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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的面包树-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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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他把卷尺抛给我,跑去找售货员。  
 
   
 
  我一个人守住沙发,看着人们打我身边走过,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触。我谈过三段恋爱,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男朋友陪我逛过 ikea 。那年买了房子,也是我一个人到 ikea 买家具的。  
 
   
 
  和自己心爱的男人一起逛 ikea 也许不算甚么,有些女人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跟自己的男人逛过 ikea ;可是,能够一起逛 ikea ,是代表一些甚么的。 
 
   
 
   
 
  琐碎的生活,也是爱情的一部分。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我竟是如此苍白。我以为自己跟三个男人谈过恋爱,也许,我只是一直在跟自己谈恋爱。我们拒绝琐碎和平凡,后来才明白自己的缺失。 
 
   
 
   
 
  跟心爱的男人用卷尺量度一个衣橱的大小,拣一盏灯,甚至只是挑选一条漂的窗帘布,竟是我此刻最向往的幸福。  
 
  杜卫平带着售货员回来了。  
 
  「这张沙发还有一张新的。」他兴奋地告诉我。  
 
   
 
  「太好了!」我说。  
 
   
 
  每次看到喜欢的东西时,最泄气的,便是对方说,现在只剩下陈列品了。那么,到底要还是不要呢?那一刻,小小的庆幸和小小的遗憾,同时在心里交战。  
 
   
 
  「你还坐着干甚么?」杜卫平问我。  
 
   
 
  「喔…」我站起来说,「太舒服了,舍不得起来。」  
 
   
 
  「我去付钱。」他微笑着说。  
 
   
 
  他拐了个弯,背影在我眼前消失。我和杜卫平相见的时候,大家的年岁还小,我们相逢的时候,大家已经有了一些经历。我一直以为他还是我童年的玩伴,就在这一刻,我才猛然发现,他已经长大了,有一个沉厚的肩膀。他不会拒绝琐碎。 
 
   
 
  我们在 ikea 旁边的冰淇淋店坐下来,要了一大桶家庭装冰淇淋。  
 
  「你确定你要吃下一大桶?这里可是五到六个人的分量!」杜卫平说。  
 
   
 
  「以前每次经过这里,手里都是拿着大包小包的,很想吃也没法停下来,现在想把以前的都吃回来。」我说。  
 
   
 
  我们分享着那一大桶冰淇淋的时候,我问杜卫平:  
 
   
 
  「你喜欢葛米儿送给你的那顶厨师帽吗?」  
 
   
 
  「没有厨师会戴那种帽子吧?」他笑笑说。  
 
   
 
  「人家是特别送给你的。」  
 
   
 
  「你喜欢的话,拿去吧。」  
 
   
 
  「我才不要。」  
 
   
 
  「她为甚么要送那顶帽子给我?」  
 
   
 
  「也许她喜欢你吧。」  
 
   
 
  「不会吧?」他吓了一跳。  
 
   
 
  「你又不是有三只眼睛两个咀巴,喜欢你有甚么奇怪?你喜欢她吗?」  
 
   
 
  「我?我没想过。」  
 
   
 
  「现在想呀!」  
 
   
 
  「她太怪了。」  
 
   
 
  「怎么怪?」  
 
   
 
  「从头到脚都怪,颜色、造型、口味都怪。」  
 
   
 
  我噗哧一笑:「你好像在讨论一道食物。」  
 
   
 
  「职业病!」他咧咀笑了。  
 
   
 
  「她唱歌那么动听,可以天天为你唱情歌。」我说。  
 
   
 
  他点点头:「说的也是。」  
 
   
 
  有谁可以拒绝葛米儿呢?她那么可爱,那么主动,歌唱得那么好。我以为我不会妒忌她了,可是,女人是能够亲密得挤在一个试身室里试内衣,却仍然互相妒忌的动物。 
 
   
 
