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象牙塔-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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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在背后拍了叫他。他回头一看，是厂里的保安。保安说，老板叫他去办公室一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劳动局那位女同志看了那封信，开始还想敷衍一下的，可是看到最后那几个血字，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人命关天的事情啊，女同志一连打了三个电话到志心厂里。

　　听说劳动局的人要来，正为按时交不了货而发愁的胖老板气得差点咽了气。他对着厂长就是一顿臭骂：“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挨了小舅子的骂，厂长恨不得扒了志心的皮。他摸着大胡子冥思苦想，现在还真是拿这小子没办法。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就是给他饭吃，让他上班，等避过这个风头，再弄个栽赃什么的，把这小子往死里整。

　　志心又怎会知道这些？见了厂长，他就像见了仇人似的，一言不发。

　　厂长压了压嗓子，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和的语气，说：“有困难你跟我说嘛，干嘛到劳动局去呢？这是你的饭卡，厂里另外借给你两百块生活费，今天下午你就回来上班，怎么样？”

　　志心咬了咬牙，说：“给我工资，让我走人。”

　　厂长说：“为什么要走呢？厂里正需要几个骨干呢，你就在这里好好干吧，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重点培养你。”

　　志心说：“我不稀罕这个。”

　　厂长恼羞成怒了。他说：“你不要以为劳动局会帮你说话。告诉你吧，劳动局的都是我们的人。不信的话，你就试试看。”

　　志心轻蔑的说道：“你还忘了告诉我国务院都是你家的人。”

　　厂长张了张嘴，却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话咽了回去。那边，小舅子正朝他皱眉呢。老板朝志心招了招手，说：“小伙子，过来拿工资吧。”

　　当志心的手触到那几张钞票的时候，他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这可是他来到这个星球之后挣的第一笔钱啊，没想到如此的艰辛。他摸了摸被刀片划破的手指，还在隐隐的作疼。

　　就在这时，“血汗钱”这个名词蹿了出来，志心鼻子一酸，差点落泪了。

　　他赶忙背转身去，匆忙退了出去。在办公室门口，有人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把他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看，原来是收报名费的那个黑脸膛。黑脸膛说：“请问老板在吗？”

　　志心不由想起了面试的时候黑脸膛趾高气昂的样子，而眼前的他，垂手而立，就像一只哈巴狗。

　　志心说：“老板出差去了，你明天下午四点半来吧。”

　　黑脸膛又对着他鞠了一躬，说：“好的，谢谢你。”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让他走在了前面。

　　很显然，黑脸膛已经不记得志心了。但是志心永远都会记得他。

八　萍水相逢
鲁红军送出了很远。挥手告别那一刻，鲁红军的眼睛湿润了。他说：“一定要给我写信。”

　　志心说：“放心吧，我会的。”两人就此告别。

　　志心把行礼放在了哥哥那里，之后便去了电话厅，给阿封打去了电话。阿封说：“阿春么，她挺好的，今年冬天就要嫁人了。”

　　志心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既然，他没有能力给她幸福，那么，就只有默默的为她祝福了。

　　阿封说：“志心，罗风吟在深圳呢，我这里有他的地址。”

　　罗风吟是他的学友，比他高两届。大学毕业后来到了深圳，进了一家合资企业，月薪超过了五千。

　　尽管和风吟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志心还是循着地址找到了那里。风吟热情的接待他，并滔滔不绝的讲起了在深圳的所见所闻。他说：“深圳的发展真快呀，一年一个大变样！志心，这里绝对是你展示才华的大舞台，我相信你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志心却显得有气无力。他说：“我没有文凭，没有技术，没有工作经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不适合在这里待。”

　　风吟说：“别着急，慢慢来。”

　　志心说：“风吟，我想回去上学。”

　　风吟说：“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大学毕业，深圳又是一番模样了。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来了。我劝你还是留在深圳吧，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参加自学考试。”

　　志心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可是……”

　　风吟说：“想上学就回去上吧，要不将来你会后悔的。决定好的事情，就要勇敢的去做。”

　　志心说：“风吟，你能借我钱吗？不过我要事先说明，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还你。”

　　风吟说：“我不计较这个。多少钱我都借你。”

　　志心在风吟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风吟从银行取了钱，志心便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回到哥哥住处，他跟哥哥打了个招呼，然后背起行礼就走。

　　哥哥说：“志心，我给爸妈买了几件衣服，我找出来让你带回去！”

　　志心头也没回。他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车子呢！”哥哥把嗓子都喊哑了，志心楞是没有停下脚步。

　　到了车站，正好赶上了回乡的车子。上了车，志心仍然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激动。他几乎要死心了，想不到事情竟然这么快就有了转机！

　　中午，卧铺车在一家饭店前停了下来。车上的旅客早已是饥肠辘辘了，车一停，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一会功夫，就只剩了志心一个人。

