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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天下-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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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也……会……哭……”她垂下眼睑,低低笑了两声,笑声中又似带着凉凉的悲叹,“原来……想……陪你……浪迹……江湖……只可惜……造化……弄人……”
她无限怅惘地叹息,又艰难地抬起手,想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然而才举到半途,便无力地垂下,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靠在他胸前,宛如幽兰在静夜中睡去了。
她的唇角仍微微翘着,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却再也不会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也再也看不到她那活泼灵动的明眸了。
她的眼帘密合着,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仿佛一出戏已经落下了帷幕。
最后一出戏。
终场!
室内一片死寂,静得可以听见雪花从空中飘落的声音。
欧阳逍颤颤地伸出手,抖抖索索地去是她的鼻息,没有呼吸,再探脉搏,也不再跳动。
他怔怔地望着她,脸色铁青,又渐渐转白,突然一口鲜血喷将出来,喷在她胸口,像绽开了一树红梅。
“萧儿,你怎么了?”德帝见他吐血,心下焦急,忙上前来探问。
“现在你可满意了?”欧阳逍望着他,惨笑!笑容中仿佛长出了千万根倒刺,每一根都深入骨肉,每一根都在滴血!
“放肆!这是你对父皇说话的态度吗?”德帝见他执迷不悟的样子,不免有了怒意。
欧阳逍冷冷地望着他,目光桀骜不驯,再不复昔日的顺从。
德帝突然有了一丝心虚,勉强端着架子,徐徐道:“你难道不知道朕已经属意你当下一任的君王?”
让他带兵,就是为了增加他的权利与威望,为将来继承皇位做准备,他不信对方看不出自己的良苦用心。
然而欧阳逍却依然沉默,眼中的寒意越来越深。
德帝审视着他,见他这般模样,不由怒气上涌:“为了一个女人,你连皇帝都不想做了?”
欧阳逍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没有了她,我连命都不想要了,还要那皇位来做甚?”
“你——胡闹!”德帝怒极,挥掌给了他一耳光,嘴角顿时渗出血丝来。
欧阳逍也不伸手去擦,只漠然扫了他一眼,就垂下头去,望着林月儿,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是他所关心的,只出了怀中这个女人。
他痴痴地望着她,轻声道:“你又想骗我,是不是?你只是睡着了。我知道演了这么久的戏,你已经很累很累了,你只是想睡一会儿,对吗?”
“她已经死了!”身后却传来德帝冰冷的声音,他不能再任由他自欺下去,既然下了猛药,自然就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不!”欧阳逍突然大吼,面容变得说不出的扭曲,“她不会死,不会死!她答应过要配我一起浪迹江湖,怎么可能抛下我,怎么可能!”
他突然仰天长啸,啸声带着无穷无尽的悲愤和摧心裂肺的巨痛,像风暴席卷着冰雪一般在屋内呼啸盘旋,横冲直撞。啸声中竟不知不觉带上了十成内力,仿佛有几百几千个人同时在嘶吼,震得屋梁上的尘土簌簌直往下掉,整座房屋似乎都在摇晃。
德帝捂住耳朵,惊恐地倒退几步,跌坐在龙椅上。他从未想到林月儿的死竟会带给欧阳逍这么大的打击。这个皇儿一向冷静刚毅,是以他笃定一个女人的死不会给他造成多大的影响,然而他低估了对方痴情的程度,也低估了他可能造成的破坏程度。
隐隐地,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后悔。他并不后悔毒死那个女人,逍儿爱她愈深,她就愈可怕,这般危险的女人是断不能容她活在世上的。现在她死了,再也不能蛊惑他的儿子,他心里只有说不出的轻松。
他后悔的是,不该让逍儿看到父皇亲手毒死自己最爱的女人,他们父子亲密无间的感情自此便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哪怕他日对爱人逝去的悲哀已渐渐淡去,但那份嫌隙却没那么容易消失。
恨,总是比爱更持久。有些伤害,一旦烙下,便是一辈子的疤痕,再多的温情也弥补不了。一想到他们父子可能形同陌路,德帝便不由打了个冷颤,额间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许多。
欧阳逍长啸了很久,直到再也提不起一丝内力,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喘息了半天,才终于找回一点力气,抱着林月儿,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外面夜黑如墨,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他要到哪儿去?
“逍儿!”德帝忍不住想叫住他,他却充耳不闻,拖着早已疲累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走进漆黑的夜里,走进大风大雪之中……
◆沧谰
第162章 酒馆
东城,兴业酒馆的伙计打着呵欠,正在上门板,外面风雪如此之大,谅也不会有人来喝酒,他也乐得早点关门睡觉。
正在插最后一块门板,突然“碰”的一声,刚上好的门板已被人一脚踢开,北风卷着雪花顿时直灌进来。他冷得一哆嗦,连忙裹紧了身上的棉衣,然后眯起眼睛,就着厅堂昏暗的光线,看清门外正站着一个人。极高大的身材,像一尊石像屹立在风雪之中,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似乎很沉的样子。
伙计缩着脖子,一边诅骂这该死的天气,一边赔着笑:“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要喝酒的话,还请明日再来!”
