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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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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启的宫门被冷风吹得一开一合,雕花的窗棂溅上点点雨珠,渐渐氤氲了窗纸。冰冷的夜风裹着雨丝扑进来,熏笼中的热气不足以温暖心中的寒意。这装饰华丽的云秀宫中,到处是温景缅怀旧人的佐证,怎奈天意弄人,如此情深的两人却只能天人永隔、两两相望。我从那敞开的宫门望出去,满地枯黄的落叶在疾风细雨中打着转,干枯的树枝微微摇晃,仿佛伸向漆黑夜空的巨手。想到刚刚与孟宣的不欢而散,心中难免怅然。若他还是那个仗剑江湖的梁慕枫,纵使他不喜欢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黏在他的身边,哪怕此后是浪迹天涯;但此刻我与他的身份已是云泥之别,我变不成与他相配的金枝玉叶,他也不会再是晚间独自望月的寂寥侠客。心头浮现出一丝哀恸,我也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给我波澜不惊的爱情。可是此刻我只能告诉自己,没有他,我也可以开心地生活。忘记一个人为什么要一辈子,因为你根本没有试着去忘记,而是一直在怀念,在期待,在做梦。
我挑了件狐裘披风,撑起六十四股油纸伞,摘下廊下的宫灯,转过照壁,步出云秀宫的大门。周围是高大的宫墙,肃穆而阴森,淅沥的雨声单调沉闷。偌大的凤阳宫,我只是在东宫与朝庆殿之间走动,其他地方并不熟悉。而在这漆黑寒冷的雨夜里独自穿行,我却并没有一丝惧意。远远地传来更鼓之声,原来已是五更,但冬季夜长,再加上天色阴沉、星月无光,仍是黑漆漆的一片。手上宫灯发出朦胧惨淡的光线,只照亮了眼前这一小块方圆,青石板的路面有了雨水的浸润光滑可鉴,踩在上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地上的积水浸湿了靴子,我感到脚尖传来一阵冰凉。抬起头,在雨雾朦胧中,看到御花园赏心湖中的芙蕖只剩光秃秃的残柄,在风雨中瑟缩颤抖。九曲回廊上宫灯摇曳,壁画砖雕全是灰蒙蒙的暗影。我穿过回廊,没有了细雨的侵袭,感觉身上暖和不少。我只顾低头向前,再抬起头时,却见一座宫门前挂着庄严的匾额,上书“东宫”二字。
从不记路的我竟然一个人顺利地回到了东宫,我站在门前恍惚了一阵,已有轮值的侍卫发现了我,刀剑出鞘之后才认出是我,连忙赔了礼,说:“公主怎么一个人在外面,连个服侍的丫头都不带?”
听到这个称呼我愣了一瞬,也懒得反驳,点了点头便向我住的院落走去。香兰早就得了信,衣衫齐整,似是早就已经起了身。她冒雨跑出来,接过我手中的伞,搀扶着我走进屋子。我脱掉披风,站在熏笼前烤了烤手。香兰早就从小丫头的手上接过了热茶,语气中满是担忧地说:“公主快点把湿衣服换下来,当心着凉。”
我喝了茶,感觉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浸润得浑身暖意融融:“我只是回来拿我的针匣,顺便换身衣服。”
香兰脸上露出了些难过之色,低声说:“奴婢早就该猜到的。”
我看了她一眼,虽然相处不久,但此时却莫名地产生了一丝难舍。我走到箱笼的跟前,里面是各色的宫装罗裙,我挑挑拣拣,终于拿了件葱绿色的棉袄套上,又转到床前的枕畔去摸我的针匣。香兰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看到我的动作急忙说道:“公主走了之后,针匣就被太子殿下拿走了。”
我收回了手,本不欲说话,但想到温瑞航,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太子他没事吧?”
