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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媚乡春-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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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者对笑了一下,似乎在说,好呀,只要你开口讲话就行。口气也似乎缓和了些:是啊,你说得很对。但是你要听清了,我们并不是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而是问你给她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胡说!狄小毛气得双手抖:好哇好哇,我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信口雌黄,什么叫欲加之罪!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我们之间完全是最普遍也最正常的关系,同学关系,你不要以自己那种卑鄙的心理揣度别人,那是行不通的。
你说得好,说得好,这说明你很有演讲才能嘛,但是——审讯者之一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那么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当年这位女士办画展的时候,是否从你这位很普通的同学加朋友这里得到过某种资助呢?
这……狄小毛只感到眼前金星乱冒,就像打足的皮球突然被戳了一刀,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了。
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作为当事人的康效忠也早已回了天津老家,他们怎么会知道的?这件事最终是由王强负责处理的,所以一定是王强说出来的。在那一刻,他只气得咬牙切齿,两只手紧紧抱在一起。如果这个小滑头在眼前站着,他相信自己一拳就会把他打趴下的。
但他依旧沉默着。问得急了,就说自己年龄大了,十几年前的事早忘记了。他是不愿意牵扯到筱云啊。这些年来,筱云从未向他提出过任何要求,即使在家庭遭受那么大变故的情况下。如果竟因为这么一件区区小事牵扯进来,那他无论如何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幽闭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甚至分不清白天与黑夜,清醒与睡梦,恍恍惚惚,似乎一直都在做梦。梦见杏树湾,村边那六棵挺拔的白杨,老坟里那两棵苍枝古槐,梦见家乡后面那一座永远爬不上去的圣山……
有时他又会看到,筱云,夹着画板正轻盈地一蹦一跳向他走来。与世隔绝,所有的消息都断绝了,此刻的她会在哪里呢?也许她已经出国,踏上了欧洲的土地,正徜徉在卢浮宫和蓬皮杜艺术中心?还是在莎士比亚墓前静静伫立?她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暗暗安排的,这样很好。这一辈子,他总算做了一件最符合内心呼唤的事情。有时他甚至恍惚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海鸥,箭一样飞去,飞向她,飞向碧水蓝天……
这种马拉松式的车轮审讯一直进行了好些天,审讯者似乎也都失去了耐心,不再对着他大声问了。狄小毛过了几天的平静日子。这种平静使他纳闷,不知是两个高峰之间的休止,还是整个事态的结束?正独自迟疑着,一位大人物来看他了。这从周围每个人的举止表情上都看得出来。当这位人物走进来时,他惊奇地差点叫出声来:这不是张谦之吗?
正是冰天雪地时节,张谦之披着一件将军呢大衣,满脸堆笑地站在他面前。也许个子越低的人,年轻时长得越老相的人,就越耐老吧,这位张书记按说比他大好几岁,此刻站在那里,却明显地比他还年轻。加上那一头修饰得很好的头,说是神采奕奕、容光焕都不过分。相形之下,狄小毛披头散,胡子也好几天没刮了,坐在那里就像是不起眼的一袋山药蛋。
张谦之在他对面坐下,摆出了一副审讯者的架势。几个随行人员也分坐两旁,紧张地做记录的准备。张谦之忽然又挥挥手,把他们全赶了出去。等屋里没有人了,张谦之走上前要和他握手,狄小毛却懒得伸手,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双保养得很好的小手,便又尴尬地缩回去了。
张谦之干干地笑一下:不管怎么说吧,几十年的老朋友了,连这点面子也不给了?
狄小毛冷笑不已:现在位置不一样了。和我这**分子握手,不怕给你定个革命立场不坚定?
哪里哪里,这屋里不就是你我两个人吗?
如果有人在外面监视着呢?既然没那个胆量,干脆就连这个形式也免了吧,我这可是为你好!
狄小毛十分鄙夷地看着他,哈哈地笑起来。
他的这番话和笑声显然刺激了张谦之,只见张谦之的脸腾地红了一下,又气急败坏地坐在对面的位置上了。
狄小毛却是毫不理会,继续说:对呀,这不挺好的吗?我知道的,你此番来无非就是想体验一下这种位置的快感吧,何必那么虚伪呢,都这把年纪了,我们还是都**裸的好。
好好好,你说得对,那咱就都**裸的。张谦之显然被气坏了,却又无从火,只好正襟危坐,摆出了审讯者的架势。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不管回答了回答不了,我一定洗耳恭听,狄小毛更加滑稽地看着他,满不在乎地说。
也许这一会儿的情绪变化太快,张谦之有点找不着感觉了,嗫嚅了好半天,才沉下脸说:
不要那么油嘴滑舌的,摆出一副死猎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听说这些天来你倒硬得很,一个问题也不愿意谈清楚?
