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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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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那天,公孙敬派人请我一起过年。我也没有准备什么礼品,只好将一瓶满满的九珍玉露丹留给了公孙焱。公孙焱仍是脉息微弱、卧床静养,但见到我时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我心下稍慰,又帮他施了一次针,交待阮青青好生照拂。
第一次在繁华如斯的永州城里过年,看着孩子们嬉笑着挥舞着手里的糖果,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炮仗的炸响,还有漫天的绚丽烟花,都让我无比想念远在京城的孟宣。空闲的时候,我便摆弄着手腕上的手钏,想象这手钏戴在那位姑姑手上时的样子。想到孟宣也曾喝过湖山小筑的井水、看过锡尔巴彦山的日落黄昏,突然觉得天地虽广阔,但我与孟宣却仿佛穿越了红尘走在一起。
我在永州城本就举目无亲,反正待在府里也只能对着明月一个人发呆,我便每日到公孙府上去给公孙焱扎一次针。他的蛊毒自胎中所带,十几年来郁积在体内,身子已是十分羸弱,我为他施针也不见什么神速的进展,而只当排遣孤寂的一种手段罢了。
这一日我为他扎完针后,正坐在花厅与公孙敬闲话,明月却闷声不响地来到我的身旁,附耳低语道:“郡主来了。”
明月话音未落,公孙府里的青衣小童便带着孟容来到我们面前。我有些意外,在这新春正月里,她一个侯门千金怎么会来这边境苦寒之地?她穿着月白色的短打衣衫,披着深紫色的狐裘披风,头上的宽檐帽垂下深紫色的薄纱遮住了脸,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是一位江湖女侠。她急匆匆掀起面纱,露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我从那张脸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忧色。
公孙敬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孟容却一抬手阻止了他。她虽身为郡主,但这样对待一位门阀世家的继承人未免还是太失礼了。而她却全然没有在意,只是拉住我的双手,泫然欲泣地说:“我哥哥被皇上关起来了!”
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下慌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旁的公孙敬。公孙敬似乎也是吃了一惊,眉头紧锁地看向孟容。孟容端起我桌上的茶水,也不管那是被我喝过的,一口就灌了进去。
我又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一时心乱如麻。而身旁的公孙敬此时开口道:“世子手握重兵,皇上此举难道就不怕边关失了军心吗?”
孟容此时终于注意到了公孙敬,上下打量了一阵,说:“想必这位就是公孙先生,实不相瞒,我哥哥是在除夕宴后单独被皇上召见,秘密关押的。”
“既是秘密关押,郡主又是从何得知的?”公孙敬负手而立,语气中自有一股威严。
孟容也不以为忤,缓缓开口道:“除夕夜宴是历年的旧俗,文武百官、戍边将领与在京的皇亲国戚均要参加。”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面颊染上一朵绯红,“我未来的夫君乃是刑部刘尚书的长子刘超,夜宴那日也在庆霄宫。刘超外出方便归来,正巧看到哥哥被一个小黄门引着向御书房的方向而去。因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他便多留心了一会儿,却发现行至半途时,突然冲出一群侍卫。哥哥似是全无半点反抗之力,就那样被他们架走。”
孟容换了一口气,强忍着眼中泪水,说:“刘超当即派了心腹到凉城给我送信,我将此事秘密禀告了父亲,父亲欲亲自上京面圣,不想却被我母亲识破,用软筋散将我父亲困于府中。我苦无良策,想到哥哥上京前曾向我讨要明月,知道定是你在永州,这才不辞辛苦赶来报信。”
我未及说话,公孙敬便皱眉说道:“难道是永嘉公主与皇上联手,打算除掉公子?”
孟容将事情原委说完,仿佛一直强装的坚强终于崩溃,以手遮眼嘤嘤地哭了起来。而我的脑海中只有孟容的那句“哥哥似是全无半点反抗之力,就那样被他们架走”。以孟宣的武功修为,不可能发现不了有人对他下毒,除非这毒根本无法防备。
“我要去看看他。”我呆滞地凝视前方低声开口。孟容收了泪,哀伤地看向我,哽咽地说:“刘超之父乃是刑部尚书,以其之高位专管,尚不知哥哥被关在哪里,你又如何能见到他?”
