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馆水月录-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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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敬煌道：“东方将军客气了。不若我们城里说话？”
三十六笑道：“正是正是，只对大人过于景仰，倒失了礼。”说着，便招呼曹允，给监军事一行带路。
途中陆渺渺悄悄地问萧四：“你们刚才都在说些什么？叫人摸不着头脑。”　
萧四在她耳边笑道：“这都听不明白，不就是在夸你夫君用兵如神？”
渺渺撇嘴道：“谁问你这些！我是问你，这东方三十六是什么人？分家又是什么？”
萧四道：“问他作甚？我看那姓东方的小子瞧你的眼神不对，我很不喜欢！”
很不喜欢，说话却是又亲切又热情，演起戏来，真比那戏台上的伶人都不输半分！
见渺渺似乎生了几分气恼，萧四便软了下来，开始在她耳边悄悄地解释起来。
这东方氏，自前朝便是一门忠烈，世世代代从军，名将辈出。从久远以前，东方氏就分为了宗家和分家两支，到近代，血缘大概已经很远了，但是仍相互扶持，并蒂共生。宗家和分家都以培养战场上的优秀士卒见长，但两家特色却是迥异。宗家擅武，教导出的乃是马上的将军，而分家擅医，向战场输送的，却是救死扶伤的军医。
“东方，东方……”陆渺渺恍然大悟。难怪听上去有些耳熟！东方氏如果培养的是军医，那她在宜都的时候是听慕君欢讲过的。当今世上两大军医世家，“南姚氏，北东方”，指的大概就是东方三十六所在的家族了！
“可是萧四，你怎么知道他是分家？”渺渺好奇地问道。
“因为东方家的人，无论男女，都在十八岁生辰之日，歃血成礼，盟誓将身躯捐与国家。自这一日起，东方家族的人便会舍弃自己自幼使用的姓名，而以本辈序号为称呼，有舍弃小我，报效国家之意，三十六大概就是这小子的辈序。不过这序号是有讲究的，宗家为单，分家为双，所以一听就听得出来。”
陆渺渺点头叹道：“如此热血，如此胸怀，这东方氏一族果真值得敬仰！”
萧四道：“这小子恐怕是有两下子的。分家教出来的，都是医者，出色倒是出色的，能使军队战力倍增，可他们自身是不冲锋陷阵，不立功勋的。但是渺儿，你可知道这强弩将军是什么？这是正五品的武官。五品武将之中，唯有这一个位子，有史以来是只以战功论成败，没有显赫的战功，是绝对封不了此位的。所以，一个军医，凭自己的实力坐上强弩将军的位子，这意味着什么？”
“文武全才！”陆渺渺脱口而出，心中不禁对这东方三十六油然生出了几分钦佩之心。
萧四看她神色，便撇了撇嘴道：“行了，莫看他了，就算有几分能耐，比我也差得远，模样也比我差得远。”
渺渺噗地一笑，道：“好好好，你什么都好。听说这光禄大夫可是个莫名其妙的闲差，不晓的这个位置是以什么论成败，姿色？”
萧四笑道：“我是靠什么上位的，你擦亮了眼睛好好瞧着，我一点一点做给你看！”渺渺见他语气中忽然带上了几分轻浮，笑容又有些不怀好意，便又忍不住啐他一口。
说话间便进了临淄县城，守军驻地设在了县衙府内。临淄守将曹允的官职是司马督，是从六品的武官，在这些人里职位最低，便跑前跑后地忙着，为新来的两支人马安排食宿。萧敬煌带着陆渺渺，跟着东方三十六到县衙大堂坐了，准备议一议今日的一战。
曹允安顿好军马回来，所有人方坐定，便有飞骑来报，带来了敌军返回之后的情报，来的正是东方三十六的人。原来，东方三十六看罢萧敬煌的一战，见敌军退了，当时便派出了探子，前去摸敌军的情况。萧敬煌见他竟有此意识，不禁暗自颔首赞许。
过了不足一刻，又回来了一拨探子，这一拨是萧四派的，带回的情报，比东方三十六探的还要详细。曹允看了，不由目瞪口呆，暗暗佩服。在场不同级别的将领三人，唯独他没有这知己知彼的意识。但他见此番来的都是高手，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听完来报，各方便摒退左右，准备议事。陆渺渺见势也起身打算出去，却给萧四以眼神制止了。东方三十六望着此景，唇角泛起一丝笑意。萧四见他笑了，却忽然也笑意盈盈，伸手便牵住了陆渺渺的手，将她拖到自己身边，紧挨着自己坐了。
