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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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灯时分，颜九月回到了暂住的客栈，许是恐于近日会有战火，外来客人并不多，因此偌大的客栈只住了寥寥数人，显得有些空荡。

　　　　颜九月被选为帝君近侍的消息，在她晋见未来帝君时便被传开了，客栈的老板更是特意领着为数不多的伙计侯在店门口，颜九月前脚刚跨过台阶，后脚便被拉进了门，仿佛晚一刻，她就被抢了似的。

　　　　莫狄本是准备下楼用些膳食，怎料方走至楼下便见一向淡淡然的公子九月，被五六个大夏壮汉缠着搭讪，一副无可奈何的隐忍样子。

　　　　“掌柜的，还管不管别的客人死活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晚膳呐？”

　　　　闻言，掌柜跟伙计的动作放了放，朝楼梯口的莫狄望去。颜九月偷偷呼出口气，趁机逃离他们，快步上楼。

　　　　掌柜见颜九月走了，连忙想跟上去，却被莫狄拦了去路。

　　　　“哎哎哎，没见人家已经不耐烦了嘛！小心马屁没拍成，反倒惹恼了他！”

　　　　然后，为了更确切的表达意思，莫狄在脖颈处比了个杀头的动作，吓得掌柜浑身一颤，灰溜溜的走开，走了三步远，又回过头。

　　　　“跟贵人说，我给他上好酒菜，让他去好好美言几句。”

　　　　苦了掌柜，宴国话说的疙疙瘩瘩，却也将他的小意图表达的十分清晰。莫狄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指了指膳房。

　　　　“快去吧，饿死你家贵人了。”

　　　　掌柜只当他答应，谄笑着忙活膳食去了。莫狄嗤笑一声，转身回房。

　　　　楼上客房内，圆桌上的铜质香炉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颜九月端坐在长椅上，手中握着茶碗，看神情像是正思索着什么。

　　　　莫狄见状，敲了敲门扉，等颜九月回过神才走进房内。

　　　　“公子到底是何打算？”

　　　　此刻，颜九月已从长椅上站起身，她淡淡看了眼莫狄，眼神中难得有了迟疑之色。

　　　　颜九月缓步走至窗前，看着窗外一片清明的月光，脑海中浮现出一双琉璃般的眸子，秀眉渐渐蹙起。

　　　　“你可知我今日见到了谁？”

　　　　莫狄不明所以，轻轻摇头。

　　　　“晋王爷，谢子宴。也许，现在该称他大夏帝君。”

　　　　闻言，莫狄颇为惊讶，他只知晋王爷与大夏有勾结，但他何曾想到，竟会是以入赘为夫的方式。

　　　　莫狄抬眼看向颜九月，想问清情况，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道光，接着便是欣喜。

　　　　“公子，既然已经知晓晋王爷的下落，那我们岂不只需设法将他押解回京便可？”

　　　　此次出征的目的便是捉拿晋王谢子宴，平息叛乱，先下颜九月已知晋王爷下落，并且随侍身畔。莫狄认为，凭她的才谋，拿下他根本不算难事。

　　　　然，颜九月却是眉头紧锁，闻言也只是摇头。

　　　　“不，此事并不似表面如此简单，贸然行动只会事败功垂。”

　　　　谢子宴这个人，看似无害，实则浑身透着危险气息，且城府极深，她完全看不透。而她恰恰相信，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军营那边可有消息？”

　　　　“一切正常。”

　　　　颜九月点点头，走回桌边坐下，随手掏出一黑一白两个瓷瓶，递给莫狄。

　　　　“黑瓶乃奇毒，名黑刹，白瓶玉罗，可解其毒。”

　　　　莫狄接过瓷瓶，低头细细端详瓶身，眼中有些许不解。

　　　　“两日后，女帝与帝君大婚……赫王将亲自出席。”

　　　　莫狄猛然抬头，眼中不曾压制的火焰，燃燃欲烈。

　　　　两日后，大夏女帝红伊大婚，大夏举国欢庆。除今日与之关系紧迫的宴国外，周边各国均派遣特使道贺，赫王更是御驾亲临。

　　　　又一日后，当大夏子民仍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时，意外却突然降临——赫王在大夏皇宫遇刺，身中剧毒。

