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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阕盏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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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寻常的书生打扮,全身上下并无什么贵重的标志身份的东西。手边放着两文钱一把的折扇,上面描着一从墨兰。大约还题了字,可惜看不太清楚。
从他的打扮并不能看出他的身份,只能看出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子弟。
只是,当谧宁目光移到他脸上想努力看清楚些时,那书生陡然抬头,和谧宁的目光对上,眼中淡淡的,透出陌生的冷。
“姑娘,你若是不愿意喝药,便与小生说一声,你怕是没什么气力,小生自可代你泼了去。你若是想早些伤愈,小生还是劝你趁热将药喝了的好。”
谧宁有些摸不准情况,略略思索了下,还是闭了闭眼,伸手端起药碗,闭着眼忍着痛一口气喝光了。
好苦!
放下碗的时候耍了个心眼,强忍着苦味在嘴里嚣张,微微一笑做柔弱状:“多谢公子相救。”
谁知道这书生什么来历,要做什么呢!装得柔弱,总会不由得让人放松。可惜声音沙哑得一塌糊涂,连谧宁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书生却根本不买她的账,见她喝了,眼睛才低下去:“不必谢我,救你并非我本意。有人给了我百两银子将你托给我,若不然,我一个落考的穷书生,哪里有钱救你。”
作者有话要说:
、满庭芳(2)
这无非是交代救她的缘由,撇清关系,以示清白。只是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若有若无的一丝讥讽,谧宁听得清清楚楚。
谧宁听罢,心里微微松了些,方才还柔弱的脸顿时苦得皱成一团,赶紧端起半碗粥,稀里哗啦喝着,脑子里瞬间开始分析:“有人?”
直觉告诉她,这个“托付”的过程,大约并不十分美好,所以这书生才对她冷冷淡淡。
“姑娘你还是喝完粥躺下来休息罢。有时间问是谁,还不如花时间想想以后怎么办。”
书生看起来有所顾忌并不想提那个人。谧宁看见他面色几度忿忿,最后都碍于教养和承诺压了下来。
谧宁嘴角弯了弯,假装没看见。
她大约能猜到是谁了。那个人……啧啧!
放下粥碗,没伤的右手若无其事地拨弄着身下的干草,歪了歪嘴,装作不经意问起:“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待小女子伤好,定当登门道谢才是。”
“不必。”
谧宁怔了怔,倒是被这干净利落的拒绝勾起几分兴致来。眼珠子转了转:“有恩报恩,我周谧宁也不是白眼狼啊!公子这般推脱,是要谧宁背负着忘恩负义的骂名一辈子么?”
说到最后,神色越发委屈,眼睛盯着那书生死死的,一副只要那书生不依就要一辈子抬不起的形容。
那书生嘴角抽了抽,本来一直看着火堆的,这下子也干脆收了目光,闭目不语。
油盐不进不好对付啊!谧宁心道。
若换了旁人,被这么晾着也该自觉的闭了嘴,可谧宁之前睡得太多这会子吃了半饱睡不着,索性越战越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方才听公子说,是这次秋试落考的考生?嗨!落考不是什么大事儿,下次再来嘛!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有的人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上的……”
谧宁说话百无禁忌,这话说得,不知道是安慰还是火上浇油。
书生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谧宁眼风瞄了瞄他,再接再厉:“听说官场黑暗的很,官官相护,没后台就去考,向来没几个真的被朝廷重用的……”
“哎,年初上京教坊来了一位美人,唤作烟祝,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不知道公子可有幸听得一二?……”
“城西李员外去年娶回家的那个小妾可了不得!迷得李家父子三人团团转,人们都说是狐狸精下山呢。不过我见过一次,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我跟你说……”
从秋试讲到官场,从教坊美人讲到江南水乡,大到星辰升降四季更替,小到蚂蚁搬家青菜长虫,叽里呱啦胡吹乱侃,谧宁可谓是口若悬河,半刻不曾停下来。
书生先是闭着眼睛青筋跳动,没一会儿脸色转青,最后铁青着一张脸,手指捏的卡巴卡巴。
当然,除了卡巴卡巴的声音是听到的之外,什么脸色的变换都是谧宁自己推测的。
终于在谧宁讲到“有一次啃平安果啃到一条肥嘟嘟的虫好可爱结果养了不到一天就死了好可惜”的时候,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吐出三个字:“胡非镜!”
