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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流云-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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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三
庄翼月白的身影在风中飘舞,淡青的剑光萦绕在四周,那一刻,庄严真以为他会随风而去。但这美好的画面却被人无情地打断了。
庄严恼怒地看着身侧正微微不安的蔡叔,一望见他那双浑浊无光的双眼,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夫人请少爷您过去一趟。”蔡叔的声音很低,几乎完全被琴声所掩盖,但是庄严却看见庄翼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的剑光中便多了些无奈。
一曲完毕,庄严随着蔡叔来到禾雅郡主的清雅园。
禾雅郡主所住的清雅园下人不多,蔡叔将庄严引到园门口,便自觉地告退。除了庄严和禾雅郡主从山越国带来的侍女,清雅园一律不准外人随意出入。
清雅园位于庄府的东南,面积不大,环境却最是清幽。园内引了府外观音河的水为池,池中遍植荷花,四周施以花木假山,时有亭台点缀其中。建筑均淡雅秀丽,小巧活泼,飞檐翘角,灵动异常。路径都掩在树阴花径之中,铺地都为青石板,打磨得甚是光滑。
庄严穿着双软底的棉靴,踏在冰凉的石板路上,分明感觉到一阵凉意从脚底传了上来,将这暑气也消减了不少。
禾雅郡主住在园内清雅阁的二楼,那上面的题字是庄若水生前所写,笔锋强劲矫健,力透纸背,布局却是飞扬洒脱,与其性格如出一辙。与父亲的字不一样,庄严的字就欠缺了些许阳刚。庄严自生得清秀柔弱,字亦如其人,柔和温婉,脱了脂粉气,却尚嫌力度不够。好在字形布局尚称潇洒通脱,整体看来却也赏心悦目。
庄严轻叩木门,直到听得屋里禾雅郡主温润的嗓音,方才推门而入。
“母亲,您找我。”很标准的行礼,言语举止都彬彬有礼,找不出丝毫的纰漏,只是脸上的表情跟方才有了很大的不同。禾雅郡主眼中闪过一死异样的苦楚,轻轻叹息了一声,沉声问道:“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啊。”
庄严早料到禾雅郡主回有此一问,朗声道:“二弟在铸剑方面很有天赋,孩儿与他讨论些问题,若母亲觉得不妥,孩儿以后少去就是。”话虽如此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禾雅郡主凝视着面前庄严狭长的凤眼,见他神色虽然不变,但眼神中却有着一些不羁,心知他另有打算,不由得摇头道:“严儿,你的性子,为娘的还不知道么。你现在在我面前答应,一出门又跟他打得火热。那庄翼真有如此魔力,让你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庄严不说话,静静矗立在一侧,等禾雅郡主把话说完。
“罢了,罢了,你现在是庄家的主子,这些事情娘也管不住你。只是娘要提醒你,庄翼那孩子绝对不简单。就是他的母亲,这些年来,我何曾打消过对她的疑虑。你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到现在也还没有查出个什么线索,若说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打死我也不会信。”禾雅郡主说到这里情绪有些不稳定,用手绢捂住嘴大声咳嗽起来。
庄严忙走近了,孝顺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直到她放下手绢,重重地喘着气。“我今儿找你来,是为了你五姐的婚事。她也有十九岁了,再不嫁人恐怕周围的人就要开始说闲话。你大姐她们都是十五六岁就出嫁,就是你二姨娘再疼蓉蓉,也不能耽误了她的终生大事。”
庄严忙点头称是,他一向不喜欢庄蓉,娇纵蛮横的大小姐,还巴不得早早嫁出去,好让他清净清净。“不知母亲相中的是哪一户人家?”嘴里问着话,脑子里却在飞速第盘算着刑城里的大户。
