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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仙君太放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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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童子说着话时虽是一本正经,小巧的双眉间却常是浅浅蹙着,凝固着阴鸷的惆怅,与稚嫩的脸庞格格不入,让莲兮心中很是在意。见他道别转身欲走,她赶忙问道:“三日后可好?我与你约定三日后在此舞剑给你看。”
司霖闻言,果然停住脚步,扶着潭上山石,深深望着没在潭水中的莲兮,却没有作声。
“你所说的绯红剑刃名唤鸾凤,以鸾凤演舞我父君所授的四十八式剑诀,观之令人好似置身桃花树底,落英缤纷,如梦似幻……”莲兮嘴上如此说着,脸却不由羞红了,暗笑自己自卖自夸脸皮忒厚,赶忙补道:“这是我兄长说的。”
司霖仰起脑袋,帽冠上的坠饰雕琢也随之叮当作响。他远远望着对岸树影摇曳,借之想象起桃花纷落的情景,顿了半刻,脸上终是笑了,说道:“可惜霖未曾见过梦幻一般的景象,想象不出是何等美丽。”
“那么来看吧,三日后的晚上。”莲兮见他笑时眉间不再蹙着,心中也有几分释然。
司霖却慢慢收束起笑意,回答道:“霖虽渴望一观,可惜却是将死之人,不知何时横死,不能与人有约,难承美意,是霖之过。”
华服一闪即逝,待莲兮起身急急套好衣裳爬上潭岩时,方才立在这一处的小小人影早已不见踪影。
第十二节 萤夜欢言 星月不语(1)
“所以,你说那只怪鸟就是传说中的金翅?”
“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它?”
“倒……也不是不信,只是……”
当莲兮顺着封郁手指的方向极目眺去,入眼却是一只巨大的毛绒动物拿扁喙在半山岩上凿壁啃土的情景。单看它的外形倒与绒毛较长的鸭子类似,连同走路时摇摇摆摆的姿态也有几分相像。然而家鸭野鸭的体形大小却完全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只是我原本以为既是金乌的飞羽所化,或许是长相更为华贵的鸟禽,金冠羽、缤纷尾之类的,它看着倒长相平平……”莲兮抱臂在怀,话里虽有几丝失望,目光却紧紧跟随着金翅的一举一动。
封郁早前寻到了金翅的踪迹,正午时分便带着莲兮前去观看,他谨小慎微不愿轻易惊动它,两人于是绕到下风处找了一株参天古榕,攀到高处,择一枝视野开阔的杈干而坐。这一时烈日当空,山林里却阴凉爽快,虫鸣瑟瑟,鸟儿振翅,幼兽嗷嗷待哺之声,树猴呼朋唤友之声,交织成与夜里谧谧宁静截然不同的欢闹,起起伏伏的各色声音交杂中,莲兮也终于不必避讳放声说话,扭头冲同坐于树杈上的封郁问道:“它这是在山坡上……吃土?”
他二人全靠提着一口真气,各自放轻身上重量,才能巍巍然坐在一枝细细枝桠上,封郁被莲兮的问话逗得笑叉了气,险些没提住气,榕树树枝上下打了个颤,总算没折断。
“它在筑巢,”封郁稳稳气息,说:“金翅本是不筑巢的,唯有在繁衍后代之前才会忙碌起来……”
“不对啊,”莲兮望着金翅,目眦俱裂尚嫌不够,边说:“我怎么没看见赤翎?”
她几番打量,那身形健硕的金黄怪鸟每每俯身、转头、抖尾,尾翼之处全方位皆被她看在眼里,然而目之所及只见全身上下浑然一体的金黄绒毛,尾上一丝浅黄杂色也没有,更不必说什么赤红尾翎。
她以为自己仍是看得不够仔细,不由自主在树枝上伸长脖子探出身子。正观鸟起劲,肩膀却猛地被封郁扶住,只听他说:“别栽下树去了,你看得不假,这只金翅现在身上还未现出赤翎。”
莲兮正了正身子,诧异地问:“那你偷个什么劲?”
