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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静-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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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开始,紫姑天天夜里呓语,叫她心疼得要命,她的紫姑是一朵娇花,也不知遭了什么样的风霜,可又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和媳妇一起绞尽脑汁儿的开解着。
  “对不起,姆妈,叫你和哥嫂担心了。”韩紫歉意地,“我完全好了,你不要担心。”
  “好紫姑,姆妈不担心,还记得你小时候和阿谷在河塘里游泳,你不许他让你,可你一定要赢过他,结果游了一下午,也没能赢他。”
  “我累得生病了,谷哥挨了老爹的揍。”韩紫脸上挂着泪珠,却笑了起来。
  “是阿,我的紫姑从小心性儿就高,不服输,考学院,画画,当先生,哪样不顶尖儿。”
  “姆妈。”韩紫心中感动,大字识不了几个的老乳母是在开导她啊的
  阳光暖暖的,紫藤萝爬满了院子的一壁,海棠花和六月雪都开得娇艳,红的绛红,白的雪白,韩紫的眼睛刺了一下,不由避开。
  张王氏提了篮子,“姆妈,今天哥赶集,请他买两斤白糖,两斤苏打饼干。”谷哥是她的奶兄。
  “又要你惦记,那些猴儿可解馋嘴了。”张王氏笑,“饼干多秤一斤,苏打消化好,晚上你看书饿了当点心。”
  “嗯。”
  送了乳母出门,韩紫坐了下来,打开盒子,拿出一片雪梨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瞥见最上面的报纸,心别的一跳。
  应该走开的,却又低头,手攥起报纸,定睛,灼痛得如烧红的烙铁,忙不迭丢了。
  即便在这小镇里,即使在南方,他还是如影相随,叫她逃开也难。
  “丙戊年四月初,北方政府主席靖国军总司令盛骥龙不豫,令长子盛向东前往清凉山夕照寺斋戒祈福,外人皆言盛骥龙有意遣开长子,欲立三子盛向西为嗣,然出人意料,八月中,发布公告,以长子任参谋长,丁亥年三月,盛骥龙病重宾天,盛向东继任总司令,杨正午等人去职,盖一朝天子一朝臣,世代交替,至民众社会亦在所难免。”
  院里静悄悄的,韩紫又拿起了报纸。
  大幅的照片是那人的将军照,底下都写着靖国军总司令盛向东。
  他英武逼人,紧闭的唇角边,闪现出深沉莫测的笑意;稍稍下视的目光,包含着无尽的尊容和野心,拍照的人角度抓的极好,把男人映衬得风度翩翩,文才武略。
  自然关于他的风流,诸家报纸更是不厌其烦,说道不知有多少淑女拜倒在其军裤下,比如北地的豪门千金成瑶伽,又比如“盛向东于祈福归途中纳一美人,逗留永州,消息传至济州,哗然,盛骥龙怒骂不孝”。
  韩紫放下报纸,心中苦笑。
  她是个风筝,线的一头还在那个人的手里。
  就如她就寝时看见脚腕上的镯子,那个男人霸道得逼迫她每一天都要面对他的存在。
  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吗?
  那种无言的淫靡、那种刻骨的疼痛,在午夜,还是她的梦魇。
  而陶公洞里的潭水仍流淌在她的心里。
  老人常说,爱和恨是联体的姊妹,爱,于她应该是万万不能的,但这恨,似乎牵绊着她。
  她不是没有想过重新拿起教鞭,有事情做会好上许多。
  可是那样的日子她能过多久?
  他放飞的,自然他也能收回。
  何况惠州城里是物欲横流,她做为世家女子,尤其是单身的世家女子,“真是何处都须惹尘埃!”
  病中,她惹来许多形形色色的关注,可是,很快又都销声匿迹了。
  那个男人的势力果真是匪夷所思的,他的鳞爪似乎随处都在,即使这是在南方的第二大城市里。
  她只能安静地坐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
  虽然缰绳握在别人的手里,可放马南山,焉知马没有脱缰的一日呢?
