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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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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他叹了口气,仿佛死心一样转过头,“那我送你回岚雪阁吧。”
他扶着她,从白楼最高层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去。赵冰洁迟疑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她纤细苍白的手指被握在他的手心,如此温暖而熟悉,仿佛遥远的过去——十几年前,刚来到听雪楼的她未曾熟悉各处,眼睛又不好,经常不停地摔跤。在那个时候,十四岁的他就曾经这样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过去,如同一个小小的护卫。
只可惜,一切都只能存在于记忆中了。
生于黑暗中的她,是注定无法和他匹配的。被血薇光芒压过之后,她甚至再也无法和他并肩而行。当那个少女入主绯衣楼的时候,她就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从十几岁开始,作为听雪楼的主人,他就在等血薇。而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得偿所愿。
那是他的梦想和期待,也是他的野心和霸图。
男人所需要的,都不过于此吧?
赵冰洁淡淡地想着,被他牵着一路走去。她能感觉到夕阳照在脸上的温暖,然而视线里却已经感觉不到一丝光亮——原来,对她来说光明和温暖都只是一刹那,宛如烟花,只有黑暗才是最漫长的。
她唇角露出了微微的笑,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好好休息吧。”他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将她送入岚雪阁后,仿佛还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然而在黑暗里踌躇了片刻,最终是放开了她的手。
但在走出去后,却又回头默默看了她很久。
当岚雪阁的门被关上后,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他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耳侧,她默默地抬起手,在黑暗里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嘴唇,如此寂寞,也如此空无——是的,那些话语,都还被锁在唇齿之间,终究未曾吐露半分。
她没有告诉他,自从用了那个神秘人给予的药之后,虽然未曾全部解毒,但自己的眼睛已经渐渐开始有了模糊的视觉——所以,能看得到台阶,也能看得到他最后的回眸和眼里的表情。
刚才他凝视时那种欲语还休的期待和悲哀,让她的心几近撕裂。那一刻,她几乎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向他倾吐。怕什么呢?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就把所有不能见光的秘密都曝晒于前,让那些肮脏血腥的往事和自己一同在阳光里死去!
然而,她最终还是咬紧了牙,将那些秘密咬死在唇齿之间。
在黑暗的岚雪阁里不知道坐了多久,赵冰洁才回过了神,用手指慢慢从袖子里摸索出了一个纸卷,细细地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
“第二次刺杀即将开始,请告知楼中人手布局。”
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知道那只扼住她咽喉的手又要收紧了。
这十几年来,她永远都处于黑暗之中,处于生死不能的边界。无法忠诚,也无法背离。无法去恨,也无法去爱——那个如幽灵一样的家伙真是残忍啊……利用了她心里的恶毒和妒忌,却并没有杀她灭口,反而治好了她的眼睛。
可是,苟活着,用这双眼睛看到的,又是怎样的结局呢?
