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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佛魔间-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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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陈彦邦给她上的第一堂课:对恐惧最好的办法,不是保护,是征服。
  一九九零年的春节,秋雨没有像往年一像陪在家人身边,她回家办了护照,与陈彦邦一起飞去欧州度假。
  家里人问起她,她说“就是和几个朋友去趟海南”
  她爸爸问“去海南你拿户口本干什么?”
  “我哪里拿户口了,没有!没拿!”
  她从家里逃也似的出来,奔向在凤鸣里9号等待他的陈彦邦。
  一路她的心情快活得像要飞起来。全身的细胞都不安份,她想高歌一曲,想跳舞,想释放心中快要喷薄而出的幸福感。
  陈彦邦与秋雨带着三大箱子的行李,从香港飞到苏黎世。
  他们在班霍夫大街上林立的名品店里闲逛,在苏黎世湖岸边喂天鹅,在菩提园山顶的菩提树林里眺望苏黎世中心的夜景,坐火车到英格堡看铁力士山。在瑞士疯玩了一周,又从阿尔卑斯山到古城佛罗伦萨,从佛罗伦萨到时尚之都米兰,从米兰到水城威尼斯,从威尼再辗转到最后一站—罗马。
  衣香鬓影,鲜花美酒。
  孟秋雨站在酒店窗口,推开窗户,街边昏黄的灯光将城市的棱角投影进她的房间。向街心望去,许愿池里承载着多少人愿望的水柱源源不断的涌出,落下,发出水晶般的光芒。
  她遥望着那不知道存在了多少个世纪的池子,双手交握,闭起眼睛,嘴里小声嘀咕。陈彦邦穿着睡衣从背后抱住她,从桌上的水晶花瓶里抽出一支粉色郁金香,别在她头发里。亲亲她的耳朵。“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许了个愿”
  “离这么远,不灵的”
  “明天去池子边许,灵吗?”
  “也不灵,你有什么心愿,告诉我,保证实现”
  “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孩子”
  人在幸福的时候总是希望幸福能够长久,而在不幸的时候却希望不幸快点结束。然而幸与不幸,早有定数,都不是人能掌握。
  孟秋雨在欧州纵情声色时,陈青正在分配她过去的这几个月挣到的工资。她把钱平均分成三份,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弟弟,一份给母亲。她将钱用小布包包好,准备收起自己的那一份。她妈嘴里叼着烟,将自己那一份收起来,在桌上齐了齐,说“你在那边不是住公司的宿舍,也包吃,能花几个钱?你留那么多钱在身边,别遭偷了”
  她抬起头看了她妈一眼,把自己的小布包解开,又拿出一半扔给她。
  门外突然传来粗暴的拍门声。她正要起身去开门,弟弟一把将她按住向她摇了摇头。
  她说“谁啊?大过年的”
  男孩子低下头,褐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发出暗金色的光辉,他说“就是一男的,妈认识的”
  陈青瞬间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妈认识的,男的。
  她爸去世这些年,她妈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不容易。如果这样说她的妈妈,就蒙上了一层悲惨壮丽的色彩。但这话不好这么说。她自己养大两个孩子是事实,但事实就像那万花筒,你每一次看,每一个人看,都能看到不同的东西。她爸和她妈两人感情一直不好,她爸死的时候,她妈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挤都挤不出来。她也从来不向流言蜚语妥协。她想喝茶就喝茶,想喝酒就去喝酒。邻居们都说她命好,作了一辈子,上半辈子有老公兜着,老公死了,还有个能干的女儿兜着。老大被早早的撵出去挣钱。老二嘛,老二长这样,都是做娘的行为不端,谁知道是不是报应。
  小镇上的女人们编排她,挤兑她,男人们千方百计的向她示好,瓜儿甜枣儿蜜的话没少听。实际的好处也没少拿,有句话怎么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嘛。
  陈青很早就想逃离那个家。
  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弟弟。若是个平常人也罢了,带着他去哪儿不是去?可偏偏从娘胎里带出这么个毛病。一出街,街头巷尾的人都围着看。
  “你的眼睛怎么是金色的?你爸妈谁是外国人?”