  七里泷是个江南古镇,又临近惠州,常有学士风雅人物出没,韩紫走在青石板的长街上,并不太引人注目,她带着黑色的珐琅玻璃眼睛,一身士丹林的布袍子,梳着髻,手里抱着一卷草色的毛边纸,从桥的一头走过来。
  桥墩下有异常激烈的骚动。
  她回头看了一眼,是一群大孩子在打架。
  民里风俗,她笑了笑。
  “小杂种,打死他,打死他,他。。他还瞪我,哇咧…”有个声音叫嚣着,又听见纷沓的踹脚声音,还有闷哼声。
  好像是超出群殴了。
  韩紫看了看四周的人,没有人理睬,甚至有几个人只是皱了眉头,加快脚步走了。
  “他他流血了…”有个积积巴巴的少年。
  “甭管,他老子还欠我家一大笔钱呢,再说,我爹说了,他是他娘偷生的,打死他,谁管呢。”还是前头的声音,恶狠狠的。
  这大约就是恶霸家的典型作风了。
  韩紫并不怕,她有什么好怕?
  可是管了这闲事,反而会害了挨打少年的家人,再连累姆妈家人,就不妥了。
  她这一犹豫,脚步固然放慢了,桥下的少年们都惊叫起来,“他…他不动了。”
  韩紫立刻就走了回去。
  打人的少年再嚣张此刻还是个大孩子,见有人走过来,心中发虚,扯呼一声:“走了走了!”又狠狠踢了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一脚,“装死,留着以后收拾你。”走过韩紫身边时,还剜了她一眼,一群人忽忽鲁鲁地奔着走了。
  这已经是个作恶的恶霸了。
  韩紫叹气,蹲下身,扶起那个少年,不由一紧。
  这才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着的凉褂已不成样子,脸上是乌青,嘴角和鼻下都有血渍,浑身上下沾了泥土,身上不知还有多少伤痕,叫韩紫吃惊的是他睁着一双倔犟的眼睛,流露着警惕和防备。
  韩紫把手中的帕子递给他,“擦一擦。”
  少年一愣,拿过帕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河埔头。
  春天的河水,还是阴寒,韩紫并没有阻止他,看他瑟缩着吸气,疼得眉头紧锁,却没有叫出一声痛。
  他走回到韩紫的面前。
  却是个圆头虎脑的孩子,把帕子端端正正地叠了,塞到她手里,扭脸就要走的。
  “回去不怕你娘难过?”七里泷说大不大,韩紫模糊地记得仿佛谷哥说起过这户人家,男的除了喝酒赌钱,就是不干不净地打骂老婆跟孩子,是镇子里人们茶余饭后的叹息。
  少年脸上一僵,仰起头来,“要你管。”他原本是想夹带些气势,看到韩紫柔和的脸庞,却不由自主地弱了声调。
  他背过脸去,想到面前的女子竟然也知道他家里的事情,心里感到了一丝别扭,他恼怒地说:“不要你假惺惺,等着瞧,”他在空中虚劈了一下,总有一天,他不会让那个男的再揍娘和他了。
  韩紫看着他的后脑勺,心中虽有个想法,却踌躇着,她的闲事应该管到此处为止了。
  正好是午饭的光景,半空中飘散着袅袅香烟,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咕噜噜声音。
  两个人都静默了片刻。
  “来吧。”她柔声地伸出手。
  “不要。”少年断然地,窘得通红,感到从小到大,莫过于今天这样羞惭,“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他虚弱地回头瞪了韩紫一眼,撂下场面话。
  韩紫摘下了眼镜,笑着扬扬手中的纸,“挺沉的,帮我抱回去,好吗?”
  少年的脚步再次顿住,他气急败坏地:“你搞不定啊,王霸天不会放过你的。”他想起有一次娘衣衫不整地回来,哭了整整一夜,他的眼珠子都红了。
  王霸天?
  韩紫笑了起来,“吃饭才能长力气不是吗?”她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握起他的手,“他们不是已经看见我了吗?再说,你放心,我不怕,他没有那个胆子。”
  少年疑惑地看着她,眼睛熠熠放光。
  后来大名叫做岑九赢的将军回忆起他和韩紫的奇缘时,不禁笑了。
  韩夫人身上的温婉和亲和,轻易地收服了他,尽管他那时对她的话心中半信半疑。
  有人在他背后说他是盛先生的忠犬。
  他不以为忤。
  盛先生和他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为谁效命的。
  少年岑九赢把手放进了一双柔滑的手中。
  “我叫阿九。”
  “喔,阿九,叫我姨好了。”
  他不肯的。
  “你是阿九的大贵人。”
  “为什么?”