  这一刻,我、郁郁和蒂姝在卡拉 ok 的房间里等着。  
 
  「他到底来不来的?他已经迟到一个钟头零十五分钟了。」蒂姝问郁郁。  
 
   
 
  「他从来没准时过,所以我约他来这里起码可以一边唱歌一边等。以前跟他一起的时候,每次约会也要等他一、两个,已经习惯了。」  
 
   
 
  「可是,现在他想跟你复合呢!这样也能够迟到?」我说。  
 
   
 
  「他就是这样,每次迟到都有理由,我不知道我从前是怎么忍受的。也许那时太喜欢他了。一个人坐在餐厅等他两个钟,也不会抱怨。」郁郁说。  
 
   
 
  我和蒂姝是来陪郁郁跟她的旧情人见面的,就是那个说过和她一起开甜品店的男人。郁郁不想一个人赴约,她不想回到他身边,但是,她缠不过他。  
 
   
 
  那个男人终于来了。他穿一件白色毛衣,把毛衣套在牛仔裤里。我最看不过眼男人把厚毛衣塞进牛仔裤里的穿法,太没品味,太碍眼了我真想伸手去把他的毛衣拉出来。他个子并不高,有一双单眼皮。 
 
   
 
   
 
  他坐下来,跟郁郁说:「我正想出门的时候,忽然拉肚子。」  
 
   
 
  郁郁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借口。  
 
   
 
  「她们是我的朋友。」郁郁给他介绍,然后跟我们说:「他叫………」  
 
   
 
  「叫单眼皮好了,反正不需要记住。」蒂姝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捏他的肩和手臂。  
 
   
 
  他缩了缩,问蒂姝:「你干甚么?」  
 
   
 
  蒂姝转头跟我们说:「我每天摸那么多男人,只要摸一摸,便知道他的斤两。」  
 
   
 
  「你会秤骨的吗?那么,他有多重?」郁郁问。  
 
   
 
  蒂姝没好气的说:「不是秤重,而是秤他这个人。她又捏了捏他的手臂,说:「他的骨头轻,是虚胖,这种男人很短命的。  
 
   
 
  单眼皮气得七孔生烟,问郁郁:  
 
   
 
  「你是在哪里认识这些人的?」  
 
   
 
  「他们是我的好朋友。」郁郁说。  
 
   
 
  「你为甚么老是盯着他的裤头?」蒂姝凑过来问我。  
 
   
 
  「我只想把他的毛衣拉出来。」我悄声说。  
 
   
 
  「我跟她分手了。」单眼皮告诉郁郁。  
 
   
 
  「是吗?」郁郁淡然地说。  
 
   
 
  「可不可以请她们坐到另一边。」单眼皮问郁郁。  
 
   
 
  郁郁没有回答。  
 
   
 
  「我们去别的地方。」他拉着郁郁的手。  
 
   
 
  「我不去。」郁郁挣扎着。  
 
   
 
  「我有话跟你说。」  
 
   
 
  「我不想听。」  
 
   
 
  我拉开郁郁的手,说:「这是她最后一次见你。」  
 
   
 
  蒂姝说:「她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明白吗?」  
 
   
 
  郁郁说:「算了吧,好吗?我们再走在一起,已经不是回事了。」  
 
   
 
  单眼皮生气地说:「你是不是信了邪教?这两个女人是不是邪教派来的?一个随便摸人,一个老是着我的裤头。」  
 
   
 
  「你才是邪教!」蒂姝说:「所有坏男人都是邪教,信你的便要下地狱。」  
 
   
 
  「你闭咀!」他叱喝蒂姝。  
 
   
 
  「你敢骂我?」蒂姀随手拿起身边的皮包打他的头。蒂姝可不是好惹的。  
 
   
 
  「你为甚么打人?」他护着头。  
 
   
 
  「你这种人,只会在自己的葬礼上才不会迟到!」蒂姝说。  
 
   
 
