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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间药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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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花嫁(三)

他只身立于一片盛开的桃树林中,不远前是一条小溪,溪水对岸仍是大片大片的粉色桃林,远远望去,林间隐约露出木屋的一角。环顾四周,家人与下人均不见踪影。
无奈之下,只得继续朝前走去。待来到那座木屋前,里面居然走出个白衣女子,朝着他款款而来。定睛一看,居然是那逝去半年的冯三小姐!

眼前的冯三小姐毫无病弱之状,反倒面若桃花,巧笑嫣然。卢少爷惊喜之下,竟也未加细想。二人久别重逢,自是十分欢喜,加之原本便有婚约在身,便更加毫无顾忌,忆起儿时种种,畅所欲言,情不自禁,便日日与之缠绵。

如此,不觉日子便已过去大半。林中岁月匆匆,转眼,那冯三小姐诞下一名女婴。数月后的一天,冯三小姐告诉卢少爷,自己与他的缘分已尽,无法再同他待在一处,而两人所生女孩,希望他能尽心抚养。

卢少爷自是不肯,奈何冯三小姐意志坚决,只说自己还有其他地方要去,无法与他同留。二人皆是泪水连连,依依话别。不知不觉间,卢少爷发现自己竟已抱着孩儿站在了自家的门前。

后面的事情,我皆从叶大婶的八卦中得知了。

卢少爷说回顾与冯三小姐相处的那段时光,恍若置身梦幻,竟完全不觉世外时间流逝,只是看着孩子日夜长大,方才发觉自己已离家甚久。念及与三小姐的深情,眼下二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便只剩下这襁褓中的婴儿,如今这唯一的念想忽得怪病,心中巨痛不已,还望苏大夫能尽早将其医好,诊金的事情自然不在话下云云。

我静静地听他声情并茂地讲完,交代了今日只需照常看守着孩子即可,明日之内定有法子医治。最后,象征性收取了一点定金便回了家。

晚上我问小白,这里的中元节可是有什么庆典活动?他答道,往年的中元节夜里,城中的主河道两旁会有百姓放出各式水灯,任其顺着河流飘走,那段时候河面上星星点点,五光十色,场面甚为壮观,值得一赏。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已有了计较。
其实我并非完全相信这位卢少爷白天所述,但那位冯三小姐确是个死人没错。也难怪他面色如此苍白,同死人成亲,又诞下后代,时隔一年多之久,阳气自然所剩无几。
可见女人一旦坠入爱河,便容易干出荒唐之事。活人与死人之间,原本就阴阳相隔,强扯在一起,必然会遭反噬。而那孩子居然还被带到人间且存活至今,也算是半个奇迹吧。

从他自幻境中回到阳间不过一月左右,明日便是中元节,阎王收魂的日子。所有来自地府的魂魄都必须要在那天之内回去,这便是真正的原因。

难得卢少爷对冯三小姐深情一片,想要强行留那孩子在阳间也并非完全无可能,如同我这缕被苏墨强行留在人间的魂魄,跳出轮回,游离在三界之外。卢少爷的孩儿,若能逃过此劫,今后的命运不知是否会同我一样,连自己亦不晓得何去何从?

不过,既然此世已有人如此执着,那又何必辜负他人心意呢?所以,此番生出救人的念头,除去赚银子以外,亦是想看看这半人半鬼之人到底会在人间如何生存下去?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抑或是说,是有人将我带入了一个梦境。

梦境中,我终于看清桃花树下那一对恋人的面目——正是那卢家少爷与一位容貌艳丽的少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清秀少年与美丽少女,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双,着实令人觉着称心如意的美好,不禁对那少女多打量了几眼——

不想,正当我边欣赏这情意绵绵的画面边琢磨着梦境主人的意图时,桃林的一角,忽地又出现了一名女子。圆圆的脸庞,生得一双明亮的大眼,不似之前的女子光彩艳丽,却十分温婉可人,乍看之下,竟觉着有些眼熟。

