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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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孩子。

珑月看清之后，一个箭步上前，大力扯开那孩子从衣袖中露出的嫩藕般的小臂，燕临瑄一个没留神，那孩子就这么被珑月扯到了地上。

那孩子许是被痛到了，珑月还没训斥她她便开始反击——那孩子一龇牙就咬上了珑月抓着她的手，孩子手劲儿不大，牙劲儿不小。不一会儿在珑月的尖叫声儿中，四颗整齐血印就赫然出现在珑月的手背上，迫得珑月立马把她甩开了。

那孩子被甩开后立刻手脚并用地向外爬，珑月怒红了眼一般往前追了几步，猛地顿足、转身，对身后几乎成木成石站在原地不动的宫人们大喝道：“这个贱婢冒犯圣上，还不抓起来！”

其实珑月不笨，她最起码认出来——那个孩子，性别女。

但是她绝对不聪明——冒犯圣上。那圣上都没有说什么你那么激动是做什么？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那个本来狼狈地在地上爬的孩子竟然被皇上很小心细致地从地上抱了起来，还很温柔地用龙袍的袖子给那孩子擦弄脏了的脸颊。

随后，珑月听到一阵急碎的脚步朝这里过来，她的目光也随着脚步声过来的方向望去。

尽目，红枫铺地，两列宫娥分别垂首而立，两列宫娥中的空隙令人遐想。

孩子还在燕临瑄怀里“咿咿呀呀”地叫，却是朝着来人的方向，一双肉肉短短的手直直往那个方向的虚空乱抓，似乎在渴望着什么。燕临瑄怕她乱动跌下去受伤，牢牢地箍住她小小的身子，而他的眼眸，带着笑，也望着那个方向。

姗姗来迟的女子着了五凤绕空的深红宫装，金凤长长的曳尾依附着拖地数尺的袍踞一起兜着一地的枫叶逶迤，她如云的秀发绾成高高的云髻，并带着纯金打造的衔珠凤冠。

珑月愣愣地站在那里，隐隐觉得有什么在改变，更隐隐觉得失落——每一次瑶月得到赞扬或是获得些什么的时候她都会有这种失落的感觉。

瑶月没有理会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看见她。只是经过她的身边，走到燕临瑄面前。

那个孩子伸着的手终于有了依托，她那双澄澈天真的眼眸竟为了这场重逢落下泪来。瑶月把她抱在怀里，那孩子哭得越发不可收拾。

瑶月看了看燕临瑄，露齿一笑。

燕临瑄目视她良久，轻轻松了一口气，“穿上这件衣裳，是答应我了吗？”

瑶月眨了眨眼睛，很小声地说：“你觉得呢？”

很久没有见到她如此生动活泼表情的燕临瑄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能用一种嘴角上翘的表情来统一表达。

“阿瑶……”大燕的天子挡着这么多这么多的人的面，并着瑶月怀中的孩子一起拥着，他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

“你终于肯见朕了吗……”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圣主朝朝暮暮情（5）
从此，永安贵妃慕容氏一枝独秀宠冠后宫的场面再度出现——喔，对了，她依然还只能称呼为永安贵妃。因为册立一个皇后实在太过繁杂，即使在迫不及待的皇帝的高压下，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也只能硬着头皮把册封大殿定到了一年之后。

原因很多……比如战事未尽，比如战事尽了要封赏功臣，再比如皇帝又不愿意从简办……

那么就——瑶月听完却没有什么异议，随口说“好”，然后继续拿着小鼓逗弄膝上被她这一个月来喂得略显珠圆玉润的小公主。

看着两个出了一脑门子冷汗的官员就这么很平常地躬身退出紫宸殿，燕临瑄不知是不甘还唯恐天下不乱，竟然凑到瑶月身边问：“阿瑶看起来一点都不心急嘛。”明明正位中宫是后宫妃嫔所有的梦想，只是这个如月的女子，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那个与帝王并肩的位子。

瑶月眨了眨眼睛，低下头逗弄着怀中要睡不睡的小孩：“筝儿，你说我心急不心急？”

燕临瑄嘴角抽搐地看着瑶月怀中的筝公主呷呷嘴，翻了个身，无奈道：“阿瑶……”

