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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爱几重-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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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着二哥这酸酸的歪理,恍然想起梁慕枫当初曾问我是否觉得孟宣可怜。只是当时并不觉得如何,现在想起来,却果然有些凄凉之意,不由得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孟宣随晋王征战多年又如何,到如今也没能换来一个世子的头衔。”
二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骨节分明的手背是常年练拳雕塑出的完美轮廓,与那青瓷的茶盏相得益彰:“就算晋王再想立孟宣为世子,也是要顾忌到永嘉公主的权势和手段的。”
“可是据说晋王的身子骨并不十分康健。”
二哥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你要是关心一个人,还真是关心得彻底,连这等不着边际的情况都连带着一起打听了。晋王长年征战,身体确实不算太好。”
我点点头,说:“估计晋王不立世子,就是默许孟宣利用自己的能力压过孟安。”
二哥轻蔑地笑了笑,冷声说道:“胡说八道!你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兄弟骑墙?”
我没理会他,只是问道:“孟宣知道自己同隐仙谷的渊源吗?”
二哥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薄唇上一片潋滟的水光,说道:“就算当初不知,如今被爹爹瞧过了伤,应该也是猜到几分了吧。”
我边吃着花生,边自言自语道:“照你这么说,这孟宣还真当得起‘天纵奇才’这四个字了,也难怪整个莫川大陆的姑娘都会倒贴上去。”
“阿凝,”二哥很少用这种温和而郑重的声音喊我,“最近你时常将情之一字挂在嘴边,让我真的觉得你是要舍我而去了。”
我嘴里含着的一口茶水差点喷到他的脸上,说:“你在说什么啊?”
二哥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听够了就回隐仙谷去,别等到天黑了又迷路。”
近来我时常出谷,很少再发生迷路的事了,但天若是黑了就不敢保证了。见二哥起身要走,我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不回去吗?”
“我还有事。”他说得很含糊,然后伸手拍了拍我的头,“你最近在家务方面有了不少长进,让我很放心。”
以前的二哥从不对我隐瞒行程,现在却这样一带而过地敷衍我,让我觉得长大成人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我们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满山遍野无所顾忌地疯跑,我们有了各自的心事,受伤的时候会躲在一个小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却不能找人倾诉。然后我们会渐行渐远,少年时的那抹温情逐渐变成长大后的点头之交。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将最后一口冷茶喝掉,起身走出茶楼。
锡尔巴彦山是一片金秋的盛景,火红的枫叶挂满枝头,映着瓦蓝的天空和点点白云。这样的秋景年年都会见到,只不过现今多了些萧瑟之意。我一人一马慢悠悠地往前走,不时摘下路边的枫叶放在手心里轻轻地吹着。行至湖山小筑门前时,天已渐晚,朦朦胧胧地升起了些雾气。门前的两盏红灯还没有点亮,我不禁暗骂阿诺的懒惰。
我翻身下马,用马鞭拍打着靴子上的尘土时,却不经意看到柴门旁散乱的脚印。从大小上看,应该是男子的脚印,而且不止一个,而此刻的湖山小筑却只应有阿诺一个人。我将雪舞栓在门口,轻轻推开柴门走了进去。湖山小筑里是出奇的安静,仿佛连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都已被抹去,除了主屋有光亮传来外,其他各处都是黑漆漆一片。我脚步轻轻落在地上,碎裂的落叶发出噼啪的声响,我的心一抽,不自觉地咽下一口唾沫。借着高大的香樟树,我看到主屋的窗纸上映出一个矮小的身影,那是阿诺。可是他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让我的心里产生了一丝疑虑。