　　　　传言说，行刺之人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轻功造诣颇深，因此大内侍卫只射下了他的一片衣角。

　　　　又是一天后，行刺之人被抓获，竟是四天前被选为帝君近侍之人，名唤授衣。

　　　　据悉，那授衣乃是宴国奸细，此次进宫本就是有计划的潜伏，为的就是趁机挑拨大夏与赫国的关系。

　　　　翌日，那授衣贼人深知自己难逃一死，服毒自刎于狱中。帝君念其照顾起居时颇为尽心，且是受宴国蛊惑，遂只下令将其扔至乱葬岗，免去死后鞭尸之刑。

　　　　刺客虽已处决，但最棘手的事情却并未解决，那便是赫王的毒。赫国太医医术个个精湛，却无人能说出此毒之名，更无人能解去此毒。

　　　　无奈之下，赫国只能发皇榜昭告天下：解吾王之毒者，重赏。

　　　　皇榜一发，世间名医纷纷汇集赫国。所幸，天无绝人之路，百位名医中有名为狄莫者，恰能解此毒。

　　　　两日后，赫王毒解，奉狄莫为上宾，赐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另诏为太医院使，官拜正三品。

　　　　颜九月醒来是在夜间，昏暗的小屋内只有天窗透着一片月光，朦朦胧胧间，她望见木桌前坐着人。

　　　　“莫狄，给我倒杯水。”

　　　　假死药的后遗症，三日内，喉咙会如灼烧般疼痛，因此，颜九月此刻只想喝水润喉。

　　　　满满一碗清水被递到跟前，颜九月接过，仰脸便喝，眼角余光撇到床边递水之人，一口水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微弱的月光洒在那人身上，墨色发丝映衬着淡金色瞳眸，正是大夏帝君，宴国晋王谢子宴。

　　　　似乎不够满意颜九月表现意外的方式，谢子宴又在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颜九月面前。

　　　　“帮你擦脸时不小心拿下来的。”

　　　　颜九月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因为她易容用的几片假皮，此刻正皱巴巴的躺在谢子宴的手心里。

　　　　“晋王爷好谋略，我甘拜下风。”

　　　　谢子宴皱了皱眉，不知是因为身份被戳穿，还是因为颜九月此刻难听的声音。

　　　　“我不过是不相信你罢了，不相信你那么容易死。”

　　　　于是便借故将她扔在乱葬岗，派人守着她的尸体，结果她竟真的是假死，还让他发现了她的真容。

　　　　想到这儿，谢子宴细细看了看颜九月，眼中闪过赞赏之色，颜九月五官不算最美，但胜在清雅脱俗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颜九月暗暗叹气，将还剩半碗清水的茶碗还给谢子宴，然后缓缓躺*子，开始闭目养神。

　　　　“帝君还不回宫吗？女帝想必该等急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子宴仍然立在床边，一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颜九月出于无奈，只能出声提醒提醒。

　　　　孰知这么一提醒，谢子宴却反倒在床沿坐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极为暧昧。

　　　　“你说，若是红伊知晓我此刻不在宫中，是因为陪着另一位美人，她会作何反应呢？”

　　　　颜九月闻言勾了勾唇，双眼微微睁开些，看向谢子宴。

　　　　“若想我死，你现在动手便是，何必再为我安个勾引帝君的罪名。”

　　　　淡金色的眸子笑意渐深，谢子宴弯*，修长的手指挑起颜九月散落的发丝，凑近唇边，轻轻吹落，将手移至颜九月腰腹处。

　　　　“那不如便坐实了这罪名。”

　　　　说完，在颜九月耳侧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动作之快，如雨中闪电，转瞬即逝。

　　　　明白自己不是谢子宴的对手，颜九月用力将他推开，然后迅速在床上坐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帝君大费周章的算计我，断不会只为*这么简单吧？”

　　　　随意的理了理衣服，暧昧的摸了摸唇畔，谢子宴满意的看到颜九月眼中闪过一丝羞愤。

　　　　“我想你帮我对付赫国。”

　　　　听闻此话，颜九月有些惊讶，她以为赫国跟他本是一伙。

　　　　“我为何帮你？”