后来的温婉女子,跌跌撞撞地跑入你侬我侬的二人世界,满脸惊异与悲伤地看着他们,抖了抖嘴唇,却发不出一言,小小的身子已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眼中已有泪光滚动。
“晚晴!?你,你怎么来了?”卢少爷在看清来人之后,不由得变了脸色。而他怀中搂着的女子,亦是一惊。

“二姐,你……”
最终,少女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扭头跑出了桃林。

原本美好的气氛,顿时如一张撕裂的白纸,残破而不堪。

只见那先前的艳丽女子面色如常地说道,庆安,不用怕,你同三妹的婚期还有数月。如今既已叫她撞破我们的事情,回去之后,我会同母亲坦言,改日便让我父亲去你家提一提这事,就说新娘子从三妹变成我啦。

然而,卢少爷却始终低头一言不发。终于,明艳少女的脸上隐隐现出了怨色。

看到此处,我已大致明白原来这位卢少爷与冯三小姐之间,并非他人所描绘地这般美好,而是有人一脚踏两船。
回想起白日里卢少爷情深款款地描述与三小姐之间的种种,总是觉着少了某些重要的情节,原来症结在此。

转眼,梦境瞬间崩塌,周身遁入一片混沌之中,左右皆无法视物。我静静立在原处不动,果然不久之后背后便响起柔柔的女子声音——
“苏姑娘很是冷静呢。晚晴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转过身去,注视着面前这名温婉可人的梦境主人,浅笑道:
“是啊,不过我既已答应出手救你家孩儿,冯姑娘可是还有什么放不下心之事?”

冯晚晴亦是柔柔一笑,眼里已带上了一丝怨气。
“晚晴万分感激苏姑娘愿意出手相救我的孩儿。今日入得姑娘梦中,只是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姑娘能成全。”

“哦,什么事?”我心中已猜到了几分,略感不妙。

“方才已如苏姑娘所见,那个女人正是我同父异母的二姐——冯晚云。而我之所以会在成亲之前死去,便是拜她所赐。”说到这里,她眼里的恨意愈发浓郁,黑暗中瞪大的眼睛衬得一张雪白的脸庞有些扭曲,原本温婉的神色全然不见,取代而之的俨然是一只凄厉的女鬼。好在我自知我本身也并非算是严格意义上的“活人”,普通的鬼魂并不能对我怎样,不然以她当下的可怖模样,倒还真教人担忧。

我想了想,沉声道:“冯姑娘,今晚你入得我梦中,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罢?既是如此,你也该晓得,人鬼私通生下子嗣,本已是大逆不道之事,定是要受处罚的。如今你再来同我说这些,不怕罪加一等么?”

冯晚晴微微一愣,脸色恢复了些许正常,却仍是有些激动地喊道:“可是,我不甘心。因为正是二姐!正是这个抢了我相公的贱女人!是她亲手将我毒死的!难道,她就不该死么?!”

我微微诧异,打断她道:“冯姑娘,你是说,其实你并不是得病过世,而是被你二姐下毒而死?”

“不错!她见我们的婚事临近,而卢庆安自那以后再也不曾找过她,便心生歹意,日日在我的食物之中放上一些毒,待到日子久了,积少成多,我的身子便开始衰弱,因我娘是丫鬟出身,在府中本就无甚地位,不但无法为我出言维护,更无法请大夫来彻底医治。如此一来,二姐便愈加猖狂,干脆在婚事前的一月里,下了另一剂药粉,与之前的药性相生,顷刻便置我于死地。”

“我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自然不愿去投胎往生,便设法骗过了鬼差,查明了自己的死因。其间恰好遇到一只来往人间与地府的小妖,是他助了我一臂之力,才让我得以制造出幻境与庆安重逢。”

“诞下孩子后,我更加向往人世的生活,可无奈法力有限,只得设法让他们二人回去。不想我躲过轮回之事终被发现,于是便成天东躲西藏,我也知道,一旦被捉回,也许不但无法再次轮回,而且下场会十分悲惨。可我真的不甘心,一切皆因那个女人而起!”

