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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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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侧身扭过头,对着站在门口提着箱子的青年颔首。
“你父亲的讣告都发出去一年了,你怎么才回来?”她的语气隐隐带着长辈的责怪,但表情却是微妙的。
青年双眼里有着一丝诧异,手里提着的箱子也落在了地上。
舒家阿姆立刻呵斥了苏笛沅,“你这是说什么话,舒家还没有到你来开口训人的地步。”
苏笛沅低头,“是儿媳越界了。”
“儿媳?”眼前这个叫阿锦的青年像是不敢置信地开口。
舒家阿姆表情未变,“这是你父亲几年前娶的,就是你出国那年。”
苏笛沅听到这句话,抬头微微对青年一笑,一如她当年见他时的笑容。
“笛沅,你走慢点,我都赶不上你了。”一个穿着女式校服的圆脸少女喘着气对前面的少女喊。
前面的少女回头,虽还稚嫩,却也在不经意的时刻惊艳了别人的眼,“练之,你太慢了,你要向我学习,啊。”
苏笛沅由于回头讲话,还一边往前走,直接撞到了人。
不,是撞进了别人的怀里。
苏笛沅闻到一股好闻的栀子花味道,那人扶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吗?”
声音很好听,如古代乐器清脆悦耳,苏笛沅楞楞地抬头,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会影响自己并不漫长的一生,她只是特别不好意思地对对方微笑了一下,便自己站直了身体。
“我叫舒九烨,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对着她也是一笑,眉眼清俊。
“我叫苏笛沅。”
一场缠缠绵绵的细雨,似乎把整个舒家老宅弄得了无生气,不过舒家老宅确实也像是舒家阿姆的梳妆盒。苏笛沅站在屋檐下,看着雨珠从冰冷的屋檐下滑落,有些雨珠飘到了她外露的胳膊上,但这一丝丝的冰凉似乎丝毫没有惊扰她看雨的心情,她只是懒懒地注视着这不懂节制的雨。
她心里想,那院子里的海棠花该被打坏了吧。
她突然想起她被花桥抬进舒家老宅的那一日,无边的绝望和孤寂,舒老爷掀起她的盖头时,她只是用宽大的衣袖掩着肚子无声地哭泣,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她即将用自己全部的青春来陪伴这座老宅,本该生动的面孔此时却因极度的哀伤徒剩下苍白。
“沅沅?”突如其来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
苏笛沅像是漫不经心地扭头,唇角微微一勾,如果她是一朵毒花,那她的猎物只有不远处的青年一个人,只有舒九烨,也就是舒阿锦。
她的青春需要一个人来陪葬不是吗?
当年的栀子花香和那个少年脸上缓缓绽开的笑容将那个十六岁的苏笛沅迷得七荤八素,忘记了刻板的女教师的训话,忘记她母亲对她的殷殷教诲,她甚至忘记落在她后面几步的练之。
“阿锦,休息好了吗,明天可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苏笛沅的表情挑不出毛病,就像他们的关系本来就如继母和继子的关系。
舒九烨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他的眼睛犹如当年那般多情,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诱惑着无知少女落入他的圈套,他光洁的面庞不曾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苏笛沅不得不承认他比当年更加迷人,比在她的梦里更加惑人。
恍惚之下,她记起他跟她念的那首诗。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舒九烨缓缓说道,“沅沅,你准备做什么?”
苏笛沅眼底带上笑意,“阿锦还是唤我一声母亲吧。”她摸了摸自己的鬓发,一股妩媚气质自然而然从她的动作间透出来,“明日还要上坟拜祭,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苏笛沅便转身离去。
她的身姿在悠长的长廊摇曳,外面的雨声稀稀落落,阴沉的天像是永远不会有明亮的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行行重行行(二)
“这里,这里。”
少女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立刻用嗔怪的语气呵斥对方,“你差点吓死我。”虽然嗔怪,但是眼神里全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从藏身的树后出来,脸上全是得意,“看,我又成功进了女校,并且成功见到沅沅。”
苏笛沅小脸迅速飞上一片红,即使被舒九烨喊过几次她的小名,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有时候还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练之最近似乎都发现我的不对劲了。”想到这个,少女脸上明显有了愁意。
舒九烨脸上的笑犹如他常有的天真,“那又如何,我们不是正经交往的情侣吗?”
