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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锦绣山河-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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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缓的心跳忽然开始剧烈起来,呼吸声也渐渐变得炙热和急促。

    他懂得了。

    从黄河神迹到太子掌兵,是一整条完整的线索!她要……难道她是要……

    “暂时将西府相公们的注意力引到古北口去,我还能在燕州弹压几天。”她的呼吸也有些不稳,而且显得有些急促,“你记得么,现如今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我是说你练兵的地方,在西汉时曾划作云中郡。”

    身后男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皇兄同你说了多少,也不知道皇兄同你允诺了多少。我希望……”她微微侧过头,抬起手,轻抚着他面颊上淡淡的青色刺字,声音渐渐有些低,“我只希望,你能够一世平安无虞。”

    再没有人能够折断雄鹰翱翔的羽翼,再没有笼罩在武将头顶上方的铅云。

    再没有人……没有人会重复狄青的悲剧。

    她蜷在他怀中微微喘着气,身体愈发显得沉重起来。果然久居深宫的身体比不得他长年习武,不过淋了几场雨,感冒就这样严重。

    “臣有些担心。”

    他低头看着她,骨节分明的十指插。入她的发间,捧起她的面颊,直直望进了她的眼睛:“西辽铁骑素来彪悍,吐藩又有些按捺不住。帝姬也曾说过,蒙古人随时可能南下掳掠。此时贸然分兵,臣以为、不妥。”

    她眨眨眼,眼前隐隐蒙着一层雾气,有些朦胧。

    “可将军也懂得杀鸡儆猴的道理。只要牢牢钳制住西辽,吐蕃与蒙古便不敢轻易放肆。”

    “臣并不敢托大。”

    “并不是托大……”她摇摇头,伏在他怀中咳嗽几声,气息有些急促,“像西辽那样,由皇帝强权建立起来的国家,从内部弱化,最是有效。”就像她曾经对待金国那样。

    他摇摇头,坚持说道:“并非臣妄自菲薄,实在是新兵初成,臣不敢令他们轻易送死。”

    她伏在他怀中,剧烈地咳嗽起来。

    “帝姬?”种沂一惊,下意识地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出军帐。他要去找军医。

    “等、等一下。”她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伏在他怀中问道:“若只是防守呢?”

    种沂脚步一顿。

    “你能防住,对么?”她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只是因为你素来谨慎持重,容不得半分损失,所以才会对我说,反对分兵。”她停了停,又说道:“将军,我可以去一趟西辽。”

    他摇摇头:“臣不允。”

    去西辽?去西辽能做什么?无非从内部令它分崩离析,重复她兵不血刃的神话。

    那太危险,实在是太过危险。

    “将军!……”她有些气恼。

    “臣,不允。”他坚定且决绝地说着。虽然西辽已经隐隐有了进犯的势头,虽然吐藩和蒙古人的压力同样很大,但他绝不容许她再次以身犯险。

    绝不,容许。

    他低下头,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深切的眷恋与执着,几乎要满得溢了出来。

    “我同意你分兵的举措,只是你要答应我,莫要再以身犯险。”

    “从今往后,莫要再以身犯险。”

    他会将她彻底保护在羽翼之下,在这万里苍茫的大漠黄沙之中,辟出一片独属于她的绿洲。

    至于其他的……譬如官家的某些承诺……

    他会得到的,也必须要得到。

    他已经拖了她整整四年,从二八豆蔻直拖到双十年华,再也……再也拖不起了。

    况且……

    最先按捺不住的人,是耶律大石,不是他。
第112章 大漠行(一)
    她的感冒愈发严重了。

    也不知道军医给她用了什么药,每日喝完黑漆漆的一碗后,她总能歪在种沂怀里睡上半日。种沂也不去惊扰她,总是单臂将她拥在怀里,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着利剑,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偶尔明烛爆出几点火花,他微微低头,一双点漆眸子里隐隐透着怒意。

    兵士们都说,将军越来越古怪、也越来越难以揣测了。原本这般老成持重的一个少年,此时却毫不避讳地与未婚妻子同处一帐;原本恭谨谦和的如玉君子,目光竟如刀锋般锋利。

    ——仔细想想,变化大约是从去年春天开始的。

    那时草长莺飞,大漠驼铃阵阵,柔福帝姬从西域归来,给将军带来了一些不好也不坏的消息。而后,将军便愈发地沉默了。

    再然后将军率领三万死士纵横在苍茫戈壁之中,刀锋凛冽,在苍茫月色下蔓延起无边的战火。众人都晓得他是为了报仇,为了老将军报仇。

    犹记得那一日,西北种家,满门忠烈,满门皆灭。

    最终他亲手斩下敌人的首级,跪在种家上上下下一百余座新立的墓碑前,双目红赤。纵然是这样一个铮铮傲骨屹立于战火之中的将军,镇守三关威名赫赫的将军,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那时,柔福帝姬已经去了汴梁,为太子殿下创造出一个举世无双的神迹。