  他站起来,悻悻地跟郁郁说:「郁郁,你是不是有问题?」  
 
   
 
  郁郁望着他,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单眼皮怒气冲冲地走了。  
 
   
 
  蒂姝对郁郁说:「假如他再来骚扰你,你告诉我!我有很多朋友,只要我说一句话,他一个小时之内便会被人挂在香港任何一根电线杆上面暴晒。」  
 
   
 
  「那么,请你叫你的朋友记着把他的毛衣从牛仔裤里拉出来,太恶心了!」我说。  
 
  「那时我为甚么会爱上他呢?」郁郁叹一口气说,「刚才我仔细看清楚他,发觉他完全配不上我。」  
 
  「人的品味是会进步的。」我说。  
 
   
 
  「对啊!我见到我的旧情人,也不明白以前为甚么会喜欢他。这些纪录如果可以抹去便好了,像奥运会的跳高比赛,只算最高分的一次。」蒂姝说。  
 
   
 
  「他刚才好像给打得很痛呢!」我说。  
 
   
 
  「气力不够的话,怎可以做我这一行呢!」蒂姝说。  
 
   
 
  「假如我到按摩院上班天已经支持不住了。」我说。  
 
   
 
  「要我坐书店一整天,那才可怕呢!我这么大个人,看过的书不够十本。」蒂姝说。  
 
   
 
  每一次,我和郁郁、蒂姝聚头,也会兴高采烈地讨论彼此之间的差异,然后庆幸自己并不是过着对方的生活。我们因为人生的差异而成朋友,同时学去欣赏自己拥有的。 
 
   
 
   
 
  「我们来唱歌吧!」郁郁说。  
 
  隔壁传来一把歌声,一个女人在唱『花开的方向』。  
 
  当我懂得珍惜,你已经远离  
 
   
 
  我不感空虚  
 
   
 
  因为空虚的土壤上将填满忏悔,如果忏悔  
 
   
 
  还会萌芽苗长  
 
   
 
  且开出花来  
 
   
 
  那么,花开的方向  
 
   
 
  一定是你离去的方向  
 
   
 
  「我很喜欢这首歌,每次听到都会哭。」郁郁说。  
 
   
 
  「听说写这首歌的作词人两年前潜水时发生意外,真可惜,这么年轻,又有才华。」蒂姝说。  
 
   
 
  关于我的过去,我并没有全然坦白。有些创痛,是无法向新相识的朋友提起的。  
 
  跟郁郁和蒂姝分手之后,我想起我有一本想看的书留在书店里。也许,我可以回去拿书,看看杜卫平下班了没有。  
 
  来到「渡渡厨房」,我推开门,看到葛米儿坐在里面,正在跟杜卫平聊天,她果然天天也来。  
 
   
 
  「你为甚么会来的?」葛米儿问我。  
 
   
 
  「我回去书店拿点东西。」我说。  
 
   
 
  「你吃了饭没有?」杜卫平问我。  
 
   
 
  「刚才在卡拉 ok 里吃过了。」我说。  
 
   
 
  「你去了卡拉 ok 吗?」杜卫平问。  
 
   
 
  「嗯,是陪朋友。」  
 
   
 
  「原来我们两个都喜欢汤汉斯和美琪赖恩主演的『缘份的天空』,那部电影很感人啊!」葛米儿兴奋地告诉我。  
 
   
 
  电影里,将要结婚的女主角爱上了带着身子的鱌夫。男主角多年来也活在丧妻的伤痛之中,一次,他在电台节目里倾诉对亡妻的怀念,女主角无意中听到了,那一刻,她爱上了他,甚至退了婚约,千里迢迢去寻找他。 
 
   
 
   
 
  「是的,很感人。」我说。  
 
   
 
  葛米儿伸出一条腿给我看,她的裤脚是湿湿的。  
 
   
 