　　突然，志心看见地上有个东西在闪光。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手机。于是他把手机捡了起来，塞进了棉被。

　　半个小时之后，旅客们陆续回到了车里。最后上来的是一个胖子，他一边走一边搜索着地面，从车门口一直搜索到了最后一排座位。结果一无所获。于是他叹了口气，躺到了座位上。

　　志心问他：“你丢东西了吗？”

　　胖子一脸的懊悔。他说：“手机不见了。吃饭那会特别的挤，我想十有*是被人摸跑了。”

　　志心说：“手机在我这里呢，刚才是你自己掉的，我把它捡起来了。”于是他把手机还给了胖子。这样一来，胖子死活都要和志心旁边那位女孩换座位。那女孩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了。

　　志心原本觉得很宽敞的座位，突然间就只剩下一半了。他说：“胖子，你回到原来的座位去吧。”

　　胖子说：“挤挤，挤挤嘛。”满脸的笑容，一连赶了三遍都是如此。志心只好依了他。

　　胖子递给他一枝烟，说：“抽烟吗？”

　　志心说：“抽，为什么不抽呢？”于是接过了胖子递来的香烟。“喀嚓”一声，胖子把打火机伸了过来。志心还未抽过烟呢，几秒钟功夫，就弄得一边咳嗽一边流泪。于是他把香烟扔出了车外。

　　志心说：“我从来都不抽劣质香烟的。”

　　胖子很是不解。他说：“我这烟可是高级香烟啊。”

　　志心说：“你买的肯定是假货。”

　　胖子说：“也许是吧，怪不得喉咙有些难受呢。”于是掐灭了香烟，然后接着说道：“这年代，假货还真是多。烟、酒、衣服、电器、药品，什么都有假货。你就说这感情吧，也有假的。我谈过两个对象，第一个是贵州的。应她的要求，我给她买了戒指和耳环，第二天她就不见了，从那以后就没了音信。第二个是云南的，谈了半年多，我们都商量好了结婚日期。忽然有天，她说她爸病得厉害，我就毫不犹豫的把存折给了她，可是第二天她就失踪了。”

　　萍水相逢，第一次见面胖子就把志心当作了知己。

　　志心说：“这次回家，你准备相亲的吧？”

　　胖子说：“是啊，家乡的女孩毕竟可靠些。”

　　志心叹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胖子说：“你也准备回家找一个？”

　　志心皱了皱眉，说：“我吗？早着呢，三五年后的事情。”

　　见他如此神色，胖子也就没再多问。两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行驶在了美丽的湘水河畔。

　　那一刻，志心感觉到了一阵狂乱的心跳。他推开车窗深深的吸了口气。

一　　一碗鸡蛋
下了车，分手在即。胖子说：“小兄弟，祝你心想事成！”志心向他挥了挥手，说：“谢谢，你也一样！”

　　胖子的祝福给了他无限的温暖。的确，在如此困难的时候，一句真挚的祝福简直就是价值千金。一股暖流在他的心中来回荡漾着，久久不散。

　　志心去了补习班。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杨容还在那里。按推算规律，他已经是“高十二生”了。三年不见，杨容的镜片又厚了几分，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更加的让人捉摸不定。见了志心，杨容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他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年你是第四次参加高考，而我是第十次，整好比你多了六次。这就是老大与老二的差距。”

　　志心无语。如果说，杨容是个固执的人，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不知道，似他这般固执的人，在中国又有几人？而他们的固执，最终都会有怎样的结局？

　　补习班的老师都是原来的班底。所以他们特别关照志心。他们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为他遮风挡雨，为他重拾自信。

　　眨眼间半年过去了。这天中午，志心正在教室看书的时候，物理老师走过来了。物理老师说：“志心，你妈妈来找过你了。”

　　志心问：“那她现在在哪里？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物理老师说：“她回家了，她叫你去一趟外婆家里。不是什么急事，上完课之后你再回去吧。”

　　下午的课上完了，志心急急忙忙去了车站，恰好赶上了末班车。中巴车在颠簸的山路上缓缓的爬行着。天边涌起了一片乌云，天色突然间暗了下来。乘客们不由焦急起来。

　　一位性急的妇女大声喊道：“师傅，能不能开快点？”

　　司机猛踩了一下油门，中巴车便发疯般的往前蹿去。眼看距离目的地仅有四、五公里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中巴车熄火了。

　　乌压压的黑云把整个天空都遮蔽了，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司机赶忙跳下了车子，钻到了车底下。捣腾了半天，车子还是纹丝不动。于是他趴到了车窗，说道：“你们都下来吧。我退你们一半的票钱。”

