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天下-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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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心神激荡之下，竟毫无所觉。

　　她死死瞪着那人，如此俊美，却又如此无情。他是她心中的魔，命中的劫！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她恨他！恨他！！

　　一腔怨气终于找到发泄的渠道，她想也不想，一个耳光狠狠掴过去。

　　啪！

　　伴随着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他的俊脸上立即浮现出赤红的五指印。

　　“你还敢来？我恨不得杀了你！”急促地喘着气，她的眼中翻滚着熔岩般的怒涛。

　　手心火辣辣地痛，这一掌用尽了全力。

　　他下意识地抚上脸，愕然望着她，眼神竟然还很无辜：“为何打我？”

　　啊！她悲愤难当，握紧粉拳大喊一声，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尖利的牙齿穿透了肌肤，血的味道流进嘴里，生涩而血腥。

　　仿佛为了压抑那难耐的疼，他用力搂住她，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下颌轻轻蹭着她头顶的发丝，声音却是异乎寻常的温柔：“月儿，看着你难过，我也……难受得很！你别哭……别哭……”

　　紧扣的牙关莫名的一颤，嘴里尝到咸咸的味道，果然是自己腮边流下的泪水。

　　我怎么会哭？为你这样的人哭？

　　纵有一千个一万个哭的理由，也绝没有一个是为了你！

　　一簇簇阴火在心底燃烧，烧得五脏六腑生疼，她眸光渐渐狂乱，牙关一合，更用力地咬了下去——

　　像野兽一般发了疯似地撕咬。

　　他英挺的剑眉微微拢起，在近乎麻痹的痛中感受她唇齿辗转的痕迹，像玫瑰上最尖利的刺，扎在心尖上，很疼，可是她在自己怀中，这样的疼也心甘情愿了。

　　黏黏的、稠稠的，是他的血，苦苦的、涩涩的，是她的泪，混合在一起，便是纠缠不清的情缘。

　　爱与恨，早已分不清。

　　只知道，谁也离不开谁，谁也舍不下谁。

　　就像鱼和水、风和沙、飞鸟与天空，像一树错杂的繁枝，像纠缠不休的藤蔓……

　　无论如何智计百出，如何心怀天下，都始终斩不断那一缕情丝，闯不过那一道情关，堪不破那一点情劫！

　　他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清楚，否则她不会如此痛苦。

　　痛苦，是因为还有爱。

　　他们的爱，就像刀尖上闪耀的一点寒芒，像罂粟上绽放的一抹艳丽，在阴谋与算计中滋生，在对抗与争斗中成长，在猜忌与怀疑中飘摇……

　　最后，会走向何方？

　　望着烟水迷蒙的雨雾，他的眼神一时迷茫，心志却无比坚定。

　　不管是缘是劫，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都不会放弃怀中这个看似娇柔，实则坚强的女人。

　　绝不，放弃！

　　永不，放弃！

　　他的怀抱依然那样温暖，像暖暖的火炉包裹着冷湿的身子，让寒意彻骨的她竟也生出了一丝贪恋。察觉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想要汲取更多热量，她蓦然惊醒，猛地推开他。

　　她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迹，口中依然有属于他的血的气息，但眼里的狂乱之色已渐渐消褪，代之以深深的懊恼和羞窘。

　　“你走！”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冷若冰霜，“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看了看手腕上渗着血的牙印，唇角似有若无地扬了扬：“这是你第二次咬我。”

　　“你活该！”她的声音硬的像块石头。

　　“第一次，是我咎由自取，但这次，却着实冤枉。”

　　“我冤枉你？”心口恶气又开始上涌，她用力握紧手指，牢牢盯着他，“是谁勾结太子设下圈套，让我不能为轩羽入殓？”

　　“你以为我真这么绝情？”