我沉默不语。孟容说的不错,我连京城都没有去过,又怎么能通过层层关卡见到孟宣呢?厅中一时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够听到。过了良久,终于还是公孙敬打破沉默:“在下不才,在京中尚有一些旧识,可勉力一试,打探公子下落。”
我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胡思乱想,孟容却抢先一步躬身道谢,说:“有公孙先生一句话,我哥哥就有救了。”
公孙敬挥了挥手,眉头却并未展开,而是负手在花厅里来回踱步。我与孟容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他终于停下了步伐,说:“郡主宽心,在下与二位一同赴京便是。”
我们火速地收拾了盘缠路费,明月闪电般地返回府邸将我房间里的所有丹药一股脑全都拿了过来。我们选了膘肥体壮的骏马,不顾日已向西,还是奔着北城门而去。行至半途,公孙敬却突然想起一事,向我问道:“公子赴京所带何人?”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那晚与孟宣太过疯狂,他什么时辰离开、带了什么人,我全都不晓得。公孙敬见我答不出,便又转向孟容。孟容仔细想了想,说:“应是副将庞钦,他自来不离哥哥左右。”
公孙敬调转马头,向军营而去,边走边说:“公子离开永州,必然将城池交予心腹之人镇守。此刻消息封锁,守将只怕不知公子已遭劫难。在我们离开永州前,应将此消息告知忠勇军的首领,以防皇上借公子的名义收缴兵权。”
在公孙敬曾为我和孟宣讲述的故事中,他自从被贬至南疆后从未回过京城。一去近二十年,在这人走茶凉的世态下,我很怀疑他残存在京城的势力及人脉到底有多宽广,毕竟连刑部尚书都办不到的事情,他一届草民却说得那般笃定。
此刻坐在飞驰的马背上,我却是在极力地思索孟宣可能中的是什么毒、该如何来解。可是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种答案,我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竟是连一丝头绪都无法抓住。我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呼喊,我要见到他,我一定要见到他!
日行千里的骏马昼夜兼程,只用了两日便来到京城。我与孟容均练过武艺,这两天下来还是累得半死,更遑论已上了年纪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孙敬呢?但我们甫一到京城,连落脚的客栈还没来得及找,公孙敬就已经急忙去联络他的旧识去了。我不禁摇头感慨,他的那句“肝脑涂地”还真不止是说说而已。
公孙敬去联络他的旧识,而孟容也去找她的未婚夫婿打听情况,只剩我一人枯坐在狭窄的客栈中胡思乱想。时光被无限拉长,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般什么忙都帮不上。我心里担心孟宣的情况,害怕拖得越久后果就越严重。每日晚间见公孙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我本心的焦急却都被迫压抑下来。
如此五日已过,孟容已不再外出,只在客栈中陪我无语静坐。公孙敬却在午时刚过就急冲冲地跑了回来,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失落。我腾地站起身来迎上去,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公孙敬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平复了一下激烈的喘息,说:“公子有消息了。”
他的目光在我与孟容之间徘徊两次,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咬了咬牙说:“公子被关在庆霄宫水牢。”


、生死相许情