此举可谓诡异至极，陆渺渺觉得极为尴尬，萧四却丝毫不以为意。萧四不解释，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问，就这样便开始议事。
萧敬煌道：“来犯敌军，人数并不多，竟能令青州主将亲自前来，看来是那敌将是个要紧的人物？”
东方三十六道：“说来惭愧，这一队敌军的主将是我东方家的叛徒四十一，虽是女子，但此女天资实力，在这一辈都是数一数二的，并不好对付。”
东方四十—，宗家，战将。陆渺渺想起那名女将的模样，看着三十六侃侃而谈，却不知怎的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一切并没有如此简单。
曹允向他们大致讲了临淄县的基本情况，一切果然如萧四预料的一样，是按部就班，不出色，但也不坏。萧四道：“今夜无事，两日之内，也不会有事，可令将士们先去歇了，城头悬我与东方将军的幡帜，夜巡不得松懈。明日一早，我与东方将军商议战局。”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座都是各方主要将领，皆面带信服之色，点头领令。萧四携渺渺起身，道：“都歇了罢。”
便有人引着去往安排好的客房。陆渺渺想着今日众人神色，想起军中议论，想起探得的敌方信息，方忽然悟了，原来萧四是轻轻松松地下了一步极好的棋。
她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其实萧四本没有必要一个人去战那敌将。没有人知道他们这路骑兵忽然要来，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拨营寨，后方遭袭，敌军本来也会退的。可是萧四这气定神闲的一战，不但以压倒性的实力极深地震慑了敌军，至少可保临淄数日的安宁，更一举折服了己方将士的心，令他们视之为神，心悦诚服地追随，正可谓一箭双雕。
萧四侧过脸来一笑，道：“在想什么？想我今日为何多此一举？”
渺渺一愕，继而便笑道：“你这人，莫不是会使读心妖术？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
萧四笑道：“渺儿你冰雪聪明，我便知道你定会有此一虑。不过你想得不对。”
陆渺渺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又怎么知道我想得对不对？”
萧四一边说话，一边理所当然地牵上了她的手：“我这一战，可不是为了你想的那些。我这是为了显显身手，但求获得美人倾心一顾。你心里，有没有觉得我好些？”
渺渺打开他的手，嗔道：“没个正经！”心里却想道，狐狸，心机怎么就那么重！这倒真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石三鸟了。想到这里，她面上不由红了红。
萧四看她脸色，抿嘴一笑，道：“进去洗洗，换换衣衫，一起去吃点东西？”渺渺抬头，发觉竟已到了房间门口。
两人约好半个时辰之后在院里头见，但渺渺整理得很快，也未改扮，仍是男儿的模样，不到一刻便在院中踱步想事情了。
军中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陆渺渺心思飘飘乎乎，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天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却忽然听得旁边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天寒，穿得这般少，不冷？”
渺渺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是东方三十六交着双臂，斜倚在廊柱上，笑吟吟地望着她。
三十六身上的甲胄已去了，穿普通亚麻色便装，裹着披风，英朗的面孔在廊灯的映照下添了一丝柔和。他的模样与此前见面时略有不同，卸下了几分沉稳严肃，多了几分爽朗明亮。
兵者，诡道也。优秀的将领，必定狡诈若妖狐，没有极深的城府，哪能如此战功连连？不过东方三十六现在的模样，却与普通的年轻男子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看上去更温和明快一些。
