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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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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有隆隆的雷电,闪电一次又一次地撕裂黑夜。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脸在电光中浮现,每一次闪电映照出他的脸时,面具后的眼神都在无声地变化——只是短短的刹那,却已经不知道流转过了多少念头。
他凝视了她片刻,放开了手,低声道:“那好吧。”
杀气在瞬间消失,她松了口气,几乎瘫软在地上。
“我相信你。”暴雨中,他点了点头,对她伸出了手,“那么,就陪我把这条路走到底吧——所有挡我路的人,无论是谁,都得死!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她清晰地回答,“此生此世,唯您所愿。”
“是吗?那就证明给我看。”他点了点头,深深看着她,嘴唇边忽然露出了一丝微弱而可怕的笑意,说出了一句令她一生都难以忘记的话——
“先替我去杀了我师父吧!”
……
然后,她按他说的去做了。联同灵均一起,将孤光祭司秘密地封印在了这座永不见天日的墓地里,谎称其外出云游。而现任拜月教主明河沉迷于禁忌之术,不问教务已经多年,所以教中大权自然而然地就旁落到了灵均手里。
那之后,那个在雨夜高台上指天发誓的少年做了一些什么,她并不能完全知情。然而心里却也能隐约猜测到几分——是的,既然他要扫清这一路上的所有障碍,那么,孤光祭司自然便成了第一个需要被除去的人!
那么多年了,她一直陪着他走着这条路,做尽了一切肮脏的事——
可到了现在,他居然说不需要她的陪伴了?
胧月匍匐在高台上,想要哭泣,却发现喉咙里如同锁了一把锁,竟然连一声悲鸣都发不出来。她只能倒在地上,双手紧紧抠入泥土,无声地哭得全身战栗。
许久许久,她终于颤抖着撑起了身体,踉跄走下了高台。
她在暗夜里奔跑,几乎跑得不辨方向。到最后推开了月神殿的门,筋疲力尽地跪倒在空荡荡的神殿里。烛光如海,白玉雕成的月神像站在光之海上俯视着她,眼神是悲悯而洞察的,宛如三年前看到她做出弑主恶行的那一刻。
神……我向您忏悔我的罪过。还来得及,对吧?
月神俯视着她,宝石镶嵌的眸中流转过一丝冷光。
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神殿,一层层走下白玉高台。月下的圣湖是干涸的,湖底的白骨在三十年前已经被火化了,月光照在空荡荡的湖底上,发出淡淡的冷光。今夜不是满月,月光有些惨淡微弱,朦胧莫辨。
她站在湖边,怔怔看了湖中心某处许久,终于走了过去。
湖底都是嶙峋的乱石,空无一物,胧月直直地走过去,在一个地方忽然跪下来——那里没有乱石,只有一片细密的白沙,在月下折射着微微的光。那片白沙来得古怪,方圆一丈,仿佛是一轮圆月坠入了沧海桑田的湖底。
孤光大人……请您……宽恕我。
夜色如水,她的泪一滴滴落下,悄无声息地被吸入了沙中——就在那一瞬,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一片平静空无的白沙上,忽然起了微微的波动!就如水纹一掠而过,微弱而冷淡,仿佛一张苍白的脸忽然在地底微微蹙眉。
“啊?”她震惊地握紧了一把白沙。
地底又是一阵波动,隐约传来一声模糊的声响,仿佛是一声叹息。胧月怔了片刻,将脸贴到地上,忽然间失声哭泣,咽喉里吐出模糊不清的话语,一边疯了似的将双手深深地插入了那一片白沙里。是的,就在这里——三年前,她亲手犯下的罪孽,亲手将施过血咒的剑,刺进了恩人的身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舌尖放在了牙齿间,用力一咬。