那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伙计想要去拦,却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冷冽之气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待看清他的模样,更是倒抽了口冷气。只见对方本是位极俊秀的公子,然而脸色惨白,比僵尸也好不了多少,嘴角还挂着血丝,额头也是血迹斑斑。再一看他手中抱着的,竟然是位姑娘,但一动也不动,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见来者如此古怪,伙计寒从心起,抖抖索索地道:“这位姑娘像是身体不适,客官还是早点带她去看大夫吧。前面转过接口就是‘悬壶堂’,里面有位张大夫,医术相当高明的,客官不如——”他热心地推荐着,恨不得早点将这人打发走,好钻进温暖的被窝蒙头大睡一觉,明日醒来,也许就会忘记今晚这噩梦般的遭遇了。
那人却根本不睬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叫道:“拿酒来!”
看来这尊瘟神暂时是送不走了,伙计无奈,只得缩手缩脚地凑上前,赔着小心问:“客官想喝什么酒?”
“烧刀子!”
伙计提起一坛烧酒,正要倒进碗中,却被他一把夺过,就着坛子猛灌一气。伙计眼睛都看直了,他还从未见过喝酒如此不要命的人。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那人将坛子一扔,又叫:“再拿一坛!”
伙计干笑了两声:“客官,这烧酒极伤身子,喝多了只怕——”
话未说完,对方两道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如幽冥之火,竟似一点人气也没有。被那样的目光瞪着,伙计觉得自己一只脚似乎已踏进了坟堆,吓得浑身都软了,哪里还敢多嘴,跌跌撞撞跑去又拿了坛酒来。
本以为那人还是会就着坛子喝,谁知他却示意伙计将酒倒在了碗中,然后扶起怀中的那位少女,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极温柔地凝视着她:“月儿,咱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儿天冷,你也喝一碗怯怯寒吧!”说着,端起那碗酒,送到女子唇边。
伙计瞪大了眼睛,见那酒斜斜地倒进少女口中,又沿着唇角流了出来。
全都流了出来!
他惊疑不定地拨亮了油灯,便看见那少女面如死灰,牙关紧叩,全无呼吸,竟已是一个死人!
这少女竟然是个死人!
那男子竟然在喂一个死人喝酒!
伙计惊恐地捂住嘴,却捂不住从口中发出的破碎的叫声,极度恐惧的叫声!他这一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只吓得转身狂奔,仿佛有无数厉鬼在追赶他似的,然而被身后的桌椅绊倒,一跤摔在地上,竟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委实已吓得全身瘫软,却还在不停地叫,控制不住地尖叫!
屋外,北风的呼啸越发凄厉,犹如漫天漫地的鬼哭,令人寒透骨髓,惊骇莫名!
突然,大门又“碰”的一声被人撞开,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都身着宫中侍卫的服饰。为首一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对那名可怕的男子道:“王爷,皇上让属下护送您回府。”
那样可怕的疯子竟然还是位王爷!伙计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荒谬至极。
那男子却冷冰冰地道:“滚开,我要喝酒!”
“王爷——”侍卫堆着笑还想说什么,男子却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滚!”
侍卫一愣,冲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咬咬牙:“王爷,属下得罪了!”欺身上来,手中一对判官笔挟着劲风,径直往他穴道上点去,看样子是打算先将他点倒,再送回王府。其余人等爷随后拨出武器,纷纷攻上前去。
伙计看见一片刀光剑影,只道那男子定要乖乖束手就擒。谁知听得一片“哗啦”之声,那判官笔竟突然转了向,架在另一人的长剑上,第三人的短刀又被旁边一人的三截棍锁住,每一个人的兵器都往自己人身上招呼,每个人都不得不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手中的兵器,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滴溜溜转个不停。
伙计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些人的兵器怎的都转了向,只道那王爷会使什么妖法,让那些人转得头昏眼花,最后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那男却看也没看这些人一眼,自顾自地又喝了一碗酒,再满上一碗要喂那少女喝。伙计深身哆嗦着,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正盘算着是要偷偷溜走,还是倒在地上装死,门外却又进来一个人。
这回来的却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一身青袍,身板笔挺,紫面长髯,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带着一种深刻的硬朗。看见那男子,老者叹了口气,叫了声:“逍儿!”
那人抬起头来,看见老者,顿时泪流满面,只道了句“师父”,就已泣不成声。
老者走到他身边,看见他怀中的女子,神色也有了几分恻然。男子颤抖着捂住脸,破碎的声音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渗漏出来:“徒儿还是去迟了一步,月儿她……她已经喝下毒酒,再也就不活了。”
老者黯然敛目,默立片刻,沉声道:“既已无法挽回,你且节哀顺变,眼下该先带她回府,好好准备后事才对。”
那男子却拼命摇头,把那少女抱着更紧了,“不、不,外面这么冷,月儿会冻坏的,我先让她喝几碗酒,暖暖身子,免得又惹上风寒。上次就因为这个差点送了命,以后断不能再着凉了。”
听了这话,屋内众人都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那男子一会儿知道少女已经死了,一会儿却又当她还活着,莫非神经错乱了不成?老者更是着急,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细细打量他,颤声问:“逍儿,你没事吧?”