她独自在黑暗里坐了许久,全身木然,连衣裙皱褶的痕迹都一丝不动。僵硬的衣裙下,只有手指在细微地动着,一分一分,将那张卷起的纸条撕得粉碎。窸窸窣窣,碎屑如同雪一样,密密麻麻落了满地。
她垂下了头,从胸腔中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赵冰洁拉上了帘幕,点起了灯,拿起笔,抽出一张素白的信笺,很小心地写着回复,一笔一画,一丝不苟——
“四护法已去往滇南。吹花小筑亦空。静候指令。”
暮色里,有一只雪白的鸟儿扑棱棱地飞来,落在窗口,用朱红色的眼睛看着她。
她知道那是魔的信使。
赵冰洁站起来,将密信绑在了白鸟的腿上,鸟儿看了她一眼,放下了嘴里衔着的一颗丹药,转头展翅飞去,消失在夜空里。
她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半晌,才将那一粒药丸吞入口中,然后回过了身,走向了岚雪阁的最深处。那里堆放着层层叠叠的古卷,记载着三十年前的江湖往事、武林掌故,除了她之外,楼里已经十来年没有一个人翻阅过。
她吃力地移开了书架,从最隐蔽的角落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匣子。用微微发抖的手拂去了上面的灰尘,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寸一寸地打开了它——
快十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打开这只木匣。
匣子里躺着一把莹白色的小刀,只有四寸长,在黑暗中如同一滴露水般晶亮。她抬起手,无声无息地抚摸着那把刀,眼神渐渐变得如同苍苔上的露珠一样澄澈而冰冷:刀上刻着“朝露”两个字,字迹和“夕影”一模一样。
刀名朝露。
没有人知道,这把才应该是和夕影成为一对的刀——是雪谷老人赐予门下两位弟子的宝物。其中一把在大弟子萧忆情的手上,成为号令江湖的至高无上象征;而另一把朝露,则赐给了最小的女弟子池小苔,很早就湮没在了历史里,随着它的主人在神兵阁内寂寂终老。
朝露夕影,刹那芳华,终难长久。
这个世上不曾再有人记得它,所有人记得的只有那一对人间龙凤,只有那一对血薇夕影——它和它的主人一起,被这个江湖遗忘,锁在这个寂寞的所在。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其实是有一把刀的。而且她和萧停云,其实是同门师兄妹,雪谷老人的第三代嫡系弟子。
她想起那个在神兵阁里孤独死去的、叫作池小苔的苍老女子。
没人知道,那个女子曾经在无数个黄昏和黑暗里,和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有过那样隐秘的交情,亦师亦友;更没人知道,在她临死之前陪伴在身边的最后一个人竟然会是她——这个被软禁在神兵阁里一生的叛乱者,甚至将自己的衣钵都传授给了她。
其中,就有这把朝露之刀。
“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传授你这些……或许,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吧?咳咳……我和你一样,永远都是无法介入命运的旁观者啊……”
垂死的人喃喃地开口,凝望着她,把自己的佩刀交到她手里。
“我知道你心里的事,但我不觉得你可以解决它。”
“握紧这把刀,等到痛不可当时,就以此做一个了断吧!”
——做一个了断?
如今已经是绝路,而痛,也早已不欲生。是否,真的到要动用这把刀的时候了?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微笑了起来,用纤细瘦弱的手指捧起了那把朝露,将苍白而柔嫩的脸颊贴上了冰冷的刀面,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人心易变,是否只有这些冰冷的刀剑才是永恒?
第十七章 灵鹫之月
“药室周围种着很多珍贵的花卉和药材,为了防止那些鸟儿飞来啄食,祭司便在这里系上了风铃——每当有细微的风掠过,这些铃就会击响,将那些鸟儿惊飞。”胧月带着她从回廊里走过,轻声介绍,“所以,我们都叫它‘护花铃’。”
苍茫的群山,丛丛青碧、高耸入云。
然而,青翠之中却绽放出了一朵红莲,那是熊熊燃烧的烈焰。红莲烈焰在山坳里燃起,吞噬着竹楼和楼里失魂落魄的人。
“姑娘!姑娘!”吴温林在楼下呼喊,折了一根竹子,徒劳地拍打着火焰,声嘶力竭,“快出来……快出来啊!”
咔嚓一声,竹楼的底层也塌了。火势轰然大盛,四处窜出,如同毒蛇的芯子猛然吞吐,他冲在前面扑火,一时间退避不及,竟也被卷入了火中!
那一瞬,大火中失魂的女子忽然震了一下,唰地抬起了头。吴温林还在烈火中奋力挣扎,忽然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飞了出去——却是苏微闪电般地掠过来,只是一伸手,便将他提起抛出了火堆。他落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压灭了身上的火苗。
“姑娘?”他惊魂未定,“你……你救了我?你没事吧?”