“于是你便打算报复?但冯姑娘你可知这样做会触犯生死大忌,非但下场会很惨,而且不见得可以真正夺去他人性命?到时地府一旦查出来,说不定会让人家立即返阳,你岂不是得不偿失?你既能入得我梦中来,想必定是了解我原本也不是活人这件事,而我所说,你可还有不信的道理?”

我顿了顿,又道:“我亦很同情你的处境,可各界自有各自的法则,你虽为冤死,但那一切皆为命数。你再强行与阳间之人生下后代,自然会坏了他的命数,不但可能导致他的阳寿骤减,甚至于死后亦要受到牵连。”

我见冯晚晴的神色开始有些动摇,且仅是动了动嘴唇,并未开口,便复又说道:“白天里我见那卢家少爷,已是满脸苍白,周身笼着一片黑气,想是因长期阴气所蚀,气数衰竭,怕是阳寿也来日无多了。只是若你此番还要去害人性命,他日卢少爷即便来了地府,你们也一样无法相见。况且,那日我听卢少爷谈起你来,面上神情仍是对你钟情不已,想来无论他和你二姐之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之事,至少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对你应是真心一片,不但半句不提再娶之事,甚至还如此在意你俩的孩儿……”

“孩子的事情,尚未被发现,所以才望苏姑娘相救。”她忽然补充了一句。

我望着她逐渐恢复正常的脸庞,一提起孩子,她的眼里又漾出无限眷恋及疼爱的神色来。
只见她喏喏说道:“原本我也知晓这么做是触犯了生死大忌,可念在孩儿还小,又是我留在人间唯一的希望,若是连她这个希望都要破灭的话,我……我实在是不甘心!今日入得姑娘梦中,也是万不得已,知道姑娘并非常人,定能护得我家孩儿的周全……”

周遭的景致开始泛白,变淡,不再是方才的一团墨黑。我知晓那是法力减弱,她很快便不能再在我的梦中停留的缘故。
我对着她逐渐模糊的身影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只是,你不可再生害人之心,善恶有报,你二姐之所作所为,上天自有公平。反倒是你,若是被找到,好好悔过,可争取早日往生。”

“晚晴谨记苏姑娘教诲,多谢了。苏姑娘若是看到庆安,请转告他务必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她的身影逐渐淡去,最后她还说了什么,我已无法听见,只觉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看到这里的亲们!在此我要特别说明一下:
由于工作原因,白日实在太忙,无法做到每日写文。目前更新的都是之前的库存,后续正在努力创作中。请大家多多体谅,有什么意见欢迎随时提出~~

鞠躬——




、花嫁(四)

第二日一早,我便起身跑去那个地窖,将之前苏墨用来装过我魂魄的碧玉壶拿了出来,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洗了三遍,抹干后再小心地用绸布包了起来放置在一旁。随即又跑去隔壁水果摊问了叶大婶关于当晚施放水灯的情况,恰巧叶大婶家的儿子铁柱也在,于是便约好了晚上一块儿去瞧瞧。

“小璃姐在老家的时候没有见过这种庆典活动吗?”铁柱生得一张黝黑的面庞,瘦小的身材,性情十分的憨厚。有几次他见我无聊,便带我上过几次茶楼听说书,表面上,他虽小我两三岁,一直老老实实地唤我姐姐,可有时见我不太懂得当地的风土人情,便十分老道地同我介绍,确实是十分讨人喜爱的孩子。

我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啊。”

不想他眼珠一转,随即问道:“那小璃姐要不要也做一个水灯去放呢?据说若是同别家男子的水灯撞在一块儿了,便可结成良缘,很灵的哦!”