我出声轻唤了一声阿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连那窗纸上的影子都没有动一下。此时我心如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但想到阿诺也许遭了埋伏,还是咬了咬牙推开了主屋的大门。
所有的枝形烛台全都被点燃,屋里亮得如白昼一般。阿诺就被反手绑在正中的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块抹布,连哼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在他的身后,一名玄衣长衫的男子负手站在阿爹的那幅锡山秋色图前,仰着头似乎看得如痴如醉。我虽然早有准备,但进门时还是被两把锋利的白刃架在了脖子上。那一瞬间,寒冷的刀锋就贴在我的颈动脉上,我似乎感觉到它们划开皮肤时四周腾然而起的血腥味。
阿诺的脸上是痛苦的挣扎和无尽的愤怒,而我却在这一刻赶走了所有的紧张情绪。隐仙谷外重重机关,能深入湖山小筑的绝非等闲。而且隐仙谷一向不问江湖事,我只是不知道他们用意何在。
那位玄衣男子慢慢地转过身来,腰间悬挂的玉佩倒映着烛火发出清冷的光芒,胸前用金线绣着大团的祥云,墨发高束,紫色的护额上镶着一枚价值不菲的蓝宝石。他正眯起眼睛看我,危险的气息随之传递到我的面前;他右侧的嘴角勾了一勾,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声音却如同隆冬飞雪一般没有温度:“原来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我瞧着他的那张脸,虽然此刻脸上绽放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但却让我觉得浑身发冷。这个人我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永州城的赌馆里,梁慕枫赢走了他的全部筹码;第二次是在公孙府门外,他冲梁慕枫轻佻地说道:“昨日眼拙,竟没认出原来是公子宣。”
我的心跳渐渐平复,伸出手指轻轻推开架在脖子上的钢刀,向屋子正中的阿诺走去。那两名属下意欲拦我,却被那男子一挥手制止了。我伸手拿出阿诺口中的破布扔到脚边,他大口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姑姑,这些歹人闯进谷来,逼问二叔的下落……”
我伸手制止了阿诺,直视着对面的男子,问道:“阁下这般作为,竟是当我隐仙谷无人吗?”
那男子却仿佛听了什么笑不可仰的笑话,说:“隐仙谷本来也没什么人啊。”
我强迫自己压下心中怒气,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听说阁下是寻我二哥,不知有何贵干?”
那男子听罢却露出些诧异的神色,说道:“难道是苏先生的女公子?恕在下孤陋,确实未曾有过耳闻。”
我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说道:“兄长有事不在谷中,阁下还是改日再来吧。”
我的逐客令下得明白,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家父头疾,想请隐谷的医圣去瞧瞧。但在下深知苏先生行踪不定,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来请二公子。”
我也冷哼了一声,说道:“阁下既然知晓隐谷,想必也是知晓隐谷的规矩了。”我想起在公孙敬府上听到的江湖传闻,“阁下留在隐谷服侍三年,我倒可以考虑一下让兄长为令尊瞧病。”
那男子还未发话,刚刚挟持我的两名黑衣人便欲挥刀上前。那男子一个挑眉,生生让他们止住了脚步。他只是淡淡地瞧着我,似乎想让我在他那高压的眼神下自信全无。
我连忙躲开他杀人一般的目光,伸手去解阿诺的绳索。冰冷的声音从背后的响起,却让我的手抖了一抖:“这位小公子体内有我南朝温氏独门的金蚕蛊,现在蛊虫仍处在休眠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不过,若是一个月内不服解药,相信苏姑娘比我更清楚后果吧。”
我的手狠狠地攥住绳子,猛地回过身来,说道:“南朝温氏……难道……”
他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我:就是你想的那样。
此时我反而平静了下来,一边给阿诺松绑,揉着他被勒红的手腕,一边问道:“但不知阁下想医的是南朝的哪位王公?”
他呵呵一笑,说:“世人皆道二公子苏俊清不过只学得了苏先生医术的十之四五,真正的传人却另有其人。难道苏姑娘才是隐谷真正的传人不成?”