他越这么火,狄小毛的心里就越充满恶毒的快意:我要纠正一下,不是我不愿意谈,而是实在没有什么好谈的,我可是一辈子没说过假话,要临时抱佛脚、当面撒大谎可就太难为我了。
那么说,你是受冤枉的罗?!
张谦之立刻提高了声音。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冤不冤枉,自有公论的地方呢,毕竟我们正在建设法制国家嘛。
说得不错!那么,依你的意思,是有人陷害你罗?
狄小毛感到自己的话像嗖嗖的带着寒气的刀子一样。进来这些天了,还从来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说过话呢:是不是陷害,是谁在陷害,为什么陷害,我相信你一定更加清楚。什么叫大权在握,什么叫明镜高悬,什么叫思将仇报,这回我算是真正领教了。
刚才我就讲了,今儿要讲就去掉一切伪装,**裸地。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吗?咱们明说了吧,这些年来你一步一步地越爬越高,靠的是什么?今儿你在这个位置上,你就不觉得有愧吗?告诉你吧,华光集团的问题虽然我再搞不下去了,但是,那里面的许多事情难道少得了你这个幕后人物,你自己就那么手脚干净吗?
………【好花不常艳】………
245。好花不常艳
这些年你当地委书记,买官卖官是全省出名的,一些人还专门为你编了歌,什么要想富、动干部,一万两万挂个号,三万四万报个到,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当然,我很清楚,这些问题是查不出的,华光集团你也做得很巧妙,也没有责任,所以你就上来了,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讲,你难道就不觉得脸红吗?
这番话说得太生硬了,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地层深处挤出来的,又像破碎的金属片似地震颤着。压抑了多少年,憋了太多太久的话,终于如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狄里依旧嗡嗡作响,像无数条金属条在抖动。张谦之的脸了白,一直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失去了知觉,变成了植物人。看他这样,狄小毛真的好开心,款款地坐下来,悠悠然抽起烟来。
外面的人们似乎也觉了屋里的异样,都纷纷探进头来,看到张谦之凶凶地向门口瞥一眼,又很快缩了回去。张谦之终于回过神来,也点燃一支烟,干干地笑笑:
你总算说够了,骂够了,感到心里畅快了?你要我说实话,我就说点实话,反正已经到这份上了。也许你说的确有道理,但是,现代法律上有一个术语,叫做无罪推定对不对?也就是说,既然你、或者说整个社会,都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我存在你说的那些问题的证据,那就只能证明我是清白的,对不对?反过来说,现在既然把你请到这里来,也就是说,既然找到了关于你的证据,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可是,你们折腾了这么多天,却一点证据也拿不出来,这不是诬陷我吗?
是吗,那是你自以为如此。也许在许多方面我的确不如你,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瞧不起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那时我已经是副县长了,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农办主任。你当时表现得不错,一口一个是、是,坐在那里显得很规矩。
但是,我从你那一双眼神里就可以看出,你的内心里实际有一股火,一股谁也压不灭的火,只要一点燃起来,就会燃烧成熊熊的烈焰。但是,这又怎么样。你为了向上爬,找了席虎山做靠山,把那么爱你的然然都甩掉了,谁知席虎山很快就下台了,为了这个婚姻,你这一辈子还不够倒霉的吗?历史不承认眼泪,也不能够假设。反正从这二十年的历史来看,你是完全失败的,败在了一个你根本瞧不起的人的手里!
张谦之越说声音越高,最后爆出一阵自内心的哈哈大笑。一直笑得狄小毛双手抱住头,沉沉地垂在椅子背上。
我很清楚,你是个轻易不服输的人。但你这一次真的输了!你应该怒,应该大骂,应该歇斯底里,应该凶凶地跳起来,打我,打所有的人。但是,你连这一点也做不到了。不要再存什么幻想了,现在我就正式告诉你,我们已经从你那个家里抄出一百多万的存款和财物。其他的都不需要了,只这一条就够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对不对?
张谦之说罢,再也不看狄小毛一眼,站起来整一整衣服,又摆出了一副固有的谦和模样,慢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屋里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就像从云端突然跌人了深不见底的探渊之中,就像什么东西把整个身心都消解了,狄小毛长久地沉默着,忘了周围的一切,甚至也忘了自己的存在。有人进来,要带着他去餐厅吃饭,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后来只好把饭菜给他端进来。
但是,看着那已经放凉了的饭菜,他始终没有一点儿食欲。生命似乎已经从他的身上游走了,或者像蚕吐丝那样,一根一根地抽尽了最后一点生气。这个打击来得太突然了,也太没有道理。他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那个普普通通的家,居然会有1oo多万元的存款。
作为一家之长,这种无知说给任何人都不相信。但他的确是这样。大约从当县委书记时起,他就再也没有在钱的问题上多费心思。反正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切东西,只要是他需要的,都会有人很自然也很适当地为他做出安排。当然,一个从黄土地、山沟沟里走出来的农民儿子,他的生活相对一直是简单的,他的**也是比较有限的。一百万!一百万哪!他的思维似乎就停在了这一点上,再也缓不过劲儿来……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又轻轻地开启,一个人站在了地上。
不管是什么人,他都不要见!他干脆在床上躺下来,把头扭向墙壁一边。
这个人轻轻地走了过来,把一件什么衣服盖在了他的身上。
你要干什么?狄小毛心里一惊,呼地坐了起来。
是你?你怎么来了?
