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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麓山合战+堰都城攻略+镜·弓·劫+卜月潭(周天系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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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国仲皱眉道:“前军太慢了,为何到津河口仅十里地,走了这许久?加快速度,必须在半刻钟内抵达津河口——游击探马有回报吗?与大营的联系呢?刚刚的雷声,查明没有?”

为高国仲驾车的是齐国下卿管宜达,禀道:“回元帅,本阵派出的斥侯,没有人回报。雾气太大,遮天蔽日,恐怕一时难有回报。”

高国仲道:“不行!哪怕人连人,也得立刻探明周围情况。传令前军,半刻钟内,要在津河口建立阵地。要立刻派人与联军联系上——对了,卫离找到没有?”

管宜达道:“没有。元帅,中军是否停下,等待探马回报?”

高国仲道:“不行。传令下去,全军加快行程,半个时辰内,赶到津河口。”

管宜达道:“遵命!”大声传下令去。长长的中军队列在浓雾中如见首不见尾的长龙,在隆隆的车声中加快了脚步。

高国仲在盼望着卫离的回报,卫离却已经陷入绝境。从辰时三刻到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在漫天大雾中走了多久、多远。身边的士卒一个个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他一人一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林子里,上下左右,东南西北,连地势高低起伏都分辨不出来。

他虽然年轻,可是担任齐国的斥侯官已近十年,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随齐军征讨天下,每一场战役中都曾奔走于各国的山川湖泽,论到对地形、风水、战场环境的判断和辨认,齐军中无出其右者。但今日的大雾,又浓又密,地面特征完全被遮蔽在一片白茫茫中,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他一直听得到水声潺潺,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河流围绕在四周,可是纵马四处奔跑,却什么都看不到,唯一的变化是脚下的草地越来越湿润,不知是因为这湿闷的雾气,还是他迷路走进了沼泽。

卫离跳下马,趴在地下,抓起一把泥土,仔细观看。味道又湿又黏,的确很像沼泽的湿土。但是,随军向导曾经说过,姑麓山是神山,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没有沼泽。他小心地舔舔土,马上吐了出来——腥臭无比,绝不是普通沼泽的泥土。

某个什么地方刮起一阵风,虽然卫离感觉不到,可是却看得见漫天大雾中一团凝结不散的雾气,像一支手从白茫茫中伸出来,越伸越长,直向他面前而来。卫离打个透心凉的寒战,就势往旁边一滚,这一下失去平衡,翻进一处低洼地中,骨碌碌地滚出去老远,顿时全身上下都被烂泥糊满。

他见机极快,双手在地下迅速将枯枝烂叶刨出一个小坑,将脸掩住,全身僵直,一动不动。

似乎没有什么声音,可是,过了一会儿,便觉得寒气逼人,慢慢地从头顶的方向侵袭过来,他脸贴在地面,什么也看不见,却分明听见一种低沉的轰鸣声,仿佛春雷,又仿佛数百匹马在同步行进,泥里的水被什么东西压得吱吱直冒。

那寒气慢慢从头而颈,扩散到背,好像一桶冰水从头顶倒下来一般,卫离咬紧下唇,一声不吭,只觉得身体渐渐失去知觉。那寒冷感觉爬上大腿、小腿、脚,如此许久,慢慢将他冻结,失去了一切意识……

中午 午初三刻 津河 齐军大营冲在第一排的六十余匹黑马冲过二十余丈的空隙,如同闪电一般,鹿砦之后的齐军大半连神都没回过来,便觉得头顶一片风声,那些巨大黑色的身躯高高跃起,一跨丈余,跳进了齐军阵中,许多人看都没看清楚便人头落地,顿时大乱。

伯将趴在地下,才勉强躲过越过他头顶的那名徐国骑士劈下的一刀。那一刀既快又狠,从他头顶三寸掠过,劈柴般接连砍飞一颗人头两支手臂,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又是一刀势大力沉地砍下,两名齐军士卒徒劳地举起盾牌,盾牌一劈两段,跟着两只手掉在地下。

