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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无泪-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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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的地方,城里大多数街道他都很熟悉,可是现在看来却好像变了样子。古老的长安是不会变的,变的是他自己。可是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有些什么地方改变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变的。——是在他踏上那条石板缝里仍有血迹的长街时?还是在他听牛皮说到钉鞋的浴血战时?一个人如果一定要踩着别人的尸体才能往上爬,就算爬到巅峰,也不是件愉快的事。人和马都已同样疲倦。他打马经过城墙边一条荒僻的街道,忽然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人的背影。这个人已经转入城墙下的阴影中,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一直都没有回过头来。可是司马超群却有把握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高渐飞。在他还没有喝醉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和眼力部远比别人好得多。——高渐飞怎么还没有死?卓东来怎么会放过他?——大镖局和雄狮堂的人是不是已经有过正面冲突?司马起群很想追过去问问高渐飞,可是他更急着要赶回家去,看看他那种凶恶不祥的预感是否已灵验?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他的心情又很急躁,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谁都难免会看错人的。他看见的也许并不是高渐飞。萧泪血既然还没有死在“泪痕”下,高渐飞就已必死无疑。只要接到杀人的契约,萧泪血从未因任何缘故放过任何人。他当然也不会为小高破例。小高只不过是个不足轻重的江湖浪子而已,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小盲自己也想不通萧泪血为什么没有杀他,他甚至替萧泪血找了很多种理由,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满意。他实在找不出任何一种理由能解释萧泪血为什么会放过他的。直到现在他还活着,实在是奇迹。司马超群并没有看错,刚才他看见的那个人确实是高渐飞。小高也看见了快马飞驰而过的司马超群。可是他故意避开了,因为除了朱猛外,暂时他不想见到任何人。他在找朱猛,找遍了长安城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现在正是朱猛最需要朋友的时候,不管朱猛是不是还把他当作朋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就这么样弃朱猛而去。——如果现在朱猛还在陪着蝶舞,看到他的时候会对他怎么样?小高也已想象到这种难堪的情况,但是他已下定决心,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一切。天色更暗了。长安古城的阴影沉重的压在小高身上,他的心情也同样沉重。——朱猛是条好汉,胸襟开阔、重情重义的好汉。——朱猛应该了解他的苦衷,应该能原谅他的。可是蝶舞呢?小高握紧双拳,大步往前走,忽然间,刀光一闪,一柄雪亮的大刀从黑暗中迎面劈了下来。这一刀劈下来时,无疑已下了决心要把他的头颅劈成两半。但是无论谁要一刀把高渐飞劈成两半都绝不是件容易事。他的手里还有剑。这一刀并不太快,用的也不是什么惊人的刀法。他本来很轻易的就可以拔剑反击,把这个躲在阴影中暗算他的人刺杀。他没有拔剑。因为他已经在这间不容发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个人头缠的白巾,也看到了这个人的脸。这个人叫蛮牛,是雄狮堂属下最有种的好汉之一,也是朱猛这次带到长安来的八十六位死士之一。这些人本来跟他素不相识,现在却已全都是他的好兄弟,跟他同生死共患难的好兄弟。这一刀一定是砍错了人。“我是小高,高渐飞。”他的身子一闪,刀就劈空了,刀锋砍在地上,火星四溅。黑暗中有双血红的眼睛在瞪着他。“你是小高,俺知道你是小高。”蛮牛忽然大吼:“俺操你个娘。”吼声中,又有刀砍已除了蛮牛的刀,还有另外几把刀。几把刀都不是好刀,用刀的人也不是好手,可是每一刀都充满了仇恨和愤怒,每个人都是拼了命来的。小高不怕死。小高不能用他那种每一剑都能在瞬间取人咽喉的剑法,来对付这班兄弟。可是他也不能这么样死在乱刀下。宝剑虽然未出鞘,剑鞘挥打点击间,刀已落地,握刀的手已抬不起来。握刀的人却没有迟下去,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怨毒愤怒和仇恨。“好,姓高的,算你有本事,”蛮牛嘶声道:“你有种就把老子们全宰了,若剩下一个你就是狗养的。”“我不懂你们是什么意思?”小高也生气了,气得发抖:“我真的不懂。”“你不懂?俺操你祖宗,你不懂谁懂?”蛮牛怒吼:“老子们把你当人,谁知道你是个畜牲,老子们在拼命的时候,你这个畜牲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去偷别人的老婆?”“现在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可是你们不会明白的。”他黯然的说:“有些事你们永远都下会明白的。”“你想怎么样?”“我只想要你们带我去见朱猛。”“你真他娘的不要脸,”蛮牛跳了起来:“你还有脸会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小高沉住气:“你们非带我去不可。”“好,老子带你去!”另外一条大汉也跳起来,一头往城墙上撞了过去,他的一颗大好大颅立刻就变得好像是个绽破了的石榴。热血飞溅,小高的心却冷了。蛮牛又大吼:“你还要见他,是不是要气死他,好,俺也可以带你去。”他也一头住城墙上撞过去,可是这次小高已经有了痛苦的经验,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掼在地上,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霎眼间人已不见。他没有流泪。他的泪已经溶入他的血。英雄无泪,化为碧血。青锋过处,是泪是血?  