　　　　谢子宴不作言语，反手走至桌边，回过头，月光下的眼眸亮的晃眼。

　　　　“因为不帮，我就会帮着赫国对付宴国。”

　　　　颜九月失笑，这确实是一个好理由，容不得她拒绝。

　　　　“好，但你得先平息动乱。”

　　　　谢子宴轻轻一笑，眸光在颜九月身上流转。

　　　　“那是自然。”

　　　　两日后，驻扎在诺玛沁草原的宴国大军突然收到两封密函。一封来谢子宴，里面放着他亲笔书写的投降信，言辞极为诚恳，另外附加能统领护卫军的令牌。唯一的条件，便是希望能让他继续留在诺玛沁，当个逍遥王爷。另一封来自颜九月，寥寥数语带过，大意是指她有事晚归，让他们安心。

　　　　三日后，大军起身回京，来势汹汹的叛变，没费一兵一卒便被平息，众人奇怪之余也不免暗暗欣喜。

　　　　毕竟，他们还那么年轻，谁都不想第一次出征，便战死沙场。

　　　　大军回京那日，颜九月去了界河边，听见对岸振聋发聩的号角声，内心渐渐起了几丝涟漪。

　　　　那时，谢子宴也在，眼中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夹杂着无数种情绪，复杂多变，像是隐忍着某种尖锐。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站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至再听不见号角声，谢子宴才拽着颜九月离开。

　　　　天色渐渐暗沉，两人的背影被夕阳余辉包裹着，隐隐泛着暖光，放眼看去，竟是如此和谐。



………【第五章　残阳尽，月满庭】………

　　　　入冬已过三月，大夏继女帝大婚后，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祈神大典，女帝夫妇率领百官祭祀日神，以祈神佑大夏族人。

　　　　大典行至一半，天空突降片片花雨，神坛之顶有一白衣女子飘然而下，身姿绰约，宛若天人，在场众人皆以为天神显灵，纷纷下跪叩拜。

　　　　女子步履翩然，缓缓走至女帝跟前，复又牵起帝君之手，面向跪拜众人。

　　　　“尔等愚昧，真命天子，乃此人矣。”

　　　　语毕，不待众人反应，纵身跃向神坛，再细看时，空留落花一地，人影难觅。

　　　　传言说，那日神坛之上的女子，不是日神羲和，而是羲和座下的仙子，专管人间血脉传承。

　　　　传言还说，仙子消失之后，曾经病弱无能的帝君，突然像变了个人，眼神中的光彩颇有王者之风。

　　　　两日后，大夏变天了。

　　　　本该忠于王室的军队突然临阵倒戈，曾经继承夏侯氏王位，数年风光无限的红氏一族，突然覆灭，大夏有了有史以来第一位男子帝王。

　　　　登基那日，谢子宴一言不发地坐在龙椅之上，冷眼看着台阶下埋首的众人，仇恨之色一闪而逝。

　　　　“大祭司何在？站出来，我瞧瞧。”

　　　　清冷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由浑身一颤，周身寒意阵阵。

　　　　众人中，有一老妇直起腰，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见谢子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没来由的一阵惶恐，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回话。

　　　　“老身在。”

　　　　“不知祭司高寿？”

　　　　“八十有六。”

　　　　闻言，谢子宴双眼微眯，眸中神色耐人寻味。

　　　　“八十六，那也算活够了。”

　　　　大祭司抬头看向谢子宴，不明他话中之意。

　　　　“不知大祭司可记得夏侯苓？”

　　　　说完，谢子宴继续笑意吟吟的看着大祭司，欣赏着她脸上渐渐丰富起来的表情。

　　　　在听到夏侯苓三个字时，大祭司有些晃神，印象中那双璀璨至极的金色瞳眸，与眼前的帝王相融合，一时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老态龙钟的大祭司缓缓跪下，匍匐于地。

　　　　“老身领死。”

　　　　那日以后，人们才知晓，原来，这位新帝王是姓夏侯的，是曾统治大夏数百年的夏侯氏传人。

　　　　青石铺就的山道上，碧苔点点，衬得道旁的山竹越发青翠，竹林中，有一女子缓步走来，雪样衣衫，花般眉目，生生将这空山野林带出了几分画意。

　　　　山道尽头，简陋的木屋下，一株红梅开的正艳。红梅旁，一位墨衣公子斜倚着门框，淡金的眼眸微微透着笑意。

　　　　“姑娘，可否赏口水喝？”

