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班日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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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师说的是。文老师，你走的是哪步棋呢？”

　　办公室门口有人影晃动，我竖起手指，制止了金老师的话头时，杜依依已经伫立在门口。看着她的嘴型张张，我点头应允：“进来。”

　　杜依依齐整浓密的刘海下，是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我找你来，有事和你商量。”

　　杜依依还是不出声，眼睛里还是固执的冷漠和抵触。

　　“你不猜猜，老师找你来干吗吗？”我搜寻着她的视线，丝毫不肯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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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不知道。”杜依依用冷漠推卸着我透露的友好信息。

　　“你……”迎面就碰了一个钉子，我有些羞怒，忍了忍，又笑着说，“我想请你当历史科代表，可以吗？历史课，一周两节，作业不多。我知道你心细，在同学中也有威信，他们不敢不交作业，可以帮我督促作业，我就省心不少了。”

　　她扭转了脸：“文老师你可真是教语文的，话说得真好听。他们听我的话？你这是可怜我，还是变着法子管束我？”

　　真实的想法一下子被她点破，我恼羞成怒：“你怎么这个样子？不管什么理由，最终结果，总是为你好。你这个孩子说话，怎么这样……”

　　“文老师，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我是成绩差，是问题学生，可不是我要来上学搅乱你的班的。是你请我来的。你现在想着法子整我，有意思吗？”

　　“杜依依，你怎么把文老师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太不懂事了。你以为，整个九二班选不出一个科代表？科代表也是很能锻炼人的，老是这样做，只是想你搞好，成为一个优秀的学生。”陈老师的脸色严肃之至，连谢顶的发际也挣得透红。

　　办公室里一片宁静。老师们沉默着，进进出出的学生也悄悄的提着步子轻轻走。

　　我调整了心情，安静下来：“杜依依你是这么看问题的？自古以来，师徒如父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杜依依想想，你父母，对你有二心吗？我对你会有二心吗？我坏你整你，我有什么好处？确实，我让你当科代表，除了请你帮我之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想让你多接触我，我可以多帮帮你。你为什么把人看得那么坏？老师，至于那样坏吗？”

　　杜依依脸上陡然涨得透红，白里透红的脸蛋真的像是一只苹果，水灵灵的。

　　我在心里暗暗可惋惜：这么好天赋的女孩，快被素质低劣的父母坏掉了。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最后的答案在明天早上。”我伸手拂拂她的头发，“这是什么发型？整起来很贵吧。”

　　“我哥哥给钱我整的。我哥哥在深圳。”

　　她哥哥和她母亲一起在深圳打工，我是知道的，我忽略她的抵制：“头发经常烫，不太好。浪费钱不说，最大的坏处是坏了你的发质。经常烫发染发，经常接触化学物质，总是伤害你的头皮，会损坏你的身体。有句话不是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吗？青春就是美丽，你本身就漂亮，不要让做作的装饰丑化了你。腹有诗书气自华。人嘛，美在气度。哥哥打工也不容易，浪费他的血汗钱，不是很好吧。去吧。”

　　杜依依转身就走，走至半路，又回转身，鞠了一躬，又转身走了。　

　　杜依依的身影消失良久，金老师才开口：“文老师，你真是苦口婆心，啰啰嗦嗦的，亏你还忍得住，这么难缠的丫头你还这么耐心。按我说啊，你做的都是无用功，好歹让她混一年，毕业算了。”

　　“我不是怕你们的一百元没有了吗？”

　　“这算什么政策？学生流失，难道是老师的责任吗？还用这么损的招数。现在学生都是爷爷奶奶祖宗们，动不动就跑了。他们跑了就是我们教师违规了？就算是我们的责任了？”

　　“以前提倡尊师重教。先有尊师才有重教啊。现在好了，这些祖宗们，说说不得打打不得。怎么教啊。说他们是弱势群体，我看法律把老师束缚得像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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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金老师，你得向文老师学学，忍得住，静得心。你想想，这样的学生，一发脾气，一动手，就吃不了兜着走。这些都是半吊子货，好像什么都懂，实际上又是什么都不懂。你看看，连老师是真心是假意都分辨不清。”

　　我关上屉子：“好了，好了。别再气我了。我怄得很呢。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我的张问，我肯定一巴掌打去了。”

　　“是啊，现在就是打自己的孩子不犯法。”

　　“除了我自己的，我还懒得打呢。费神！”

　　“当然了。一个月几个钱？一个巴掌下来，遇上横板筋，够赔吗？”毛老师指指墙上标语：“爱岗敬业，爱岗敬业，怎么爱？怎么敬？”

　　我一笑：“你爱敬不敬。”

　　牢骚都会发，可是，这群在牢骚中度过日日夜夜的人，仍然做着与自己想法背道而驰的事：还是发着牢骚，忍着气，改作业，备着课，向学生塞着知识，塞着人生道理。老牛拉大车一样，慢慢的，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就这样晃着日子。

　　课外活动时间是半个小时。我刚到教室门口，杨名威就拦住了我：“我不想当班干部。”