香兰的脸上却出现了些许黯淡之色,低着头,声音仿若虫鸣:“皇上夜宴那晚,太子在您房中枯坐了一夜,天明时便将您的针匣带走了。”
我点点头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问:“太子去上朝了吗?我有话要对他说。”
香兰看了看更漏,说:“太子应已起身了,公主何不暖暖身子,等太子下了朝,有什么话再说不迟。”
我疾步走出院落,朝温瑞航的寝宫走去。宫灯已被一盏盏拨亮,说明新的一天又这样开始了。我方一转过照壁,便有轮值的小黄门迎上来,躬身行了一礼,却是引着我向他的书房而去。我脚下迟疑一下,还是随他而去。
谁知走到一半,前面的小黄门却突然停了下来。我心事满腹,自顾自向前走着,差点撞到他的背上。抬起头来时,却见眼前红艳艳的一团,惠芯站在贴身侍女撑起的伞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姑娘曾答应惠芯离开的,为何去而复返?”
“我有些话要对太子说,说完自会离去。”
惠芯却一阵冷笑,说:“希望姑娘不要食言。”
小黄门挑起门帘,一股暖流扑面袭来。书房中灯火通明,温瑞航坐在书案之后,手执朱笔,眉头微锁。听到脚步声响,他连头都没抬,只是说:“让他们稍待,本宫手里的折子还没看完。”
书案上的油灯在他脸上洒下一片光辉,旁边的鹤嘴香炉里袅袅地燃着些熏香,仿佛在我们之间拉上一层薄纱的帘子。他身上穿着月白色的常服,如墨的头发松散地用一根丝带绾着,左手边堆着两叠奏折,其中一叠已见了底。
未等我开口说什么,随侍的小黄门已经回禀道:“殿下,是公主来了。”
他正在写字的右手一顿,似是不敢相信,过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与我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的目光里一片黯然,似乎并无重逢的喜悦,满满的盛满心疼。他慢慢地站起身来,转过书案来到我的面前,伸手将我发髻上的雨珠拂去,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却吩咐殿中的小黄门道:“告诉他们今日的早朝取消。”
小黄门诺了一声躬身而出,殿中只剩我二人无语相望。我低笑一声,开口打破沉寂道:“大人们星夜冒雨前来,等了半天,你上下嘴唇一碰,便又得乖乖地回去。”
他听罢也无奈地笑了笑,但显然没想接我的话茬:“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你把我的针匣拿走,我怎能不来。”我边说边打量他的神色,他显然一夜未睡,眼睛仿佛蒙了一层水雾般,带着些疲倦之色,“你是故意的吧。”
他动了动嘴角,盯着书案上跳动的烛火出神。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说:“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回来?”
我心下也有些黯然,却鸵鸟般选择了逃避,只是伸出手,说:“针匣拿来。”
他转身从书案旁的匣子里拿出了我的针匣,交到我手里时似乎万分不舍。我不想他如此,便故意说道:“将我的匣子和你的大印放在一起,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他默默地看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终于按捺了下去,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以你的性子,若是被我圈在这深宫大院中,总有一天会断翅折翼。我只是希望,你有闲的时候能回来玩玩,哪怕是游山玩水也好。”
他今天的样子格外惹人怜惜,但他不知道的是,我大概不会再到南朝的国土上走几遭了。见他满目期盼,我选择坦诚相告。
我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榴莲酥放进嘴里,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温瑞航在我旁边坐下,却出言劝阻道:“一只榴莲三只鸡,不要多吃,当心上火。”
我浅笑着看他,说:“我看的医书比你看的折子还多,不用你嘱咐的。”
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恐怕今后我不会再来南朝了。”
他本是平静的脸上却突然呈现出些沮丧之色,低头握紧了拳头,喃喃道:“是他不让你来吗?”
