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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侠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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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家后也曾见过周世伯两次,年前又到贵阳寻访,打算送点银子,一打听,才知周世伯全家搬走,不知下落,不想多年老友却在此地相遇。两人都欣喜非常,周世伯又把自己隐居此间经过和我的来历告知。周世伯正要喊人叫我去见他,恰好我自己进来。这位单世伯无事轻易不大爱说话,自从那日走后,过不一月又来过几次,来了我也必去相见。
他很夸奖我几次,寻亲的事却叫我不要急,说云南经过路上,有好几处都有坏人。我素未和汉人交往,单身行走既不便又危险。我自然不服,他便叫我和他先打,打得过便可以去。连打他几次,我全输了。我见不能去,很伤心失望。他才说并不是不叫我去,还未到时候。削了一柄木剑,叫我每次在他来时学点剑法,他说一时无处寻觅好剑,暂时且先拿这个学。我因听周世伯说他已成剑仙。能将身与剑合而为一,御气飞行,几次请他练给我看,都未允许。前些日,他喝酒喝高了兴,又加我和周世伯从旁再三请求,他才答应。只见他手一扬便是一道白光,两三人合抱的一株大枯树,被白光一绕就成两段。
我见了高兴得了不得,求他教我。他说他从没收过女弟子,因为世交,又见我肯用功,偶尔遇见,指点武艺还可,那飞剑又不是容易学成,他不常在山,带在身旁多有不便。
经我再三苦求,才答应给我另寻一个有本领的女剑仙做师父,这次到云南寻亲便可相见,我问何时才可前去。他说替我将同行的伙伴寻着,就可动身了。他和周世伯心意有些大同小异。周世伯遁迹蛮荒,不践异土,独善其身的。他却是凭着本领游戏人间,以救汉族人民的疾苦来修道家的外功的,所以他遇见资质好、根基厚的人,便即度去收归门下,也不知代人打了多少抱不平,做了多少好事。听说除欧阳世叔外,他还有一位姓乐的师兄,剑术愈发高深。我这才信服天下能人甚多,凭我天生几斤蛮力,竟是一无用处。他前日走后,忽然在昨晚半夜三更到了周世伯那里,叫人将我找去,说是他昨日在黔灵下救了一家姓杨的父女三人,还收了一个弟子名叫余独,就由这新收的弟子护送那杨氏父女至云南去投亲,那家亲戚又是单世伯的生平好友。今早必从这野人山外经过,这四人千里长途非常艰险,命我先去接进山来款待数日,随同一路动身。并说我父亲已不在原处,现在已和杨老先生的令亲住在一起。我和这四人结伴同行,彼此俱有益处。如从小路越山行走,虽然艰难一点,还有奇遇,命我不可错过机会。我一闻此言,便即唤起我兄弟,乘月夜出山等候。到了野人山口,我命人四路迎探。去的人还未回来报信,忽然路旁深草里跳起一只老虎。我们追到树林之内,恰巧遇着四位,形象穿着人数俱和单世伯所言相符,你又说出姓余,知道不会有错,恐天光大亮后被路人看出我们踪迹,未及说清原委,便把四位迎接到此。我想这三位定是杨家父女了?”