  “皮肤这么白,我的妈呀,比我们家养的兔子还白”
  “哎,你晒太阳会晒黑吗?”
  “什么?你爸妈都是中国人?不可能,两个中国人怎么能生出个外国人”
  她从小就喜欢摸弟弟的头发,又软又顺,像小羊羔。弟弟的眼睛是浅琥珀色,皮肤白得像雪,面孔长得标致,陈青小时候还喜欢趁他睡觉的时候给他扎个冲天辫子,涂上口红。像个瓷娃娃一样。她弟弟并不喜欢这样的形容。什么瓷娃娃,女人才是瓷娃娃,我是男的。
  这孩子读完了小学就死也不肯再去学校了。一直在家里呆着,无所事事。陈青第一次出远门的那天,数月没出过门的他戴着帽子陪着她走到车站,陈青又交待了一遍家里的事,摸了摸他的头说“姐走了,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看着妈,别让她死在外头”
  “知道”
  “有人欺负你,你就揍他,拼命揍,知不知道?”
  “知道”
  她转身,走向车子。弟弟喊了一声“姐,你等一下”
  陈青停下脚步“什么事?”
  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一会,摸出24块钱,塞到她手里“姐,你拿着吧,我在家里用不了什么钱”
  陈青塞回他口袋里“别傻了,好好拿着吧,别弄丢了”
  他急了,把钱从口袋里急切的掏出来往她口袋里放“姐,你不要嫌弃,钱是有点少,但都是我我自己挣的”
  陈青将钱贴身放好,转过身,头也不回的上了车。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上眼泪吧嗒叭嗒往下掉。她往窗外望了望,弟弟还站在那里,巴巴的透过车窗子溅满泥点的玻璃望着她。心里的伤感像潮水般一浪一浪的涌过来。她知道弟弟不舍得她走,她走了,谁陪他走回家?受人欺负的时候谁能伸手帮帮他?没有。
  所以坐在车上,她心里很清楚,弟弟在等,等天黑下来,在黑暗中走回家,这样,才不引人注目。
  就在那时,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这辈子豁出命去也好好好护着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过完春假,陈万程创办的服装杂志《时装》选取了孟秋雨和陈青的照片作为第一期的封面。在此举仅两个月之后,本意只是内部发行的这一期刊物收到了惊人的效果。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比头一年同期增加了整整三倍。王国华在办公室里边喝茶边感叹: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工厂不分日夜的加班都处理不过来如此巨量的订单。仿佛只是一个晚上的事情,孟秋雨和陈青也突然有了名气。有人找上门问她们是否有拍MTV的打算,报酬非常丰厚。拍一部给三万块钱。除此之外,还有时尚杂志,模特公司和演艺公司都向她们伸出了橄榄枝。
  陈青这天傍晚来找孟秋雨,说她想好了,她要辞职。她找到了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谈这个话题时,正是阳春三月,是此地最难熬的日子。天气阴冷数日又突然转暖,薄雾笼罩着整个城市,潮气从屋外涌进来,墙壁上都渗出水珠。洗涮的衣物连日不干,就连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觉得潮呼呼的裹在身上。她们光脚踩在盖过脚面的地毯里,孟秋雨吩咐佣人拿过来两杯橙汁。她斟酌着开口,说“不管怎样,我们算是张主任带出来的,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厚道?”
  陈青盯着空中虚无的一点,愣着神,说“没有什么好不好,我肯定会提前知会他的。就是一份工作的事儿,给厂子里挣再多的钱,既不会将功劳算在我们头上,也不会多给我一分钱,出来就不同了,挣多挣少都是自己的。人嘛,就得为自己多作打算是不是”
  孟秋雨从来对钱没什么概念,说到钱的事就犯迷糊。抱着枕头想了一会儿,说“你说得也对,替自己打算也对。其实最近我也在想,是不是再去读点书”
  “还念书?我们都二十了!二十了!还念什么念?女人的青春多宝贵你清不清楚?像离弦的箭一样‘嗖’的一声,就过去了。还是攒点嫁妆实际点,啊!听我的准没错。”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往四周瞟了瞟“谁有不如自己有,我说这话,你明白吧”
  孟秋雨笑笑“说什么呢,我跟他在一起不图他的钱,真的。”
  “真的?”