　　她僵硬地将头扭向一边，看着冰冷的雨丝，沉默。

　　一声低低的叹息，从她耳边滑过，如秋雨落索，似有无限郁结惆怅。

　　她的心莫名地揪起，却依然固执不语。

　　“我来，是想向你讨一颗毒药，轩羽服下的那种。”飘摇的风雨中，他的声音异样低沉，震人心弦——

　　“你若信我，就给！”

　　她娇躯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旋即咬住唇，带着恼怒的蔑然：“谁会信你的鬼话？”

　　“难道你想一直看着轩羽呗悬在城头示众？”

　　她蓦然转首，眼中燃着怒火：“还不是拜你所赐！”

　　“月儿，相信我，我有办法带他回来。”他温柔地凝视她，表情诚挚而恳切。

　　她眸中泛起复杂的波光，似要穿透内心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眼底波澜不惊，静若平湖。

　　风声、雨声，一切声音，全都冻结在彼此对视的目光中。

　　只剩下了静默。

　　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声音，沉重而缓慢，像一记记响锤，不住敲打着。

　　时间一点一点，在寂静中流逝。

　　终于，她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小锦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为了轩羽，我就姑且再信你一次！”

　　锦盒不情愿地，别别扭扭地朝他飞来，他好整以暇地一抄，稳稳握在手中。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紫色药丸，他抬眼看了看她，唇边逸出笑意，合上盖子，小心纳入怀中。

　　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心底突然冒出一丝不确定的慌乱，以及被迫妥协的恼怒，仿佛又不知打哪儿钻出了一簇邪火，烧得浑身难受。

　　紧咬着下唇，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荡漾着微波，死死盯着他：“你若再骗我，我——”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像一团正要上窜的火苗，突然呗什么盖住了。

　　盖住的不仅是怒火，还有，她的唇。

　　她蓦然睁大了眼睛，想要挣扎，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以唇舌肆意掠夺和占有。

　　另一种火苗开始燃烧，从他的胸膛，透过几层衣物，直烧到她心底。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法控制自己，连灵魂都开始颤抖，即将窒息，即将崩溃——

　　脑中有无数飞花在旋转，他的饥渴令她颤栗，颤栗之下掩盖着痛苦，痛苦中搀杂着甜蜜……

　　风的声音，是遥远的天簌。

　　雨，在安静地飘舞。

　　天地静寂，唯有他俩的缠绵，激烈而恒久。

　　久到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他怀中时，他终于松开了她。

　　耳边响起略带喘息的，暗哑而性感的声音：“傻丫头，只骗了你一次，就已经让我生不如死，我怎敢重蹈覆辙？”

　　脸上传来轻柔的触感，他无限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面颊，目光在她脸上贪恋地流连许久，终于，转身离开了。

　　他去得很决然，仿佛知道，他还会回来，回到她身边。

　　她僵立在雨中，手里拿着他的青竹伞。

　　温透的衣裳以备他暗中运功烘干，浑身暖洋洋的，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热量。

　　风雨凄迷，模糊了他的背影，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等到发现时，泪水已经流了满面。眼泪的颜色是透明的，融化在漆黑的夜里，看不见。

　　她知道，他走了，就不能再回来。

　　是她，不允许。

　　深夜，当红绡寻来时，发现公主独自站在雨中，静静地、一动不动地，不知站了多久。

　　她的身影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凄苦，仿若寂寞的烟花，被埋葬在风雨里。

　　红绡鼻子一酸，泪，禁不住潸然而下。

　　◆芳华未艾

　　第194章　用计（一）

　　刺客的尸体在城头整整悬挂了一个月，肌肉全部腐烂，渐渐露出白骨。

　　没有人来收尸，仿佛他早已被人遗忘，又或者他只是孤零零一人，再无别的依靠。

　　这具腐烂得彻底的尸体，终于被下令从城头撤下。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举行，城头将插满彩旗，若还悬着具尸体，实在太晦气。