余独和杨氏父女听完她这一席话,早都变忧为喜,宽心乐意。杨氏父女通了姓名道谢之后,余独便问:“家师醉方朔既然昨晚到此,想必未走?昨日承家师不弃收列门墙,尚未畅领训诲,意欲专诚前去拜见。请领在下前去,不胜感谢。”山女道:“昨晚单世伯来时,吩咐完了上边的话,命我将本山安置安置,随你们起身。叫我仍姓本来的姓,取名林璇。他说他就动身到湖广去办一件未了的事,明年才来看望周世伯,在我未出山时,便先飞空走了。行时曾说杨老先生的令亲已由云龙山移居莽苍山红心谷,云龙山别业仍在。我同胞兄弟林璜和杨老先生令亲工人武是师兄弟,日前才由舍弟将我父母全家接到红心谷去的。两家既同在一处,我们做一路走再好没有了。”余独听说师父已走,好生依恋,因为山女林璇传了醉方朔留下的话,便和杨宏道商量,决定随本山主人取进止。
大家又坐谈了一会,林璇的兄弟云虎进来请林璇出去升座理事,林璇叫云虎和余独、杨氏父女一一见礼之后,然后说道:“本寨一月两次稽考全寨人等耕作渔猎的勤情,颇费时候。因我不久要走,须和我兄弟同去分配赏罚。远客到此,无人作陪,如果诸位愿看看此地风俗,不妨同去,省得在此闷坐。”余独本想看看此地的殊方异俗同主人作为,自是愿去。只杨宏道上了几岁年纪,从昨日起连受惊恐疲劳,又同林璇坐谈了这一大半天,恨不得歇息一会才好。丹妹、碧娃原想跟去见识见识,因为要陪侍老父,只得作罢。
余独便和林璇说知,留下他父女三人在室内歇息,还派了两名山女侍候。 
 


 

  
 第七回灯红酒绿 野火烧春 月朗星稀 毛人行刺
 
林璇、云虎领了余独走到头一进宽大石室之内,那青石条案旁站着四个山装武士,见大司出来,高举两手拜倒在地。林璇先请余独和云虎在青石案右边石案上坐定,自己也走到青石案后大石礅上落座,口中嘤咛了一声,那四个披着鹿皮半臂的武士站起身来,拿起手中芦笙,一路吹着往寨门走去,一会工夫,忽忽之声到处响应,衬着出谷回音,越显出苍凉悲壮。这时虽然只是申西之交,两个大石柱上焚燎盘内的火业已升起,火光熊熊,光照全室,一点不显黑暗。不到半盏茶时,吹芦笙的武士将芦笙掖在腰问,手执长戈走至案前,先趴伏在地拜了两拜,口中说了几句土语。林璇把手一挥,四人同时起立。林璇吩咐道:“叫百长们进来,今日有贵客在此,可命他们各用汉语回话。”四武士闻言,轰的应了一声,又走出洞去领进来了十二个男子。四武士走至案前,将长戈一顿,仍然退立林璇身后侍立。这十二个山民高举两手拜倒在地,行完了山礼,各人分向两列方石礅上依次落座。余独见这十二个山民虽是一般打扮,皮色却是黑白不同,知道皮色黑的是黑蛮,皮色白的想必是林璇的同族了。正在猜想,忽听右面坐在最前一个年纪较长的老人起立说道:“今早场期由我值班。这半月收成甚好,除东山洼因为山水发动,将青稞冲没了一半,糟掉青稞三百多亩外,余下全山青稞禾稻部长得十分茂盛。经我再三查看,并无一人偷懒,现有他们缴来的信木俱在外面,请大司随意查看。”林璇道:“晨田之事有你们这几个老年人经管,我甚放心,东山洼的弟兄所种青稞被山水冲毁,不是人力所能防范,等到收获之期,由公存粮下按本期收成发还给他们便了。”那老人躬身代为称谢,重又坐下。接着左面第一个老黑蛮起立说道:“报大司得知:本期打渔由我和十二个叔伯弟兄们值班,渔区中除毒蛇涧、落魂溪照旧打渔公摊给大家食用,下余的腌腊归公,等过年再分赏大家食用外,正月里大司从山外买来养在鱼塘里的鱼秧已有三寸多长了。”林璇点首称善,仍命他照!日经管,自己不日再到鱼塘去查看,那人回完了话归座,接着便是管打猎的报本月猎得野兽多少,共得兽皮多少张,兽肉大家分食多少,下余归公存腌腊多少,猎人有无受伤,如何抚恤犒赏;管畜牧的报牧羊繁殖、杀闲分配以及留种之数;管酿酒的、管制盐的、管做木工的、管采办山中药材的、管出外贩卖的、管向城市收买应用物品的、管金银窖的、管造弓箭刀矛的也都各人报了收成,俱都条理井然,一丝不紊。