  陈青伸手戳她的眉心,“要真是这样,你才傻,真傻!你是从小没吃过苦,不知道钱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别说我没提醒你。不过,话说回来,也是你没负担。”
  孟秋雨露出不解的表情。陈青放下杯子走到房间另一边弯腰用手指逗鱼缸里的热带鱼“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弟弟生着病,可能这辈子我都得养着他”
  “生病?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陈青用毫不在乎的口气说“提了又怎么样,不提为妙,一提就伤心”
  “什么病?能不能治好?”
  “白化病,娘胎里带出来的。”
  孟秋雨不知道如何宽慰这个貌似无所谓的朋友。她伸出手臂,紧紧的拥抱她,轻轻拍她的后背,说“会有办法的,现在治不好,以后说不定能治好”
  “没事,我早都习惯了,从小到大只要带着他出门就有人围着我们,指指点点,说的话特别难听,现在他基本都不出门,天天呆在家里,都多少年了”“你念书的事儿真定了吗?”
  “没呢,对谁都没说”
  “行,你定下来了告诉我一声,我也时不时去看看你”
  “一定的”
  “我不多呆了,我得走了”
  “不留下来吃晚饭了?”
  “不了”
  陈彦邦进门时碰到她们依依不舍的告别。
  陈彦邦让司机送一送她,被陈青拒绝了。
  陈彦邦搂着秋雨的肩膀往里走“聊什么呢?”
  秋雨问“你知道白化病吗?”
  “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认识治这病的医生吗?”
  陈彦邦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谁得了白化病?”
  “朋友的朋友”秋雨替陈彦邦脱下外套,“你见过白化病人吗?可怕吗?”
  “我没见过,可怕倒是谈不上,但听说皮肤苍白,眼珠的颜色异于常人”
  孟秋雨瞪圆眼睛盯着陈彦邦。“皮肤苍白,眼珠的颜色异于常人?这说的不是你吗”
  他哈哈大笑说“我不是,我出生就是这样”他用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我头发是黑色的,患白化病的人,不仅皮肤,连头发,眉毛和睫毛颜色都非常浅”
  陈彦邦见她若有所思,闷闷不乐的样子,试探着说“也许我可以问一问,医生那么多,总有我认识的”
  秋雨点点头。陈彦邦吻了吻她的额头。佣人打了内线电话上来告诉他们晚餐已经备好,请他们下去餐厅用饭。他们刚刚转身,客厅的电话又响起来,他走过去接起来,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就是秋雨听不懂的语言了。
  秋雨只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取信息,他皱眉了,这不是一件开心的事。他将听筒从左手换至右手,他在思考。他提起钢笔写下了一长串她看不懂的字母,这件事情非常重要。
  他放下电话。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转头问她:“愿意跟我去趟日本吗?”
  “要去多久?”
  “大概两三天吧”
  “两三天也不长,我就不去了,我在这等着你吧”
  “真不想去?不想去日本看樱花吗?这个季节正是时候”
  “好看吗?”
  “去了才知道?”