“嘘——”瑶月的注意力全在怀中昏昏欲睡的孩子身上，正尽全力给孩子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好让她好睡，把自家夫君晾在一旁半天之后。她才小声地对燕临瑄道：“如果我急的话，你会怎么办？”

燕临瑄摇着向来不离手的玉折扇，一脸傲然，“天下都是朕的，朕的皇后说怎么办朕就怎么办。”

他这话说得决然坚定，还带着一股子威严气势。但瑶月却似是不以为然，只眨了两下眼睛，不紧不慢地说：“我若要下月就当皇后，你答应——尚书台的人能答应？六部大臣能答应？皇族贵戚能答应？”

“啊……你顾表哥现在是尚书郎中，又是李阁老告官隐退前举荐的，他说话如今可是最有用。”燕临瑄一一回道，“六部也是朕的臣子，朕若执意，又何须在意他们。而宗正哪里朕早就有防备。”

听着燕临瑄自信满满的话，瑶月感觉怀中的孩子不安分地动了动，便将她晃了晃。“我的出身，不足担当皇后……若是，若是承元还在还好，只是如今——”她轻轻叹了口气，“‘出身贱籍，连夭二子恐为不祥，生性孤幽非有母仪天下之仪’——可是如此？”

燕临瑄语塞，微带着些怒气道：“是谁告诉你的？”他猜到，“顾卿吗？”自从那次顾朝曦来过宫中、瑶月的病确实慢慢有了起色之后，燕临瑄干脆就赐了一道能自由出入宫禁的谕令给他。

瑶月却道“不是”，“表哥最近似乎是很忙，我派祝双去尚书省找了他好几次都没遇上他。”

“那是？”

瑶月见他执意知晓，不由莞尔：“难不成我的书都是白看的？我自己推断出来的不成？”

燕临瑄把扇子合拢了，扇尖点了点她的鼻尖，“食言而肥，爱妃知乎？”

瑶月推开，只得道：“我的那封奏请圣上赐封筝儿为公主的折子就是崔女史为我捉刀，她本来……极不赞成我的做法，只是我执意，她也不好说什么。后来，她又来了几次，每次都是跟我讲解礼法，我那时才知，何为得尊后位。”

燕临瑄听她这么说却是摇了摇头，“崔女史乃前朝遗民，自然按着前朝的礼仪章法来考虑忖度，只是那一套在朕这里，却不一样。”

瑶月道：“我大燕之制与前朝并无不同啊。”崔蕊珠曾经说过：燕承魏制。

燕临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吟半响才道：“是燕承魏制没错，但我大燕与前朝仍有不同，况且……”

他的目光落在瑶月不解的眼眸上，温柔而深邃，“阿瑶，你虽是商家之女却自小养在安国公府，也算得上出身公侯，而子慎为左金吾卫大将军亦有郡公爵位，再加上顾卿之位——只待数月之后定南大军班师回朝，朕依他军功册封，他即为右相。而到那时，再不会有人阻拦朕册立你为皇后！”

瑶月想了想，说道：“其实圣上要封后，最佳的人选不也该是仪秋宫几位？”

燕临瑄道：“她们进宫多年膝下无子，况只有叶氏高门儿而其他二女家世与阿瑶你一般无二。”甚至慕容家现在都要比周氏和和赵氏好些。

瑶月摇头，“臣妾膝下亦无子嗣。”

燕临瑄窒了一下，才缓缓道：“故而朕已赐封筝儿为公主。”

瑶月仍道：“筝儿毕竟不是皇嗣，而且也不是皇子。”

“那不要紧，筝儿只是来堵大臣的口的。至于皇子……”燕临瑄想起黄冬所言，自信一笑。把手中折扇倒转想要用折扇点点熟睡中孩童天真的睡颜，瑶月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燕临瑄之后心虚地抽回玉折扇，用手捏了捏孩子的小手。

他轻声道：“不急，朕自有办法。”

瑶月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燕临瑄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她眉梢眼角的哀戚。

“阿瑶……”

瑶月慢慢吐出心中所想，“臣妾今生怕是再也无法得续龙脉……若臣妾得以正位中宫，则日后太子生母将如何自处？而那时臣妾又当如何自处？天下人又将如何看？”