“赤翎只会在雌雄金翅交欢完毕至产下后代,前后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段中出现。”
“眼下这金翅形单影只,你还要为它寻个配偶来吗?”莲兮在树枝上不安分地一下下踢着脚,想起之前草草瞥过封郁手中的半颗玲珑心,还不知是他如何上天入地费尽心思才一片片找回拼起的。纵是他平日如何气定神闲,必定也曾有过忙得灰头土脸的经历吧。莲兮想着,皱皱鼻子说:“我竟忽然有些佩服你了。”
“若我的推算不假,这应是世间最后一只金翅了,”封郁盘腿坐着,一手撑着面颊,说:“好在金翅是雌雄同体之身,自生至死横跨一千五百年岁,寿终正寝之前是唯一分裂作雌雄双体的时刻,也是一生中唯一交欢之时,短暂欢愉后雌雄再次合二为一,在尾翼生出赤翎,随即很快产下金翅卵一枚,此后世代更迭,老金翅即刻赴死。”
“这么说,这一只怪鸟快要……不论拔不拔下赤翎都会死吗?”莲兮看着金翅笨拙地忙前忙后,以短短扁喙搬石运土,模样虽有几分憨傻,却也生气十足。她一时竟不忍心设想它奄奄一息,将头撇在羽翼间,慢慢合上双眼的样子。
这便是带有残阳温暖的奇妙生灵吗,却为何连死前也要如此孤寂,无法从别处得来一丝温暖?
“这小家伙啊,我第一次坐在树上遥遥相望时,它正躺在山壁边的小坡上晒太阳,毛茸茸黄澄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现在竟长到比马儿还大了,”封郁的眼睛也直跟着山壁处的金翅打转。他的侧脸映在莲兮的眼中,却并未有一丝觊觎的贪欲,反像是远观爱子的父辈,带着温切的笑意翘首以待,好似下一刻心爱的孩儿就要咿咿呀呀吵闹着,蹒跚跃入他的怀抱。
“一千五百年中,我无数次一边远望着它,一边盼着时间再过得快些,好让它早日成长早日叫我拿到赤翎才好,”封郁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过身来半阖双眼,将头靠在粗糙的榕树树干上,任树须穗穗低垂在他的发上面上,又干涩地笑了笑,道:“时至今日回想起来,纵是如何寂寞,千百年也不过白驹过隙,转眼间,竟已是它的死期。”
“它虽总是形单影只,若是有一日知道原来常常有人远远相伴,或许也会有些许欣慰,”莲兮凑到封郁面前,将他脸上的榕须轻轻撩开,见他微微挑起的眼角散落出落寞之色,不由叹道:“你于它是如此,它于你又何尝不是呢?”
莲兮绾发极是蹩脚,所以自前一日马背上解发擦拭后就一直披头散发。这一时封郁脸上榕须刚被撂在一边,又蹭上几缕她的发丝,令他颊上生痒。他随手想要拂去发丝,指尖却捏住一缕青丝恍然半晌未动。
莲兮不知他正睁眼作得什么白日梦,只觉几丝羞怯从发丝那端缓缓蔓延上脸,正要将长发自封郁手中抽出,忽地只听背后“嗖”一声,一物风驰电掣,紧紧擦着耳畔破空掠过。
她抬首便见封郁发冠之上四寸有余,一支白羽信箭深深扎入榕树之中。
莲兮忙回过头四下察看,山林中树影摇曳喧闹依旧,却全无发箭者的踪迹。
她翻身要跳下树去追那身份不明的射箭之人,却被封郁扣住手。
“无妨,随他去吧。”他一面说着,嘴角重又浮现出漫不经心的笑容,伸手把箭上绑着的信笺取下展开来,草草看了一眼便递给莲兮。
莲兮自是好奇非常,拿过信纸一瞧,上边写着两行字。
“劝君弃此行,以了我尊师心愿。”莲兮读毕,皱起眉来,问:“难道还有人要与你抢金翅的赤翎?”