一道狂风忽然平地卷起,将她束好的长发瞬间吹散!猎猎的狂风里,胧月身体前倾,将双臂插入沙里,在狂风里念动了咒语!她的声音已经被灵均封印,此刻是用舌尖灵苗之血强行破开,所以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喷涌的鲜血。
那一道疾风卷过,白沙忽然在眼前散开。
圣湖底下露出了一块光洁的白石,如同玉一样细腻洁白,端端正正地位于整个湖的中心。平整的白石上,篆刻着两个字,用朱砂书写着一道封印,如同血一样醒目。
她战栗着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
那道朱砂符咒横过了白石,将篆刻的字拦腰截断。她知道,那里刻着的两个字是失传的上古滇南秘文,意为“永恒”——这个湖底的封印下面,隐藏着历代祭司之墓。
数百年来,拜月教所有祭司的长眠之所。
那些可以沟通天地、俯瞰古今的祭司们,如今都静静躺在水晶雕琢的灵柩里,长眠在这个秘密的墓地。而墓地中间,生长着无数灵芝仙草,汲取日月的精华,呼吸着那些躯体里残留的巨大灵力,悄然绽放出七叶。
没有人知道,在这片只有现任教主和祭司才能进入的禁地里,所有的灵柩中,其中一具,却禁锢着一个活人。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孤光大人在地底下一定非常痛苦吧?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她可以倾尽所有,将这个错误挽回来!
胧月用尽全力,想要劈开这一块白石,然而刚一触及,那一道血色的封印忽然绽放出耀眼的光——狂风重新平地而起,只是瞬间,她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击中,朝后飞了出去!
那是灵均书写下的封印,以她的力量,根本无法破除!
落地的时候,只看到眼前又起了一道旋风。那些散开的白沙重新聚拢,呼啸而来掩盖住了湖底,再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甚至连她也将一起被掩埋!
她凝聚起了仅剩的所有灵力,咬碎舌尖。
一口血喷出,在风里直射出去,竟然将席卷而来的白沙之幕射穿了一个洞!胧月竭尽全力提起一口气,纵身一跃,循着血迹跃出了那一片沙海。
看来,以她个人的力量,如今是打不开这个结界了!
除非是……去找教主前来!
密室内,帷幕重重垂落,惨惨灯光暗淡犹如同永夜。穿着黑衣的人静静地凝望着那个坐在水池上的女子,盘膝而坐,手指扣着锋利的暗器。
水池边上,拜月教主依旧保持着二三十年前的容颜,丝毫不曾随着光阴老去,只是长发已成雪。此刻,她双手结印,虚合在胸口,口唇极快地翕动着,吐出普通人无法听得见的咒术。咒术中,她的一头长发竟然慢慢生长,垂落,在水里飘拂,如同活了一样蜿蜒游动——每一缕发梢上,竟然悄然开出了一朵菡萏。
那满池的莲花,簇拥着水底那一具死去的躯体。
——确切地说,是属于不同人的一具躯体和一个头颅。不知道在水底沉了多久,那没有生气的躯体却还是宛如生时,仿佛昨日刚刚被一刀斩下,身首分离。
黑衣人守在一旁,默默凝视着水底,眼神复杂地变幻。
一转眼,居然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如今江湖早已更新换代,所有的往事湮灭入传说。谁又知道,这个躯体的主人,拜月教的前代祭司迦若,和那个斩下的头颅青岚之间,又有着怎样微妙而复杂的关联呢?
当年,大难来临之际,迦若祭司在漫天劫灰之中狂呼听雪楼主萧忆情的名字,求他助自己一臂之力。人中之龙闻声拔刀,断然斩首,让祭司的首级坠入湖底,将那些恶灵一并超度——生死之际,这对立的两个死敌之间,又有着怎样外人所不能知晓的相惜相敬?
