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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续红楼画眉蹙-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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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下,有多少女人?可是又有几个如她的女儿这般,能贵为皇妃的?凤藻宫,凤凰啊,她的女儿啊!何等夺目!
朱漆红宫门轻轻打开,王夫人昂首走了进去,待得见到上首坐着的橘红色身影,将她在荣国府中挺直的腰弯了下去,有一抹神采在她如槁木死灰的脸上出现:“臣妇王氏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元妃娇媚的脸上有些笑意,娇唇微启:“王恭人来了,快些坐。”
元妃年未三十,本就年长于皇上二岁,可是姿娇艳媚,灿若玫瑰,一张脸美艳绝伦,只凌驾于贾府三春之上。繁复瑰丽的珠花钗环,一层层一支支地插在高高的云鬟上,看起来无比尊贵,只是那双清澈的眼里,却暗藏着犀利之色。
王夫人扶着小宫女的手,骄傲地在元春的下首坐下,凝望着她骨子里孕育出来的皇妃娘娘,眼里也带着轻笑:“娘娘这些日子身子可好?才得了上好的人参,今儿个便送过来给娘娘补补身子。”
元春优雅地呷了一口茶,才说道:“难为恭人记挂着本宫,宫中什么样的东西是没有的?恭人留着自个儿补身子就是。”
王夫人脸上也尽是笑意盈盈:“多谢娘娘记挂着了,臣妇极好,只是娘娘多年未得龙子,还是娘娘好生补补身子才是。”
龙子?元春眼眶一红,竟是有些泪意闪烁,轻叹道:“这些年,本宫也是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汁子,受了多少的罪过,偏生这肚皮就是不争气。眼瞅着周贵妃的肚子越发显了起来,竟是在宫中呼风唤雨一般,本宫心里也怪疼得慌。”
娘亲担忧,难道她就没为此伤脑筋吗?在宫中,佳丽三千,粉黛娇娃如数,没有长久的恩宠,更何况她本就比年轻英俊的皇上年长二岁,总是有年老色衰的时候,生了龙子,才算是有了一个依靠。只是她吃苦受罪无数,偏生就是没一丝儿消息。
王夫人也作势擦着眼,叹息道:“娘娘说得极是,臣妇吃斋念佛,只求娘娘能遂了心意方好。只是这周贵妃是忠顺王府的小姨子,又有了孩子,莫非皇上的意思,竟是要立周贵妃为皇后不成?”宫中虽是粉黛无数,可是却没有中宫皇后,所有嫔妃谁不是巴望着生了龙子,然后一举坐上皇后娘娘的宝座?
元春轻轻地笑着,长长指甲染着鲜红的凤仙花汁,当她划过冷冷的琴弦时,是皇上最爱看的风景。
“男人的心,谁能说得准?更何况,皇上的心,就像是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莲子心,谁也摸不得边儿。那周贵妃虽说是忠顺王爷的小姨子,只是性子太骄纵了些,是个没有头脑的草包。恭人,不是本宫说你,虽说恭人疼宝丫头多些儿,只是,回去啊,不要太亏待了林家的表妹。她原也是个绝色的才女,虽说不能匹配宝玉,到底也能为咱们家谋取一份高门亲戚。”
王夫人脸上有些难看,咬了咬唇,才道:“娘娘只怕还不知道,九月里皇上下了一道圣旨,将那林丫头许给了徐将军。”
元春睁大眼睛,吃惊地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怎么本宫竟没有一丝儿消息呢?”
“娘娘住在深宫里,外头的事情怎能知道许多?”王夫人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才又说道:“那徐将军不过就是个穷苦人出生的草莽,根基浅薄,家门穷酸,就是那聘礼,竟也是浅薄得很,不过就是皇上赏赐的东西多些,才全了颜面。若不是那林丫头不过是个声名狼藉的荡1女,我也不甘心就将那狐媚子嫁了徐将军去!”
唉!
元春叹息一声,才道:“本宫的意思,恭人倒是缺了个心眼儿!那徐将军是何等人物?虽说根基浅薄了些,到底是位高权重,往日里也听过皇上的意思,差不多的时候,只怕竟能封了个外姓王呢!不知道有多少朝中权贵想与他联姻,光是上书都有一摞子,皇上都未曾允许,恭人竟是得了便宜还嫌弃不成?”