御史贾明庆家的身份地位最是登对,只是他家中长子早已娶妻,而幼子年仅十五,配庄蓉似乎太小了些。太尉李成幻家长子虽然年岁相当,但听说品行及差,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也不像是合适的人选。而湖州吴家,这几年近趋没落,其子侄辈也都是平庸之人。至于太平孙家,横桥乔家,其家世地位似乎又差了不少。二姨娘一心只想着维护庄蓉,却没想到这几年间,合适的男子均已娶妻,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我准备把她送到宫里去。”禾雅郡主淡淡道。庄严闻言却是一惊,猛地抬头,却见母亲一脸波澜不惊的表情。
“孩儿以为不妥,太子殿下虽然身份尊贵,但已年近不惑,且早立有正妃。五姐好歹也是我庄家的五小姐,且又年幼,实在没有必要……”庄严的话尚未说完,已被禾雅郡主挥手打断。
“我并不想把蓉蓉嫁给太子,而是--皇上!”禾雅郡主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直把庄严惊得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禾雅郡主继续说道:“这些年来,我们庄家一直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从不参与政事,也不结交权贵,但皇上却从来没有真正放心过。当年随他一起亲征的将领如今都被他以各种理由下狱、抄家,仅存的也就我们庄家。皇上一直怀疑你父亲另有后着,这些年来,明里暗里的调查不知有过多少回。如果我们再不采取行动,迟早要步上他们的后尘。所以,庄蓉绝对不能嫁入任何一家权贵,更不能嫁给太子,唯一的一条路就是献给皇上,以示诚意。”禾雅面带苦笑地说出一番话,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庄严。
“严儿,你是庄家的主人,应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感情用事。”
庄严脸色黯然,虽然一向与庄蓉感情不好,但此番要亲手将她送进宫,心中还是很不安。
“母亲,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吗?庄蓉她毕竟是同胞之亲,若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怨我的。而且,庄蓉她是二姨娘的心头肉,也绝对不会同意将她送到那里去。深宫后院到底是副怎样的光景,我虽没有亲见,但也多少知道些。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庄蓉她小小年纪,花样年华,我怎忍心将她一辈子葬送。”
“为了我们庄家的基业,那也没办法了。她进宫伺候皇上,总比到时候我们全家发配边疆要强。你父亲那里,等我死后于他相见,自会向他请罪。”禾雅郡主脸色肃穆,庄严一见便知道她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自己再劝也是无济于事,不由得摇头叹息。
禾雅郡主见他如此,表情更加严肃,“严儿,你是庄家的家主,不可有妇人之仁。”
庄严哑然,嗤笑道:“我本来就是……”
“住嘴!”禾雅郡主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给我听这,庄严,你父亲瘁死的真相一天没有揭开,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地在庄家家主的位子上坐着。否则,我一辈子也不认你这个孩子。”
禾雅重重地出了几口粗气,转身朝里屋走去,只留下庄严一人立在厅里。半晌,脸上浮起一丝无奈的笑容,摇头步出了清雅园。
第四回
四
庄严从清雅园一出来,就看见从飞立在门口东张西望,见他出来,脸上马上笑意一片。从飞张了一张娃娃脸,虽已弱冠之年,相貌却还像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从小就是庄严的侍卫,两人一起长大,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看到从飞那张娃娃脸上绽放的笑容,庄严原本阴霾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随口问道:“从飞,你跟着我有几年了?”