谧宁立即停了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的名字。旋即眨巴着眼睛,显得那般得意:“胡非镜?好名字啊!你早说不就得了,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嗯,胡作非为,到头来若镜花水月。”
胡非镜:“……”
大约是第一次名字被这般歪解,胡书生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谧宁丝毫不为自己这“斐然”的文采惭愧,反而笑眯眯的介绍自己:“我叫周谧宁,静谧安宁的谧宁。”
静谧安宁……
胡书生默。
目的达到,谧宁心满意足地躺下来。软软的干草散发着好闻的气息,空气中的药味也淡了些。谧宁稍稍动了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蹭,终于闭上眼准备休息了。
好一会儿,远远的角落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才舒了一半,谧宁陡然睁开眼:“好渴!公子你给送口水啊!”
声音乍然而起,只把胡非镜吓得险些岔了气。
沉默了一会儿:“头边靠墙,有水袋。”
谧宁拿了水润了润嗓子。手底下把着水袋,嘿嘿笑了几声,颇是愉悦:“公子你是何方人士?听口音像是南方人?”
领教过谧宁的嘴上功夫,这次胡书生显然是学乖了,只沉吟了一下就回答了。虽然是——
“无可奉告。”
谧宁仿若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只管着自己说:“看公子衣着打扮,虽不似什么富贵人家,然这衣衫料子,倒像是南方荀城一带民间常见的麻树皮做成的麻云布。嗯,大抵是了。”
胡书生:“……”停了一停,“姑娘好眼力。不过,这些与姑娘有何干系?姑娘一味的打听小生的事情,不合规矩罢。”
胡书生被逼的狠了,话虽没明着说,口气已然是很不善了。……虽然一直就不怎么客气。
被人暗指没有规矩的谧宁只是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问问嘛。你可真小气。”
“……小生答应那人照顾姑娘三天。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姑娘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罢。”
“况且规矩什么的,又不能当饭……”吃字还没出口,猛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一直很淡定还一肚子坏水的谧宁顿时大惊失色:“什么?不会吧!把我砍了个半死,就这么把我丢在这荒山野岭啊!我会死的啊啊啊!”
胡非镜冷眼看着。
谧宁继续嚎:“哎哟我真是命苦啊!老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啊!”
除了她家那个从小不把她当女儿养的狠心老爹,谁还会把伤的快死了的人托人丢在这荒山野岭间自生自灭啊!会出人命的好不好!
胡书生对此无动于衷,没有半分好奇。往火堆旁靠了靠,看样子是准备睡了。
谧宁讪讪的嘀咕:“一点都不好奇,这还是人么……”嘀咕完了,命还是要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瞧着胡非镜就像看见了衣食父母一般谄媚,“胡公子,你看能不能……”
“不可能。”胡书生径自睁开眼来,从旁边翻出个包袱,在里面找着什么。最后找出小小的两团东西,搓了搓看了看,才抬起头来,目光讽刺,“都穿着铠甲,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扔下百两银子以及三天的药,三申五令叫我这个低贱的平民不要对你动了歪心思。歪心思?呵——”
话音在低贱两个字上加重。
说罢扫了她一眼,把手里两团东西塞到耳朵里,径自靠着墙闭上眼睛再不理会。
最后扫的一眼可真是……火药味十足啊。
谧宁:“……”
谧宁脸有些挂不住。难怪对她态度这么恶劣,原来始作俑者又是老爹!这么践踏人家尊严,人家会对她有好脸色才怪。
哀叹一声。这日子没法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庭芳(3)
说走就走。第二天一早醒来,便不见了胡书生的影子。
谧宁苦着脸扫视着四周,好在这胡书生虽不待见她,却到底没有做得太绝情。一碗温热的药汤,油纸包了三个硬的足以砸死人的馒头,旁边散着十来两白花花的碎银子。
谧宁认命的躺在干草上,长吁短叹。
哎,有银子也没法儿用啊!老爹你果真够狠,亲生女儿都舍得这般对待。
躺了半天之后,撑起身子,检查了下伤势。想来是之前老爹叫人上了顶好的伤药,换了身衣裳才交给胡非镜照看的,这会子倒也愈合的不错。
她可不觉得是胡非镜上的药。
左手臂上被划了两三刀,胸口中了一箭,血肉模糊。谧宁瞪着眼将狰狞的伤口瞧了半晌,最后白眼一翻:“娘哎!好可怕!”