时光如流,一切都已经化为烟尘了。
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沉睡在地底,或者转入轮回,世人也已经渐渐将他们忘记。唯有他还受人之托困在这里,守着那些泛黄的传说往事,寂寂而终。
和眼前这个接近疯狂的女人一样。
她在用咒术催开满池的莲花。然而,当第三瓣花瓣展开之后,那朵莲花便再无动静。
已经蕴功七日七夜,那些莲花却始终无法开放,她甚至无法将灵力重新凝聚!看来每一次失败之后,她的力量便削弱了很多,再这样下去是永远也无法做到想要做的事情了——将死去那么多年的不同的两个人的头颅和躯体合在一起,重新召唤三魂七魄,注入灵台,逆转生死。这样的事情,又怎能是人所能做到的呢?
哪怕是苗疆最神秘的教派,拜月教的明河教主。
“明河教主……”终于,黑衣人叹了口气,“放弃吧,你做不到的。”
“不……不可能!”那一刻,女子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喊,双手向天举起——她一头长发瞬间从池水里飞起,如同灵蛇一样飞舞,缠绕着水池底下那一具躯体和一个头颅,竟然将它们托出了水面!
什么?黑衣人瞬间站起,眼里露出震惊的神情。
头颅缓缓凭空移动,和躯体对接。雪白的长发缠绕着它们,如同血脉一样覆盖全身,蜿蜒流动,似乎在将灵力不停注入这早就没有了生机的体内。
不……不可能!已经几十年了,断首怎么还能再复原?就算复原了,从冥界里被召唤回来的,到底是迦若还是青岚?或者,谁都不是,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怪物?
黑衣人越看越心惊,然而,不等他出手阻止这一切,空中飞舞的长发停止了,似乎骤然失去了力气。满空的长发只停顿了一刻,就颓然软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躯体和头颅重新沉入水底,一动不动。
明河教主再也无法保持凌空盘膝的姿态,整个人随之往下坠落。
在那一瞬间,一旁的守护者及时掠了过去,伸臂横抱,一把将她接住。
明河在他怀里合起了眼睛,气息微弱,唇角沁出了血迹——刚才那一瞬间,她咬碎了舌尖,用灵苗之血灌入发梢,强行将死去的人托出水面,可一切只维持了片刻便化为乌有,如沙盘一样崩塌。
那一刻,耗尽了全部力量的女人容颜在瞬间枯萎,如同一朵花的刹那凋谢,褪去了美丽,转眼成了五六十岁应有的样貌。
这几年来,虽然经常出现施法失败,但如此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心里一沉,连忙将她托起,扣住她的腕脉,用内力注入,巡行于她的七经八脉。然后按照以前的惯常手法,从神龛里拿出一个长颈的羊脂玉瓶,将里面的紫色丹药倒了一颗在她嘴里,再用内力助她化开。
然而,一切都做完了,明河教主却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时间一分分流逝,这次她的衰弱和昏迷比任何时候都长,令他不安。他想起孤光祭司的嘱托,不由得心里焦急,将她安顿在了软榻上,站起身走向了门口。
——事已至此,他应该去找拜月教的人来商量一下。
然而伸手一推门,却意外地发现门居然被从外锁住了!
这是……那个刹那,心里划过一丝不祥的冷意,黑衣人冷哼了一声,手中露出一把只有两寸长的黑色小刀,唰地插入门框,想把锁住的地方切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居然一动不动——那一道门,居然已经完全封死!
那一刻,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有震惊之意。
是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在这个密室里守护着濒临崩溃的明河教主,防止邪魔复生,从未外出,平日只是通过一扇小小的高窗传递食物——从来没有留意到自从进来之后,这道门便已经被浇筑封死!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拜月教的人是想把他们两人困死在这里吗?
他用内力灌注入利刃,试图撬开封死的门,却发现对方似乎早就料到里面的人总有一天会试图闯出,竟然在锁孔里灌注了熔化的铅水,将整个密室铸造得如同钢铁一般——直到利刃都折断,封死的门还是纹丝不动!