“情侣?你又从哪里学来这新式词。”苏笛沅半扭过身还跺了跺脚。
可惜这个天真少年不懂眼前这个少女的心思,“我的布莱尔外教说的,外国人都用这个词。”
“真是呆子。”苏笛沅哼了一声,不过马上又笑了出来,笑容是如此灿烂。
上坟的这天,天空仍是飘着细雨,苏笛沅穿着黑色旗袍,不着粉黛,只在鬓发间插了一朵白花。旁边的丫鬟一直兢兢战战地为这位年轻的舒家太太撑着伞。
舒九烨一直走在众人的前面,挺拔的身姿,脸上哀恸的神情,这个无辜苦楚的青年在漫天苦雨中躇躇独行,苏笛沅却越发爱着这个青年。
他永远是如此的天真和无辜。
当初他就用他的天真骗了自己,她把自己当成了祭品贡献了出来。
苏笛沅想到这,轻轻地笑了一声。
旁边的丫鬟立刻哆嗦了一下。
当终于走到舒老爷的坟前时候,舒九烨不够强壮的肩膀似乎终于承受不住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事实,扑通一声跪在那个建筑华贵的坟前,舒老爷生前讲究死后也没有人敢亏待他,他这辈子的遗憾估计是死前都没有见过自己唯一的儿子一面。
舒家人多,却是女人多。
一个个打扮精致的女人们在一座老宅打发自己的一生。
苏笛沅突然想起舒老爷死前,自己坐在他的床旁边,其他的人都被他强硬呵斥下去,包括一生强硬的舒家阿姆,在自己儿子临终前也低下了头。
苏笛沅静静端详着讲究了一辈子此时却再也掩藏不住老态的舒老爷,舒老爷喘着粗气,“笛沅,算我求你,不要恨舒家,不要恨阿锦。”
苏笛沅帮舒老爷整了整被子,语气温柔,“老爷,你放心。”
舒老爷的表情似哭非哭,“笛沅,放下恨,你会活得更快乐。”
苏笛沅的动作一顿,很快她收回了手,脸上的微笑也不屑再露出来,她眼神是从所未有的冰冷,“老爷,你还记得我的孩子吗?那个夭折的可怜孩子,连族谱都不可以上,死前都没有大名,老爷,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苏笛沅说到这,眼睛红了红,“他都没有睁眼看过这个世界,阿姆为了舒家的名声,根本就不准备让他出生,叫人压着我给我灌药,哈哈,他可是阿锦的孩子。”
舒老爷的手动了动,似乎想去握住苏笛沅的手,苏笛沅把手收了回来。
“笛沅,不……要恨。”
苏笛沅抹掉了脸上突然滑落的眼泪,她这辈子如此只剩下了恨。她抬眼望着乌压压的天空,少女时期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好,下雨天凉快,艳阳天热闹,暴雨天壮丽,阴天心静,看见一只小狗都要觉得大惊小怪,什么事情都要跟练之分享,而现在呢,练之也早就离开自己了。
旁边的丫鬟怯弱弱地唤了苏笛沅一声,“太太,到您了。”
苏笛沅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香,步伐缓慢却坚定往玉色的墓碑前走,一直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舒家阿姆突然恨恨地开口了,“还给她打什么伞,收了,当时峰儿走的时候就把这个不听话的小浪蹄子一起带走的。”
舒九烨蹙起了眉,“奶奶。”
苏笛沅从进了舒家大门,这种侮辱人的话就没有少听,她早就看淡了。
她自动走出伞的范围,不想让那个无辜的丫鬟受牵连,看着墓碑前的照片,她抿紧了唇,举着香开始弯腰拜。
一拜,愿老爷在底下也能过得舒心。
二拜,愿老爷在底下如果看到那个孩子,就多关照下。
三拜,愿……
苏笛沅站直了身,突然眼神毫不掩饰地向旁边的舒九烨看去,旁边这个男人,他的前二十多年都过得衣食无忧,他如此的优雅,学着新派人士所说的绅士,他此时眼底如海水涨潮般涌上的悲伤,但他却仍然饱有风采。
愿舒九烨真正爱过我一次。
苏笛沅转身,候着的丫鬟连忙走过去再次为这位年轻美丽的舒家太太打伞。
舒家阿姆自上坟回来之后就病倒了,而且还是一病不起,身为儿媳的苏笛沅必须在跟前伺候着,在舒家阿姆面前伺候可不轻松,几天下来,苏笛沅瘦了一大圈,下巴越发地尖,就这样,舒家阿姆瞌睡咳得难受,也硬要发脾气,把苏笛沅端在她面前的药碗打翻,“咳咳,你这是要逼死我吗?咳咳,当初峰儿被你糊了眼,我可不会,咳咳。”
苏笛沅总是很平静,这座老宅就是有这种本事,把所有住进来的人全部改造成为它一样的风格,死气沉沉,下人们平时都不敢随意讲话,走路声都几乎听不见。
“阿姆,身子是自己的。”
舒家阿姆怒视着她,“我…。。我当然知道,如果我走了,你就更加毫不忌惮地勾引阿锦了吗?”
苏笛沅微微一笑,“阿姆,我是阿锦的母亲,虽然是继母。”
作者有话要说:
、行行重行行(三)
苏笛沅神情很紧张,放在衣扣上的手一直在抖。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依旧无辜,“好沅沅,我就看看,绝对不乱摸。”
苏笛沅闭了闭眼,脑海里回想母亲跟她说过的话。
沅沅,你要切记堤防陌生男子,不要让陌生男子随便近你的身。
沅沅,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沅沅,你要知道越是好看的东西就越有毒。
苏笛沅眼一闭,心一狠,放在衣扣上的手虽哆嗦但却迅速地解开。
……
眼前的少年抱着她,他的天真和无辜总是一次又一次轻易地俘虏了她,“沅沅,对不起,实在是你太美了。”
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苏笛沅偎依在他怀里,“阿锦,你什么时候向我父亲提亲啊?”