　　他愣头愣脑的，没有称呼也没有解释理由。我也愣住了。一时之间，我猜不透他不想当班干部的理由：生活委员的职位小了吗？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号召力担任别的位置啊。他是一个IQ超标EQ不够的孩子。除了他的学习成绩不错之外，他的交际能力几乎是空白。我怎么放心把别的职位给他呢？

　　“你的理由呢？给我一个足够的理由！”　

　　沉默再三，他瓮声瓮气的说：“问我爸爸去。”杨名威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一切，以他爸爸的话为准则。杨主任的意志就是他　

　　我啼笑皆非：“你的想法我可以考虑，现在我不能答复你。”

　　我想，你以为九二班是菜园子门啊，你想怎样就怎样吗？　

　　没有等到我找杨主任，杨主任已经找到办公室：“文老师，你照顾我儿子吧。不要让他当干部。”　

　　“为什么？”我在想，他是不是要调换什么职位。其实，当干部，不仅仅培养班级荣誉感，培养协作意识，更大的收获是自身增强人际关系的处理能力。杨名威正需要这样的锻炼的机会。

　　“已经初三，要节省时间搞好学习。不要做一些无益的事。”

　　“这对于一个学生的组织能力是很好的锻炼。还有，交际能力……”

　　杨主任笑着挥手，打断我的话：“文老师，我只要杨名威一心一意的在这学年拿下大奖，将来可以降分，也为高中打下基础。”

　　我咽回了反驳，点头：“好吧。”

　　陈老师打圆场说：“文老师，我们班上有杨名威，杨主任总是会照顾这个班的。”

　　看着杨主任哈哈一笑，我也一笑。他怎么照顾？是多发一本本子多装一盏灯还是多发一套桌凳一把扫帚一块玻璃？还是少划分一块清洁区？

　　下午第一节课之前，我再次让同学们重新推选生活委员的人选。聂小芊说：“老师，我们已经商量过了，让官友军上。”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们知道杨名威不当生活委员消息以及重新推荐的过程，一个高大憨厚皮肤稍黑的男孩子站起来，对着我嘿嘿的笑。

　　他的脸是椭圆的，只是横向的椭圆让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紧紧的凑在一块，在不大的空间里，也伸展不开来，此刻，他笑得羞涩，这羞涩，又增加他的憨厚。

　　我也禁不住乐了起来——他简直就是天生的生活委员。这样的孩子吃得苦，受得累，憨厚善良的模样一看，　就是可以信赖的人：“你愿意吗？生活委员是很细碎的事，每天都有事哦。”

　　官友军摸摸后脑勺，还是笑：“应该可以吧。”

　　我走下讲台，站在他身边，伸手想摸一下他的脑袋，却发现根本够不着。估计，他是我班最高的学生了吧，好像足够一米八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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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按照学校规定，学生在七点进教室进行内务整理，八点正式上课。可内务整理变成了实际上的早自习，后来，各班比着提前到校，时间由提前十分钟变成了提前半个小时。九月九号早上六点半，我早早的到了教室。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各个教室早已经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我班上的声音也很大，我站在后门从门缝张望，除了张洁聂小芊等寥寥数人拿着英语书在读之外，其余的人也没有闲着。赶着作业的，拿着书侃大山的。

　　走到教室门口，有人嘘了一声，满教室都是正襟危坐，读英语的声量陡然加大。

　　我拍拍手，打断陡然兴起的朗朗读书声：“明天早上，不要来早了。七点就是七点。你们不要为了得到学校的表扬做表面文章。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刻，一定要保证睡眠时间。而且，你们来了教室，也没有很好的利用时间。早上的脑子这么清晰，用来聊天，真是可惜。牺牲休息时间做无用的事，划算吗？”

　　杨兰兰吐吐舌头，仰头望着我笑：“我妈六点差十分就喊醒了我。说初三了，不能老贪玩，要早起。”

　　“如果你们这么早到校只是为了聊天，我就更愿意你们在家睡觉。至少，保证充足的睡眠时间，对身体有利！”

　　有个穿黄红相间运动服的男孩也朝我吐吐舌头，做一个鬼脸，顽皮得很。看他方形的轮廓分明的脸，已经在酝酿英气了。我看了座位表，是利灵剑。利灵剑的父亲是电视台的利台长。

　　张洁的读书声又响了起来，其他的人也跟着朗诵课文。马上，教室里有热闹起来了。杜依依的桌子上，语数外物化，五花八门的书摊满了。她却不疾不徐的用手指捋着头发，眼睛对着书本，却没有一本书打开了。

　　我走下讲台，我帮她把书归拢：“空间本来就不大，要善于整理收拾。人生，也是如此，善于收拾调整的人，即使狭窄的空间，也能过出精彩的宽松的日子。”