第十五章巅峰 
二月二十五。长安。有灯。淡紫色的水晶灯罩,黄金灯,灯下有一口箱子,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灯下也有人,却不是那个沉默平凡提着这口箱子的人。灯下的人是卓东来。天还没有亮,所以灯是燃着的,灯光正好照在他看起来比较柔和的左面半边脸上。今天他这半边脸看来简直就像是仁慈的父亲。一个人在对自己心满意足的时候,对别人也会比较仁慈些的。现在朱猛已经在他掌握中,雄狮堂已完全瓦解崩溃,高渐飞也已死了。至少,他认为高渐飞已经死了,每一件事都已完全在他的控制下。强敌已除,大权在握,江湖中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和他一争长短,这种情况就算最不知足的人也不能不满意了。他的一生事业,无疑已到达巅峰。所以他没有杀萧泪血。现在萧泪血的情况几乎已经和那老人完全一样,功力已完全消失,也被卓东来安排在那个幽静的小院里,等着卓东来去榨取他脑中的智慧和他那一笔秘密的财富。这些事都可以等到以后慢慢去做,卓东来一点也不着急。一个功力已完全消失了的杀人者,就好像一个无人理睬的垂暮妓女,是没有什么路可以走的,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他们做的行业都是人类最古老的行业,他们的悲哀也是人类最古老的悲剧。萧泪血的箱子现在也已落入卓东来手里了。他也知道这口箱子是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武器,在雄狮堂的叛徒杨坚被刺杀的那一天,他已经知道这件武器的可怕。他相信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来换取这件武器。幸好他不是那些人,他和这个世界上其他那些人都是完全不同的。现在箱子就摆在他面前,他连动都懒得去动它。因为他有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器,他的智慧就是他的武器。他运用他的智慧时,远比世上任何人使用任何武器都可怕。——萧泪血虽然是天下无双的高手,可是在他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朱猛虽然勇猛骠悍,雄狮堂虽然势力强大,可他还是在举手间就把他们击溃了。他能做到这些事,因为他不但能把握着每一个机会,还能制造机会。在别人认为他已失败了的时候,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他非但不会心慌意乱,反而适时制造良机击溃强敌,反败为胜。只有这种人,才是真正的强者。长枪大斧钢刀宝剑都只不过是匹夫的利器而已,甚至连这口箱子都一样。卓青已经站在他面前等了许久,胜利的滋味就像是橄榄一样,要细细阻嚼才能享受到它的甘美,所以卓青已经准备悄悄的退出去。卓东来却忽然叫住了他,用一种很温和的声音说:“你也辛苦了一个晚上了,为什么不坐下未喝杯酒?”“我不会喝酒。”“你可以学。”卓东来微笑:“要学喝酒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可是现在还不到我要学喝酒的时候。”“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开始学?”卓东来的笑容已隐没在阴影里,“是不是要等到你能够……”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改变了话题问卓青:“你是不是已经把萧先生安顿好了?”“是。”“你走的时候,他的情况如何?有没有说什么?”“没有。”卓青道:“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好像对任何事都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很好。”卓东来又露出微笑:“能够听天由命,尽量使自己安于现况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这种人才能活得长。”卓东来的微笑中仿佛也有种尖锐如锥的思想:“有时候我觉得他有很多地方都跟我一样,自己做不到的事,他非但不会去做,连想都不会去想。”他淡淡的接着道:“一个人如果总喜欢去做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就难免会死于非命,高渐飞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卓青忽然说:“高渐飞不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不是?”卓东来问:“为什么不是?”“因为他还没有死。”“你知道他还没有死?”“我知道。”卓青说:“郑诚在昨天黄昏时还亲眼看见他提看到出城去。”“郑诚?”卓东来仿佛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他真的看见了高渐飞?”“他一发现高渐飞的行踪,就立刻赶回来告诉我了。”“你相信他的话?”“我相信。”卓东来的笑容又隐没,声音却更温和,“对!你应该相信他。如果你想要别人信任你,就一定要先让他知道你很信任他。”他好像忽然发觉这句话是不该说的,立刻又改变话题问卓青。“你有没有想到高渐飞会到什么地方去?”“我想他一定是到红花集那妓院去找朱猛了。”卓青说:“朱猛既然不在那里,高渐飞一定还会回去找的,所以我并没有叫郑诚去盯他,只要他在长安,就在我们的掌握中。”卓东来又笑了,笑得更愉快。“现在你已经可以开始学喝酒了。”卓东来说:“你已经有资格喝酒。而且比大多数人都有资格喝酒。”他忽然站起来,将他一直拿着的一杯酒送到卓青面前。卓青立刻接过去,一饮而尽。酒甘甜,可是他嘴里却又酸又苦。他已经发现自己话说得大多,如果能把他刚才说的活全部收回去。他情愿砍断自己一只手。卓东来却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反应,接过他的空杯,又倒了杯酒,坐下去浅啜一口。“萧泪血明明知道高渐飞是他宿命中的灾祸,萧泪血这一生从未悔约过一次,现在他已接到了契约,他为什么不杀高渐飞?