忽然间,天色陡暗,风剧烈地从四方旋转而来。高山密林之间,忽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回音,似乎有号角低低吹响。
乌云迅速地聚集,只听一声闷响,密云中有雷击落,刹那,居然有豆大的雨点从半空中密密麻麻落下,砸得人脸上发疼。瓢泼般的大雨浇在火焰上,化为无数道白烟直冒而起,只是转眼间,就遏制住了那熊熊燃烧的火势。
风云骤起,吴温林只看得目瞪口呆。
缅甸境内山高陡峭,天气也是一日多变,但这样忽然来了一场及时雨,却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况这雨大得反常,便是雨季里最大的雨也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当他心里的诧异刚涌起的时候,就看到了更离奇的景象:
大雨之下,居然有无数道黑影从四周逶迤而来,纷纷冲入了火中,嘶吼、翻滚,拍打,如同鞭子一样抽打着,瞬间就将余下的火焰都熄灭!火焰熄灭后,他看清楚了:那些裹着一身灰烬,在火中甩着尾巴的,居然是巨大的蟒蛇!
吴温林大喊一声,往后便退。
“不用怕。”忽然间,他听到有人说话,声音轻柔,“它们不敢伤人的。”
回头看去,雨幕里不知何时居然出现了一队素衣女子,个个美丽如图画中人,手里各自捧着宝物乐器,衣袂飘飞,站在瓢泼般的大雨之中,居然神奇般地全身上下点滴不湿。
吴温林看得呆了,这忽然出现在深山里的,难道是……神仙?
其中领头的是一个手持玉匣的少女,尖尖的瓜子脸,凤目长眉,温婉美丽,发上簪着一朵白芷花,左襟上用金线绣有一弯细细的新月——
那一刻,吴温林忽地一颤,明白过来了。
不,那不是神仙……而是从月宫来的人!
瞬间突至的大雨熄灭了燃烧的火焰,给焦灼的肌肤带来了清凉。
炼狱般的灼热霍然远去。苏微也陡然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化为废墟的竹楼上,满身都是灰烬,视线模糊,筋疲力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某处看着她,令她在生死的边界线都不得不提起最后一口气警惕着。
谁?她吃力地扭过头,一寸一寸逡巡着看过去。
大雨浇在灼热的火场上,白烟弥漫,向下的雨丝和向上蒸腾的热气交错着浮动,令眼前的一切仿佛虚幻般。然而,在这样的不真实里,她终于看到了一张真实的脸。
——或者,那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面具。
大雨之中,青翠的竹林梢头轻如无物地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脸上戴着一个精美的木刻面具,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失魂落魄的自己——这一次,她终于没有再把他错认成久已不见的师父。
“灵……灵均?”她摇晃了一下,喃喃,“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灵均的语声缥缈清冷,带着明显不满,她可以想象他说这句话时一定在面具后皱着眉头,“有教徒来报,说教里用来豢养灵兽的化生池出了事——原来是你做的。拜月教和听雪楼井水不犯河水,在下也已经给了你解药,犯不着这样吧?姑娘你都杀了我好几条灵兽了。”
豢养灵兽的化生池?那一刻,她心里陡然一亮:难道他说的是那个溶洞深处的蛇窟?难怪那个地方有那么多的蛇!原来,竟然是拜月教养在这里的。
“还有这些中原来的杀手,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人——竟敢在我的地界上杀我教民!”灵均的声音转为严厉,站在林梢,风吹开他的衣襟,这时候苏微才看到他宽大的法袍里居然抱着一个小女孩。
什么?那……那是……蜜丹意?
苏微全身震了一下,心里一惊一急,猛地提起了一口气,一跃而起,点足落在了他的对面,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嘶哑着声音:“为什么蜜丹意会在这里?其他人呢?重楼他们……他们怎么了?”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那一瞬,灵均竟然来不及退开。
“苏姑娘果然好武功,”他冷笑,“是想和在下动手吗?”
“其他人呢?”她顾不得他的挑衅,语音发颤,“他、他在哪里?”