王夫人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道:“听着娘娘的意思,那徐将军手上的兵权倒是有些好处?”
元春素手在梅花式小几上有以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唇边的笑似乎绽放出了最美丽的玫瑰花,“何止是一些儿好处?咱们家就是皇亲国戚,且是开国功勋之后,只是贵而不富,因此薛家联姻,他们的富咱们也有了。只是,这富贵是有了,可是终究没有实权,如今与徐将军联姻,可不就是富贵权势兼具?”
说得王夫人藏不住眼里的兴奋,细细想来,果然如此,忙笑道:“到底是娘娘,原是比臣妇想得多些。”
恭维有简约的话,并没有让元春高兴,只是有些叹息地道:“本宫也不耐烦理会这些,只是依稀听说薛家得罪了忠顺王府,薛家的大兄弟判了斩刑?恭人怎么如此不精心?竟生出这般的事情来?只怕老太太越发不想与薛家结姻了。”虽居深宫之中,可是有些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这样的事情,已经有不少嫔妃拿出来在自己跟前说,想看自己的笑话了,愈加让她心烦气躁。
王夫人唬了一跳,忙起身陪笑道:“这原非咱们家的事情,只怕也并不能牵扯到咱们家。依着臣妇的意思,这样也好,本就是薛家的妹妹一心一意都想让宝丫头扶持着薛家的生意,如今蟠儿若是去了,薛家的一份家私不就都是宝丫头的了?若是金玉良缘成就,但凡薛家的财富,都是咱们的宝玉的了。”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原说将黛玉嫁给了忠顺王府,也了了自己一番心思,也好讨好了忠顺王府。偏生这件事情竟未成,那宝钗也是死活不肯嫁到忠顺王府里,幸而家中还有一位宫中的贵妃,也让忠顺王府略忌惮几分,并不曾逼紧了。如此一来,倒也遂了她的心意,薛蟠既死,薛家的家底自是宝玉的了。
“话虽如此说,只是到底是咱们家的亲戚,于咱们家的声名体面不好。”听了王夫人心里的打算,元春也只得罢了,并不多理会这些,自己的事情还操心不过来呢,管这些做什么?
王夫人忙恭敬地答应了,又忙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元春跟前,陪笑道:“这是一个外路和尚进给老太太的腊油冻佛手,臣妇瞧着颜色倒也透亮,黄得就像是龙袍的颜色似的,再想着娘娘的名讳,正是暗合了这香橼二字,老太太昨儿个还说夜里梦见了佛手开花,合了喜气,因此送给娘娘压惊,也好沾些佛气,来日里生了白白胖胖的小龙子。”
元春听了,便吩咐抱琴取过来,摩挲了半日,娇颜甚喜:“摸着倒也光滑,瞧着也灵透,本宫就留下了。”
王夫人见了,脸上才笑了,又取出一包东西送到元春面前,轻轻地道:“这是民间的秘方,听说极灵验,当初里臣妇也是吃了这个,才得了娘娘和宝玉。因此费了些时候,好容易配了一料,给娘娘送过来。这原是无色无形无味之物,娘娘行房之前服下,也在皇上的茶里放些,赶明儿就来喜事了。”
元春听了,点头微笑,吩咐抱琴好生收好了,仔细着不准外人听到,才道:“恭人着实费心了。”
王夫人叹息一声:“臣妇统共不过就是娘娘和宝玉两个心肝儿肉,哪里能不费心呢?”眉睫有些湿润,儿女啊!
元春心里一阵感动,忙道:“如此也没什么大事了,恭人快些回去罢,莫担忧着本宫。”
回头吩咐抱琴道:“将本宫那支金玉如意和玉搔头、翡翠珠钗取出来,给宫人带回去,暂且赐给林家表妹添妆罢,也是本宫一些儿心意!既然是从咱们家里出嫁了去的,总是咱们家的亲戚,日后只怕还要托赖着徐将军的兵权行事呢!”