少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快了。”
但比提亲更快的是苏笛沅肚子。
苏笛沅脸色苍白,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来小日子了,她最后憋不住了扮作妇人的装扮偷偷跑去了药房,药房大夫却用喜悦的语气,“恭喜这位太太,您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这个对他人可能是喜悦的消息但对她来说却是晴天霹雳。
苏笛沅最后选择把这件事情告诉舒九烨。
这个总是微笑的少年第一次惨白了脸,他握着苏笛沅的手,“父亲知道会大发雷霆的。”
苏笛沅第一次那么难受,她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呢?你说好要向我父亲提亲的。”
少年沉默了下来,“沅沅,我现在还不能结婚。”
苏笛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走了,她第一次用如此慌乱的样子离开这个见证他们太多时刻的小屋,她深深认为自己少年时期的梦破碎了,她第一次开始畏惧街上路人的眼光,似乎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她的不堪。
她对于这个突然起来的孩子没有任何打算,她才十六岁,多么稚嫩而鲜活的年纪。
最后,她决定把这个秘密跟练之分享。
练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懵了,她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抓紧了苏笛沅的手,“你……你怎么会干出这种蠢事,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她把视线移到苏笛沅的肚子上,眼神楞楞的,“现在这里有一个小生命?”
苏笛沅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
练之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拢,“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现在还在读书。”练之盯着苏笛沅的肚子,“可这里面是条生命。”
苏笛沅摸着自己的肚子,“练之,我想生下他。”
“沅沅,你疯了。”
苏笛沅自从下定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便开始着手准备离开这个养育她十六年的家庭,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条生命不来到这个世上。
练之虽然觉得她疯了,但也开始想办法帮自己这个疯了的好友,偷偷从家里带了一笔钱。
苏笛沅也把自己所有的压岁钱和零花钱放在了一起,她决定买火车票去内地,然后生下这个孩子。
她想了想,还是想在之前见舒九烨一面,她始终不愿意死心。
“阿锦,我的肚子就要藏不住了,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意和我结婚?”少女眼里是期盼,她期盼眼前这个她所爱的少年能鼓起勇气来承担这个担子。
“沅沅,我……“少年支支吾吾。
苏笛沅在这一刻就突然死了心,她笑了一下,“我已经买了去内地的火车票了,明晚就走,阿锦,我走了。”
舒九烨楞了一下,“沅沅,我……我送你回去吧。”
苏笛沅点了点头,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哎哟,让我来看看,这都是谁啊?”一个突如其来的男声把苏笛沅和舒九烨都吓了一跳。
苏笛沅自从怀孕后就有点疑神疑鬼,听到这句话立刻很慌乱去看。
旁边的舒九烨开腔了,“王符,你怎么在这?”
“问我,应该问你们自己吧,唷,舒九烨你在哪个窑子找到这么俊俏的小姑娘。”王符用不怀好意的眼光打量苏笛沅。苏笛沅第一反应是去转过身护着肚子,哪知这一动作落在年纪轻轻就爱玩女人的王符眼里,一下子就看穿了奥秘。
“舒九烨,你成啊,还弄大窑姐的肚子了,不过你这窑姐看着跟女学生样。”
舒九烨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去,舒九烨送苏笛沅回家,都故意挑的偏僻的地方走,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一向跟舒九烨是对头的王符。
王符也不是好忍,两个人就打到了一块。
站在一边的苏笛沅想上去分开他们两个,但又忌惮自己的肚子里的生命,“阿锦,阿锦,不要打了。”
王符边打还边叫嚣,“舒九烨,你死定了,我一定会把你的事情捅出去的,我要让这个舒家大少身败名裂。”
舒九烨的眼神冷了冷,他看了下不远处的铁棍。
苏笛沅捂住耳朵尖叫,“阿锦,阿锦,不要打了,他已经倒下了,阿锦。”
没有人能知道一个冲动的人能干出多大的恶事,这个处尊养优的少爷自从知道自己小女友的孕事就一直忐忑不安,而这个又在自己死对头的刺激下,他干出了他人生中第二件他没办法收场的事情。
王符没有一点动静地躺在地上,血就这样蜿蜒地从他头部流出来。
而拿着沾血铁棍的表情冷血的少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松开了手,哐当一声,铁棍就掉在了地上。
苏笛沅咬了咬唇,走到少年旁边,大力地推他,“快点走,离开这里,走。”她看上去是如此的镇定,只是她眼神是如此的慌乱。
“阿锦,你不能呆在这里,警署会来抓你。”
少年也许太相信自己的小女友,也许是被眼前这一切吓坏了,他颤抖着嘴唇,连看苏笛沅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就跑了。
看着舒九烨跑远的身影,苏笛沅才瘫软在地。
“沅沅,这是……”
苏笛沅猛地回头,看见手里提着药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行行重行行(四)
苏笛沅跪在母亲面前,泪流满面,“母亲,母亲,我错了,父亲……父亲怎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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