好大的力道。

周礼,战时只能御车,不能单人乘马;因为马背上只有一块布垫着,缰绳不能像套在车上那样挽过马的腹部,而是需要挽在马的前胸和脖子上,这样当快速行进时,骑手根本无法在马背上保持平衡,而用力拉缰绳又容易使马窒息。另一方面,骑在马背上的骑手在冲刺时,无可借力之处,无论是砍杀还是突刺都没有什么威力,因此只有打探和传递消息的斥侯才配有单骑。

可是突然出现在齐军面前的徐国骑兵,却仿佛中了邪一般拥有出奇的速度和可怕的力量,仿佛是长在马背上一般。他们像犁刀一般轻易地割开了前阵三百人的长枪阵,潮水般地涌进齐军本阵,马蹄飞踹,刀光乱闪,一时间人头乱飞,每一骑都像怪兽般在前线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伯将紧抱着头,从地上刚刚坐起,适才从他头顶越过的那一骑却又从阵中杀了回来,他脚底一软,坐倒在地,只觉头顶一凉,半截赤金盔飞上了天,马尾巴在他脸上一扫,那马便跃出了鹿砦。第一轮杀入阵中的骑兵纷纷跟着跃出。

范武一直紧跟在伯将身后,看见头盔升天,顿时心下冰凉,扑上来接住他的身体。他已准备好被血和脑浆子喷一脸,却看见伯将两只乌溜溜的眼珠在落到下巴上的下半截头盔后面转悠,心中狂喜,叫道:“大人!”

伯将一把抓住他的手,脸涨得通红,连喘带咳,喊道:“快!通、通知中军大帐……这、这是……!”

“是!大人!”

“小心!”伯将抓紧他的手,不让他马上把自己拖起来,反倒往地上躺,叫道:“等这一轮过去!”

范武被他一把拖倒,正自懵懂,眼前黑光闪动,黑马再次跃入,从他二人头顶越过,杀进阵中。齐军士兵被第一轮冲击打得晕头转向,前阵共两千多人已经乱成一团,军官们大声约束,但前阵全是步兵,原来是预备兵车冲击的,对这些幽灵般来去的骑士计无可出。齐军的兵车都集中在本阵中。兵车虽然可以克制骑兵,但是相距前阵太近,步兵大乱后,无法马上清出前面的车道,干着急冲不过来。

第二次杀入的徐国骑兵,和第一次一样,冲入之后,单骑作战,骑士操纵马匹,一边快速旋转一边切瓜砍菜,齐军的剑递不到骑士身上,长枪却又太长,而且徐军来速极快,百余骑隐然连成一长排阵线,齐军前队被急剧压缩,后面人挤人,长枪全部举得高高的,放都放不下来。眼看着前阵的齐军像被暴风刮过的麦田一样倒下,齐军士卒欲退无路,个个惊惶狂叫。

范武身在最前线,徐军一队队从他的头顶越过,杀入阵中。他是第六队的百夫长,眼看着手下的兄弟们人头满地滚,一咬牙大叫一声,抽出剑,却被伯将死死拽住。他用力挣扎,伯将一把揪过他的耳朵,轻声道:“不要紧!他们要靠马力来冲刺,现在速度已滞,他们马上就要退出去。”

范武又惊又怒,声带哭腔:“属下誓与部下共……”

伯将道:“听我的命令——待会跟我叫,把声音传出去!都听见了!”他加大声音,周围十余名和他们一样匍匐在鹿砦下的士卒虽不认识他,却识得他的衣甲,这么高阶的官佐跟大伙儿一起趴在泥窝里逃命,大家的勇气顿时增长,应道:“是!遵命!”

头顶劲风刮过,第二批冲入齐阵的徐国骑兵果然再次退出,从鹿砦的缝隙看出去,只见他们打马在草地上狂奔,冲出去三十余丈又转回身来,第三轮冲击便在眼前。伯将跳起来,大声喊:“大家跟我一起喊!”

十余人一起高喊:“大家跟我一起喊——”

“我是中行司马——伯将!”

“我(他)是中行司马伯将(大人)——”数十个声音乱七八糟一阵回应。

正在一片混乱中的前阵士兵个个抬起头,不知这位中行司马大人发什么神经。四下中顿时安静下来。

“前阵全体趴下!”