余独好生惊异,悄问云虎儿,才知自去年下半年起,所有山中田产牲畜,俱由林璇想出法子按人口同劳力平均分配,每一种事业中抽出十分之三归公,到年终运出山去,换来许多山民心爱之物,作为年终犒赏勤劳之用,另抽十分之一作为公存,以备发生意外之用,其余谁勤谨谁就能多得。由林璇在这两族山民中轮流抽出一百三十人,再选出十二个作百长,每人领着十二个人管一件事业,率领众人作工,每月两次考查勤情,今春又添了纺织市匹正在举办。山地肥厚,草木丰美,又加大家过着好日子,人人努力争先,希冀得年终犒赏,从无一个偷懒的入。好容易一天比一天兴盛,姊姊又要走了。说话中间,力托余独帮他劝姊姊最好不要走,就走也去了就回,省得他心中想得难过。余独见云虎儿天性憨厚,语言率直,非常喜他,便安慰他几句。
二人正在接耳密谈,林璇已发落完毕。十二个山民俱都回完了事,刚要起立行礼,林璇吩咐“且慢”,随即指着余独说道:“今早我出山去接来的四个贵客便是我同行伴侣。我已决定遵守狮神之命,日内便将大司让给我兄弟去做。他虽做了大司,本山之事仍照我以前立下的规矩办理,毫不更改。你们可传给大家,到第五日上我当众让位,以免狮神降祸。至于我本人,决计随了新来四位贵客到云南去了。”云虎儿是早经林璇嘱咐,如要执意拦阻,便和贾存明一样偷偷逃走,一去不归,闻言虽然肚内伤心,还不敢说出拦阻的话。那十二个山民一联闻言,先是面面相觑呆了半晌,第一个石礅上坐的老人忽然立起说道:“大司对我们有天地深恩,虽然狮神显圣不容大司不让,全山的人决不舍得大司丢下我们走去,特意公举大司退位后做副大司,仍就做我们的主人。如有二心,神天不佑!望求大司千万不要说出‘走,字使大家伤心。”说罢轰的一声,余下的人全都随了那老人跪伏在地,要林璇打消走意,有的竟流下泪来。林璇从小生长山寨,与这些山人虽非族类,情逾家人,一旦远别,也不禁伤心掉泪,但是自读诗书,颇明大义,既知生身父母所在,岂容不去!便唤他们起立,说道:“非我无情离开你们,实因狮神梦中与我托兆,我须出外三年才保得全山人等平安,否则连我俱有灾害。你们不让我走,岂不害了大家还害了我?好在我兄弟人极公平厚道,三年后我必定回来,你们何必固执一时呢?”山人本极畏鬼神,又加亲眼见过狮神显圣,虽然不愿林璇走,也觉无法可想,齐声说道:“我们平日虽然管着众人,此事所关大大,我等却不敢做主,请大司再多留两天,且等传知大家之后再说吧。”林璇见他们情意殷殷,只得点了点头,等众人行礼退出,才约余独回室叙谈。早有山女来报,杨氏父女俱都在锦墩上睡着。林璇吩咐将二进内火池火生起,晚餐烤鹿羊肉下酒,先无须去惊动杨氏父女。
姊弟二人陪了余独到二进火池旁落座,天已黄昏,一会山女将火生着,酒肉也都端了进来,林璇才吩咐将杨氏父女请来饮酒,连林璇姊弟共是六人,大家围坐在火池旁边。
余独见那鹿羊肉有的整块,有的片得极薄,通红一片,便照两个主人吃法,先将盐水抹在肉上,将面前铁架上刀叉钩钳取了下来,铁架放在火池之内,小片的挂在钩上,再去放在火架上层熏烤,大块的用叉叉好放在火架上,再用钳子不时翻转。杨宏道不惯这种吃法,便由林璇择那薄片烤熟了给他。丹妹、碧娃先嫌腥膻,禁不住主人殷殷相劝,尝了一点觉着好吃,也跟着大吃大喝起来。少时随侍山女又捧了一大盘腊野味同辣腌咸菜、大桶米糊进来,林璇仍命她们出去无须随侍。