翻到一半觉得重点不对,换了个词儿:“娘哎好痛啊!!”
晕乎乎又躺了一阵,才白着脸撑着摸了个馒头,就着冰冷的药汤填饱了肚子。
其实谧宁出身显赫,乃是锦国骠骑大将军周济的独女,也算是天之骄女,本不该落到今天这般凄惨的田地。
只是,万般皆有缘法。
锦国周家世代为将,乃是锦国的顶梁柱。到周济这一代,上面本该还有个哥哥的,可惜二十年前锦凌之战,父子二人双双战死沙场。
周济接帅印的时候,刀锋过掌心,霎时血溅帅印。
“父兄,周家的血,不会白流!”
从此踏上征程,一生征战,从未败过,塑造了锦国又一个神话。
周济一生杀伐。大约正是这份杀伐戾气冲撞了哪颗星宿,导致子嗣单薄。到如今,膝下只得了一女,取静谧安宁为谧宁。
谧宁的娘是当今敬元帝的表妹,从小体弱多病,生谧宁的时候难产险些就没了。救回来之后,就再不能生育了。
当然,这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就不得而知了。
谧宁娘过意不去,数次想为周济纳妾为周家开枝散叶,都被周济拒绝了。敬元帝听闻之后很是唏嘘,而那一阵子又恰好没什么事儿发生。闲得发霉的敬元帝大手一挥,赐了四个美人来,以示皇恩浩荡。
然而美人到府不到一天,就被周济给了银子,尽数送走了。
上书房里,周济答得恭敬而又豪迈:“周济一生,只爱紫京一人,绝不纳妾。这是新婚的时候,臣许给紫京的誓约。大丈夫,岂能做那不守信用的人?女儿又如何。我周家的女儿,绝不会输给这上京任何一个公子哥!”
周济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之后,也是真的认真想过完成此项伟大工程的计划。
他大约是想把谧宁也培养成一代伟大的将军。自然,伟大的将军是不分性别的。
因而自谧宁能自己跑了的时候,学的第一样东西不是“扬袖若青花初绽,折腰似弱柳扶风”的绝美舞姿,而是周家世传的刀法;念的第一本书不是什么《三字经》《千字文》,更不是《女则》,而是……《战国策》。
那时候经常看见的,不是小小的她拖着一把比她身量还高的木刀在校武场上比划,就是抱着一本战国策在院子里那棵从来不结果的百年桔子树下蹲着马步愁眉苦脸地死记硬背。
过于艰苦奋斗的童年,使得谧宁长到现在,所作所为绝对不输于上京任何一个公子哥。只是……是在纨绔方面不输于,其他方面,堪称惨不忍睹。
谧宁想到这里,不禁呲牙笑笑。想起老爹常常被她气得抄起大刀追着她几条街几条街地跑,最后实在是追不上了,还不忘仰天长啸一句“养女不孝啊!”或者是“鬼丫头你给老子等着!”云云之类的话。
谧宁今年十八岁,模样生得不差。换做别人家的小姐,早就嫁人生子,没准儿孩子都半打了。
谧宁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好吧其实她就是嫁不出去。
上京中,她是所有纨绔子弟的头儿,吃喝玩乐坑蒙拐骗无所不通,甚至是红楼教坊也混得风生水起。
没有人敢娶她,没有人愿意娶她。
对此,谧宁只能摇摇头叹息:怪只怪她老爹教育方式有问题,害她小的时候太过压抑,以至于中途知晓自己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成长之后……就长裂掉了。搞得现在做不成老爹心里继承家业的女将军,又变不成娘亲期待的大家闺秀。
她自然乐得如此,将军夫人却是愁白了头。
将军一面要安慰柔弱善感的妻子,一面又要时刻督促着不学无术的女儿,终于有一天心力憔悴,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命人趁她一时大意将她捆了扔进了军营。
乖乖不得了,军营可不好玩。
她那半吊子的功夫,对付上京里那些纨绔子弟绰绰有余,可到了军营根本不够看。