徐将军手中是天朝三分之二的兵权在手,连皇上都忌惮得很,与贾府结了亲,荣国府的权势地位还不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男人在外面行军打仗,又或是为家国操劳,里头的女人,也不能让人小觑。
男人撑起了天,女人素手也翻天。
王夫人因道:“那林丫头的嫁妆已是极多,竟是有数十万两银子,娘娘又何必赏她这般丰厚的东西?没的糟蹋了东西。”
含笑瞅了王夫人一眼,元春淡道:“恭人这就是有所不知了,怎么说,一点恩德,总是让人永记。本宫送的东西虽少,也要让她谨记在心,时时刻刻提点着,这么些年吃用在咱们荣国府里,很是该为咱们荣国府谋取些进益,才算是她一番孝心。”
王夫人听了这话,不觉恍然大悟,忙躬身称是,卑躬屈膝得竟是让人心酸。
缓缓退出了凤藻宫,王夫人立即昂首阔步,挺直了身板,眯眼看着苍穹似染殷红,心头的一根刺,终于要拔去了。


第086回  永别潇湘

潇湘馆内。
黛玉一束纤腰,盈盈而立,微微福身接旨,有些不明所以。
戴权笑容满面地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将军夫人林氏生性贤淑,深明礼义,且因家无父母,寄居他府,出阁之时未免声名不雅,故赏赐花嫁别馆一所,旨到之日,即移居花嫁别馆,十月十五出阁,钦此!”
一串话让黛玉为之一怔,怎么会突然让她从花嫁别馆出嫁呢?
虽有疑问,也不好问,黛玉福了福身子,道:“臣妇接旨,谢皇上隆恩。”
戴权合上圣旨放在黛玉手内,脸上尽是笑意:“夫人能得此恩德,实在是可喜可贺。”
黛玉虽心中已猜测到了些许,这样也好,皇上忌惮徐将军,自是不能让他与豪门贵胄结姻,无非是想藉此剪断贾府与自己的瓜葛。自己从贾府出嫁,只怕风言风语更重,林家的女儿,为何非得从贾府出嫁?这样极丰厚的嫁妆,纵然是心中有数,在那些只看着表面的人眼中,还是贾府为自己置办嫁妆,越发将林家的女儿传得不堪了。
“公公过誉了,回去代替小女多谢皇上隆恩。”黛玉淡淡一笑,眼中有些了然,她虽是闺阁女子,可有些事情,她明白。
看到黛玉灵秀妩媚的脸上竟是些微了然和透净,戴权意味深长地道:“夫人如此聪慧颖悟,倒是极其难得,万岁爷知道了,也必定极为欣慰。夫人不用为身边琐事烦恼,咱家今儿个就是特地来帮衬着夫人移居花嫁别馆,官轿已备好,夫人请。”
听到他如此说,黛玉便微微颔首,幸而即将出嫁,房中诸物皆已收拾妥当,今日离开,也极便宜。
可是在这里已经长了这么大,曲栏围着的那几竿翠竹,是她最爱,如今离去,日后只怕再不得它了。
扶着春纤的手,披上了温暖精致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皮里的鹤氅,黛玉银牙微微暗咬,已举足踏出了房间,可是到底心中有些凄然,回眸看时,初冬有些枯黄,不见苍翠的竹叶迎风呜咽,枝头摇曳,似在风中挥手告别。
不知为何,外面竟已落下薄雪,薄薄的一层铺在地上,似一层白纱微笼,一份冷冽之意沁人心脾。
黛玉一声长叹,竟见泪光点点,幽幽地道:“我极爱这所潇湘馆,如今,竟是要去了,别过潇湘,只怕来日里再不得了。”
潇湘馆,就如同一个曼丽的江南,有着心碎神伤,亦有着缠绵不尽,人已去,唯独竹声呜咽,低吟轻唱着江南的俚曲。
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眼见愁色染上众人眉梢,对潇湘馆皆有依依不舍之意,雪雁因笑道:“这原是不是我们的家,纵然和江南仿佛,可终究也不是江南,只要有姑娘的地方,处处都是清雅江南。过两日,姑娘就是要做新嫁娘了,不要太过伤感了。”
正说着,便听门外已是一阵吵嚷,一阵脚步声响起,却是二春姐妹并着宝玉凤姐李纨等人如花团锦簇一般而来。
尚未进门,宝玉已滴泪道:“妹妹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便是妹妹的家,如今,妹妹连出门子了,竟也不愿意在这里么?”
想起素日情殇,多年情分,一腔怅然,再见黛玉清新淡丽依然,妙目流转如波,宝玉不觉大哭起来:“好好的女儿家,生得都是花柳一般,家里又不是养不得姐妹们,为何一个个都要离开呢?”
