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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象牙塔-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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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面试
这一去就到了深圳。随处可见的工厂给了志心无限的遐想。他心想自己有高中毕业证书，还念过一年大学，所以肯定能够轻松的获得一份不错的工作。
然而，哥哥却一再告诫他说，找工作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叫他千万不能急躁。志心听不进去，觉得他很是有些婆婆妈妈。
第二天一大早，志心带着一瓶矿泉水出发了。走了不到两百米，在一家工厂门口，一位三十几岁的男子正在贴一张招聘广告。他凑近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字：“招搬运工一名。”
他心想只有没有文化的人才会干这样的活，所以他对这类工作很是有些嗤之以鼻。他把脖子高高仰起，喝了口水，预备要走开。一转身，这才发现背后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人。
志心说：“各位，麻烦让一让。”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出了重围。这时候，他才发现，烈日中，成千上万的人顶着一身灰尘在满脸焦灼的求职。
志心心想这些人肯定是因为念书念得少，所以才会如此的奔波和劳碌。他看他们的眼神，也带上了些许的鄙视。
招工广告随处可见。招的大部分都是苦力，例如清洁工、包装工、搬运工、勤杂工等等。也有些需要点技术的，例如电焊工、水电工、修理工等等。总之是没有一个能入志心的法眼。
出现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奇怪。在他出生的那个小镇，和他一般年龄的人，基本都只念完了小学。所以，在年轻人当中，他算得上是鹤立鸡群的。自然而然，他认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也应该比他们高档。另外一个原因，他念过重点大学，尽管是半途而废，但是他的思想意识还停留在那个阶段。在他的头脑中，工作的概念就是坐在干净明亮的办公室里，或者是对着一群人指手画脚。他认为，那种又脏又累的、单调乏味的工作原本就应该由那些文化层次低的人去完成。而他只适合从事体面又轻松的工作。
遗憾的是，整整跑了一天，志心并没有发现有哪家单位招聘这样的职位。
第二天起来之后，志心感觉腰酸背疼的。他打起精神勉强走到了街上，可是阳光实在太毒辣了，简直让人难于承受。路边有家新华书店，他便一头扎了进去。直到夕阳西下，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到了住处。
第三天，志心又开始了求职。在一个工业区门口，他看见有家单位招聘仓库管理员。他一直认为，凡是跟“管理”沾点边的职位，全都是只动嘴不动手的。尽管这个职位跟他的期望还有不少差距，但是他觉得这样的工作还不是太丢人现眼，于是他也挤进去报了个名。
在招聘现场，排了长长的队伍。志心把头昂得高高的，手里紧紧的抓着那本高中毕业证书。终于到他了。招聘人员说：“你能吃苦吗？工作很辛苦，每天要搬动上千箱货物，每箱货物的重量是50公斤。”
志心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他说：“你干脆就说招搬运工好了。什么仓库管理员，简直是诈骗。”说完扭头就走。后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于是他觉得他有责任揭穿事情的真相。他大声说道：“招搬运工啊，不是什么仓库管理员！”
但是队伍中的人顶多只是侧了侧身子，没有一个人从里面退出来。志心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走出了招聘现场。一路走来，不觉到了另一个工业区门口。在那里，他看见了这样一则招聘广告：招电压工程师一名，待遇优厚。
他心想老子的物理不知道学得太好，担任这个职位简直是绰绰有余。于是他旁若无人的往里走去。
“喂！喂！”等门卫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十米开外。门卫对他还挺客气的，他问道：“先生有何贵干？”
志心原本想说来找工作的。他觉得这样说太俗气，于是改口道：“我……是来招聘的。”
“哈哈！”门卫笑了，露出了洁白而又整齐的牙齿，“应聘电压工程师，对吧？”
志心点了点头。闹了这么大的笑话，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门卫并没有为难他。他说：“往前走，在前面花坛向右转，到二楼人事科找贾科长。”
志心很顺利的找到了人事科。在门口，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电压工程师最重要的是要有工作经验。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志心心想自己可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呀。那只正要敲门的手又缩了回去。犹豫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没有放弃。
接待他的是一位50多岁的老者，态度很和蔼。他说：“公司热忱欢迎每一位有志青年的到来。”说着便为他捧上了一杯热茶。志心诚惶诚恐的接过了。