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想多了,我与孟宣毫无关系,今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听我如此说,他的眼睛突然变得神采奕奕,我不得不又叹了一口气,说,“听我把话说完。还记得当初你闯进隐仙谷中胁迫于我时,我曾嘱咐阿诺不要通知我大哥吗?”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我不知他是真的记得,还是只是随意地敷衍于我,便只得继续说道:“你身为当朝太子,也应该听闻在你们南朝西南的某个部落,有少女终生侍奉蛇神,不得婚配。”
温瑞航点头,说:“确有此事,西南许多部落都有这样的图腾崇拜。他们奉那些少女为圣女,终生享受子民的膜拜。圣女多为贵族女子,出生时便被安排好了命运。父皇虽统一了南朝,但各个部落的风俗仍旧保留。”
我伸手碾着桌上的残渣,手指上都是黏糊糊的蜜糖,说:“你可听说在十年前,有一个部落的圣女与情郎私相授受,最终葬身蛇腹的事?”
温瑞航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点头说:“听说过,听说当时那圣女已怀了身孕,真是可惜。”
我低头抹掉手指上的粘腻,说:“那名葬身蛇腹的圣女,就是我的大嫂、我侄儿的娘亲。”
温瑞航满脸震惊之色,似是在脑海中将事情的始末又重温了一遍。我看着他的表情变化,震惊之色渐淡,取而代之的是绝望与悲怆之色,说:“所以你才要千方百计地和我撇清关系。”
我脑海中恍然浮现出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大哥时的情景,那时他刚刚及冠,意气风发,见了我是满目的宠爱;而一晃十余年,而立之年的他却愈加冷漠,即使亲生的儿子也对他疏离有加。
“大嫂去世时我才只有六岁,很多事都是听二哥说的。大嫂怀着七个月身孕时,被捉回部落,当即投入蛇窟之中。大哥赶到时,她已中毒渐深,撑着一口气对大哥说‘孩子还在动,你救救他’。我爹当时也在,眼见大嫂是不活了,便要全了她的心愿救活孩子。但我大哥死死地抱着她不放手,我爹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迷晕了大哥,用匕首剖腹将阿诺取了出来。阿诺出生时浑身青紫,在隐仙谷里治到五岁才终于算捡了一条命。但我大哥此后便很少回谷,每次都是在我爹外出的间隙里回来看看阿诺。后来阿诺渐渐长大,五官眉眼却像极了大嫂,大哥触景伤情便不愿多见他一面。”
温瑞航听罢也是一阵沉默,屋中一时只剩我俩的唏嘘。窗外天色微明,隐隐地有光亮从窗纸间透了进来。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缓缓站起身来,说:“我该走了。”
他痴痴地看着我,似是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之快。我从荷包里拿出一张折成四方的纸交到他的手里,说:“皇上的病已入五内,一个月后那套针法便没什么作用了,皇上会神志不清,终日昏睡。这方子能让人短暂清醒,但清醒之后将是更为凶猛的反噬。不到万不得已,请太子不要使用。”
他接过去后紧紧地捏在手里,似是握着父亲的性命。他闭了闭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终于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返身来到书案前,挥笔写了片刻,又仔细核对了半天,才重新来到我的面前,将一张纸交到我的手里,说:“这是解瘴毒的方子。”
我见那纸上的字迹俊逸潇洒,带着俾倪八方的气势,不禁笑道:“你的字很好,但不适合写药方。”
见他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我接着说:“医者就要为病人负责,哪怕一个错字都可能要了人命,所以我只写楷书。”我又指了指被他放在书案上的药方,说,“不要嫌我的字难看。”
他苦笑一声,又将第二张纸放在我的手上,说:“这是解蚀心蛊的方法。”
我惊讶地抬头,却见他脸上写满宠溺和保护。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发,却终于没有抬起来。
“照你的说法,父皇已时日无多。我不能离开祁阳,所以不能亲自帮公孙焱解蛊了。但你既然是医圣之后,又那么聪明,一定可以自己做到的。”
我将两张纸仔细地折好,放到贴身的荷包里。室内一时静默,离别的惆怅越聚越浓。我抬步欲转身,他却突然按住我的肩膀,说:“等等。”说罢,他抬起双手解下头上从不离身的护额,调节了一下搭扣,便亲手系在我的头上,左右看了看,笑着说,“这帝王石戴在你的头上也很般配。”
我伸出手去摸了摸,护额上甚至还留有他的温度。而他则将一个针筒塞在我的手里,说:“这是梨花针,给你防身用的,只需按动机簧即可,可连续发射三次。”