  “好吧”
  陈彦邦当时记下的内容是一行地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东京都文京区本郷七丁目3番1号加藤诚司
  陈彦邦此行去日本是公事。他的合伙人费恩斯给了他这个信息,一并告诉他,此人是亚州最厉害的生物学家和细菌学家。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人物。看能不能联上关系。陈彦邦心里清楚,厄瓜多尔的事情,以和平手段解决不了了。
  他们等了三天签证,第四日动身从香港飞往东京。下了飞机马不停蹄的向目的地奔驰。一路上粉白粉红的樱花铺满街市,绽放的花朵挤满枝头,一路蜿蜒着延伸到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如浮云开在天际,花瓣随风飘落,就像下起一场不融的雪。在依旧陡峭的春寒里,女人们身着华丽斑斓的和服和家人朋友聚在花树下饮酒聊天,清新凛冽的花香伴着人们的欢声笑语萦街满巷。孟秋雨趴在车窗上欣赏从身边流过的景色,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怕一眨眼,就错过了美景。
  春风撩起头发,陈彦邦凑过来问“漂亮吗?”
  “真漂亮!”
  “来对了吧”
  孟秋雨在灌进车厢的春风里亲吻年轻男人的脸颊。
  “我晚上要去办点事,你愿意呆在酒店等我,还是出去转一转?我找人带你”
  “你忙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到酒店一切收拾停当,已是黄昏,他们在酒店门口分手。孟秋雨拿着地图去往繁华的街市,陈彦邦驱车向南前往东京大学。这一日的黄昏终于见到了费恩斯口中厉害的细菌学家。一个矮胖的留着山羊胡须的男人,年龄约莫五十开外,鬓角发白,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套了一件褐色的西服,也许是发胖的缘故,紧邦邦的勒在身上,穿在里面的高领毛衣,领子没翻好,左边比右边高了一些。与陈彦邦先前想象的不太一样。陈彦邦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候整整晚了半个小时,见他走过来,远远的先伸出手来与他握手,此人目不斜视,并不伸手,他在陈彦邦身前两步站定,弯腰,行日式礼,眼睛却并不在他的脸上,嘴里说道:“幸会!幸会!请进来吧”直直进了实验室,窝进了一角的办公椅里。
  陈彦邦走进来,出于礼貌,用日语与他打招呼,空尼七哇,哇字的余音还挂在嘴角。对方插进来说道:“我知道您是为何而来,因此不打算跟您绕圈子。承蒙业内人士介绍,你的老板费恩斯先生前几天给我来过电话。我们的研究尚未完全成功,作品也还并不完美,我们不愿意以此来交换经济利益,您知道,我们并不缺少研究经费。”他的英语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每说一句话总要身体向前倾点一下头再继续下去。态度谦虚言辞傲慢。
  加藤诚司口中的作品,是他与他的两名学生研究一年之久的新型细菌,尚未命名。传播性极大,作用在肺部,但能迅速席卷全身器官。他们将实验的小白鼠送去医学院,医学院的几位呼吸道专家研究了好几个月,仍然束手无策。研发者深知其杀伤力,故无论如何也不肯转手。
  陈彦邦打量他的办公室,桌面杂乱无章,文件夹,纸张,维生素药瓶堆在一处,茶杯翻倒在日历上,水渍浸湿的纸面被风干,凸出来一些。在桌子右边立着一个不大的像框。相片里两位年轻人面带微笑站在加藤诚司的身后,樱花瓣从枝头幽幽坠落。
  陈彦邦将带来的礼物放在加藤诚司的桌子上,低低的笑了一声,说“加藤先生,您多虑了。我此行的目的并非您猜想的那样。我的女友十分爱赏花,荷兰的郁金香,中国洛阳的牡丹,法国的薰衣草,花开在哪里,她都要不辞劳苦的跑去观赏。三月正是樱花开放的时候,前几天她问我是否有空陪她来日本观赏樱花,我们动身的前夜恰好费恩斯打电话给我,我想,既然到了日本,也来顺便拜访你。对了,费恩斯不是我的老板,是我的合伙人。”
  加藤诚司再没有说什么。从宽大的皮椅子慢慢坐直了身体,站起来向准备离去的陈彦邦伸出手,“谢谢你来访。在日本有什么需要帮忙请尽管开口”
  陈彦邦没有握住那只手,他转身打量实验室,双手背在身后。尔后伸出右手拍拍他的肩膀“加藤先生,保重!”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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