　　　　女子走至屋前，看也未看那公子一眼，径直开门进屋。公子像是习惯了她如此态度，反倒笑的更深，在门被合上前跟了进去。

　　　　木屋内的陈设很单调，清一色的竹编之物，颜九月将手中竹篮搁置一旁，顺手倒了一杯清水，递给进门之人。

　　　　“荒郊野外没什么好茶，只能委屈陛下喝清水了。”

　　　　谢子宴接过茶杯，轻抿一口，好看的眉微皱，抬眸看向颜九月。

　　　　“姑娘，这水凉了。”

　　　　“屋外有炉子，劳烦陛下自己去热一下吧。”

　　　　眼未斜，手未停，颜九月转过身，继续慢条斯理的摆弄着竹篮里的东西。

　　　　见她不准备搭理自己，谢子宴颇觉无趣，瞟了眼桌上的茶壶，双手一提，竟真的走出屋去热茶水了。

　　　　颜九月这才回转过身，从她的角度看去，恰巧能望见谢子宴烧水的样子，劈柴、生火、架炉，他竟做的熟门熟路。

　　　　许是感觉到颜九月诧异的目光，谢子宴回头朝她眨了眨眼，笑的十分自得。

　　　　颜九月暗自收回探究的目光，继续埋首整理竹篮。

　　　　不知过了多久，鼻端突然飘来一阵幽香，淡淡的，透着清爽。

　　　　“尝尝。”

　　　　眼前突然多出一只手，白皙剔透，手中拿着一盏茶杯，白底青花。

　　　　颜九月抬眸看了看谢子宴，本想婉拒，却正好撞入他满怀期待的眼神中，某个角落蓦地一软，手便伸了出去。

　　　　现下，杯中早已不是她倒的清水，而是谢子宴不知如何泡制的茶水，浅紫的液体中花瓣漂浮，方才的香味便是来源于此。

　　　　说来奇怪，颜九月自幼习医，时常要自备药材，因此对于花草是极熟悉的，但谢子宴用的这种花，她却从未见过。

　　　　“这是何物？”

　　　　见颜九月来了兴趣，谢子宴微微勾唇。

　　　　“东溟花。”

　　　　颜九月微微颔首，轻轻喝下一口，入口有些微苦，微苦过后却极清甜，唇齿间亦是芳香四溢。颜九月觉得曾经喝的名茶也不过如此了，说不定还有所不及。

　　　　“这竹篮里为何都是草根？”

　　　　见颜九月正认真品茶，谢子宴绕过她，走到她忙活了半天的竹篮旁，本以为是何稀奇玩意，谁知竟是一堆草根。

　　　　颜九月放下茶杯，看了他手中举着的草根一眼。

　　　　“别碰，有毒的。”

　　　　闻言，谢子宴却将那毒草更仔细的端详起来，末了，竟捏下一段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恩，原来毒草的味道是甜的。”

　　　　颜九月大惊，将他手中剩余的毒草夺过来，一向淡然的脸上难得有了焦急之色。

　　　　“快吐出来，我并非骗你，这草真的有毒。”

　　　　谢子宴笑着摆摆手，将口中的毒草咽下，就着颜九月方才搁下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安然的在竹椅上坐下。

　　　　“没事，我毒不死。坐。”

　　　　虽然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百毒不侵的，但真的碰上了，颜九月依然有些缓不过神，还是忍不住担心谢子宴会中毒。倒不是舍不得他死，只是若是因误食她采的毒草死了，她还是会愧疚的，况且，她不喜欢死人，无论是谁。

　　　　“明日就要启程去赫国，你准备的如何了？”

　　　　来了这么久，总算说到正题了。颜九月在他对面坐下，将方才被他弄乱的毒草重新摆放整齐。

　　　　“若是陛下不来，我早该好了，您一来，我得忙到明早都不休息了。”

　　　　说完，起身去床柜上拿了根捣药的小杵，接着便坐下，开始捣弄那些分好类别的毒草根，一时间，屋内只剩她捣药的声响。

　　　　“明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