“打从属下十岁起跟着公子,现在已经十年了。”虽然跟着庄严这么多年,他还是紧守本份,说起话来有条不紊。
“你都二十岁了。”庄严斜着眼睛看他,故作深沉地说道:“唔,事该给你讨房媳妇儿了。不然,别人会说我们庄府里的主子没有人情味。说吧,从飞,你看上那家姑娘,公子我给你作主。”
从飞马上闹了个大红脸,低头害臊道:“公子,您就别取笑我了。我整天都想着如何保护您,哪有时间想那门子事?再说,公子您都还没有成亲,我急什么呀。”
庄严大笑,“我年纪比你小,自然不急。但你年已弱冠,早该娶妻了。我听说这几月你母亲频频写信给你,八成是在催这件事吧。从飞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看你还是尽快娶个温柔漂亮的姑娘,再生个白胖儿子,也好安了她老人家的心。”
从飞闻言脸上很不好意思,也不反驳,只是喃喃道:“等少爷成亲以后,从飞才娶妻。”
庄严似笑非笑地盯着从飞看,一顿调侃让他心情大为好转,大笑道:“从飞,你这个傻子,以后会后悔的。”说罢,大笑着朝鱼潜渊走去。
鱼潜渊是庄严的寝室,语自《诗经。小雅》中“鱼潜于渊,或在于渚”一句。自从庄严十四岁开始接管庄家事务以来,就搬到这里居住。这里下人更少,除了定时打扫房间的丫头和花匠之外,能自由出入的也只有禾雅郡主和庄严两人而已,连从小和庄严一直长大的从飞,也要经过庄严的特别允许才能进入。
从飞随着他进了园中西径的稻草亭,方才发现他今日神色与平日有异。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少爷,您不高兴?”虽然他月庄严自幼亲厚,但也谨尊主仆之礼,说话做事都是小心谨慎。
庄严淡淡一笑,也不说话,起身站在亭边静静望着池中静谧的睡莲和在莲叶间嬉戏的鱼儿,沉默许久,表情渐趋柔和,眼神中宁静一片。“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庄严轻吟着乐府中的诗句,浅笑道:“真是一片好景!”
从飞不明其意,也跟着和了几声。
庄严瞥了从飞一眼,见他并非十分认同,又笑着问道:“山越的景儿也是这般美么?”
从飞马上眉开眼笑,他是山越人,十岁起由禾雅郡主亲自从百余名宗室子弟中挑选驰来,虽已离家数十载,但言语仍不改乡音,对家乡之情丝毫没有减少。
“山越虽不及邢城秀美,但有绿树茂林、奇山异水、南岭山脉绵延数千里,所达之处,莫不树木连荫、遮天蔽日。民众虽不多,均善射猎,民风纯朴,虽不及吴国文采风流,但也非愚昧之人。属下自幼生长在山野间,与虫兽为伍,那些动物虽不会说话,但感情之丰富并不亚于常人。只是山越之地,民族众多,各族人均有独特习俗,故常有矛盾出现。好在山越王果敢英明、贤德睿智,近年来各族人之间关系已经大大改观。去年属下曾回过一次家,邻里相乐和谐,我差点认不出来呢。”
庄严闻言扬眉微笑道:“打小就听母亲说,我那表兄最是聪明过人,又有贤德之才,继任山越王尚不足三年,竟有如此政绩,当真可叹。若有机会,他日定要亲自到山越走一趟,看看他治下的领土是否真如你所描述的那样安宁祥和。到时候定要从飞你做向导。”
“属下却之不恭。”他二人又笑着聊了一阵,直到园外下人轻摇响铃,进来伺候庄严用晚膳,他才忽然发现周围已经是日落西山,暮色沉沉了。
是夜。
屏退下人,庄严将门窗关得严实,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开始解衣沐浴。散开头冠,一袭丝缎般得秀发散落腰间,似的他原本略嫌秀气得脸上更添了几分娇弱。轻轻洗去脸上的易容药物,水盆里依稀映出一张秀美绝伦的俏脸。吴国堂堂小候爷竟然是个绝色女子?