他喃喃:“看起来,你的下属有不轨之心啊……”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声响。似乎是有人在争论,声音刚开始是低的,后来越来越大。他只依稀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说着什么,严厉而低沉,而周围的人答复得很恭谨,似乎也害怕对方的地位。
忽然间,一切都静止了,外面悄无声息。
密室里的人眼里露出了一丝疑惑,刚要细听,忽然间,门上的小窗唰地打开了——窗后露出一张女子苍白的脸,秀丽的侧颊上溅满了斑斑鲜血,触目惊心。
第一眼看到密室里的黑衣人,那个女子显然也吃了一惊,似是没有料到教主修炼的密室内居然还有另一个男人存在,不由得失声:“你是谁?教主……明河教主呢?”
黑衣人冷冷皱眉:“你又是谁?”
那个女子愣了一下,抬起手拭去了脸颊上的鲜血,在窗外低声:“我……我是胧月……”
“胧月?”忽然间,房间里传来模糊的低语。
两个人一起转头看去,却见床榻上沉睡休息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明河教主的容貌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逆转,从枯槁苍老渐渐变得美丽娇嫩,如同一朵干枯的花朵汲饱了水分,缓缓重新绽放,让黑衣人和胧月都不由得看得呆住。
“教主!”胧月失声,看着明河教主轻飘飘地凌空浮起,直向她而来。
隔着窗子,两张女子的脸默然相对。
“我听说过你的名字……胧月。”明河教主低声道,凝视着半边脸全是鲜血的侍女,“你不是灵均最信任的心腹侍女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外面的守卫呢?”
“全被我杀了。”胧月轻声回答,却并无畏惧,“为了能见到您。”
“哦……”明河教主看着她,“灵均有下令谁都不许见我吗?”
“是的。”胧月轻声回答,“他想独自霸占和控制住您。”
“哈哈……那个黄毛小子,想得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盯着这个来人,语气一转,“那么,你这样不顾一切地前来,是想和我禀告什么呢?”
胧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睛:“禀教主,灵均大人心怀不轨,以下犯上,意图祸乱我教——奴婢斗胆,恳请教主出面,挽拜月教于大难!”
这句话,她说得一字一顿,显然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然而,听到这样的话,明河教主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淡淡道:“是吗?我就知道这个孩子不简单……孤光好久没来看我了,是真的云游在外吗?”
这一下轮到胧月惊呆了,许久才轻声道:“教主您……早就知道?”
“你以为我这些年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明河教主冷笑,抬起纤细的手指抚摸着眼角下面那一轮淡淡的金色新月,她的容颜在短短的瞬间复原如初。隔着窗子,胧月震惊地看着密室内的拜月教主,半晌才问:“那么……灵均大人的所作所为,难道是您的授意?”
“不是。”明河教主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只是懒得管而已。”
不止是胧月,连旁边的黑衣人都愣住了。
“这几十年来,我所有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在这里了。”拜月教主回过头,凝视着密室池水中那一颅一躯,淡淡不经意地道,“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是孤光当祭司,还是灵均那孩子当祭司,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胧月心里一沉,感觉事情不对,“就算灵均谋害祭司,意图撕毁盟约,重新挑起拜月教和听雪楼的战争,教主您也袖手不管吗?”
“哦?他还要对付听雪楼?”拜月教主的眉梢终于略微挑了一下,“这野心可真不小……不过,几十年前和听雪楼结下的盟约,当时也是看在萧忆情的面子上。如今时过境迁,撕毁了也就撕毁了吧。”
一语出,室内外的人都齐齐一震。
胧月看到她这样的神色,一时间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心里渐渐凉透。这一次,她是横了一条心走上这条路,背叛了灵均,连杀密室外护卫十几人,闯到了这里,已经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不料教主竟然是这种态度……
她只觉得身体发冷,贴着密室的门慢慢跪倒,说不出一句话。
“你以为自己真的能袖手观局吗?”忽然间,黑暗里有人开口,“明河教主?”
明河教主回过头看到发话的人,不由得略略露出一丝诧异——居然还是这个神秘的男人。这些年来,她沉迷于转生之术,对身外的一切都很少在意。只隐约记得这个人来到身边已经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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