“没事!”那男子扯开嘴角笑了起来,“我还要陪月儿喝酒,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上一次还是在‘鸿运坊’,我想起三师兄的事,心里难受得很,她来安慰我,我却趁机编造谎言欺骗她。”
他怔怔地说着,突然“啪”的一声,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我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我好恨自己!她准是知道我骗了她,所以才用死来惩罚我……她死了?……她是不是死了?”他突然惶急起来,轻轻拍打那少女的脸颊,一迭声地叫着:“月儿、月儿,你快醒醒,快醒醒!你不要吓我,我知道你没死!”
他突然停下手,痴痴地盯着她看,然后抬头对老者笑道:“瞧我都急糊涂了,月儿怎么会死?她只是睡着了,你瞧,她还在笑呢,笑得多美啊!”他喃喃低语,又转头看着那少女,贪婪地看着,仿佛要将她刻在脑中似的。
那伙计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先前还觉得他很可怕,现在却只觉得他实在可怜。这般痴情的人,也当真世上少见,心爱的人死了,他却怎么也不肯接受事实,只不知他会不会神智错乱,发了疯?这样想着,突然对他大起同情之心,只觉得这世道委实不公,那男子与少女明明是佳偶天成,却偏偏造化弄人,阴阳两隔,实在可悲可叹!
正在这儿颠来倒去地想,忽听那老者说道:“一碗酒如何能够御寒?你还是先带月儿回府,给她穿上厚暖的衣服,再升上一盆火,她就再也不会冷了。”
伙计正在诧异,那老者怎的也跟着说起了胡话,却见男子眼睛一亮:“师父说的是,徒儿怎的没有想到?好,咱们现在就回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依旧将那少女紧紧抱在怀中,大踏步往外走去。外面早有一辆马车侯在那里,他和那老者跳上马车,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伙计依然呆呆地坐在地上,只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就像做梦一般。正在出神,那群侍卫也纷纷爬了起来,为首之人走到他身边,丢下一锭银子和一柄小刀。
伙计紧张地望着他,正不知此举是何用意,就听对方说道:“银子赔偿你店里的损失,小刀么——”一对黑漆漆的眼睛直盯着他,带着说不出的凉薄和阴冷,“今日之事你若对外吐露半个字,这柄小刀就会割断你的脖子,叫你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伙计机伶伶打了个寒颤,忙跪下磕头:“大爷,小的发誓,若泄露一言半语,不需您老动手,就叫天上的雷劈了我,让河里的水淹了我,让石头掉下来砸死我——”这伙计也是个口齿伶俐的,还在那儿一连声地表决心,那侍卫头领却已不耐地转过身,带着一帮人走了。
店内终于冷清下来,被踢坏的门板依然横在地上,门口那个大洞不停地有雪花飘进来,很快便在地上积了一滩水。伙计叹了口气,打算先搬张桌子去堵一堵。经过刚才那男子所坐之处时,突然看到地上有一样亮晶晶的物什,拾起来一看,竟然是块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篆体的“逍”字。
莫非这玉佩是刚才那男子无意中遗失的,上面刻的是他的名字?伙计将玉佩捏在手中,皱着眉头思索着,突然惊得差点跳起来,只因他想到身为王爷,又名“逍”的,天下只有一人。
睿王欧阳逍!
鼎鼎大名的睿王,人人敬慕的英雄,竟然就是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的男子,这是他打死也不敢相信的事。
然而现在却不得不信,除了他,还有谁能轻而易举地打倒十几个侍卫?
可惜了,这样英武的男子,却偏偏为情所苦,为了一名女子自暴自弃,不知会否就此沉沦?
伙计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只顾害怕,竟没能看清那女子的模样。能够让睿王如此倾心相爱,至死不渝的,该是怎样的女子?
他不禁有些悠然神往,目光从破裂的门洞直直望了出去,除了黑漆漆的天幕,就只望见漫天飞舞的雪花。
如花一般脆弱,如露一般容易消逝的雪之花啊,是否就像世上所有薄命的红颜,只在人间短暂地曼舞,便又匆匆离去,徒留一段凄美的传奇,让人追忆和惆怅……
◆沧谰
第163章 下葬
大风雪之夜,整个京城死一般沉寂,肆虐的北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声音。
睿王府此时却是灯火通明,风灯被狂风刮得冷冷作响,照亮了一大屋子手忙脚乱的人。
王爷明显神志不清,抱着一具断气多时的女尸,怎么也不肯松手。众人正焦头烂额间,宫中的张公公前来传旨,令将林月儿即刻下葬。
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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