都说虎父无犬女,谧宁虽然向来作为不太争气,却是个能忍有主意的,否则上京公子哥那么多怎会叫她一个女儿家当头。
在军营里被众多提前授意的叔叔辈将领狠狠蹂lin了三个多月,几乎皮都脱了三层之后,终于给她找着一个机会逃了出来。
这也是能耐啊!谧宁不禁乐呵呵的想。
计划是完美无缺,可惜这世上须知有句俗话,叫“知子莫若父”。
两天后,谧宁被堵在离上京不远的聊城芳菲阁……的房顶上,被盛怒的老爹砍了几刀,最后一箭射在心口。
说起这一箭,还有点意思。
传说周老爹上战场时,外号很多,其中就有一个“血朱砂”的外号,说的正是他的骑射技艺。
并非说是有多精妙,只不过是他向来射人只射眉心,如此罢了。
据说朝堂之上,敬元帝有次好奇,问及缘由。周老爹答:“都说人死前的伤口会带到来世,臣琢磨着,眉心朱砂大抵会好看些。”
此话传出去之后,天下眉心长有朱砂痣的人顿时惊得魂不附体。只道是前世造了孽,遂纷纷拜佛求道,一心向善,祈求来世再不长朱砂痣,要长也不长在眉心给人看见。
从那以后有一阵子,宗教兴盛异常。
再说谧宁这一箭,原本也是要射眉心的。
跟在周老爹身边的手下被吓得魂儿都没了,来不及劝说纷纷出手挡了几箭。周老爹这才意识到射的是自己的亲闺女不是敌人,也吓出了一身冷汗。精神恍惚下,原本要射在谧宁腿上的箭居然奇迹般的射到了胸口。
果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好在并没用多少力,否则谧宁可真就成了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的将军小姐了。
有这样的老爹,可想而知养出来的女儿会是个什么样儿。
谧宁仰躺着望着破庙顶,只觉得躺久了,浑身难受。
“要是烟祝在就好了。听她弹一曲,什么烦恼都不会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满庭芳(4)
下晌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风灌进来,不怎么好受。谧宁想了想,毅然撑起来,带着自己仅剩的家产,躲去了背风的角落。
正好是胡非镜一直呆着的角落,那里落着一把折扇,还有一小堆没用完的干柴。
前面已经说过了,折扇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谧宁想,也不知道是留给她纳凉扇风的还是不下心落下的。
这么想着,手底下却缓缓展开来。借着有光,谧宁看清楚了上面题的词:
阴崖百萆枯,
兰蕙多生意。
君子居险夷,
乃与恒人异。
谧宁不懂诗词,不太看得明白。只是展开的时候,扑鼻而来几分温存的香味,有些特别。
谧宁嗅了嗅,觉得有点熟悉。
“嗤!还以为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不过也是个擦脂抹粉的小白脸……啊!我想起来了!烟祝房里不就是用的这个味道的熏香嘛!”
这个香气很特别才让她记住了,烟祝解释说这种熏香很珍贵,非寻常人可用。
“啧啧,不知是哪家名门闺秀这般没眼力见。”谧宁冷哼几声。所幸她也管不着,收拾了下,歪在一边又睡了去。
多睡睡,伤口才好得快嘛!
迷迷糊糊间,觉得冷。四下摸了摸,入手处一片濡湿。嗯……濡湿?
谧宁被某个想法吓得一个激灵,彻底醒了。眼睛还没睁开,连忙将手放在鼻尖闻了下,闻了闻,霎时放下一颗心来。
还好,不是伤口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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