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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主沉浮-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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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远和柳红莺对望一眼互相明白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武当山及武当所在之地,高手如云,安全自不用说,知府衙门也有亲兵衙役护卫,差不到哪去。
“此安排甚好,”徐远说:“只要留得住性命在日后之事慢慢再谈。”
大策一定,自当忙碌。柳知金十天后走,其它事不急,徐远先急着筹措一笔银两,有钱能使鬼推磨嘛。迎玉去外公家住问题不大,柳家世代做官,家大业大多养十个八个外孙女也不在话下,但是若迎玉长大后出嫁,若无一笔丰厚嫁妆难免对其有影响。迎松去武当,钱财万万少不了,上上下下方方面面,若不都打点托附,他五岁幼童没有细心照顾怕难成才,有一笔钱财为他排忧解难,纵使寄人篱下也多一份依靠。好在徐家家底殷实,何况若是桂统“千钧一发”来了后什么也留不下,天下父母为子女都是尽心尽力,只一二日功夫,徐远就筹措得数万银两,足够迎松迎玉二人用一生了。
~第三章~
柳知金几日后便要动身与徐远在大厅里商议着最后一些有关事项。
祖泰来报,守正同于地班观余三人来访。
徐远喜说:“快请。”
守正同是徐远二师兄,于地是四师兄,观余是八师弟。
不一会儿,守正同含笑而入,于地大步行来,班观余嚷嚷着走来。
守正同相貌英俊举止潇洒遇事小心谨慎,只是为人拘束犹柔寡断易为人所左右。
于地身材高大相貌端正气度不凡,为人比较急躁易怒。
班观余身材矮小结实殷壮,为人固执不善言辞,言语常得罪人。
九天龙敖云空门下,武功最好的是三徒弟“轻烟”席梦玉,最为聪明伶俐的是七徒弟风摆柳,但智勇双全名气最大的还是徐远。
“请各位师兄弟坐。”徐远赶忙吩咐仆人端菜倒水。
三人和柳知金也不陌生,都有数面之缘。
“二师兄,四师兄,八师弟。”徐远说:“师父可好?”
三人对望了一眼,班观余答:“六师兄,我们不太清楚,师父去了东南沿海,几个月来也没有音讯来。”
“我想师父大概很好,”守正同说:“他老人家在俞将军处。”
徐远点点头,原来师父闲不住去杀倭寇去了。
“我们三人商量好了。”班观余急急说:“师父都去了东南沿海,我们想一起结伴去。”
徐远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在所有师兄弟中数他最为机智勇敢能干名气最大,班观余于地守正同当然想和他一起去东南沿海灭倭。
乱世之时,国家蒙难之际,民族受辱之刻,正是男儿显示英雄本色,为国效力之时。
大丈夫当安邦定国。
可床上瘫痪的老母呢?情深义重的妻子呢?年届幼龄的儿女呢?虎视眈眈的桂统千钧一发又会如何?
自古忠孝难两全,英雄纷纷东南去,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有我不见得能早灭倭寇,无我也不见得不能灭倭寇。可无我即无家!
徐远无法回答,只有回避了。
“快备一桌酒菜来。”徐远吩咐仆人说:“二师兄、四师兄、八师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必已饥渴,请先用酒席。”
于地缓缓说:“吃饭不急,我们想先听听六师弟,对我们结伴行去东南沿海灭倭寇的意见。”
“你们去东南沿海灭倭寇,”徐远立刻说:“自然是为国为民的侠义之举。”
“那好。”班观余点点头后,见徐远却没了下文,脸立刻沉下来。
柳知金在一边说不上话,只觉气氛不对。
守正同干咳了一下,慢吞吞说:“六师弟,我们一路来,倒也听到许多流言飞语。”
该来的终究要来,徐远心里想脸上却不怠慢说:“不知二师兄听到什么呢?”
“这个…这个…”守正同犹豫说不出来。
“外面传六师弟,你贪生怕死,畏惧倭寇。”于地直言无惧说:“说陕甘道上武林人氏几次约你出面组织赴东南沿海灭倭,你都推辞不肯出面。”
徐远神情大为尴尬,这些都是实情。虽然徐远不是因为怕死而不去,但即不去,无论有千条万条理由,也不会让人相信。
班观余说:“六师兄,我们师兄弟知道,以你的为人性格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想其中必有缘故。”
守正同和颜悦色说:“六师弟,我们也知道每个人都多少有难处。行事之间不能全无顾忌…”
“我们只问你一句话,”于地打断守正同的话说:“你去还是不去?”