　　皇帝大婚，虽敢触这个霉头？

　　就连太子，也不敢。

　　“肖兄，看来咱们的计划落空了。”太子无限怅惘地叹气，眼中有着挫败的不甘。

　　“或者他并无同伙？”欧阳逍小心翼翼地揣测。

　　“但他为何要行刺父皇，还陷害本太子？”

　　“殿下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不知道，这宫里宫外，忌恨我这位置的人太多。”

　　“皇上对殿下的疑心可消除了？”

　　太子嘴角苦涩地掀了掀：“父皇忙大婚的事，暂时无法顾及别的，但我知道他仍有疑心，连看我的眼神都跟昔日不一样……”长长叹了口气，“刺客身份若不查明，本太子恐难再获父皇信任。”

　　这时，一个随从前来请示如何处置尸体。

　　“挫骨扬灰！”太子憎恶地扫了那尸体一眼，虽然离得甚远，但恶臭扔一阵阵传来，令人作呕。

　　他举袖捂住口鼻，转身离开。

　　欧阳逍跟在身后，微微垂眸，一丝清锐的光缓缓沉入幽深的眼底。

　　若不是他使出偷梁换柱之计，轩羽的尸体就会被挫骨扬灰了。

　　代替他悬在城头一个月的，是城中一个恶霸，身材跟轩羽差不多，服下同样的毒药后，烂的面貌全非，谁也辨不出有何不同。

　　真正的轩羽，此刻正静静躺在城外一片长满绿草、开满鲜花的土地下。

　　每天晚上，会有一位美丽的少女来到这里，跟他说话，为他抚琴。琴音美得让月色也流连了，温柔地将清辉洒在这片树林里，洒在少女美丽而忧伤的脸上。

　　有时，欧阳逍甚至开始忌妒轩羽，因为他夜夜都有她的陪伴，而自己，却只能隐在暗处，远远望着那抹如烟似梦的身影，心中涌动着如火的渴望，却只能站着，看着，任相思一点一点在心中播种毒素，无声无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无数次，他都忍不住想冲出去，像一个为爱疯狂的强盗，抢了自己所爱的人，远走到天涯海角。

　　每一次，他都强迫自己冷静，冲动是诱人失败的魔鬼，唯有周密的计划，才能赢得天长地久。

　　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而最后的期限已近在眼前。

　　太子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远处，隐约传来鼓乐之声，带着喜庆的喧嚣，将整个京城上空点染得生气勃勃。

　　那是宫中正在为明日皇帝的大婚做准备。

　　太子脸上积郁难解，声音透着疲惫的无奈：“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却还是阻止不了这场婚事，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殿下不可妄自菲薄，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欧阳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寒夜般深邃的眸底。

　　“是天意吗？注定她要嫁给我父皇，成为我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太子脸上浮现出既痛苦又迷乱的神色。

　　天意？

　　欧阳逍眉峰微敛，不经意地，又想起昔日与萧问天的一番对话——

　　“天命难违，未必会如你所愿。”

　　“那弟子就要去扭转乾坤！”

　　“你要逆天而行？”

　　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对，我就是要逆天而行，不管命运的轨迹如何，我一定要亲手掌控自己的人生！

　　月儿，你只能属于我，哪怕命运，也不能将你从我手中夺走。

　　是夜，青龙帮所住客栈的一间厢房内，灯火通明，欧阳逍跟他的心腹龙五正在密谈，详细策划着明日的行动。

　　“少主，属下有一事不解。”

　　“何事？”

　　“皇帝大婚，防守更比平日严密十倍，少主为何单挑这个日子下手？”

　　欧阳逍微微一笑：“月儿若在大婚前失踪，阆琊王会不遗余力地四处搜寻，再加上北越使团中的众多高手，咱们恐难顺利逃离。但若阆琊王不信月儿失踪，反倒以为是北越将她藏匿起来，结果又会如何？”

　　“阆琊王定会扣留北越使团，向他们要人。”