来京城之前,我只在孟宣的赘述和酒楼茶肆不靠谱的坊间传闻中听说过公孙敬的传奇,心中早已对此的真实性打了大大的折扣。后来到了永州,见到的是一个为爱子饱尝锥心之痛的普通父亲,他会彷徨、会压抑,也会在拨云见日之时喜极而泣。逐渐地,我便忽略了他作为曾经的京都第一氏族公子的身份,也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大。孟容在听说公孙敬随行时的转悲为喜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此时当我身穿黑色的夜行衣,和孟容挤在一顶轿子里穿过庆霄宫的大门,径直朝那红墙金瓦的深宫大院走去时,多少是想象到了公孙敬曾经只手遮天的能力。能在短短五日内打探到消息,又火速安排了这场李代桃僵的大戏,果然只有天生的氏族大家才能做到。
孟容轻轻扭过身来,悄声对我说:“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我点了点头,拽紧了手中的短剑,说:“你也小心。”
孟容私自逃出凉城,早就引了永嘉公主的震怒。她一路风尘来到永州之前,不知在永嘉公主派出的追兵手中死里逃生了多少次。公孙敬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孟容一到京城,他便着她去拜会未来的公公刘尚书,尽显名门淑女的端庄大方,让刘夫人满心满眼的喜欢,还留在府中小住。永嘉公主虽心中有气,但也不好立刻将女儿捉回去,只是写了封书信威胁一番。
而孟容自来便是不怕威胁的。
此刻我便是藏在她的轿中,趁着元宵节夜宴混入庆霄宫。
按辈分论起来,孟容算是当今天子的表妹,又即将嫁与刑部尚书长子,宫中的守卫只淡淡询问几句便匆匆放行了。我始终提着的一颗心在看到朝露殿的大门时逐渐平复,孟容下轿前又握了握我的手,说:“宴会在亥时整结束,一定要在那之前回来。”
孟容下轿后,轿夫便将轿子抬到朝露殿侧偏僻的墙边。我轻轻掀帘左右观望,轻轻跳了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脑海中又重现了公孙敬曾给我看过的庆霄宫地图,摸索着向西而去。
公孙敬确实是个奇才,离开京城二十余年,却能够凭着当年的记忆完整地画下整个庆霄宫的全貌,连伙房和茅厕都一应俱全。有时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难道关着孟宣的水牢和这些地方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云雾缭绕,冰轮已隐身在云层之后,我越走越远,朝露殿的喧嚣已渐渐听不清晰。越往西走,便越是荒凉,金色琉璃瓦间枯黄的杂草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冷宫之中怨妇的凄厉喊声直听得我毛骨悚然。按照公孙敬所说,水牢里关押的大多是被株连的妃嫔,长期浸泡在齐胸的水中自生自灭。孟宣会被关押在那里,实属出乎意料。
门口有两名看守的侍卫,正抱着一小壶酒轮流就着壶嘴喝酒取暖。我挑了上风口站好,拿出千梦散。随着酒壶落地的声音,两人也齐齐软倒。
我趁机闪进水牢大门,笼盖的黑暗彻底掩护了我的身形。拾级而下便是一间间浸在水中的囚室,不知是不是因为水里浸泡过的死人太多,即使在这滴水成冰的隆冬时节也是没有一丝冰凌,但涌在身上却是彻骨的寒冷。鼻端充斥着腐肉的气息,我强提了一口气才堪堪忍住即将出口的呕吐,低声唤到:“孟宣。”
除了我自己的回声和脚下哗哗的水声,没有任何声音回答我。我晃亮了火折,隔着木栅栏向第一间囚室照去。在黑臭的水中,一根木桩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上面绑着的人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身上的肉大概是被水中的老鼠啃食干净了,但从那满头黑发还是能看出,她死的时候非常年轻。我强忍着尖叫的冲动向第二间囚室摸去,虽然心中早已知晓会是什么结果,但看到那皮毛油光水亮的大老鼠正撕扯着尸体上的腐肉时,我还是忍不住手上一颤,差点将火折扔到水里。那大老鼠见到火光,哧溜一声钻到水里不见了踪影。我的双腿浸泡在水中,只觉得难耐的麻痒传递到四肢百骸,仿佛那恶心的大老鼠正用尖利的牙齿撕咬着我的衣裤。
我不顾脑海中各种恐怖图像的侵扰,继续向下一间囚室走去。幽暗的火光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反手缚在立柱上,见火光照过来,她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扯了扯嘴角溃烂的肌肉,妖魔一般地看着我。这是我在水牢里见到的第一个活人,我鼓起勇气,低声问:“请问你知不知道孟宣被关在哪里?”