    那时,西夏国的痕迹已经被灭除得干干净净,种将军就此成为大漠中新晋的煞神。直到西辽使者去了一趟汴京归来,西辽、吐藩,加上北面逐水草而聚的蒙古,不知怎么地,竟然又开始大乱。

    众人都说,他是沐战火而生的男子,生来便该持刀镇守在雁门关上。

    众人也都说,他是天生的杀神。

    他低下头,修长的指节慢慢抚上她的面颊,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有些缱绻,也有些伤感。

    “瑗瑗。”他低声唤她,声音竟不像是自己的,“你可曾后悔么?”

    ——后悔与他缔结婚约,后悔将此生托付给他。

    ——但这世上,永远是没有后悔药的。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利剑,深邃的眼睛里渐渐沉淀出几分奇异的神采,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愈发用力地抱紧她,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赵瑗依旧沉沉睡着,对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恍然未觉。

    “我想了许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步绝妙的棋。”他将硬硬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渐渐闭上了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分兵东北,太子掌兵,立时就将太子绑在了武官的战车上。加上太子一贯的文才,太子的惊天威望,到时就算东府相公们再反对——”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沙哑,“但这件事情的关键,是西北绝对不能乱。”

    “所以我必须死守在玉门关,甚至必须将雁门守将一并调至玉门关——”

    “在这种胶着的僵局下,大宋与西辽,不胜,便败。”

    “所以必须有人去破掉这个局。而这个人……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

    他恨恨地说着,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每次都是这样。”

    “纵然我知道你有通天彻地之能,我也不愿意——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孤身犯险。”

    “瑗瑗,我……我真是宁可你像现在这样,在我怀中安安稳稳地睡着,睡上整日整夜,也不愿看着你、孤身犯险。”

    他说着,忽然有些伤感,仰头望着忽明忽灭的烛火,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意。

    “瑗瑗,我是不是很没用?”

    怀中女子浅浅呻。吟一声,似在呓语,又似在应答。

    “祖父同我说,西辽自国破之后,便是一群失了尖角利齿的羊。但如今,这群羊,却被一头极狡诈凶狠的饿狼统御着。瑗瑗,史书上说,辽国曾经出过一位顶厉害的太后……”

    北辽萧后,算无遗策,堪称一代传奇。

    “但自从那位太后故去之后,辽国便衰败了。祖父足足等了一辈子,也不曾等到这个机会。但如今,我却等到了。瑗瑗,”他低下头,缓缓说道,“就算你不同我说,我也必定会给辽军一记迎头痛击。”

    只为潼关西军数百年来挥洒的热血,只为西北种氏满门忠烈。

    他抬起头,望了望帐外苍茫的夜色,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女子安放在榻上,替她掖好被角。而后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束紧战甲,执剑走出军帐之外。

    “郎君。”外间早已经有人等候。

    “如何了?”他刻意压低了声线。

    “不出郎君——帝姬所料,分兵东北之后,掣肘的几位相公,便接二连三地去了古北口。汴京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亲自执掌军营,据说是——据说是官家的旨意。”

    他低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郎君……”那人似有些担忧,又似有些惊疑,“令韩五郎扶助岳家军,果真合适么?”要知道,韩世忠手下的兵士,也是顶厉害的。

    他低低笑出声来:“……韩五郎手底下最厉害的,是水军。”

    这万里黄沙、千亩戈壁的,偶尔出现小片绿洲便已经了不得,哪里还能腾出地方,让韩大将军一展风采?命他东进,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夜色中隐了稀了。

    “照顾好帝姬。”

    “至少得让她‘睡’上一月半月。若是醒来,就说我军中良医奇缺……”

    靖康六年,大宋最最精锐的一支新军,终于从水草丰美的河套平原,一路驰骋向西。

    官家赐名“苍云”,以示恩宠。

    据后世史书称,苍云骑出,漠北从此无败绩。

    ————————

    “他也委实太过分了些!”