我不置可否,只是朝他伸出手,说:“金蚕蛊的解药拿来,我便随你去瞧病,你若不放心,可以给我下蛊。”
他二话没说,一个眼神唤来手下,将一粒丹药放在我的手里,说:“苏姑娘是行家,应该能够辨别真伪的。”
我气得半死,毒蛊因下蛊人的手法而异,若是单凭一颗丸子就能分辨出毒蛊的种类,我简直就可以去做医仙了。
我捏起药丸放进阿诺的嘴里,说道:“你最好保证给我的是真的解药,不然我定会将令尊置于死地。用我们姑侄的两条贱命换你们温氏的一位权贵,我可是稳赚不赔的。”
他只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冲我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却没有理会,转身面向阿诺,说:“暂时不要告诉你爹爹,相信温公子自会周到待客的。”
阿诺还想说什么,但都被我制止了。我抓起他的手心,在上面写了一个“二”字。阿诺心领神会,便没再多言。这个时候已是箭在弦上,以我姑侄二人的本事,是绝无可能与他们抗衡的。我看那姓温的说话不似作假,也许真是有什么顽疾要我去瞧,倒不如顺势拖延一阵,安全回返也未可知。
我到房间里取了金针,拉开妆台的匣子时看到了梁慕枫的那把折扇。我有多久没再看到它了?可是对他的思念却一刻也没有停过。在与二哥酒酣耳热之际,在教阿诺碾压草药之时,任何话题都会联想到他,关于他的心事总想破口而出。虽然这个人没能放在身边,但幻想起这一切,多是美好的,苦的也都会一笑置之。没有想到不知不觉中,他竟早已进驻我心,并且成为挥之不去的永恒印记。
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合上妆台的匣子,推门走了出去。
夜色已笼盖四野,溶溶月光下,一身玄衣的男子站在天井当中,肩上挂着飘落下来的枯叶,被风一吹,轻柔地落到了地面上。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来,沉静的目光里带着自信的从容。他伸手接过我手上的针盒,轻轻掂了掂,问道:“只带一个匣子就够了?”
“阁下府中的灵丹妙药想必是应有尽有的,又何必浪费我谷中之物。”
他并没有理会我话中的揶揄,轻缓地扯出一抹魅惑的笑容,说:“如此说来,我们这就上路吧。”
他转身大踏步向前,两名黑衣人则分别站在我的两侧。我最后扭头看了阿诺一眼,他站在灯火通明的主屋前,反倒淡化了脸上的表情。我努力冲他扯出一个笑容,无声地说了一句:“好好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文


、摇檝天平渡

步出谷口时天已全黑,秋夜的天空繁星密布,新月如钩,隔着缥缈的雾气发出惨淡的白光。我很惊讶于他们对隐仙谷的了解,一路行来竟是连半步都没有踏错。黑衣人一声呼哨,锡尔巴彦山黝黑的山林里便奔出了四匹骏马,皆是黑得发亮的皮毛,膘肥体壮。我不禁唏嘘感叹道:“看来今晚你是胸有成竹,必定会绑走一个人了事的,连马匹都准备好了。”
对面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其中一名黑衣人将马牵过,恭敬地请那自称南朝温氏一族的男子上马;那男子却并没有理会,转过头来看向我,低声说道:“为防苏姑娘耍什么花招,还是委屈与我共乘一骑吧。”
未等我反驳,其中一名黑衣人已经单膝下跪,言辞恳切地说道:“殿下,这女子擅用毒物,不能和她靠得太近啊。”
他的这一声称呼顿时让我如醍醐灌顶。莫川大陆以锡尔巴彦山为界,北部物产丰饶,南部则是穷山恶水。在北部萧王朝建立统治并逐渐加强中央集权后的一两百年,南部还是处于战乱纷飞、民不聊生之中,直到二十多年前,现任国主温景横空出世,统一南部并建立政权。
隐仙谷就处在锡尔巴彦山中,阿爹尚在谷中时也曾提到二十多年前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事,言谈之中对温景很是敬佩。而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一位,很有可能就是温景的儿子。
我陷入沉思的这片刻,眼睛却是直愣愣地看向他的。他似乎对我这肆无忌惮的目光很是玩味,伸手抚了抚马鬃,问道:“本宫就这么好看吗?”