温瑞航亲自为我披上披风,柔软的狐狸毛扫在脸颊上酥酥麻麻。他拉起风帽戴在我的头上,又用修长的手指将我鬓边微乱的发丝绾在耳后,微凉的皮肤触到我耳后的温热,让他流连不去。身后的侍卫不敢催促,静默地侍立一旁,只有雨滴落在车顶发出的噼啪声和驾车的马匹不时喷出的响鼻声。天光渐亮,照在他的脸上却更加苍白,仿佛此时一别就是海角天涯、相忘江湖。
“以友情的名义去爱一个人,一旦拥有,也就是失去的开始。”他终于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指,“我一直都觉得,任何事的结局都应该是好的,如若不好,那只说明还没有结束。”
香兰搀扶我上了马车,体贴地在我的腿上搭了一块毛毯,又往我的手里塞了一个手炉。温瑞航就一直负手站立在宫门前,屋檐下的两盏红灯在他头顶上方摇曳,让他的脸色阴晴不定。门帘放下,将我们隔绝在两个空间。车夫一声吆喝,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吱扭吱扭的杂音。雨滴落在车顶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仿佛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一路通畅,马车驶出北城门时,雨终于停了,但天空还是很暗沉,铅云密布。我摩挲着手中暖炉上镂空的雕花,心思不知已飘向何方。马车突然一个急停,我身形不稳向前倒了下去,幸好抓住了车窗才没摔倒。我刚欲掀开窗帘时,却有一只手先我一步按住了车窗,低声提醒道:“公主千万不要出来。”
我如坐针毡,右手紧紧地握着温瑞航给我的针筒,在密闭的车厢内听着外面刀剑相碰、暗器破空之声。交手很短暂,可我却感觉像过了一辈子那般漫长。四周是诡异的安静,紧接着门帘一挑,一名黑衣打扮的彪形大汉探进身来,朝我细细打量一番,说:“苏先生,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堪折直须折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握着针筒的手心已满是冷汗。天空中闷雷滚滚,雨后的寒风从挑起的门帘钻进来,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我缓缓地自车厢内起身,在那彪形大汉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走出马车。车外一片血腥,到处是残肢断臂,那护送我出城的车夫和侍卫均已身首异处。我握紧拳头,抬头看向对面一字排开的十几个黑衣人。敌众我寡,我不着痕迹地将温瑞航给我的梨花针放进怀里,继续摩挲手中的暖炉掩饰内心的慌乱。
为首的黑衣人已拉下了面罩,露出长满络腮胡子的下巴,左脸颊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像一条蠕动的大虫。他一个眼色,紧盯我下车的黑衣人已经用刀鞘挑下了我的风帽,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竟然一个哆嗦,迅速地将刀鞘收了回去。
对面的一干人等全都手握利器,警惕地看着我。为首的人与我对视片刻,眼中流露出惊异之色,说:“苏先生的传人怎会是个女子?”
我呼地松了一口气,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说:“这位壮士一定是认错了人,还请行个方便。”我身无长物,想起头上还插着一根金钗,便欲取下来交过去。
谁知我的手还没碰到头发,对面的大汉便笑着说:“认错人?我看未必吧。温太子的贴身之物就戴在姑娘的头上呢。”
我的手一抖,心想原来是这护额惹的祸事,当下只笑吟吟地望着他,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江湖盛传是一位神医治好了南朝皇帝的病,而当今天下,除了隐谷的医圣,恐怕不作第二人选。”他站在我对面侃侃而谈,“江湖中人皆知二公子手腕有疾,继承苏先生衣钵的另有其人,且终日避居隐仙谷,想见一面而不得。陆某今日得见姑娘的花容月貌,实在是三生有幸。”
听到这里,我倒镇定了下来,说:“阁下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小女子相助,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那自称姓陆的人却仰天哈哈大笑,说:“姑娘果然避世而居,对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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