  “你不怕王霸天。”
  韩紫摸摸阿九的头,又笑了,“我不是贵人,这个世上也有王霸天怕的人。”那个男人不会让他的风筝随意飞扬的,或许…韩紫的嘴角擒着一丝笑意。
  阿九想说,方才她摸着他的头时的笑容很好看,不像现在这个让他觉得心里不舒服,姨,他在心里叫她,是想起别人了吗?所以他说:“这是毛边纸吗?”
  “是呀,你认得?”
  骄傲的阿九再次不做声了。
  那天阿九吃了饭,把她屋后齐腰身的杂草铲了,平出一块地来,然后就走了。
  过了三天,风平浪静。
  阿九又来了。
  在午后,都已经收拾了碗筷。
  韩紫看到了他眼中的羡慕。
  她以为他是闻到了剩菜的香味,刚欲启齿,却觉得他艳羡的光芒是在她的手上。
  她抱着谷哥的二岁小儿子小泥鳅。
  她心中一酸。
  阿九毕竟还是个孩子,孺慕之心犹深。
  这个倔犟的孩子,大约总是保护着自己的母亲,很久没有被母亲抱过了。
  韩紫把手中的小泥鳅递到他手上。
  小泥鳅昵昵咙咙地流口水,阿九顿时手脚无错地,煞是可爱,韩紫笑了一声,伸手把大小孩子都抱了一抱。
  大家都呵呵笑起来。
  这是紫姑娘最开心的一回,从此张家人都把阿九视作自己的孩子了。
  阿九在空地上种下菜籽,想着就脸红红地傻笑。
  屋檐间、石头墙缝里乱钻着虎耳草的叶子都拔得干干净净,他洗了手,抱着小泥鳅在韩紫的身后玩耍。
  韩紫在院子里摆开了画架,蹲在地上裁纸,拿炭笔素描。
  又过了几天,
  “姨,你看,我画的。”
  一张素描纸的背面上用灰色的木炭勾勒出线条,虽然有些歪七扭八,但可以看出是一只虎视眈眈的猫,在刨着爪子。
  韩紫接过,“阿九,画的真不错,是一只神气的猫。”
  他提了一篮菜,“我娘叫我拿来的。”
  韩紫拿起三国人物画册递给他,“喜欢就拿去看。”
  于是几个下午阿九就坐在她的院子里。
  “阿九,你想念书吗?”十岁的少年郎本应该进学堂了,可是阿九的家很穷,不是一般的穷。
  阿九扔了一块小石子,闷闷地:“不!”
  “我可以…”
  “不!”阿九激烈地。
  韩紫搁下笔,“阿九,很有天分喔,那么,我教你画画。”地上阿九画的曹操栩栩如生。
  “不要!”阿九断然拒绝,马上抬头看了她一眼,唯恐她生气了。
  韩紫微微一笑,十岁的阿九比一般的孩子更加懂事。“为什么?我不生气。”
  阿九沉默了一会儿,“古人还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我要去学本事。”他晃晃手中的书,正是一幅三英战吕布。
  韩紫回到房里,拿了一套三国连环画,塞到阿九的手里,“阿九,你看完后告诉我,你最想成为里面哪一个人?再想一想我的话?
  一连十多天,阿九没有再来。
  韩紫的院子里来了客人。
  是张谷陪着来的,一个中年微胖的男子,一脸和气的笑容,态度极其谦逊,说是前月才到任的镇长,姓范,侍立在身后还有一位年轻的男子。
  一抱拳,便说“久仰久仰。”
  韩紫并不惊讶,“您客气了,倒是我住在这里,还请父母官多多照应。”
  “不敢不敢,范某仰望韩老先生久矣,对女公子在教育界的令名早有耳闻,此番冒昧登门,一则拜候,二则,七里泷学堂业已筹建,范某有个不情之请,想礼聘女公子为教习。”
  “这…”韩紫沉吟,“小女只是暂居,恐怕不能久留,反而误人子弟了。”
  “无妨无妨,能得女公子开蒙或点拨,便是这些孩子的运气了,主要还是借鉴女公子的教案和方法,能做一些基础。”
  韩紫心中笑了。
  那个男人打得是什么注意呢?