之前她都未曾察觉有人跟踪在后,这人非仙即妖应是极擅掩息闭气,方才趁他二人坐在高枝上未加注意时摸到后侧,于她不备时暗放冷箭,随即飞身离去。
封郁却全不将信箭一事放在心上,手指忽地一动,夺过莲兮正兀自研究的信笺,随手丢下树去,又将射入树干的白羽信箭掐断,一同掷开,笑道:“管他作甚,我知道是哪家的小子,你不必挂心。金翅阳寿未尽,还有些日子,赤翎未现之前,那家伙不会轻举妄动,你便安心同我等着就好。”
“我本也懒得管你,只是……你须好好护它周全才是。”莲兮往金翅岩壁处眺了一眼,见那硕大的金黄鸟儿仍是不知疲倦地来回忙碌。想到身形如此壮硕的鸟儿也会想凿壁开洞,以泥土细枝堆砌起一方小小的巢穴,果真有几分可人。若非她心中别有惦念,倒想就坐在树荫之下守着它最后的时光,在日升日落间时而望着天空茫然发呆,时而看它兢兢业业筑巢作业,如此迷迷离离也无所谓光阴流转。
莲兮在树枝上立起身,却忘记一只右手还被封郁扣在掌间。
封郁一颗脑袋悠然靠在树干上,仰头迎着莲兮逆光下的身影,眯眼道:“你昨夜未回青阳去,我还以为你恋兄成癖总算缓上几分,没想到你还是一副前后忙着伺候的老妈子模样。”
莲兮心念一闪,她总是在入夜后封郁睡下,才往返青阳探视王萧,不想她每夜来回都被他看在眼里。
“我乐意,你不也应允过的吗?倒是你身上全是马尿气味,”她使劲抖了抖手想把封郁的手甩去一边,埋怨道:“离我远点吧。”
封郁向她讨要龙骨发簪,一面懒懒站起替她伸手绾发,一面说道:“就算你怎样大大咧咧得惯了,也须知道女儿家不该散发而行,更兼你又有几分姿色。”
他手下盘发流水般利落,将发结用黑簪束好后,他又跌坐回树杈上,说道:“你也别在人烟熙攘处呆得太久了,这边往西不远有栋茅屋。你夜里回来便在那歇息吧,原是狩猎季节给猎户们简单外宿使的,虽早空置无人,但好歹有个床席,也睡得安稳些。”
“去罢。”他微微阖上双眼,挥挥手道。自己则在初夏的阳光下侧过头,惬意地瞌睡起来。
第十三节 萤夜欢言 星月不语(2)
莲兮重入得南樵山时,天边薄暮已起,半轮浅月缀在金色的夕空之中,如纱如幻。
她腹中饥焰中烧,一面在林间寻找封郁所说的茅屋,一面蹿树掠枝沿途搜刮野果充饥。南樵山山林说大也不大,只是林木葱郁,自云端上处看不清树影覆盖下的地貌,置身林中胡乱行走又容易混淆周遭景色,好比莲兮此时此刻,提着绡裙,前襟兜了一满怀果子,正吃得开心,却忽地意识到自己已在林中同一处打转了半天。
神仙迷路原也是一件荒诞之极的事,莲兮生平从未闹过如此笑话,心中矫情非要一钻牛角到底,继续在林中且行且吃。怀中嫩红欲滴的酸甜果子一颗又一颗被她囫囵下肚,又行了一时半刻,待她脚上踩到自己先前扔下的果核,这才泄气服输。
暮色愈浓,林间昏暗更加难辨方向,莲兮飞身腾起,想自高处先寻到昨夜地形开阔处的那一池潭水,再理出南北。
那潭水所在之处,山林茂密间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缺口大敞倒容易分辨。
莲兮落身潭侧,没想到水边岩石上还坐着一个人,锦绣繁纹的衣袍上金线层层在夕阳余晖中泛着柔软光泽。
原来正是夜里道别后蹿得比兔子还快的司霖。
莲兮对他那时所说的“将死”之事一直如鲠在喉,既见到他的背影,想也不想便跃上潭石,靠在他边上抱膝坐下。
司霖望着潭水波痕怔怔出神,她贴身坐下,他却仍是纹丝未动。
莲兮怀中果子犹有七八颗,眼见他不言语,她也不客气,把野果一颗颗陆续送进自个儿嘴里,吃得欢乐。
“你也是为了得到赤翎才来南樵山吗?”司霖目不斜视只望着潭中,低声问道。
“我是与一个怪人结伴而来,赤翎他似是志在必得。但对本姑娘来说,比起赤翎,我更想亲眼看一看金翅的模样,”莲兮唇边还沾着胭脂红的果屑汁液,扭头笑说:“它虽不如我想像的那般雍容华贵,倒也憨态可掬……”
司霖听到此处,侧过脸来,稚嫩的眉间仍是蹙着,双颊却在暮光之中沾染了浅浅绯红。
“不错,就像你这般,长得极讨人喜欢。”莲兮说着不假思索伸手想把司霖瘦削的肩膀搂过来。
司霖本是掩袖而坐,肘上被莲兮探过来的手蹭了一蹭,从袖口竟抖落出许多梅李野杏小果子,一时黄澄澄,红艳艳,胡乱滚作一地。
“司霖你……”莲兮赶忙站起身帮忙捡岩石边缘的果子,一面扑哧笑了起来:“司霖你原来这么爱吃果子吗?果然是小娃娃呢。”
“霖,霖才不是……小娃娃,”司霖涨红了脸,连掉落的果子也不管,急忙辩解说:“那些才不是给自己吃的……”
莲兮半蹲着身,帮他把果子全捡回岩石中央,竟也堆出个果山来。
眼见司霖窘得连颈子都羞红了,莲兮愈发起兴要逗他玩,便一下跳了过去,贴着他的鼻尖蹲下,紧巴巴地拿眼在他面上直瞅个不停。
“霖……不是……”他的睫毛蝶翼般震颤个不停,嘴上却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索性干脆把头一伏,一张脸全埋在臂弯之中。
“司霖其实是拿果子来,”莲兮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问道:“给我吃的吧?”