“不知东方将军何故在此？”渺渺脸上也挂上了笑，殷勤地揖礼问道。
“来找你。”三十六答得很干脆，“姑娘芳名可是陆渺渺？”
渺渺一惊，此事他怎么知道！
却见东方三十六微笑着言道：“少司命，你莫要惊慌。东皇太一带了信给我，说你要来青州，此前又不曾上过战场，叫我多关照你些。少司命，我是东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棋杀胜丝牵


“你是东君？”陆渺渺大吃一惊。不过她似乎曾听无月在宜都斗技大会一试时说过，慕君欢医病，与东君是一个路数，也就是说，东君确实是军医圣手无疑。如萧四所言，东方氏分家是军医世家，那么东方三十六是东君的话，倒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
三十六微笑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言道：“我一直在猜想，这新任的少司命会是什么模样。你与我想象中，倒真的是大不相同。”
“哦？”陆渺渺生了几分好奇，“你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东方三十六道：“当年东皇太一与前头的少司命关系亲近暧昧，而这回，又对你出了格的关心。我以为，总得有点像她吧？”
“你，见过刘瑾？”渺渺问道。
“算是吧。见过的是死人，模样很惨的死人。”三十六脸上的微笑略敛了敛，“说来也巧，两年之前，恰恰也是这个地方，恰恰也是北魏来犯，恰恰也是我来守城。刘瑾，她就死在广固，也葬在广固。”
原来，她是死在了东皇太一的故乡。爱一个人却又求之不得，也许，是会想要去看看生他养他的地方，踏着他的足迹走一走吧？
是了，记得渊水说过，是东君和东皇太一共同敛葬了刘瑾。东皇太一看到她尸首不全，头颅被剖开的惨状，不知道会不会为她有一些心伤？只是这惨状，已经够令人心痛了，若是你知道她是为何而死，如何而死，你又会不会为她而悔恨动容？
虽然陆渺渺并不赞同刘瑾的做法，甚至极不喜欢刘瑾的心狠手辣，可是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她见过的最痴情的女子了。刘瑾的一切，都在她的心上刻下了极深的印痕。
“我对你很好奇。”三十六言道，“入国医馆有几年了，但是东皇太一对我有些忌惮，我是能感觉出来的。在所有人中，他恐怕与我接触得最少，告诉我的信息也最少。倒正好，我原本也不愿与他深交，不过是军中一向缺钱，我们相互利用罢了。可是这一回，他居然告诉我少司命的姓名长相，让我留心照顾。东皇太一的性格，若是会关心别人，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情。”
东皇太一，关心我？陆渺渺一直以来倒是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东皇太一待她，真的是不错的，虽然他表面看起来总是很冷漠。他从刘裕手里将她救出来，为她舍了慕君欢这颗棋子，又教她医术，带着她游历。东皇太一绝不是圣人，他如此做必定有所图，只是她至今未能参透他究竟图的是什么。
三十六言道：“战场之上，刀剑不长眼。我不知道萧大人为什么要带你来，但是，多我一个保护你，总归不是什么坏事。我已安排了两个人暗中护卫你的周全，如你发现身边有人，不要害怕。”
陆渺渺心中想道，东皇太一果然是在暗处窥探于我，对于我的行踪去向简直了若指掌。也不知他现在何处，到底是何用意。
“这块令牌你拿着，在军中见令牌如见我本人，随时可以有人听你差遣，护卫于你。”东方三十六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走近两步，便要将令牌放在渺渺手中。
却忽然眼前一花，早有一个人鬼魅般地横在了他和渺渺之间，伸手接过了令牌，面上带笑地言道：“东方将军，如此实在是客气了。”
萧敬煌一身牙白色便装，眸中含笑，身体散出的气息却透着一股威压。东方三十六倒丝毫未受他影响，看了看他，忽然间一笑，道：“萧大人博学多识，自然知道我东方分家男儿的命运。我今年已二十有二，心中自然不会存什么不该有的念头，萧大人又何须介怀？”