三人咄咄逼人,徐远一时无语。
柳知金开口说:“三位不要着急,待姐夫慢慢说。”
碍于柳知金是外人,又上阵杀过倭寇,三人不再逼问。
于地说:“柳少侠,镇海杀倭寇,可敬可佩。”
柳知金忙说:“惭愧,惭愧,技不如人,未灭倭寇几欲先丧其手。”
“我中华但有一分良心之人,此时也绝不会坐视倭寇猖狂。”班观余用力一拍桌子,大声说:“大丈夫不能保家护国,又岂为人?”
徐远脸上冷热交加心潮翻涌。
“六师弟,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说出来。”守正同说:“大家可以设法解决。”
徐远脸色极为难看半天后才说:“家母瘫痪在床人事不醒,实在是不能抽身。”
“嘿嘿嘿!”于地冷笑三声。
班观余讥笑说:“原来是这样。”
“你们没有父母吗?”柳知金怒说:“不知百善孝为先吗?”
于地立刻说:“所谓忠孝难两全,无国岂有家,有家无国何为人?天下男儿谁没有父母妻儿,为什么别人去得,徐远就去不得?”
“怕死就怕死!”班观余不屑说:“不必抬孝字压人。”
“怕死?”柳知金说:“想当年,姐夫在扬威将军郭将军麾下九死一生立下赫赫战功,天下谁人不知!”
“那是以前。”于地大声说:“我承认徐远昔日走江湖,比我于地强百倍也不怕死。可现在不一样了,外敌蹂躏我中华大地,他呆在家里做乌龟,我于观却要上阵杀敌去了!”
“只怕温柔乡里葬英雄!”班观余说:“娇妻磨去了他的棱角,儿女消去了他的豪情。徐远已不是昔日一剑在手傲笑江湖的好汉,而一个躲在女人裙子装龟孙的孬种!”
柳知金发怒了:“你们太过分了!”
徐远脸涨得通红双拳紧握,缓缓站起来身。
“八师弟,注意你的言辞。”守正同说:“他是你六师兄。”
“他现在不是我的六师弟。”于地愤然说:“我没有这样的师弟!师父门下也没有这样贪生怕死畏敌退缩徒弟!”
“二师兄,你不必回护他,”班观余说:“瞧他熊样,佩做九天龙门下吗?”
守正同不再开口,再说什么,于地班观余两人多半会指责他立场不坚定,有徐远救命之恩在,他的话已失去了往日的效力。
柳知金说吼:“你们损够了没有?”
“柳少侠此事不与你无关。”于地说:“你不必强行出头,你看他已上火了发怒了。”
“我知道许多年前那个徐远是不错的,”班观余说:“现在倒想看看他还剩了多少脾气!”
“只怕是打自己人行。”于地说:“遇上外敌,便慌忙做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也罢。”班观众余说:“可恶的是,又何必搬出一大套忠孝不仁义的大道理来。”
徐远更怒,脸上反而平静下来恢复正常颜色如平常一样,只是眼中略带杀。
柳知金守正同于地班观众余四人都清楚,这正是徐远将出手的前兆。
不再多说什么,班观余起身拉开架式。
守正同一跃而起拦在班观余身前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既然六师弟不愿去东南沿海,我们走!东南沿海英雄纷聚齐心灭倭,早一日去,便多杀得几个倭寇,多为国为民尽一份心力!”
长出一口气,徐远散去功力,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该出手对付自家师兄弟。
班观余也停了行动,他虽憎恶徐远贪生怕死的行为,但要出手对付,却也下不了手,毕竟是曾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凭心而论,徐远对他很好,若不是为大义,班观余是绝不会与徐远翻脸。
“六师弟多多保重!”守正同抱了一下拳,率先走了。
班观余长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走了。
“可怜了我的六师弟!”于地脸上消然滑落下两颗泪珠,他转身大步而去。
徐远心中有说不出的感觉,我真的已失去了昔日锐气?我真的是葬身温柔乡里的英雄再也起不来了?昔日,我剑在手,畏谁?惧谁?谁不敢斗!生死何惧!一言不和,刀剑相见,生死一决,何等潇洒,何等自在!如今,真成了乌龟,缩头乌龟!