“如果姑娘问的是那些无礼的闯入者,那么,已经被我全数杀掉了。”灵均深陷在面具后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奇特的笑意,“那对老夫妇一家都属于我的教民,我自然是救下了他们。至于剩下的那个外来的汉人……”
苏微身子一震,急速问:“他怎么样了?”
灵均淡淡然道:“如果说他已经被我杀了呢?”
“什么?!”她的瞳孔陡然收缩,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臂忽然上翻——唰的一声,一支笛子横过来,压住了她的手。
“果然,苏姑娘挂心的是他。”灵均似是讥讽地低笑了一声,收住了手,语气忽地一变,“好了,不开玩笑了——姑娘的这位朋友,如今也好好的,没什么大碍。他们都在这里,被我的手下好好照顾着。”
大雨的山坳里,竹林转角处,果然远远地有几辆精美的马车停在那里。
苏微一掠而去,打开了车门,看到了一车昏迷的人——孟大娘夫妇,一对虎头虎脑的小孩子,还有……重楼。他的样子很狼狈,身上脸上均有烧伤,灰头土脸,几乎看不清面目,但胸口起伏,显然还好好地活着。
“重楼!”她提着的一颗心猛然放了下去,身子一晃,便在大雨中跌倒。
灵均看着她颓然倒地,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个女子,身上的奇毒刚刚解掉,就这样频频出生入死,透支体力,早已经是内外交困——如果不是她身体底子好,换了普通人早就已经一病不起了。
他抬起头来,做了一个手势,头顶的乌云迅速散去,暴雨也随之停歇,云开日出,阳光灿烂。他凝视着远处,右手再度动了一下,仿佛感觉到了主人无声的召唤,一条双头的巨蛇分开了草叶,悄然游来,稳稳地用背部接住了他。
“主人。”两排素衣美女齐齐躬身。
“好了,胧月,带他们回月宫吧。”灵均把昏迷过去的女子交给了领头的侍女,“得赶紧把她送回去救治——可别让她出什么事才好。”
“是,”领头的侍女颔首,“大人您呢?”
“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他拂袖转身,顿了一顿,看着心腹侍女,“血薇的主人就交给你了——必须让她如期抵达月宫,否则你就提头来见我吧!”
苏微不知道自己是多久后醒来的。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身体摇摇晃晃,似乎在一个马车上。她吸了一口气,觉得全身依旧酸软无力,只能勉强用手肘撑起上身,伸出手,吃力地推开了侧壁上的窗子。
外面是森林,一轮上弦月挂在林梢。
月光皎洁,有风穿入,路两侧的枝叶簌簌地拂过马车,似乎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前飞驰。她仰起脸,努力地用手攀住窗台,将身体从地上拉起,想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忽然间,黑夜里一只白色的鸟儿扑簌簌飞来,落在了窗口上。
苏微吃了一惊,看到那竟是一只迦陵频伽——那只美丽无比的鸟儿站在那里,用乌黑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毫无畏惧。朱红色的喙子里,居然还叼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灵芝。
“苏姑娘醒了吗?”忽然间,外面有人说话,声音婉转如鸟啼。
“谁?”她猛然一惊——这个女子靠近的时候,她竟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这滇南之地,居然还有如此高手?
“姑娘切莫紧张。奴婢是灵均大人的贴身侍女胧月。奉大人之命,沿路照顾姑娘——”一张女子的脸庞从车厢的窗口出现,美丽如新月,眼角眉梢全是温柔恬静。她微微地笑,双手一抬,那一只美丽的白鸟用乌黑的眼睛一动,将嘴里衔着的东西放了下来。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灵芝,分作七叶,美丽无比。
胧月微笑:“妙音鸟口中所衔的这一枚,乃是我教宝物七叶明芝,请苏姑娘服下,以便在到达月宫之前及时让被大火损毁的肌肤恢复如初。”
“月宫?”苏微终于皱了皱眉头,“你们要带我去月宫?”
“是,这是灵均大人的吩咐。”胧月微微躬身,声音温柔地回复,“这几天我们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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