  「你看!」她说「今天出来的时候,贝多芬又咬着我,不肯让我走。给牠巧克力,牠也没兴趣。」然后,她转头问杜卫平:「我有跟你说过我的狗吗?牠名叫贝多芬。」  
 
   
 
  「牠是失聪的吗?」杜卫平问。  
 
   
 
  葛米儿咯咯地笑了,幽默地说:  
 
   
 
  「不,但牠会作曲。」  
 
   
 
  我忽然提不起劲加入他们。  
 
   
 
  「我回去了。」我说。  
 
   
 
  「你不跟我们一起吗?」葛米儿问。  
 
   
 
  「不了。」我瞧瞧杜卫平,说:「我天天也见到他,我走了。」  
 
   
 
  杜卫平胹腆地笑笑。  
 
   
 
  「那么,再见了。」葛米儿跟我使了个眼色,好像感谢我让她跟杜卫平单独共处。  
 
   
 
  我却有点失落的感觉。  
 
  我孤伶伶地朝书店走去,远远见到一个男人在书店外面踱来踱去,我走近点看,发现那个人原来是大虫。  
 
  「你为甚么会在这里?」我问。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回来神情好像比我还要诧异。  
 
   
 
  「我在附近经过。」他结结巴巴地说,然后问我:「你为甚么会回来?」  
 
   
 
  「我忘记带东西。你要上来吗?」  
 
   
 
  「不用了。」  
 
   
 
  「那好吧!」  
 
   
 
  我走上书店,到阳台拿我的书,看见大虫仍然站在下面,满怀心事。  
 
   
 
  「你真的不上来吗?」我问。  
 
   
 
  他仰着头,好想跟我说些甚么,终于说:「我走了!」  
 
   
 
  然后,他一溜烟的跑了。我正想进去,他又一溜烟的跑回来。  
 
   
 
  「程韵,你明天有空吗?」他抬起头,气喘咻咻的问。  
 
   
 
  「嗯,有的。」我说。  
 
   
 
  「那我明天找你。」  
 
   
 
  「有甚么事吗?」  
 
   
 
  「嗯,还是明天再说吧。」  
 
   
 
  我把阳台的门拉上,在店里打点了一下才离开。当我蹲下来锁门的时候,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以为大虫还没有走,回过头去,原来是杜卫平。  
 
   
 
  「葛米儿呢?」  
 
   
 
  「她走了。」他说。  
 
  「你刚刚有没有见到大虫?」我问杜卫平。  
 
  「他在这里吗?」  
 
   
 
  「嗯,这么晚了,他竟然一个人在这里踱步。」  
 
   
 
  「近来我有好几次下班时也见到他。」杜卫平说。  
 
   
 
  「是吗?那么,他并不是第一次在书店关门之后回来的了。他刚才说明天找我,说得结结巴巴的,好像有甚么心事。」  
 
   
 
  「他会不会是喜欢你?」  
 
   
 
  「不会吧?」我吓了一跳。  
 
   
 
  「你又不是有三只眼睛两个咀巴,他为甚么不可喜欢你?」  
 
   
 
  「不至于吧?」  
 
   
 
  「你是说他不至于喜欢你?不要自卑,你没那么糟糕。」他边走边说。  
 
   
 
  「我是说我不至于那么糟糕吧,只能被他喜欢。」  
 
   
 
  杜卫平咯咯地笑了:「你看不起大虫。」  
 
   
 
  「我没有看不起他。」  
 
   
 
  「但你认为他喜欢你是不自量力。」  
 
   
 
  「难道不是有一点点吗?」  
 
   
 
  「这样不是更感人吗?因为喜欢,所以不自量力,冒着被拒绝和嘲笑的危险。」  
 
   
 
  「假如他明天向我示爱,我要怎么拒绝,又不伤害他的自尊心呢?」  
 
   
 
  「没有一种拒绝是不会伤害对方自尊心的。」他说。  
 
   
 
  「哼!为甚么你有葛米儿喜欢,而我只有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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