“又是崔蕊珠在你面前胡言的？哼！她下次再这么口不择言朕就砍了她！”燕临瑄恨恨地骂道。又看着瑶月的神情觉得心中微疼，便缓缓将她的肩膀环住、拥了拥，低声在她耳边说：“朕知道子嗣是你心中一大痛，但朕既然说有准备就一定不会让你失望，阿瑶——你就相信朕，可好？”

瑶月耳中听着他言语温存的哀求，耳根子不由一软，刚要说什么却差一点惊呼出声。

燕临瑄得意地揽着她的腰肢、托着她怀中的孩子，然后低下头在她颈间大行其道、肆意啃咬，最后赶在瑶月反应过来之前吻上她是唇——唇齿交缠！

“唔……你……呃！”因为怕太大挣扎吵醒怀中的孩子，瑶月只得软在燕临瑄怀中任他为所欲为，直到当今天子食髓知味般放开她已经鲜红的唇瓣，瑶月才得以松了一口气，才能控诉：“你白日宣淫！”

燕临瑄笑：“只要把帘子放下来就不是白日了。”

瑶月双目都迷离着瞪他，“你有违孔孟之道！”

燕临瑄又笑；“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瑶月抿了抿唇，低声，“这样会吵到筝儿的！”

燕临瑄坏笑地用折扇向外勾了勾手，不一会儿一个小黄门上前来。燕临瑄道：“把公主抱到乳娘那里去。”小黄门应了，顶着瑶月炯炯有神的目光抱着筝公主跑了。

燕临瑄又拍了拍手，应声而起的是窗外连绵厚重的帘帐。

瑶月瞪大了眼睛扫过窗，在落道眼前的自己的夫君身上，无声控诉：原来，你早就有准备！

燕临瑄坏笑：“为夫其实还想做更多的事情。”

瑶月拧了拧眉心，“可……这里是紫宸殿……啊！”

燕临瑄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先吻了吻她如星的眸子，继而疾步想内阁而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道：“爱妃难道不知？紫宸殿乃是天子燕寝？”

到了龙床之上，燕临瑄将瑶月平放，先是脱掉她脚上绣鞋，在来去她身上襦裙。瑶月蓦地捉住燕临瑄的手，轻声道：“外面有人。”

燕临瑄拉开她的手，依然不动声色接着解她身上衣，淡淡说：“朕吩咐过了，就算是前朝余孽起兵围困京城，也不许进来打搅朕！”

瑶月皱了皱眉侧耳倾听，道：“是真的有人在外面——”

——“圣上！”

“砰”的一声门扉被人大力撞开，夹杂着十月深秋寒风进来的是一个洪亮的声音：“我要求见圣上！圣上！——臣崔雪麒求见！”

崔雪麒？！

瑶月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跟炸了毛的猫一般“哗”得就从床上窜起来了，甚至把燕临瑄都差点撞到地上去。燕临瑄连忙抓着床栏站好，又拉住几乎咬断银牙、红着眼的瑶月，赶忙道：“你不要出去……我……”

瑶月抓着他的手，几乎将指尖嵌入他的皮下，恨恨道：“这等凉薄负心之人我以前没空见着也就罢了，今天他撞我面前，我定要他给九泉之下的苏姐姐赔罪去！”

都九泉之下了你是要杀人啊？燕临瑄紧紧拉着她，温言安抚：“爱妃勿恼，崔雪麒毕竟是武将，如若待会儿伤了爱妃那就不好了，不如爱妃在那茜纱屏风后坐着，朕去治他如何？”

瑶月狐疑地看着他，“你去？你不会因他是崔家长子、定南大元帅崔雪麟之兄而投鼠忌器吗？”

燕临瑄闻言愣了一下，而此时外面拦着崔雪麒的人都快要拉不住了，燕临瑄只好从床上捞了件襦衫披在瑶月裸露的肩外，疾声道：“朕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爱妃明白了？”