我转开目光,脸色微红,幸好被黑夜掩了去,才没陷入更窘迫的境地。
他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我的下巴,那姿势风流轻佻却又娴熟无比,说道:“擅用毒物?本宫倒是很想试试。”
我兀自惊讶的时候,他已翻身上马,长臂一捞,便将我拉到了他的身前。他的手臂绕过我的身体抓住马缰,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我的后颈,弄得我全身无所适从。我与梁慕枫坠崖之前,也曾这样共乘一骑,但当时只想着逃命,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来的时间去羞涩忸怩。而此刻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扑面袭来,我立刻僵直了后背,双手抓住马鞍悄悄往前挪动,想尽量和他拉开距离。谁知却被他一伸手搂住了腰,撩人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别动,摔下去我可不负责。”
我尽量让自己放松,呵呵笑了一声,说:“我作为苏先生的传人,既已答应随你看诊,自不会食言。还是让我独自骑马吧,那样脚程加快,我们也好早些到达。”
他却对我的话置若罔闻,双腿夹紧马腹,一抖缰绳便向前奔去。
夜风拂在脸上,是微凉的寒意,我想自己大概是为他挡去了不少冷风吧。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便开始揶揄起来:“殿下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家父对贵国圣上很是敬仰,若殿下一见面便亮出身份,我也是少不得要陪殿下你走这一趟的。现在反倒成了要挟,传到我爹爹的耳朵里,怕是要将你们南朝皇室列为永不交往的对象了。”
他对我的这番话显然颇感意外,渐渐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如此说来,是怠慢苏姑娘了。待到了凤阳宫,瑞航一定亲自赔罪。”
他说得轻描淡写,而我却惊叹于他的做小伏低。南朝温瑞航,这是他在言语之中向我透露的信息。我久居隐仙谷,一直生活在这南北的分界线上,离北朝的京城甚远,所以对他们的皇室宗亲没有半点认知;可是翻过锡尔巴彦山,只需再走两日的路程,便是南朝的都城祁阳。祁阳城里的风雨总会有一些零星的飞沫飘到谷中,而这位温瑞航的大名更是让我如雷贯耳,其中大部分都是二哥在茶余饭后剔牙时谈到的他的风流韵事。
“你是南朝的东宫太子?”我微微转头,脸颊却差点撞到他的唇上,我吓得一瑟缩,连忙把身体放正。
“该怎么说你才好呢?”他在我身后轻笑了一声,继续低声说,“除了东宫太子,还有谁敢自称‘本宫’呢,而你却是听到了我的名字才刚刚反应过来。”
夜风将我们的对话尽数吞没,那两名黑衣人就跟在我们身后,在他们看来,也许我与温瑞航这般低声耳语是万分亲密暧昧的举动,可是以他在南朝的花名,这两位亲随应该也是见怪不怪的了。
我们纵马在密林中穿行了一夜,漆黑的夜色中方向难辨,我们虽然走得不快,却也足够让我迷路。露水将身上的衣裳沾得湿乎乎,此刻潮气和着清晨的低温,更是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待到第二日朝阳初升时,全身已如散架一般。温瑞航找了个开阔地点停下,翻身下马后将我拖了下来。我的脚一沾地,几乎就要跪下去,幸好他眼疾手快拉住了我,说道:“出了这片林子,再渡过前方的青萝江,就要进入南朝的瘴毒林了。我们先在此休整一下吧。”
他递给了我干粮和水囊,又在我身旁坐下。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背靠着参天的树木呼呼地喘着气。温瑞航也不理我,兀自优雅地撕着手里的馒头。他堂堂的东宫太子,却在这深秋的清冷早上用凉水混着干硬的馒头果腹,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屈能伸。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不以为然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说道:“父王建国之初,各部都不大太平,小规模的战事一个接一个。我从十几岁开始便跟随父王征战,别说是坐在这里安静地吃些干粮,在蚊蝇丛生的水塘里趴上半天的情况也是有的。”
我不禁对他的敬佩又多了几分,小口地喝了一口水,立刻有一股冰凉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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