百余个声音跟着叫:“前阵——全体趴下——”

齐军面面相觑。眼看着徐国的骑兵已经开始加速,顷刻间便要杀进阵来,怎么这位行司马大人却让大家趴在地下送死?但是中行司马的地位远高出就在他们身边发呆的百夫长,这命令又不能不听。当下便有百余人犹犹豫豫地跪下。

阵地前方传来雷鸣般的声音,徐军第三轮冲击集中了前两轮共三百余骑,规模空前,此次冲击可能会一直到达车阵方止,到时候前阵怕是鲜有活人了。伯将大喊:“奉元帅命!全体趴下!枪放倒!”

范武等人沙着喉咙狂叫:“全体趴下!枪放倒!”

徐军已经开始冲刺,距离前阵已不到十丈,距离近的齐军脚肚子发软,眼睛一闭便趴了下来,后面的人有样学样,两千多人顿时如同割倒的麦子般匍匐在地。

大地抖动,数百匹马同时发力跃起,仿佛一道黑漆漆的潮水向着一地的齐军倒过来,范武张大了口,眼睁睁地看着马肚子从自己头顶越过,这一刻仿佛十分漫长,飞扬的马蹄、剧烈起伏的马腹、捆在马身上的奇怪的带子和徐军骑士蹬着的方形赤金块……一一闪过眼前……

“起——枪——!”

这是一道所有齐军士卒从入伍的第一天起便开始操练的命令,根本勿需任何思考,一片白花花的人肉地板上,突然齐刷刷地立起密如刺猬的枪林。

轰然巨响,跃过鹿砦的百余匹战马直直的摔入枪林之中,顿时人仰马翻,齐军士卒躲闪不开,被压在马下;马上的骑士也飞起老高,四仰八岔地落下来。第一排马匹倒下,第二排、第三排退避不及,乱七八糟地踩在同伴的身体上,一片嘶鸣惨叫,却再也前进不了一步。

范武嘴张得大大的,再也合不拢来。伯将却一跃而起,大喊道:“前阵突击!”

大地向着阵地的前方倾斜过来。

三百多名徐军骑兵挤在马尸与鹿砦之间,进退不能,面对两千多名清醒过来的齐军,他们沉默地举起刀。几乎没有喊杀声,齐军蝗虫般地越过马尸堆积的小山,枪挑剑砍戟刺,简单的战斗之后,徐军骑兵连人带马无一幸存。

阵前出现了一段短时间的安静。在鹿砦边上,聚集了一大团齐军,他们全是在徐军杀入时,被与本阵截断开的士卒。他们肩靠肩,背对鹿砦,紧紧地围成一个半圆,直到最后一名徐军骑兵被数杆长枪挑下马来,这个阵型也毫无变化。

在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只听里面一个声音喊道:“整队!伯将大人返驾本阵!”

人群缓缓分开,为他们守卫的中行司马大人让出一条通道。伯将迟迟疑疑地走过通道。这里每一个人他都似乎认识,却又陌生,而且从未试过被如此多满脸血污的人紧紧盯着、团团簇拥。他一面走,一面紧张地四下看。

在他被人团团围起来的时候,短暂的阵地战结束了,人和马的尸体在狭窄的阵地上堆积如山。密密麻麻的士卒站在这山上,沉默地凝视他。他在马尸上绊了一下,数不清的手伸出来扶住他,把他一路抬上尸山。

他望向河岸的方向,除去一地乱七八糟的齐军尸体,什么也看不见。徐军的前阵已经撤回下去了。战斗来如闪电,短短的片刻之间,数百人尸横就地,去如幽灵,重新将大地交还给茫茫大雾。

他转过身,吃了一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周围的人已经无声地跪了下去,枪林剑丛中,只有他一个人挺身而立。

空中传来熟悉的呼啸声,火龙弹刷刷刷掠过头顶。第二轮攻击开始了。
第五章
午后 未时 牛犊岗 王军前阵

哎哟一声惨叫,仆荧从高高的戎辂上摔下,地下的泥土再软,也经不起他接二连三的摔,已经轧得平平实实。仆荧结结实实摔在地下,眼前一黑,几乎晕去。

车上姬瞒探出头来,问道:“摔得好不好?”