志心说：“电压工程师必须有工作经验吗？”
“是的。”老者点了点头。
志心说：“我没有工作经验。公司是否可以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
老者说：“你的建议非常的新颖。只是公司的条件有限，我们暂时还没有能力为你提供这样的机会，真的很抱歉。但是公司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着，我们无时无刻都在欢迎你的到来。” 。 想看书来
二 暂住证
一晃两个星期过去了。也不知在招工广告前挤了多少回，也不知看了多少个招聘职位。此时的志心，已经习惯了站在长长的队伍中，木然的接受着单位的挑选。
根本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作为改革开放的最前沿阵地，深圳汇集了全国各地的人才。在深圳，博士生遍地都是。一个高中生，人家瞧都不瞧一眼。所以他只有干苦力的份。但是这样的差使也十分难找。一个广告贴出来，应聘者都是蜂拥而至。一个职位往往会引来上百号人竞争，其残酷程度可想而知。志心的身材算不上魁梧，皮肤虽黑，但还没黑到发亮，况且，他的脸上还有几分读书人的呆气，所以他基本上都是第一个被淘汰出局的。
残酷的现实早已把他的清高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愧疚。这么多年了，全家人勒紧裤带供他念书。没想到，到头来却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往日的一幕涌了上来：
1995年冬天，在深圳打工的哥哥在除夕夜前一晚才回到了家。那一晚，母亲在哥哥的房间里呆到了很晚。他觉得好奇，于是趴在门上偷听。
“妈，明年就让我在家种田吧，打工真的太辛苦了。”哥哥的声音。接着便是母亲的声音：“你不去深圳，那弟弟怎么办呢？”
透过门缝，他看见哥哥默不做声的在火炉上加了几块木炭。木炭燃了起来，炉火映红了母亲的脸。
母亲说：“心远，为了弟弟，你就受点委屈吧。”
……
仅仅在家呆了三天，大年初二，哥哥独自一人背起行囊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志心考上大学那会，远在千里之外的哥哥别提有多高兴了。他逢人便说：“我们家出了个大学生呢！”那表情，简直比运动员在奥运会上拿了金牌还要高兴。
志心退学之后，，哥哥有半个月时间没有主动跟别人说过一句话。
志心常常会想：哥哥在面对远道而来的他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没有一句责怪的话语。可是，哥哥那笑容的背后，却有一种难于掩饰的失落。他很害怕看见这样的表情，所以他很想独立出来，于是他不顾一切的想要找到一份工作。
到达深圳后的第二十三天，志心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中午时分，他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由于不熟悉路况，就在他茫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犹如晴天霹雳，志心被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两个警察正朝着他招手。年龄大那位五十来岁，年青那位只有二十出头。我们暂且称他们老警察和小警察。
难道自己违反了交通规则？不可能，自己分明还在斑马线内。那会是什么事情呢？志心一脸的疑惑。
老警察说：“暂住证给我看一下。”
志心这才恍然大悟般的惊醒过来。哥哥曾多次跟他说过，在深圳，没有暂住证是要被拘留的，若想免除牢狱之灾必须交500元赎金。所以在路口必须特别小心，看见穿制服的人要绕路而行。他一时疏忽大意，被逮了个正着。
警车就停在距他不到十米的地方。已经无路可走了。他说：“我……刚到深圳的呀！”
“车票呢？车票给我看一下。”小警察说道。
车票早已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志心可怜巴巴的说：“车票没了。”
“你自己上去吧。”年纪大点那位警察指了指警车。志心站着没有动。见此情景，警察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接着便把他往车里塞。
志心说：“叔叔，我可是出来挣学费的大学生啊！”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年前收到的那张录取通知书。退学将近一年了，他还一直把它放在贴身衣袋里。
老警察风浪见得多了，自然不会信这个。他说：“这东西有屁用啊！”一边说一边把志心往车里推。
志心回过头，对着小警察说道：“大哥，我说的都是真话啊，求求你帮我一把！”
或许是志心的哭腔触动了他。他说：“放了这孩子吧，我相信他是诚实的。”
犹豫了片刻，老警察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志心对着他们千恩万谢，之后便逃也似的登上了返程公交车。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 日记
经历了这场惊吓，志心的胆子也变小了。他小心奕奕的，见了穿制服的人心里就发慌。这样一来，工作就更加的难找了。最后还是哥哥亲自出马了。在一个公告栏门口，他们看到了这样一则招工广告：
本厂招储备干部十名，要求高中毕业，有无工作经验均可，包食宿。
广告上的字迹还未干透。两人十万火急的赶到了招聘现场，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又黑又瘦的男子。由于黑，他的脸有光芒在闪动。我们暂且称他为黑脸膛。他说：“交100元培训费，70元报名费。”