饮食到了半酣,余独见林璇兀自沉吟不语,便问何故。林璇道:“看今天神气,本山人众恐怕还不肯让我走,所以很觉得为难。”云虎儿巴不得林璇打消走意,他和余独坐处最近,使用手拉了拉余独襟袖。余独明白他是想自己代他挽留姊姊,自己不该先前答应了他,想了一想只得说道:“山主治理本山德威并著,既然大家如此爱戴,好在山主堂上双亲俱在云龙山杨老先生令亲那里居住,不如等在下将杨老先生送到云龙山后,将二位老人家接送到此,既省山主跋涉,又符众人期望,岂非两全其美?”林璇不知余独是为敷衍云虎儿,话不由衷,还以为余独不愿和她同行,勃然变色,答道:“照本山向例,不容外人长久居此,慢说是做他们的首领。他们这样坚留,也为不知我生身来历之故。我本想将真情说出,好容易脱身,只因除我以外,便是神姑居长,她们若知我是以外姓承继大司,就不能由我再让给兄弟,按理应由神姑承袭。假如是贾妹夫在此我还放心,怎奈神姑再嫁异族对头,定为异日本山之害,由他统治全山,便苦了这一方生灵。
诚恐我走后我兄弟镇压不住,受神姑。蓝牝牛欺凌,才假托神意而行。若是说出我生身来历,我兄弟虽然有狮神显圣一节,神姑受蓝牝牛蛊惑,终不肯甘休,并且日后我也不能再来看望我兄弟。真情既不能说,他们万一不让我走,说不得还须借重你们四人一臂之力,再来一回神明显圣。我正在这里打算,你不是不知单世伯行时之言,怎么也说出此话!如嫌我随行不便,你四人只管先行,我单人随后上路就是。”
余独见林璇把话听成误会,心中好生不安,又不便把云虎儿托他劝阻之事说出。正在为难,忽然外面跑进一个女山报道:“周老爷子来了!”林璇改怒为喜,连忙起立,同虎儿迎了出去,还未出门,已听一个老人声音由外走进说道:“佳客到此,都不邀老夫来陪饮一杯,女主人真欠罚哩!”余独转身一看,来人已到了面前。这人是个老者,依旧穿着明代衣冠,童颜鹤发,银髯飘洒,身高六尺以上,声如宏钟,气度雍容,虽然也拄着一根山木做的拐杖,神态却非常朗健,身旁随侍着一个儒生打扮的少年,英姿飒爽,丰渠夷冲,丝毫没有一点文酸气。知道来人定是周氏父子,不由肃然起敬。刚刚将身站起,林璇已迎上前去答道:“侄女今早出山去接同伴,原打算同到世伯家中拜见,偏偏的今日是个会期,忙了多半日天色晚了,打算明早再陪客过去,不想世伯兄早到先来了。”那老者闻言笑道:“适才虎儿叉了一只大虎回来,打算与小女烤虎肉吃。虎儿抽叉时节,小女贪玩,正打算去断那条虎尾,不想那虎气犹未断,忽然狂吼了一声要扑起来,幸是虎几手急眼快,仍将虎结果。小女已受了一些惊恐,没有口福,只能吃我配的药,吃不成虎肉了。我见虎儿只顾和小女说话,问起原因,才知你已将四位贵客接来。
我想你一定要来寻我,越等越没有信,想走来罚你,却没想到今日是会期,这倒错怪你了。”说时一眼看见余独恭身站在旁边,杨氏父女也都起立,便对林璇道:“这几位想必是余壮士和杨老先生父女了,你也不与我老头子引见引见。”林璇道:“世伯到来先埋怨人一顿,我哪有闲空说话呀。”说罢,便给大家引见。余独与杨宏道各向周氏父子道了倾慕,然后落座,重添酒肉,吃喝起来。周齐便向林璇道:“余壮士与杨老先生到此,想必你行期不远了吧?”林璇面含愠意说道:“怕还不敢一定做一路走呢。”周齐问是何故,林璇便将余独劝阻之言说了一遍。周齐闻言,已有些猜是林璇错疑,又见余独满脸通红看着虎儿,吞吞吐吐,更明白余独必是为敷衍虎儿说错了话,笑对林璇道:
“你错会了余壮士的意了。你想他几千里长途护送着三位老弱,就是没有你单世伯留下的话,得你这样有力伴侣同行,岂不多一条臂助?哪有不愿之理?我看定是你兄弟骨肉情深,不愿你分离,托余壮士婉言劝阻。他新来此地,不好意思拒绝,才故意说出这种违心之论吧?”
林璇闻言,见虎儿低头不语,知道周齐所料不差,自己错怪了人,有点不好意思,正要说虎儿几句,忽听外面一片喧哗,一会工夫,两个山女急跑进来报道:“后寨树林中失火!火势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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