仆荧心胆俱碎,在地下挣扎几下,竟然爬不起来,哭道:“奴婢……摔得难看,碍了主子的眼……”

姬瞒无精打采地叹息一声,缩了回去。仆荧面哭心喜,知道这位主子的兴趣总算是过去,自己的小命算是拣回来了,但也不敢赖在地下,挣扎着爬上车,匍匐在姬瞒脚边。

姬瞒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皱眉望着东边的天。现在,在牛犊岗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远方津河两岸的大雾了。这雾极不寻常,像一团黑沉沉的云团直接压在津河上,可怪煞的,也就那么黑乎乎的一团,其上方的天空与妙峰坡的天一般无二。不需要任何人解释,也知这是妖术所为,陷入浓雾中的齐军,想来必然凶多吉少。

等待在岗下的数万预备师开始传出喧闹声。这里离被黑雾吞噬的津河谷地仅二十里之遥,若是遇上顶头风,妖雾一眨眼的工夫就会扑过来。

姬瞒不耐烦地把扇子扔到仆荧身上,那奴才赶紧捡起来给他打扇。靠近车驾的虎贲抬头望望被风吹得乱动的旗帜,奏道:“殿下,此处风大,可否将本阵向西移动三里……”

“住嘴!抽调六个预备旅向东,做好进攻准备——卢封臣呢?为什么还不回报?”

“启奏殿下,目前无一人从雾中返回。”

姬瞒不怒反笑,道:“呵呵,奇怪煞的。阳光普照之下,还有这些阴霾森气——我呸!调孤的寄风号来,给我活埋了这些畜生。”

“殿下,殿下的寄风号现在北冥,恐怕……”

“你个王八蛋,孤让你说话了?孤难道不知道船在什么地方!”一脚把仆荧从车上踢下,姬瞒叫道,“一群混蛋!传令太卜……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术士,一个时辰之内不大雾散去,孤就要拿人喂狗了!”

护卫、寺人趴在地下,听着姬瞒在戎辂上破口大骂,大气都不敢出,除了姬瞒的喊叫,就是仆荧在地下惨叫,两个你唱我合,倒也颇为合拍。喊叫一阵,仆荧越叫越惨,姬瞒终于绷不住笑出声来,道:“仆荧,你个杀才!孤踹你一脚,你跟死了亲娘老子一样嚎什么?滚起来!”

众人皆长出一口气,心想侍侯姬瞒有那么多人,惟有这仆荧荣宠不衰,果有独到之秘,他人学不来。正要纷纷站起,忽见后营尘烟大起,一车飞驰而来,车上赫然打着太卜宫的旗帜。车上驭手连滚带爬,扑到姬瞒车下,道:“启奏殿下,太卜大人有紧急奏折!”

“讲。”

“据微臣、各国太史、妖族术士等联合勘察,笼罩津河谷之雾,乃风精冰精所造,绝非人间所有,据臣等所知,似唯有上古神器‘紫岫凝雾炉’有此效用,但……此物消失凡间已久,恐怕……”

“废话少说!什么时候能驱散?”

驭手干净利落地在地下磕了个头,道:“不能!”

众人心中都是一寒,趴在地下的身体不由自主往下一沉,恨不能埋到地里去。谁知雷火万丈的周公殿下竟然半晌没有声音。

只听仆荧幽幽地道:“奴婢给殿下倒杯茶。”话音未落,就头朝下地从车上被姬瞒一脚踹下。

“巫劫到什么地方了?”

“启奏殿下,按巫劫殿下昨日所处位置和周天之气气流速度推算,至少还要三个时辰才能赶到!”

“传令,孤的本阵,立刻向西移动八里。所有的预备师向东,点燃犀角,准备突袭。告诉师亚夫,攻下第九寨的时间必须限定在两个时辰之内——还有,叫太史寮算算,如今齐军大营怎么样了?要是再算不出来,孤就不养这帮废物了!起驾!”

几骑传令兵滚雷般的如飞奔去,从清晨起便驻守在此的王军大营喧闹起来,车声轧轧,周公的戎辂在数百面旗帜的簇拥下缓缓移动。

姬瞒坐在车上,看着仆荧浅一脚、高一脚地跟在车边走,浑身尘土,脸青面黑,心中不禁大起疑问,道:“仆荧,你这个杀才。为何你怎么摔都摔不死啊?”

“奴婢命贱。”

“废话。有多贱?”

“奴婢比狗还贱。”

“胡说!”

“是是……奴婢侮辱了殿下的狗,请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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