　　陆陆续续，六点五十分，五十六个人，包括程浩，都到齐了。

　　“以后，同学们七点来就行了。来了，就请珍惜早上的时光早读。不要浪费时间。如果来了也和今天一样磨洋工，我就愿意你们干脆在家睡觉。另外，家庭作业请在家里完成，不要拖到第二天早上。更不许抄袭。抄袭作业，完全失去了作业的意义。不但没有好处，相反还会有负面影响——培养了你的懒惰和虚伪。”

　　“家长不许我睡懒觉。”

　　“爸妈喊得早啊。他们不让我们睡安稳觉。”

　　“我们家的闹钟定了三个。每次闹得人心烦。”

　　有几个声音就喊了起来。

　　“有话说请举手。不要想一直散兵游勇，乱七八糟的，像什么话。”我微微皱了眉头。

　　姚灵剑又是一笑，　又吐吐舌头：“老师，别班都是规定六点半呢。”

　　我怔了怔，半嗔半怒地说：“你们既然想早点来，我就顺应你们的想法，六点四十五来，可以。不准再提前了！而且，你们要保证，到校了就要有效的利用时间，不许贪玩。从今天开始，班委会就开始正常的秩序维持。我不会每天那么早来跟班，一定靠自觉。不要大事小事都找我。权利，我下放。相信你们有能力完成这些工作，也相信你们有相当的自我约束力。总体原则，为营造一个书香型的九二班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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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官友军的身高优势体现在两个星期之后。中午一点半，我刚进办公室，聂小芊也进了办公室：“杜依依还没有到教室。”

　　“怎么了？请假没有？”我正暗自庆幸从开学至今，杜依依除了作业有些偷工减料之外，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我正在给各科老师联系，　准备提高对她的要求。即使只是考个普高，将来，也会多一点机会提升人生的制高点。高中毕业生，总比初中毕业生抗击社会颠覆力强一些吧。

　　“没有。我们作业多，同学们一点都到齐了，只是她……”

　　我想：她的家哪里赶得上其他同学家呢。她父亲不在家的话，起码还得烧饭自己吃吧。

　　“没有关系。我来联系看看。”

　　刚刚打开抽屉拿出花名册，我的电话响了。是本地号码，却陌生。心里一动，我接了电话，劈头就问：“杜依依吗？”

　　那头，确实是杜依依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

　　那端有男声，清晰可辨是少年的声音。

　　“怎么了？不要慌，我听着。”我安慰着她，自己心里却慌了。

　　“我在网吧。我的钱被人家拿走了……现在出不来……”

　　我一边拿着包，　一边站起来往外走：“你别慌，我来接你。在哪里？”

　　那端，又有人在吵嚷。杜依依尖叫一声，似乎挨了打，她又说：“千禧网吧”。

　　听见“千禧网吧”的名字，　我就身上发冷。我上班多次从千禧网吧门前经过。从那帘子里面望去，总是黑乎乎烟缠雾绕的，很像电视电影里黑社会蜷伏的场所。

　　我慌忙喊：“杜依依你告诉他们，我来出钱，不要让他们伤害你。”

　　聂小芊拉着我的衣袖：“我跟您去吧。”

　　“不用了。你回班，管理好就行。”

　　刚到校门房，李宸和官友军就跟了上来。我也不好多说。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孩，像侠士一样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边。我挥挥手，截了一辆的士。

　　到达千禧网吧门前的台阶上，我停了脚步。心里满是电视电影里黑社会火拼的镜头。这一瞬间，我假想了无数个可能：杜依依被带走了，杜依依被他们劫持了，或者杜依依被他们打伤了。

　　李宸说：“这个网吧有后门，我去堵后门？”

　　官友军点点头。这时的我，在他们面前，简直就是懵懂无知的女孩。官友军纹丝不动的站在我身后，我心里安稳些。　我偷偷吸口气，毅然掀开帘子：不管怎样，先看到杜依依再说。

　　这时上网的人不多。很快，我就在墙角落找到了杜依依。杜依依坐在一张电脑椅子里，身子似乎被抽了骨头，全部耷拉着蜷缩在一块。浓密的头发遮盖了她漂亮的脸蛋。烟雾缭绕中，她面前的显示屏上正停留着一个游戏。那里面动漫的人影在晃来晃去的。鬼魅一般，穿墙越壁的。

　　她的身边，或依或靠的，两个男孩子也像鬼魅一般伏在她身边，指指点点着什么。

　　官友军捅捅我的胳膊肘。

　　我的视线适应了环境，猛然上前，拉起杜依依：“回去上课。”

　　杜依依突然间长了力气，一跃而起，转到我身后，藏在我和官友军之间。伏在电脑上的两个男孩回过头来：“钱拿来了吗？她欠我们的钱！”　

　　我问：“杜依依你欠他们什么钱？”　　

　　“我没有。他们把我的中饭钱都搜去了。”

　　两个男孩前来拉扯杜依依，我仔细看，他们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漂染的头发红红绿绿的，全都支楞着。

　　官友军走上前，拦在我们面前：“你们抢了她的钱还想怎么样？”

　　官友军的声音很大，网吧的大灯突然亮了，我们呈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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