她身陷在眼窝中的大眼睛呆滞地看着我,大概是很久没说过话了,声音听起来嘶哑得厉害:“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吓得抖了一抖,试探地问:“需要我救你出去吗?”
说完这话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我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来的闲功夫去管别人。就在我担心她信以为真的时候,她却突然冷笑了几声,说:“我出不去了,只想早点死好不受这非人的折磨。”
我听她语气凄惨,周身早已溃烂得不成样子,形容甚是可怖,想起自己的荷包里还有几颗轮回单,便说:“如果你想死,我也可以帮你,我有毒药,一点都不痛苦。”
她的眼睛亮了亮,我慢慢地走过去,手中火光颤抖,更显得对面的女人如鬼魅一般。她的声音清明了一些,慢吞吞地说:“我在这里关了两年,你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有疯掉吗?我们殷家世代忠良,但凭赵凌的一个梦便被满门抄斩。小姑娘,你的情郎被关在最里面,他进来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你自求多福吧。”
我将轮回单轻轻喂到她的嘴里,看着她嘴角费力地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毒药的性子很烈,几乎是一瞬间她就闭上了眼睛。我没敢再看,只拼了命地往最里面走去,嘴里喃喃道:“孟宣你在哪里?你一定不要丢下我。”
越往里走水越深,几乎没到了我的胸口。我已被冻得直打哆嗦,双腿像灌了铅般,每迈一步都仿佛踩在尖刀上。我终于来到最后一间囚室,将颤抖的火折照过去,孟宣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他的头发披散着,不时有老鼠泅着水来到他的身边。我不顾身上的寒冷,用力拉开栅栏门,快速奔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他的鼻息微弱,但我很庆幸他还活着。我摸出短剑,用力地割断他手上的绳索,他便像全身的筋骨都散架了一般萎顿地向水中滑去。我急忙伸出双手扶住他的腋下,火折应声落到水里,熄灭了。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周围老鼠吱吱的叫声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我转身将孟宣背在背上,踉跄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的心下一片茫然,早就忘记了临行前公孙敬的嘱咐,只是不能让他再在这里待上片刻,不能再看着他毫无知觉地被那些四处乱蹿的鼠害折磨,根本没想过将他救了之后该如何逃出这守备森严的皇宫。浸过水的衣服包裹在身上,被门口的冷风一吹更加彻骨。孟宣的整个身体都压在我的背上,有好几次都差点栽到臭水里。门口的光亮越来越大,我续足力气向前走。终于推开水牢半掩的牢门,我小心地探出头去四下张望,两名被我迷昏的侍卫还倒在原地,我轻轻舒了一口气。我将孟宣的身体向上拉了拉,正要向前走,却突然发现一双皂靴出现在眼前。我惊恐地抬头,看到的却是一身黑衣的温瑞航。
他双眉紧簇,眼中是化不开的疼惜与怜爱。看到他时,我心中感到的不是惊讶而是庆幸,仿佛此时自己便能松一口气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温瑞航皱着鼻子看我,语气中是不容辩驳的震怒:“谁让你私闯水牢的?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我吸了吸鼻子,眼眶中似是有热烫的东西在滚动,但却故意轻松地说:“快带我们走,我都臭死了。”
温瑞航斜眼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孟宣,嘲讽地说:“他不是很能耐吗?赵凌的这点小心思都猜不出来?”说罢,他已不顾他身上的恶臭,将他扛在了肩上,又转头看我,说,“你能跟上吗?”
我勉强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温瑞航已随手一掷,一枚火器钻过水牢的门缝被丢了进去。他用空着的手将我一拉,飘然跃出了三四丈远。一声闷响过后,水牢的房顶松垮垮地倒了下去,连带着旁边的冷宫也跟着着起了大火。我不知他的计划是什么,但想起还要在亥时整去朝露殿找孟容,连忙说:“孟容还在朝露殿等我,你带孟宣先走吧。”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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