司霖的头还埋着,只有精致的帽冠暴露在双臂的包围之外,顿了许久,严严实实的臂弯中才闷闷透出一声“嗯”。
“真好呢,”莲兮不再拿他玩笑,坐回司霖身边郑重其事道:“那么作为回报,我拿我的跟你换吧?最后一颗咯!”
他从袍袖上微微抬起脸,露出一只眼睛,只见莲兮正递过来一枚自己摘的果子。
见他不接,莲兮便作势要丢进自己嘴里,边说:“既然你嫌弃我摘得不好吃,那我就自己解决咯。”
司霖忙抬起头,拿过果子抱在怀中,说道:“霖并不嫌弃。”
“不过,小司霖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呢,如果我没来,小杏小枣们岂不是平白无故被摘下来,会很伤心吧?”莲兮话虽这么说,手上却一点也不客气,从果山里先挑出两枚杏子塞进嘴里。
“霖也不知道,只是,”他手中把玩着莲兮送的果子,说:“只是霖在这山中生活了很久,最清楚哪里的杏子最甜美,哪里的枣最香脆,饶是如此,却从来没有可以与之分享的人。山中的动物都惧怕霖,每每绕道而行……从前还有猎户会来这山里狩猎,他们虽然对霖并不十分友好,但当他们满载而归吆喝歌唱时,歌声会传遍整座山林,霖喜欢那样不同于常的日子。后来……后来连这唯一一点热闹也没有了,百年来的每一日,霖都过得与前一日分毫不差,总是独自一人。”
莲兮的父君虽对她的修行管教苛刻,但母上和兄长却自她呱呱坠地起,便把她奉作明珠一般宠爱。待后来显出应龙真身,小小年纪就受封神君,让她愈发不可一世。再后来梦龙鸾凤相继破体而出,被喻作天地阴阳积淀的神圣之物,为此慕名前来,但求一观的仙友有如过江之鲫,她生性喜动,便也乐得站在众人当中臭显摆。所以当莲兮回溯自己的过往,想找出一两处孤单寂寞的记忆同司霖互通愁苦时,才发觉她此生原来过得当真热闹非凡,连孤单两字如何写得,她都几乎忘记。
既是如此,她便干脆挑些儿时的黑史拙事说来给司霖听,本意想表明自己也有悲惨的时候,顺便劝司霖不必悲伤。
小时候背着爹娘偷各色宝贝来玩,大意摔碎的,打坏的,不知所踪的简直难以计数;幼年时为了报复,偷剪她父君须发,扔她父君靴履,又将水君们上奏他父君的奏报简本一把火烧个干净,却每每被父君狠狠攥在手心中罚得她叫苦连天;少年时仙基未稳就好高骛远,拿东海至宝之一的水离珠修习,结果被龙神骇得魂也没了魄也散了;千岁时第一次被梦龙破体而出,冰冷剑气好似要贯穿全身,将五脏六腑都碾碎,让她一整个月虚弱得连床都下不得……
她原以为这些记忆片段都叫人痛苦难堪,没想到放在今时今日说予另一个人分享,竟令她面上笑意满盈,心中被填得暖暖茸茸。再往下讲,愈发偏离主题,连母上为她梳头,兄长为她作画种种琐碎之事也一并扯了出来。她讲得益加神采飞扬,说到快乐处司霖也跟着一同抿嘴直笑,讲到紧张处,他也瞪直了眼捏起一把汗来。他因她的故事而满脸向往,终于令那双湖水一样澄澈的大眼睛上洋溢起孩童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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