哥哥觉得奇怪。他说：“招工还收费？”
黑脸膛晃荡着二郎腿，说：“这是厂里培养管理人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哥哥还想询问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但是黑脸膛已经转过身去逗身后的一位女孩了。他摸了摸女孩的脸蛋，说：“文化高有什么用啊，去年招了个本科生，跟废物没什么区别。你看我，小学都没毕业，已经坐到这个位置来了。”
那女孩也不躲闪，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她说：“科长，一般人哪有你这么有能耐呀。”
志心吃了苍蝇般的恶心。若是从前，他一甩手就走了。但这一次他忍住了，因为他太渴望得到一份工作了。他心里想：妈的，做个科长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说不定要比你强百倍千倍！
哥哥说：“志心，我们走吧。”
志心没有动。就在此时，身后又冒出了好几个应聘者。
黑脸膛说：“考虑好了没有？决定来的话，把身份证、毕业证书压在这里，明天把费用和行礼带过来，你就可以上班了。”
志心把证件往桌上一丢，转身就走。
那天晚上，哥哥给他买好了生活用品。第二天一早，志心带着被褥出发了。到应聘地点，交了70元报名费，黑脸膛把身份证和毕业证还给了他，然后派了一位20来岁的年青人送他到目的地。
乘公交车，约莫20分钟后，在一个工业区门口，他们下了车。年青人把他带进了工业区，上三楼，一位年青的出纳接待了他们。志心交了100元培训费，出纳给他一张饭卡，之后一位肥头大耳的人便出现了。出纳介绍说，这位是厂长，姓杨。志心说杨厂长你好。杨厂长鼻孔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之后杨厂长安排保安将志心带到了宿舍。
那宿舍大约有二十个平方，摆了四个双层单人床。那床他再熟悉不过了，跟大学宿舍里的一模一样。由于房间里没有桌椅，所以看起来还很宽敞。保安指了指门右边那个上铺，说，这就是你的铺位。志心把被褥一放，之后保安把他带回了厂里。杨厂长把他带到了车间。
志心粗略看了一下，车间一共有三条流水线，流水线的长度大约是五十米。工人分两边相对而坐，每条流水线有80多人，大部分都是女孩。公司生产的产品是收录机。
厂长把他带到了一位高个子面前，说：“这是拉长，干什么你听他安排。”那拉长长着一副马脸，脸上长满了青春痘。他说：“你跟我来。”他把志心带到了流水线第四个座位，教他把一个喇叭装到塑料外壳上。片刻功夫志心就学会了，所谓的培训也就结束了。
志心很是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不过这顿中饭还是吃得特别香。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挣的第一碗饭。
吃罢中饭，志心倚着墙，想休息一会。此时铃声响了起来。那样的铃声志心再熟悉不过了，跟上课的铃声一模一样。志心满脸疑惑的站了起来，然后随着人流木然的走进了车间。
一连干了十三个小时，到晚上十点，依然没有下班。志心忍不住问了旁边的女孩。那女孩刚要张嘴，背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马脸拉长。拉长说：“干自己的活，不要说话！”
志心说：“什么时候下班呀，都干了十三个小时了。”
拉长说：“亏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那么多的女孩子，她们都能干下来，为什么你就不能？你还算不算是男人？”
志心扭头看了看，坐在他旁边那位女孩大约只有十六七岁，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她正在专心致志的干活。于是他就没再吭声。
凌晨一点半，就在志心累得想趴到桌上的时候，拉长宣布下班了。在出口处，志心领到了一盒炒面。他尝了一口，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油水。那一刻，他心里真不是滋味。千辛万苦找了一份工作，没想到第一天就如此的难熬，简直就是卖命啊。
回到宿舍，室友门匆匆冲了个澡，然后迫不及待的钻到了被窝。志心没有睡。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本日记本，开始记日记。今天发生的一切真是太值得回忆了，他要把一切都记录下来。
日记写完了，志心顺手把它塞进了枕头，之后便躺到了床上。可他还是睡不着。
阿春还好吗？
或许他并不爱她，但他却死心塌地想要和她在一起。可是，迫于压力，他只能选择含泪离去。
阿春是爱他的，但愿她不要受到太大的伤害。疲惫很快战胜了纷乱的思绪，只一会志心就进入的梦乡。
此后的日子，志心完全成了一台机器，每天高速运转十四、五个小时。
偶尔下班早，志心总喜欢坐在工业区后面的草坪上发呆。望着工业区内一栋栋厂房透出的明亮的灯火，他不由感慨万千：深圳繁华的背后，是多少打工仔的汗水和泪水啊！
偶尔，也有背着书包的孩子从他面前经过。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感觉鼻子酸酸的，有点想哭。在他眼里，大学仍是那么的高雅和神圣，可是他与她的缘分，难道已经走到了尽头？
日记越写越厚，心事也越来越重。
四 黄鼠狼给鸡拜年
工厂的工人一个月的工作时间累计起来超过420小时。据一位老工人讲，曾有一个月，他的工作时间达到了505小时！
平均每天工作14小时以上，而且每一秒钟都是在紧张中度过的。但是如此长的工作时间，如此高的劳动强度，却没有换来丰厚的回报。食堂似乎缺了菜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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