一声恸哭惹得李纨等人心中也都是凄凄然,凤姐忙上前劝道:“宝兄弟这是做什么?光听着你说这般到三不着两的话,怎么你就娶了紫鹃大姑娘呢?果然一心说得好,你也莫玷辱了咱们家上下的姑娘女儿才是,偏生这时候又说这话,活打了嘴了。你妹妹是要出阁的新嫁娘了,你在这里说,岂不是让妹妹走得也不安生?”
听了凤姐这话,宝玉也觉得有理,倒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拭泪道:“如今二姐姐日夜挨打受苦,香菱也病了,也没人请个大夫去瞧,林妹妹又走了,我还活在这里做什么?竟是不如一头撞死了在这里,一缕幽魂跟着妹妹去!”
紫鹃亦跟在了宝玉后头子,听了这话,也眼中落下泪来,上前紧紧攥着黛玉的手,泣道:“姑娘这去了,可怎么好?”
黛玉轻拍着她的手,柔声安慰道:“没什么不好的,林家的姑娘,总不能在贾府出阁,去了也好,来也空空,去也空空。”
紫鹃陪着黛玉多年,最是割舍不下这份情义,不免花颜带雨,哭得比宝玉更伤心。
黛玉目光如水,缓缓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如玉如花的脸面,轻叹道:“如今我要去了,这一去,是我终生大事,或也有为我担忧者有之,为我不服者亦有之,只是,这些,从来都未必是祸,况且自古以来,本就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探春听得眼眶都红了,吩咐侍书送上一个锦匣,轻声道:“林姐姐,你这一去,一定要好好儿的。我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只有这一幅芙蓉锦鸡图,原是我依着宋徽宗的画作真迹描绣出来的,送给姐姐,也算是我的一点子心意。”
黛玉点点头,示意雪雁收了,含笑道谢道:“多谢妹妹费心了。只是我去了,妹妹心里也有些个成算才是,那环儿兄弟年纪小,未免淘气些,好生教养,必定成材。”贾环之性执拗,若是无人教养,必如螃蟹横行。
当此人面,她亦只能言尽于此。
探春含泪点头,惜春却亲手拿着一个长形锦匣,亦递给了雪雁,漠漠地道:“林姐姐,我也是来去赤条条,偏生两府都不干净,也没什么干净的东西送给你。倒是前些日子,我费了些工夫,用姐姐送我的颜料笔墨,画了携蝗大嚼图,博姐姐一笑。”
说得黛玉不禁“嗤”的一声笑,想起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时候,多少人取笑于她,可也给沉闷的生活添了一抹亮采。
人生多少风花雪月,可是谁知红尘茫茫并非拘于风月?
宝玉却是越发黯然起来,忧伤地道:“怎么三妹妹和四妹妹都这样看待离别呢?这样忧伤的时候,天都下雪来低泣,偏生你们都含笑。有老爷太太在家,只要妹妹不愿,还有什么事情能勉强妹妹的?好妹妹,你不要走了,就在潇湘馆里住着,咱们又近又好亲香,紫鹃也必定不舍妹妹的。”
黛玉瞅了宝玉一眼,清丽的容颜如同新花初绽,越发显得光彩照人,不见素日苍白柔弱,叹道:“天底下哪里有不散的筵席呢?宝哥哥,你这喜聚不喜散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略改一二分呢?”
惜春也笑道:“姐姐说得极是,可不就是这个?晚散莫若早散,只怕还能留得清白一二!”
听了惜春这话,宝玉越发急了起来:“怎么四妹妹也要走了不成?说话这般不吉!什么早走了就能留得清白一二?哪一个女儿家不是清清白白的?你们都走了,只余下一所空园子,只剩下我一个儿,我到底还有什么趣儿?”
探春呆呆地瞅着惜春,又看了宝玉半晌,才轻叹道:“宝哥哥这是什么话?如今是戴总管来送林姐姐去的,你这么说,竟是让老爷太太如何自处了?天下再大,大不过皇上的圣旨,林姐姐是该去的了。”
黛玉点头微笑:“我可不就是要去了的?原是说要去了,偏生就是给你们绊住了!”
又看着宝玉不知世事的稚嫩面庞,纵然已纳了紫鹃,依然只知风月,不觉口内一声幽叹:“宝哥哥,人生不过就是如此,如天上明月阴晴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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