这俏脸上凤眼狭长有神,双目黑如点漆,亮如星辰,挺直小巧的秀鼻,菱形红唇,就是号称邢城第一美女的庄容只怕也要自愧不如。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脸色太过苍白,经年的易容遮敝了太阳的照射,使得她的双颊白得没有什么血色,只带了些病态。
庄严对着水盆里陌生的人影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她才敢褪下身上的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除了禾雅郡主,有谁能让自己的女儿女扮男装十余载而不被人察觉呢。
从庄严出生起,所有的衣食住行便全右禾雅郡主亲自操办。在六岁之前,她甚至不曾走出清雅园半步,连表姨和众位姐姐也几乎没有见过面。而这一切,只为了所谓的家业不落在旁人手中。
庄严每次想到这里就不由得一阵冷笑。家业,当真如此重要么?就值得将自己的一生全压在上面,就值得将庄容那花朵一般的女子生生送入吃人的禁宫,在阴谋算计中了此一生?。
“风不定,明日落红应满径。”庄严褪下身上靛蓝的外袍,又一层层解下胸口裹得气闷得白布,渐渐沉入桶中。
按照禾雅郡主的计划,等到今冬吴王六十大寿时才将庄容献上,所以暂时没有走漏风声。表姨和庄容也若无其、一如既往地母慈女孝,好不温馨。庄严心里有根刺,每每见到庄容的面,便觉得很对不住她,连带着态度也好了不少,使得庄容有些受宠若惊,反倒心中狐疑。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秋分已过,空气中有了些凉意。园里的荷花也只剩些残枝败叶,看在庄严心里,分外落寞。她眼见着吴王大寿渐至,心中不安更甚,大部分时间都在剑庄和店铺,回庄后不是躲在鱼潜渊读书,就是在冷香园跟庄翼喝酒,连禾雅郡主那里也很少去。
庄翼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管庄严在他面前如何失态,他总是在一旁微笑着,淡定地望着她。闽柔又是也会出来看一看,但总是很快就回屋。不知为何,庄严总能在她眼睛里看到淡淡的怜惜。
第五回
五
(一)
秋分刚过,山越信使传来消息,庄严的外公南幽王旧疾复发,来势汹汹。禾雅郡主心念父亲安慰,只给庄严交代了几句,便带了队护卫匆匆赶去。庄严一直送到邢城外的长亭,等禾雅郡主的车队渐渐消失,这才折身回庄,身上倍感轻松。
与庄严身心畅快相反的是,一旁的从飞一直心神不定的模样,甚至庄严叫了他好几声才猛然醒转,拍着脑袋傻傻地笑,眼里却难掩担忧之色。
“你怎么了,从飞?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庄严骑在马上,见从飞满脸愁苦,忍不住朝他坐骑踢了一脚,害得他慌慌张张地勒紧缰绳。马儿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稳住身形。看了看一旁恶作剧的庄严,从飞欲言又止。
“到底出什么事了,看你那神思恍惚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庄严见不惯从飞这副模样,嗔怪地问道。
“没事。”从飞张了张嘴,最后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然后两腿一夹,居然自顾自地跑在了前头。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只把庄严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疑惑地望着从飞得身影渐渐远去,她这才双眉微颦,一抖缰绳,跟在他身后方向追去。
一回庄府,蔡叔马上迎了上来,很熟练地牵住马。“见到从飞回来了吗?”庄严身手矫健地从马上跃下,把缰绳递给蔡叔,顺便问道。
“是的,刚回来没多久。一直骑着进了院子,连句话都没说。”
“是吗?”庄严停下脚步,皱起眉头,低声问道:“知不知道他今儿是怎么了?怪怪的,有些不对劲。”
“老奴听说是他老家来信了,好像是家里头谁生了重病。”蔡叔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在庄里干了有十几年了,一直都本本分分,老老实实。不管对谁说话都小心谨慎,生怕得罪了谁似的。
“那定是他母亲了,怎么也不早说。”庄严闻言加快了脚步,朝从飞住的旖翠园走了去。一进他屋,就看见从飞正伫立在窗口发呆,见庄严进屋,居然半天没有过来行礼。
“家里出了事怎么也不告诉我,难道我平日苛刻你了不成?”庄严故意板起脸,才说了两句,忽又觉得这样实在是难受得紧。遂又换了副笑脸,柔声道:“现在马上起程,应该还能赶上夫人的车队。正好,有你在母亲身边我也放心不少。”
从飞闻言脸上一喜,但马上又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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