柳知金心中有恨意。为什么有倭寇,为什么有桂统“千钧一发”等人,为什么天下不太平,为什么天下人要杀个你死我活。
做人难,难做人,做英雄更是难上再难。
~第四章~
守正同于地班观余走后,徐远似乎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柳红莺柳知金发觉他眼中有一种极沉极重极浓的忧愁。
柳知金已打点好行李,随时可以携外甥外甥女启程。
恨天不公几多怨,七尺之躯不能保护老母妻子儿女,要他们流离失散,惊恐慌乱,自己有什么用,十年练剑为何?徐远忧愁更浓,纵使剑法练得举世无双,保不住家人护不住国,那练剑又有何用!
柳知金仰头看天,娇弱的妻,年幼的子女,瘫痪的母亲是挂在徐远身上三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柳知金很幸运,父母膝下多子多女,无须他早晚伺候,他游历江湖多年并未成亲,孙子早已抱上的父母也不催促,所以柳知金能快意恩仇无拘无束天马行空,徐远的足迹却无法出徐家门十里。若是当年徐远行走江湖,不那么急公好义除恶务尽,也不会得罪“千钧一发”桂统等人,若是当年徐远不夜闯八虎寨,也不会有这么大名气,也不至于陷于今日困境。若是不徐远当年…柳知金不想了,纵使这些若是成立,倭寇犯我之境烧杀淫掠我黎民百姓,中华热血男儿谁又有坐视不理?倭寇几十年在中华大地上的横行,使每一个有良知的中华儿女都背上一块耻辱的磨石,不灭倭寇誓不为人!
柳红莺明白丈夫的心,他人虽在此心却在东南。剑已多时未出鞘,人已多年渴见血!徐远是江湖人,任何事物也压抑不了他那跃马江湖恩仇一剑的渴望。沉默的火山将要爆发,而唯一能堵住火山口的是徐远的母亲,瘫痪人事不醒的母亲。徐远特别孝顺,因为他亏欠母亲太多。忠孝之中,他选择了孝,这绝非他本意。柳红莺很难过,她不希望丈夫去东南沿海,那是战场那有敌人那随时面对死亡。但她知道徐远想去徐远该去,甚至形势在逼迫徐远去。她唯有沉默面对一切,她知道徐远似一支蒙了灰的利剑,只要擦拭去灰尘,便会放出万丈光芒来。
徐远和儿女在一块,便有少许欢乐,这欢乐是短暂的难忘的。
祖安站在一侧并不想打扰主人的欢乐。
徐远看见了他,立刻走了过来。祖安没事绝不会在他面前出现。
祖安开说:“老爷,洪敢尘死了。”
徐远一惊:“什么?”
“去的人已死了三十九人,洪家连洪敢尘在内死了七人。”祖安说:“洪敢尘尸首昨天由王超送回来,洪家在关帝庙为洪敢尘祭灵。”
徐远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洪敢尘死了,他一向不服徐远。可他不论武功、智谋、为人、处世之道没有一样比得上徐远,只好甘拜下风。此次东南沿海灭倭之举,徐远未出头,洪敢尘振臂一呼应者如云,包括许多与徐远交情很深不喜欢洪敢尘的人。洪敢尘一举取代了徐远在陕甘道上的领袖地位。现在他死了,死在东南沿海,死在为国为民灭倭之战中,人死威名在,洪敢尘三字,十年之内陕甘武林中人提出必万分敬佩,他是英雄!