　　“对，趁他们互相猜疑，对峙不下，再无余力顾及咱们，咱们脱身的机会就大得多。”

　　“但怎样才能让阆琊王疑心是北越在捣鬼呢？”

　　“知道我为何让你潜入北越宫中，把青儿带来？”欧阳逍深邃黠黑的眸中，闪过一丝令人猜不透的光。

　　“属下愚钝。”龙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青儿曾奉我之命，潜伏在北越宫中，做了一名宫女。”欧阳逍嘴角微扬，眼神却深如渊泊，“明日大婚之际，若新娘由北越公主变成了一名普通宫女，阆琊王会怎么想？”

　　“他定会以为自己受了愚弄。”

　　“不错，阆琊王此人刚愎自用，一旦认定北越欺骗了他，定会勃然大怒。”

　　“但怎样才能让他相信青儿就是北越的宫女呢？青儿口说无凭，风九歌又狡诈如狐，若他矢口否认怎么办？”龙五仍有疑惑。

　　欧阳逍唇边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潜在北越宫中的暗探有好几人，我为何单选了青儿？”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因为阆琊王曾经见过她。”

　　“哪年轩辕熙大婚，阆琊王曾短暂造访北越，在宫中住过一宿，当夜呗派去侍寝的人中，就有青儿。据说阆琊王对她甚为满意，还赏给她一块玉佩。到时青儿拿出玉佩，表明自己的宫女身份，并说是轩辕熙指派她代公主出嫁，阆琊王怎会不信？”

　　“如此一来，咱们技能顺利带走皓月公主，又能激怒阆琊王，破坏两国结盟，果真是一箭双雕的妙计！”龙五由衷赞叹，“还是少主厉害，属下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样的妙计。”

　　欧阳逍却殊无喜色，反而眉心微攒，神情抑郁：“若有可能，我又何尝愿意用此计，月儿若知道了，不知又会如何恨我！”

　　◆芳华未艾

　　第195章　用计（二）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烛影在他眸中不停地荡漾，变幻着各种复杂的色彩，终于，凝固成坚毅。他对着虚空，低声喃喃：“月儿，就算让你恨我，我也不会眼看着你嫁给别人。”

　　恨就恨吧，至少还能在一起。

　　漫长的岁月，会以令人无法忽略的耐性，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磨灭那些恨意。

　　被岁月腐蚀过后，无论当初怎样刻骨铭心，最后也只会剩下一点淡漠的痕迹。

　　他有这个自信，只要能天长地久地相守，自己终将赢回她的芳心。

　　于是收敛了心神，转而问龙五：“为月儿梳妆的喜娘是否都已换上了咱们的人？”

　　“是，属下遵照少主吩咐，不仅换了喜娘，迎亲队伍中也插入了不少自己人。”

　　“明日青儿就混在喜娘队伍中，伺机将月儿迷昏，再穿上喜服代她上花轿。至于月儿……”他停下来，盯着龙五，问，“我叫你打探的事怎么样？”

　　龙五赶紧回道：“属下已经打探过了，公主的陪嫁不少，其中装绫罗绸缎的大箱子就有九个，每个都足以装下一个人。”

　　“很好，将月儿藏在其中一口箱子里，随陪嫁品一起抬入宫中，那儿有咱们的内应，会趁人不备时将月儿患处。明日，你扮成送货的车夫，亲自守在宫外，定要把月儿平安无恙地带回来！”

　　“是！”龙五知道轩辕月在少主心中的分量，是以回答得郑重无比。

　　但欧阳逍似乎仍不放心，又和他反复推敲了每一处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变故，以及应对之法，当一切都万无一失了，方才长长吐了口气，肃然道，“明日我会应太子之邀前往宫中赴宴，风九歌也在，若见不到我，定会怀疑，我必须稳住他。你接出月儿后，先带帮中兄弟离开，我随后就赶来与你们会和。”

　　龙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