萧四道：“东方将军说到哪里去了，萧某是真心真意的感谢。”说着，便牵起陆渺渺一只柔荑，将那令牌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东方三十六道：“既如此，三十六先告辞了，明早再来给大人请安。”言罢，目光转向渺渺，轻轻地颔首，便退了出去。
陆渺渺道：“萧四，他是国医馆的东君，他来，就是要告诉我此事。你，怎么如此不客气？”
萧四哼了一声，道：“我猜也差不多是这么回事。这么说，东皇太一在盯着你？”
渺渺点了点头，问道：“倒是他说的，东方分家男儿的命运，又是什么？”
萧四道：“据说是自祖上就受了的诅咒，东方分家的男丁，没有一个活得过二十八岁。看来这传言倒是非虚。”
陆渺渺吃了一惊。东君，如此才华，大好的一个男儿，竟命定活不过二十八岁？
萧四道：“你饿了吧，我们走。今夜，我还有许多东西要看。”
第二天，陆渺渺起个大早，恢复了女儿妆，穿了件丁香浅紫长裙，披了外罩，出门去看萧四起了没有。走到萧四门前，见房门虚掩着，便从门缝向里窥探。萧四斜披着一件外衣，左手支着下颌，头发略有些凌乱，坐在案几前头不知在翻看什么。
这个姿态，与昨晚分开之时他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这是，一夜未眠？
渺渺立在门口，几乎未发出任何声息，却仍是给他发觉了。他回过头来，轻轻一笑，向她招了招手，声音略微沙哑地言道：“睡得好么？来。”
渺渺走到他的案头，只见他面前大案上堆着小山一样高的文牒，便问道：“你在做什么？”
萧四道：“这是目前能拿到的所有战报、信函、情报、地图。打仗不是儿戏，能装在心里的，最好尽快装在心里。少看一件，有可能就会有不知哪片的百姓平白遭涂炭。”
“你，可乏了？”他少见的认真的模样收在她眼里，竟在心底生成一片温柔。
“嗯，乏了。”萧四声音软绵绵的。他坐在椅上，伸手将她的纤腰环住，揽近了，就势将头靠上了她的腰身。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的身上，怎么就会有那么一股极淡极淡的兰草味道，清新得很。他将侧脸贴在她的怀中，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轻轻地抿着，全身的气息放松而柔软，神情有那么一点点的，撒娇？
渺渺的心也一下子柔软起来，本来悬在空中不知该往哪里搁的双手，滞了一滞，终于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他的身体随着她手掌的触感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弯得更甚，让她忍不住抬起右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
时光是多么奇怪的东西，曾经那么提防着的狡猾的男人，现在却静静地偎在自己怀中，露出孩子一般的神情。居然，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刻。居然，有种如此幸福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四轻轻地抬起头来，言道：“再这样下去，就要沉迷了。只可惜，他来了。”
萧四立起身来，到内室去盥洗整理。陆渺渺抬头看时，却是东方三十六一个人身着便装，远远地从大院门外推门进来。
盥洗完毕的萧四神清气爽，疲态全无，丝毫看不出前夜的不眠不休。他笑着向三十六做个“请”的手势，言道：“东方将军好早。我正想歇一下，不如，弈一局？”
三十六闻言倒稍有些惊讶，不过立即嘴角一勾，笑道：“大人雅兴，那就请多指教了。”
擅用兵的，很少不擅弈棋，因为下棋与谋兵布阵实在太像了，拼杀的，便是谁得算多，谁谋得远。东方三十六棋艺精湛，连宗家都没有人可以比肩，因此对于弈棋，倒是颇有几分自信。但对手是这个萧大人的话，那就很不好说。三十六从数年前便关注他，越是了解，越觉得不可思议。
五年之前，这个名叫萧敬煌的新科武状元，于刘裕率部攻司马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