人未死名已去,徐远声名已狼藉,不仅江湖中人要绕过徐家大门而行,甚至玩童们也向徐家大门扔石子吐口水喝童谣。因为徐远怕死,因为他是陕甘道武林之首,因为他是侠义道好手,他应该去东南沿海,毫无条件义无反顾去。即使明知是去死,也要笑着去,这就是侠义中人白道英豪应做而且必须做到的。
徐远想着,洪敢尘已死,恩怨两结,何况洪敢尘人并不坏,只是太争强好胜出风头而已。江湖人谁不爱名,江湖人谁不爱争胜,江湖人脱不了江湖习性。无论洪敢尘为人如何,他即为灭倭而死便是英雄好汉,不能不去拜祭。
柳知金当然去拜祭,英雄惜英雄。
徐远没有和柳知金同行,他有意在柳知金后去。徐远明白自己和柳知金目下在别人眼睛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不愿让柳知金再为难。
柳知金前去拜祭,带重孝的洪夫人亲自迎接这位抗倭英雄待为上宾。
徐远前去拜祭,却被洪家人挡在关帝庙门外。
洪家管家洪富对徐远只讲了一句话,请徐老爷让我家老爷在九泉下能闭眼。
顿时徐远整个人被耻辱所击垮,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脸色难看得吓人。
洪富害怕起来,招来几名家丁防备徐远。
未亡人洪夫人镇压定自若主持着一切,刚遭丧夫之痛的她毅然挑起了所有的重担。
跪在洪夫人右侧的洪敢尘十四岁的独子洪微,突然转跪在洪夫人面前用顽强坚决的声音说:“母亲,请准孩儿东南之行,为国尽忠为父报仇!”
“好!微儿,你不愧是我洪家后代。”洪夫人大声说:“你有此心,你父九泉之下必含笑暝目。”
洪微连连磕头说:“孩儿恳请母亲准许。”
“来人,给少爷备马打点行李。”洪夫人转向柳知金说:“柳大侠,请为我儿授亡夫之刀!”
“洪夫人,微儿年幼。”柳知金大惊说:“洪家独此一脉,还是从长再议。”
周围亲朋好友也一齐上来劝阻。
“感谢各位好意。只是洪家香火不续事小,江山社稷国家安危事大!”洪夫人坚决说:“请柳大侠成全我儿一片忠义之心!”说完,洪夫人欲向柳知金行大礼。
“夫人如此深明大义,柳某敬佩万分,岂敢不从命!”柳知金从灵台上恭敬捧下洪敢尘生前所用之刀放在洪微手上。
洪微向柳知金磕了一个头答谢,然后起身按着剑柄,扬声起誓说:“我洪微以亡父名义起誓,此去东南沿海,不灭倭寇,誓不生还!”
徐远再也看不下去再也听不下去,他掩面逃离了关帝庙,回到家里立刻将自己关入祖祠中,三天三夜没有再出来。
当徐远走出祖祠时,守候多时的柳红莺只一眼,就知道他已做出了最后决定。
徐远问了一句:“夫人,六弟呢?”
柳红莺说:“六弟已携迎松迎玉启程。”
徐远点了一下头,朝母亲住处大步行去。
母亲依旧瘫痪在床人事不醒,两名丫环十二时辰侍候。
徐远一走到母亲床头“卟嗵”跪下,心中狂呼,母亲,请怒孩儿不孝,孩儿若不在国难之时挺身而出,徐氏一门将永为世人耻笑,孩儿将愧对列祖列宗。
徐远缓慢而又沉重给母亲磕了九个响头,然后冲出屋来,他心中满是愤怒和斗志。
柳红莺捧着徐远宝剑在等。
祖泰牵着一匹好马,祖安拿着一个包裹,祖善抱着一缸烈酒在等。
“夫人…”徐远眼睛湿润了,他讲不出话来。
柳红莺将徐远宝剑捧到他面前说:“妾身祝相公此去东南沿海灭倭,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再建功业。”
徐远什么也没说,将宝剑佩在腰上。
祖善倒了一碗烈酒。
柳红莺捧酒与徐远。
徐远一饮而尽说:“照顾好母亲。”
祖善又倒了一碗烈酒。
柳红莺又捧酒与徐远。
徐远又一饮而尽说:“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祖善倒了第三碗烈酒。
柳红莺再捧酒与徐远。
徐远伸出双手欲接却没接,他跃身纵上马接过祖安手中包裹。
柳红莺捧着酒碗双手抖动,她抬起头,眼眶里泪花涌现。
“留着,等我回来为我庆功!”刚走了一步,徐远又勒住马俯身附在柳红莺耳边说:“为了你,我一定回来!”
“哈哈哈!饮不尽的扶桑血,杀不尽的倭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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