    中军帐里,赵瑗狠狠地揉着眉心,晕眩的感觉长久挥之不去。一旁的军医端着碗黑漆漆的药汤,絮絮叨叨地苦劝她饮下。要不是她瞧着军医白发苍苍着实劳苦功劳,定会拂袖而出,抢一匹战马,直往大漠以西。

    种将军亲自动手了。

    他一扫往日谨慎老成的风格,亲自率兵出击,以进为退,以攻为守。

    苍云骑一路深入漠西漠北,就此晋升为西军中最厉害的一支,如同锋利的尖刀,一刀刀割着西辽的咽喉。汉初的兵强马壮早已不是神话,配备了良马良弓又备足了粮草的漠北铁骑,给了西辽那位大帝一次迎头痛击。

    据说,种将军已经从漠北杀神晋升成为漠北修罗,无论辽军还是吐藩军,通通沾之即死。

    “……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赵瑗反反复复地控诉着种将军的自作主张,一旁的军医压根儿就不为所动,而是一遍遍的念叨着让帝姬尽早服药,只有服了药身子才能好些,只有身子好了才能替将军多分担些责难。要知道,将军一路深入大漠,粮草可是很难筹措的呢……

    赵瑗很想将帕子揉巴揉巴堵住他的嘴,但对方年纪实在有些大,她要尊重老人。

    她恨恨地夺过药碗一口饮了,捂着胸口闷咳几声,唤过帐外一名侍卫,命他详详细细地将这半月的情况说给她听,半个字也不许遗漏。

    侍卫不敢触帝姬的霉头,自然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了。

    大宋就像一只安上了尖牙利爪的猛虎,终于舔干净了身上斑驳的血迹,露出了森森獠牙。

    东面,太子亲自坐镇京营,同岳家军一道,席卷关外,将金国老家杀了个片甲不留。

    东府相公们唯恐太子有什么闪失,一个两个地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东边。就连原本驻守在西北的两位相公,也忙不迭跟着去了,顺便还带走了西军中顶厉害的一支,领军大将是鼎鼎大名的韩五郎韩世忠。

    监军们一走,长久以来被盯梢的西军终于缓过了气,苍云骑出,剑指大漠。

    但东北有相对富庶的燕州、涿州做后盾,可素来贫瘠的西北,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她慢慢地听侍卫说完,终于对眼下的情形有了一个大致且清晰的轮廓。如果说,靖康二年的大宋,是一驾残破的马车,必须由她稳稳扶着,才能当啷当啷地向前跑,那么现如今的大宋,就是一辆加满了油的奔驰,憋足了劲一路往前冲,无论怎么拉,都停不下来了。

    大宋憋得太久了,也憋得太狠了。

    这回出手,不将周围的恶狼们狠狠打疼,是决计不会收回手的。

    赵瑗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转头望向军医,语气和缓了些:“方才你说,军中有些缺粮?”

    “正是。”军医点点头,又抖了抖雪白的胡子,边退出军帐便说道,“此事重大,某不敢擅做主张,还是请粮草官同帝姬说明为好。”

    赵瑗点点头,眼中微微漏了些赞许的神色。

    过了片刻,帐外果然走进一位高高瘦瘦的将军。他朝赵瑗点了点头,说了声“恕某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而后才认认真真地开始诉苦。

    首先是种将军把一半的鱼符留在了帝姬身上,说是如果他不在,那么一切事务由帝姬代理。

    赵瑗捏了捏怀中温热的鱼符,决定等这场仗打完以后,要好好同他算账。一军兵符,怎么能随随便便丢在别人身上?就算她是一国公主、就算她是他未婚妻也不能!

    粮草官又说道,西军粮道有三,一是甘陇一带的军田,二是燕云十六州向西运送的粮草,三是号称天府之国的川蜀。但如今步入盛夏,雨水充沛,路也越来越难走。所以运送粮草辎重的厢军,也越来越疲惫躲懒,叫苦不迭。

    赵瑗点点头,“唔”了一声。

    她大概知道种沂的意思了。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运送大批军粮,那么也唯有她赵瑗一人。

    这个秘密,她懂得,他也懂得,但世上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知晓。

    “此事大可交予我,大人安心便是。”赵瑗强撑着起身,揉揉眉心,晕眩的感觉渐渐散了些。

    粮草官应了声是,将西军调拨粮草的印鉴签文连同详细地点一并交给了赵瑗,躬身退出帐外。
第113章 大漠行(二)
    赵瑗在竹榻上静卧了片刻,晕眩的脑袋隐隐有些作痛。她心中有千万个问题想要询问种沂,却又因为种少将军远在千里之外,彻底无从下手,更无从下口。

    侍卫贴心的送来了最新军报,上头明明白白地写明了:苍云骑已深入大漠腹地。

    苍云?苍云骑?

    她揉揉眉心,隐约记得两年前她为种沂请旨,在燕云以西蓄养了一支骑兵。算算时间,也该是利刃出鞘的时候了。种少将军长年投身军旅,没有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苍云”二字,基本可以肯定是赵家人的手笔。

    连日大雨,粮道阻塞,孤军深入大漠。

    赵瑗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又捧着地图和鱼符呆坐了小半宿,等到头痛稍稍减轻了一些,便径自走出军帐之外,牵过一批战马,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川渝一带,自古以来便是物产丰饶的天府之国。

    自秦汉以来,每回发生战争,都会有不同的粮草官从川蜀大地上调运粮草,一路北上。千年来镇守三关的将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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