我愣了一愣,皱眉说道:“小孩子家,尽想些这个,不如跟着你爹娘多学学如何经营水果摊才是真的。”

不料他又把嘴一撇,气鼓鼓地说道:“我不小了!我娘说再过几年我也可以娶个媳妇回家一块儿看摊子。”

“好,那你得在这几年里好好帮你娘挣钱,有了钱,将来才会有姑娘愿意嫁你呀。”
“为什么非要有钱姑娘才会嫁我呢?”他歪着头,开始不解。

如何同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解释金钱与婚姻的关系,这是一个难题。我扭头扫了眼叶大婶,发现她正忙着招呼生意,并未留意我们的对话,便将铁柱拉到一边,压低了些声音开始讲道:
“我问你,你将来若是娶了媳妇,可是想让自个儿的媳妇过得开开心心?吃得好,穿得好,将来生的娃能上得了学堂?”

或许我的语速有些快,铁柱顿时没了反应,半晌才回了一句:“干嘛要我的娃才能上学堂?等挣了钱,我自己就不能上吗?”

本已准备好满腹道理的我顿时无了语,想想可能还是神仙与凡人的思路有差异,无心再继续话题,草草敷衍了两句便意兴阑珊地回到了家中。

将之前没看完的话本翻了个遍,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心情终于大好,美美地睡了午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晚上吃过饭,见小白又打算出去溜达,便问了他一句是否要一同去看放水灯,不想他竟一口答应。这下轮到我为难了。

原本并未打算将卢员外家的那桩生意告诉小白,而这只猫因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一到晚上化成人样便时常独自到处转悠,神出鬼没。可偏偏今晚我还约了隔壁的铁柱一块儿同去,到时该如何介绍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小白呢?

“你把别人家的男孩子一同叫上做什么?你比他年纪大上很多啊,不合适了。”小白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顿时火冒三丈,差点将怀中的碧玉壶给扔到地上。

“今晚这么重的阴气,不多找点阳气我怕办不了事啊!”我没好气地说道。从八字和年龄来看,铁柱的阳气相当旺盛,若不找他作陪,我亦有些担心自己体内尚不稳固的仙魂可能会被拉走。

“你!你到底这次又接下了桩什么生意?苏墨不在,你若是惹出什么事情来,倒霉的一定是我!”小白哀怨地叫了起来。

“只是,替人取回一个魂魄罢了。又简单又有银子挣,为什么不去?”我亦不甘示弱。

“比起苏墨,你挣的银子可差远了。况且也不差这一回啊。”

“可我已收了定金,还应承了一只鬼……再说有铁柱和你陪着,一定不会有事。真要出了什么意外,我自己来承担,绝不连累你。”

小白不再答话,而是定定地看着我好半晌,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要去便快去,晚了花灯就都飘走了,到时你一只魂魄也收不回来!”

于是,当铁柱见到小白时,我解释道,这是铺子里新来的伙计,苏墨出门在外怕我一人忙不过来,又从老家找了人来帮忙,今后也要在药铺里跟着苏墨当学徒。初来乍到,今晚又正好碰上这么热闹的场景,自然是要带出来一同散心。

铁柱很是理解地点点头,随即三人便一同向热闹的夜市走去。

说实话,中元节之夜景,确实算是我在人间所见中最为美丽的画面。

街道两旁尽是各式小贩,有卖点心的,卖各种小玩意的,当然卖的最多的还是各式的水灯。
用染了色的纸扎成各种形状,正中心点上一盏火烛,淡淡跳动的火苗映衬着薄薄的纸灯,透出无比朦胧和静谧的美。原来可以用来承载魂魄的水灯,竟有如此的观赏价值。那些归去的灵魂,也算是能得到些慰藉了罢。

“姑娘,看上了哪盏的话,给你便宜一点。”蹲在地上的大爷见我出神地盯着摊子上的花灯,便笑嘻嘻地开口道。

我回过神来,连忙摆手,对着大爷浅浅一笑,便拉着小白走开了。

街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愈是靠近河边,人愈发得多。为了防止被人潮冲散,铁柱不得不紧紧抓住我的手,而我,又不得不去紧紧抓住小白的手,三人才得以在人群中艰难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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