看着站在床边的这一个人,狄小毛吃惊地瞪大了眼,同时也感到自己又重新跌回到了沉寂又无奈的人世间。
这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长得白白胖胖,全身上下散着一股肉香,极像是一块刚刚出炉的北京烤鸭。一种令人奇怪的现象是,年轻时越是美貌出众,衰老的度就越是惊人。一些年轻时姿色平平的女子,随着知识的积累和生命的成熟,反而日益妩媚动人起来。
所谓好花不常艳,也就是这个意思。多年不见的然然正是这样,二十多年前令华光全县多少男人神魂颠倒的惊人美艳,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白白胖胖的身子,依稀可以看出往日的风流。浓眉大眼依旧,但透射出来的是由于多年养尊处优而带来的傲慢与自得,时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在这一刻,狄小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她嫁给张谦之,几十年他总是极力躲避着,即使是他们两人在一个县里的时候,有事电话联系,他也尽可能不登张家的门。她怎么跑到这里来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直在地上僵持着。
最终,还是狄小毛打破了沉默:
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吧,谢谢你来看我!你快回去吧,男人的事你不懂,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别那么高傲了!我不懂?这么多年了,我什么不懂?没有我,张谦之他能有今天?
然然对他的话根本不屑一顾,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下来,跷着一条腿一动一动。
关于张谦之这个风流女人的传说,几十年来自然也很多,但狄小毛宁信其无不信其有。只是从那次在杨旭病床前的亲呢中,才隐约感到了些什么。所以今天听了然然这番话,他依然感到十分惊讶。也许,他对这位年轻时那样苦恋的女人,的确太不了解了。但他实在无话可说,只好默默地看着她,一直看得然然不高兴了:
你这样看着我于什么,是在研究我吗?还是在寻找过去的东西?怎么样,我现在变得好不好,是不是挺有感慨?我知道你是大学生、大文人,挺会感慨的。
她穿着黑色紧身裤,一条性感的腿摇来摇去……如果是夏天,把大白腿露出来,一定是很诱惑人的。
狄小毛禁不住这样想,同时就觉得自己挺猥亵的。
这个女人很会卖弄风情,即使年龄大了,只要不流露出那股子傲慢气,仍具有一种难以拒绝的诱惑力。
当年,她母亲“水蛇腰”就是这样富于魅力,这大概也是一种祖传秘方吧?
正胡思乱想着,然然忽然格格地笑起来:我说你呢,你现在后悔吗?
后悔什么?
不管从哪个方面说,我还比不上你那个又傻又丑的席美丽?你看看她,要腰身没腰身,要脸蛋没脸蛋,要脑瓜没脑瓜,除了有个好老子,几乎什么也没有。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作自受,真奇怪你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听说你外头装清官,她天天在家里替你收礼,这不是一直把你推到火炕里了?
狄小毛的心在滴血,只好又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你们这些臭男人,我算是看透了,一个比一个势利,一个比一个不要脸!为了自己那点小毛小利,什么恶心事也能做出来!那次在村边那六棵大杨树下,你居然做得那么绝,一把推得我腰都扭了,你知道我多么伤心!无非是一个官家闺女,无非是一个县委副书记,狗屁!从那时候起,我就恨死你了,我一天天地哭,一夜夜地誓,这辈子非要混出个名堂来不行!管他是狼是狗,只要能过你,把你小子狠狠地踩在脚下……
这些埋藏了多少年的陈谷烂麻,一旦翻出来依然是那样揪人心肺。狄小毛真不敢相信,女人的仇居然会记得这么深、这么长,执拗得让人无法理喻。他垂头丧气地笑笑:
好哇,现在你终于报仇了!你已经把我踩在脚下了,你胜利了……
………【原来他竟是个阉了的鸡】………
246。原来他竟是个阉了的鸡……
是的!我是胜利了!然然的脸上刚露出一个狞笑,又倏然换上了一副忧郁相:但是,我并不高兴!为了这一天,这些年来,你知道我失去了多少!这些东西,是永远回不来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沉默下来,一双眼变得火辣辣的,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低低地说:
这事我没和人说过,但告诉你无妨。你们都不知道,原来他竟是个阉了的鸡……
什么?
狄小毛的头大了,一时竞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她火辣辣的丹风眼和涨红了的两颊,他很快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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