瑶月古怪地看着燕临瑄整理了衣裳出去，暗道：这算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

燕临瑄再被崔雪麒千呼万唤之后，终于是出来了。他一出来便感觉到从门外涌进的阵阵寒风，先是让人赶紧关了门，顺便回头和刚刚搬了方凳过来坐在屏风后的瑶月对视一眼，然后叫黄冬喊来祝双小莹等人进里间伺候瑶月更衣。

最后才看了看崔雪麟——崔雪麟方才虽然和侍卫间多有挣扎但衣裳尚算不得凌乱。燕临瑄放了心，便对架着崔雪麒的侍卫们道：“放开他吧。”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放开了崔雪麒，退了下去。崔雪麒“扑通”一声跪倒在燕临瑄面前，磕头道：“惊扰圣上，卑职罪该万死！”

“你是罪该万死。”燕临瑄看了眼他，慢慢道，“可是朕还想知道你今天冒着罪该万死的下场要惊扰朕的原因是什么。”

崔雪麟垂首道：“禀圣上，卑职幸不辱使命护送波斯王子回国……”

“朕知道。”难道你是来请功的？你这个卫将军的职位还是靠你弟弟的军攻得来，朕好不容易给你正名的机会你反倒得寸进尺？

崔雪麟喉结上下动了一下才道：“卑职听闻……圣上月前曾收养一位公主，不知是不是真的？”

不出所料的茜纱屏风后面起了一阵骚动，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下来。燕临瑄颔首道：“确实，这是永安贵妃亡友之女，爱妃怜她无父无母又年岁稚嫩便奏请朕将她收养为皇女，朕已经让宗正为她上了玉牒了，封号还没有定，册封大殿也挪到明年朕的封后大殿一起办了——”

“圣上……”

燕临瑄不理他，径直说完了还明知故问道：“喔，这是内宫之事，崔将军怎么那么感兴趣？”

崔雪麒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小公主，那位小公主并非无父。”

“然后？”燕临瑄故意装出惊讶的语气，“崔将军不会是想告诉朕朕刚刚收养的养女是你的女儿吧？”

就算从燕临瑄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都看得到崔雪麒的嘴角明显抽搐，而崔雪麟的确只能无可奈何地说：“禀圣上，那小公主——确实是卑职的女……”

“住嘴！”

燕临瑄好整以暇地坐着，看着终于忍不住从屏风后冲出为好友打抱不平的瑶月指着跪在地上惊讶得回不过神的崔雪麒开骂。

瑶月道：“你也算得上是筝儿的父亲？你连她母亲都逼死了你还想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当她的父亲？！”

崔雪麒张着嘴，呐呐：“我……”

“住嘴！”瑶月指着他，双颊因愤怒而泛起潮红，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在你们家狠心地把身怀六甲的苏姐姐赶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不是你妻子了！筝儿也不是你的孩子了！”

崔雪麒急急想要争辩：“不是……”

“不是什么！”瑶月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好久没有这么大情绪变化的她感觉到有些晕眩，但她依然决然喝道，“不是什么地不是？！苏姐姐死了，孩子你抢了一个还不够？你们家还要怎么样？一定要逼死人才甘心吗？现在本宫把筝儿接到宫中亲自抚养，你就回去再娶一房娇妻好好过你的日子——以后筝儿的事跟你再无干系！”

“娘娘！”崔雪麒终于抽得瑶月说话的空隙，“我亏欠素素良多，只是一点——”

“什么？”

“逼死素素，实非卑职所为！”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1）
瑶月对崔雪麒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坏事做了十件，导致第十一件，然后你说这和你无关，你觉得讨论这个有意义吗？

但燕临瑄似乎很感兴趣，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微笑问：“喔？既有内情崔将军不妨说一说。”

瑶月瞪了他的扇子一眼，腹诽：那么热就让人撤了炭盆，摇什么摇，跟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一样！呃？

瑶月忽然凑到燕临瑄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燕临瑄微笑地压低声音回答，“不知道。”

才怪！既然燕临瑄这个反应，瑶月也就知道这件事后面必有蹊跷，也顺势道：“既然圣上想听，那崔将军就说吧。”瑶月施施然在桌边坐下，“最好从头说，免得漏掉哪里本宫日后同筝儿说起来会冤枉了崔将军。”

瑶月将“同筝儿说”这几个字咬得极重，崔雪麒听了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