卓东来陷入沉思:“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那究竟是什么关系?”他忽然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只有那个老人才能确定。萧泪血要问老人的,一定就是这件事,这件事对他一定很重要,所以老人一死,他就动了杀机,因为老人死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高渐飞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卓青本来已决心不开口的,此刻还是忍不住大声问:“高渐飞怎么会是萧泪血的儿子?”“你认为不可能?”卓东来冷笑:“高渐飞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年轻人而已,一向冷酷无情的莆泪血为什么要救他?如果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这种关系存在,就算有十万个高渐飞死在萧泪血面前,他也不会动一根手指的。”他看青卓青,声音又变得很温和。“你一定要相信我,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卓东来说:“像朱猛这样一条铁铮铮的好汉,怎么可能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可是他败了,败得很惨,萧泪血也一样,谁能想得到他有今日?”他忽然长长叹息:“其实我也一样,我又何尝能想到将来我会败在谁的手里?”这句话也许并不是实活,可是其中却有些值得深思的哲理。卓青忽然退了出去。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他应该退下去的时候,因为他知道司马超群已经来了。他已经听见司马超群在说:“是的,这种事本来就是谁都想不到的。”门是开着的,司马超群站在门口,外面是一片接近乳白色的浓雾。他已经是个中年人,衣服和头发都很凌乱,经过长途奔波后,也显得很疲倦。可是他站在这里的时候,看起来还是那么高大英俊强壮,而且远比他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在门外的浓雾和屋里的灯光衬托下,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图画中的天神一样。这一点无疑是江湖中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就算他的武功只有现在一半好,他也必将成为一位受人赞佩尊敬的英雄。因为他天生就是这种人。卓东来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也不禁露出赞赏之鱼。很快的站起来,为他倒了杯酒。——你为什么要到洛阳去?为什么要装病骗我?这些事卓东来连一个字都没有提。在他能感觉到司马超群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会小心避免提起这一类不愉快的事。“你一定很累了,一定急着在赶路。”卓东来说:“我本来预计你要到明后天才会回来的。”他带着微笑问:“洛阳那边的天气怎么样?”司马超群沉默着,神色好像有点奇怪,过了半天才开口:“那边的天气很好,比这里好,流在街上的血也干得很快,比这里快得多。”他的声音好像也有点怪怪的,卓东来却好像没有感觉到。“只要血流了出来,迟早总会干的。”司马说:“早一点干,晚一点干。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是的。”卓东来说:“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世上也有很多事不是这样子的。”“哦?”“人活着,迟早总要死。可是早死和晚死的分别就很大了。”司马超群说:“如果你要杀一个人,能不能等到他死了之后才动手?”“不能。”卓东来说:“杀人要及时,时机一过,物移人换,情况就不对了。”他微笑举杯:“就像喝酒一样,喝酒也要及时,如果你把这杯酒留到以后再喝,它就会变酸的。”“对。”司马超群同意:“你说得对极了。你说的活好像永远不会错。”他举杯一饮而尽:“这一杯我要敬你,因为你又替我们的大镖局打了次漂漂亮亮的胜仗。”“你已经知道这里的事?”“我知道。”司马说:“我已经回来很久,也想了很久。”“想什么?”“想你。”司马超群的表情更奇怪:“我把这三十年来你替我做的每件事都仔细想过一遍。我越想越觉得你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实在比不上你。”卓东来的笑容仍在脸上,却已变得很生硬:“你为什么要想这些事?”司马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转过身。“你跟我来。”他说:“我带你去看几个人,你看过之后就会明白的。”晨曦初露,雾色更浓。这个小园中没有种花,却种着些黄芽白、豌豆青、萝卜、莴苣、胡瓜和韭菜。这些蔬菜都是吴婉种的,司马超群一向喜欢吃刚摘下的新鲜蔬菜。所以园里不种花,只种菜。吴婉做的每件事都是为她的丈夫而做的,她的丈夫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他们的孩子一向很乖巧,很听话,因为吴婉从小就把他们教养得很好,从来不让他们接触到大人的事,也不让他们随便溜到外面去。外面就是大镖局的范围了,那些人和那些事都不是孩子应该看到的。这个小园和后面的一座小楼,就是吴婉和孩子生活的天地。走到这里,卓东来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他们了。这是他的疏忽。为了他和司马之间的交情,为了大镖局的前途,他决心以后不再提起郭庄那件事,而且对吴婉和孩子们好一点。小楼下面是厅,一间正厅和一间喝酒的花厅,这里虽然很少有客人来,吴婉还是把这两个厅布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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