　　话音刚落，性急的妇女就嚷了起来：“你也太缺德了吧？把我们扔在荒山野岭！”车上的乘客也一齐帮腔来了：“师傅，你还是赶紧修车吧，修不好我们只有在这里过夜了。”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车子终于动了，跌跌撞撞的往前冲去。到达目的地时，外面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雨还没有下，志心赶忙摸进了记忆中的小路。走了不到500米，迎面刮来一阵狂风，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浇得他呼吸都极其困难。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的选择就是奋勇向前。

　　不一会，山洪呼啸而来，眨眼间漫过了他的膝盖。一道闪电划过，路两边仿佛有千万只爪子在舞动。他不禁打了个寒蝉。

　　前面是无尽的黑暗。人在黑暗中总有一种恐惧感。四周若隐若现的景物让他感到心惊肉跳。他不由想起了巴金写的《灯》中的词句：“灯光给了打渔归来的人们多少温暖、多少希望啊……”

　　终于见到灯光了。心里一阵狂喜，脚步也快了很多。前面那株大树旁现出了几片瓦片，他的心情也归复了平静。

　　黑暗中，一条大黑狗蹿了出来，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距他两米远的地方，大黑狗停住了，对着天空狂吠起来。这时候，门开了，一位老太太弓着身子走了出来。

　　“谁啊？”老太太喊道。

　　志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然后走到了灯光下。他说：“我是来我外婆家的。天太黑了，可能走错地方了。”

　　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她说：“你是不是在外面上大学的外甥？”

　　看来外婆这边的人并不知道他退学了。此时也不便解释，于是他说道：“对啊，就是我。”

　　老太太说：“我就是你外婆的亲妹妹啊。”赶忙把他让进了屋里。

　　志心这才想起来了：这里是山脚，外婆家在山腰，两家相距不到一百米。在前面的岔路口，他应该向上走的，而他却偏偏选择了向下。黑暗中，近在咫尺的东西都是那么容易让人迷惑。

　　寒暄了几句，志心预备要走，但是老太太不肯。她说：“我是你外婆的姐妹，所以这里也是你的家，你先洗个澡，吃过晚饭再上去。”说着便进了里屋，一会抱出来几件衣服，接着又打来一盆热水。

　　洗完澡回到屋里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志心也不谦让，抓起筷子吃了起来。

　　老太太说：“你嫂子生孩子了，是个男孩呢。她天天都来我这里玩。”

　　原来是这样。志心总算明白了母亲叫他来这里的目的。

　　吃罢晚饭，老太太叫小孙子把志心送到了山腰。此时正是八、九点钟，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看电视呢。一见志心来了，全都站了起来。

　　舅舅说：“刚才淋雨了吧？”

　　于是志心便把刚才的经历讲述了一遍。之后嫂子便把他带到了里屋。床上，一个婴儿正睡得香呢。脸蛋红扑扑的脸蛋，脑袋一晃一晃的。志心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他。就在这时，孩子睁开了眼睛。见了志心，他把双手握在胸前，甜甜的笑了。

　　门外响起了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志心回头一看，原来是表哥拄着拐棍来了。于是他赶忙迎了上去。

　　志心说：“表哥，你还好吗？”

　　上一次是在医院见的面。掐指算来，已经整整三年了。

　　表哥憨厚的笑了。他说：“我挺好的，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只可惜，全都是女孩。这不，你表嫂的肚子又大了，老天可要保佑这胎生男孩呀！”

　　志心说：“表哥，生那么多孩子负担会很重的。”

　　表哥说：“有什么重的？女娃娃嘛，用不着念书，将来还能帮家里做事。养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志心没有吭声。表哥说：“你在这里玩吧。我叫你表嫂煮几个鸡蛋。大老远回来，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你，真是很不好意思。”之后便转身走开了。

　　志心便在屋里逗着小孩玩。片刻功夫，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跑了进来。她扯着志心的裤脚，说：“叔叔，我爸爸叫你过去。”

　　她脸色蜡黄，瘦得只剩下一个骨架。嫂子说，这是表哥的第一个孩子。志心心想这三年表哥是如何熬过来的呀，他只有一条腿，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而表嫂又在忙着生孩子；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家庭是如何维持下来的。

　　几千年来的封建陋习呀，真不知要延续到何时！

　　孩子见他没动，眼里便有了汪汪眼泪，她催促道：“叔叔，你快走啊，要不爸爸会打我的！”

　　志心轻轻的抱起了她，然后往表哥家走去。进了屋，表嫂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蒸鸡蛋。志心抬眼一眼，里面有六个鸡蛋。这是当地招待最尊贵客人的礼仪了。

　　他感觉自己有些不配。正好，他看见两个孩子馋得直流口水，于是他奔向了厨房，准备另外找两个碗。但是表哥制止了他。表哥说：“她们刚吃过呢，你不要管她们。”然后转过头，对着孩子喊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一岁半大的小女孩当即被吓得哭了起来。三岁的姐姐赶忙劝道：“别哭，姐姐在这里呢。”于是拉着她走了出去。

　　志心端起了碗。一滴泪滴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