  居然能把鳞爪伸到南方来。
  但是能让七里泷有个学堂,未必不是好事。
  何况那个王霸天,恐怕也是他弹压下的吧。
  她正欲应承下来,突然坡下一阵吵吵嚷嚷。
  一个委琐的中年男子撕打着一名衣裳褴褛的女人,嘴里兀自不干不净地:“小杂种的书是偷来的吧,说,还是你又操了皮肉了?啊?”他揪着女人的头皮,女人掩着脸,佝偻着身子,哀哀地哭泣着。
  韩紫看见阿九的眼睛是愤怒和仇恨的,握着拳头在那个男人的身后,却并没有再上来阻拦他揍女人,他似乎是见惯了的,绷紧着身体,他也在看向韩紫。
  少年岑九赢的目光深深触动了韩紫,她立即出声喝止:“住手,岑阿大,这书是我给阿九的。”
  她的话才落音,也未等及范镇长发话,他身后的男子已经出手。
  “爱呦呦,痛痛痛…”岑阿大被反拧了胳膊,呲牙咧嘴地惨叫,“饶命。。饶命…”
  韩紫走下坡,扶住阿九的母亲,不禁皱眉,衣不蔽体中竟没见一块好皮肉,“大嫂子,来,到我屋里去。”
  女人胆怯地看了自己的男人一眼,看到他眼里的凶光,不由浑身发抖,颤着嘴唇喏懦,“不…不用了,我。。我回去好了…”
  韩紫心里想了一个念头,她按住了女人“大嫂子,你回去,他必定往死里整治你,你怎么办?”
  女人瑟缩着,呆呆地,半晌才低下头去,“他是我男人,我该。。受的…。”想起他打人的狠劲,不由打个寒噤,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像是蚊子叫。
  男人斜着眼睛,剜了自己的女人一眼,他也识想,知道韩紫从城里来的,再说被人抓着手腕,跟个小鸡似地捏在人手心里,心里恨得发出毒光来,见女人吓得发抖,才哈着腰陪着笑脸说:“我…我知道错怪她了,回头我会好好给她擦药,赔个不是。”
  女人吓得惊喘了一声,脸白得像是张纸,攥住韩紫的手,瑟瑟哆嗦。
  韩紫叹息一声,“大嫂子,你先不要害怕,”又转头对着范镇长说:“范镇长,我答应了,只有一个要求,您能应允吗?”
  
  女人咬着唇,丝丝吸气,不敢哼出来。
  韩紫把阿九打发到厨下帮忙,给女人擦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这些天听了不少岑家的事,阿九的确不是岑阿大的骨肉,岑阿大素日里除了喝酒赌钱,就是虐待母子两个,拿阿九当个眼中钉,阿九六岁那一年被他骗上凤凰山,预备让阿九自生自灭,也亏得阿九命大,自己又跑回来,后来,阿九大一些,常常阻拦男人揍母亲,男人便发话说,只要阿九拦一下,他便抽婆娘十柳条,阿九的母亲还哭着求儿子好歹忍着。
  乡里镇上都漠然,谷哥也说镇子里许多人认为,阿九的母亲不规矩在先,男人怎么着都是可以的,提起母子俩大多一脸轻蔑,何况岑阿大又是个无赖泼皮,谁会去管闲事?韩紫知道,她若贸然行事,反而是害了岑家母子,所以她心里一直犹豫着,想着怎么才能帮一把?
  而且她心里一直有打算,这个时候把阿九拖进来,虽然可以障人耳目。可是会不会害了阿九呢?
  可今天,看着女人体无完肤,长脓生疮的血肉创口,韩紫拿定了主意,她就是要管上一管。
  她也不相信,只要她安排妥帖,这里毕竟是南方,那个男人的手还真能神通到这般田地?他能叫人盯着她,还能为难她身边的人?不怕引起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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