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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繁华-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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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暖缩着脖子说知道了,正恹恹喝粥,门上进来个梳环髻的婢女,欠身道,“小姐安好,尚嬷嬷差我来回话,老夫人和叶大小姐从涤垢庵回来了,这会儿在洗漱呢,小姐过渥丹园吧!”
布暖道好,乳娘忙着给她换上孔雀半臂和藕丝裙,倒插好了玉笄,千挑万选拣了根鸳鸯绣带挽上,都收拾停当了,这才跟着婢女往老夫人住处去。
头天进府走的只是东园,渥丹园在醉襟湖以西,穿过紫荆盛放的甬道,远远就能看见雄健的斗拱和深远的出檐。
那是个用回廊圈成的独立院落,富贵华丽。台基的地栿和垂带石上都有彩绘石雕,连瓦当和柱础也饰以莲花。渥丹园正殿的屋顶很高,门前是四根合抱粗的石柱,向里看去,墁砖透亮,像泛着银光的湖面。
布暖到台阶前驻足,明间里人来人往,却寂静无声。
一个仆妇到门前探看,热络的迎上来,“是大小姐么?”
布暖笑了笑,抬头见一个穿着金泥裙的妇人从明间深处急步出来,温声道,“是暖儿来了?”
布暖想那就是舅舅的生母蔺夫人吧!面目平和,略显富态,眉梢处描着精致的斜红。四十多的人,保养得当,并不显得老态。
蔺氏上来牵她的手,上下打量了道,“好孩子,我昨日接到你舅舅的口信,原本应该即刻回来的,只因为课业一时完不成,拖到今早才回府。慢待你了,千万别恼外祖母才好。”
布暖人后随性,该做样子的时候还是不含糊的,屈膝给蔺氏跪下了,磕了头道,“暖儿给外祖母见礼。暖儿惭愧,到现在才来见过外祖母,请外祖母恕罪。母亲/日夜思念外祖母,让暖儿代问外祖母好。母亲自觉忤逆,千叮万嘱让暖儿一定在外祖母跟前尽孝。”
蔺氏听了连连点头,亲自搀起来道,“自家人不必多礼。你母亲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瞧着长大的,和自己孩子没什么两样。”一面携她进屋子一面唏嘘,“暖儿啊,六郎都告诉我了,好好的姑娘,遇上这种事,叫我说什么好呢……难为你母亲,这样做已经是最好的补救方法了。你到了外祖母这里只管放宽心,万事有我和你舅舅,将来总有出路。过了这道坎,前头未必不是另一片好光景。”
布暖低头应是,到目前为止还算顺风顺水,蔺氏没有为表亲热哭天抹泪,倒让她觉得真实。本就该是这样,没有血缘,不过是顺水人情,大礼上说得过去就是了。她盈盈福下去,“一切但凭外祖母和舅父作主。”
蔺氏浮起笑靥,拉她落座问家里人可都安好,又道,“如今你母亲这辈的,出嫁的、外放做官的,鲜少有团聚的时候。我每想起这个就伤心,你外祖父过去了,骨肉走得愈发远,好好的一大家子都散了。我身边只有你容与舅舅一个,他任都尉的时候倒还好些,现在官越做越大,常整月不着家,这样大的府邸只我一个孤老婆子,太过寂寥。这会儿好了,你来了,又有知闲伴着,府里可算热闹起来了!”
正说着,外面婢女通传叶小姐来了。
布暖听了忙起身,门外进来个穿碧纱裙的女子,云髻高梳,半垂的袒领外露出雪一般洁白的脖颈,眉眼间似有慵懒,以目下的评判标准来看,叶家小姐绝对够得上是盛唐美人。
她款款而行,审视着布暖,“我才换好衣裳来晚了,这是暖儿吧?”
布暖生出些许自卑来,这就是块丰腴的美玉啊!自己站在她面前只能算纤瘦羸弱,她吹口气,绝对能把她吹到十里开外去。
她汗颜不已,暗里思量她平时到底吃些什么,一边欠身,“是,叶小姐安好!”
叶知闲虚扶了一把,笑着说,“常听你舅舅提起你呢,真是个好看的姑娘!”
布暖抿嘴笑,“布暖蒲柳之姿,舅母才是国色天香真牡丹呢!”
叶知闲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愣,随即红了脸,“姨母你瞧暖儿!快别拿我打趣,闹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瞧那样子果真受用,蓝笙之前说过这位小姐不好处,既这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先夸她漂亮,再来声“舅母”,自然错不到哪里去。
知闲是蔺氏的外甥女,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是她费了多少心血促成的,见布暖乖巧懂事嘴又甜自然高兴,伸手揽住了抱在怀里,笑道,“这孩子讨人喜欢的!先别忙叫舅母,知闲是你舅舅的表妹,长你两岁,你们面上不是同辈,私底下却可以以姐妹相称。等她和你容与舅舅拜堂成了亲,那时候再论辈分不迟。”
布暖哎了声,“叶姐姐,那布暖就逾越了,先唤声姐姐,十月里再改口。”
蔺氏抚了抚布暖的发,和煦道,“这就是了,等办了喜事再叫舅母,舅母封个大利市给你!”
叶知闲羞涩的笑,颊上抿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转身到月牙凳上坐下了才问布暖,“你可曾见过容与舅舅?”
没照过面应该不算吧!布暖摇了摇头,“还没有,舅舅昨日是托蓝将军迎我的,蓝将军说舅舅军中忙,一时回不来。”
叶知闲脸上不快,微撇了撇嘴说,“蓝笙那人的话作得了准么?油嘴滑舌的都头,神憎鬼恶的积年!他说容与忙军务?还和你说了什么?肯定没好话,少不得叫你防着我,是不是?”
布暖目瞪口呆,敢情这两个人有积怨,其实分开瞧都不像恶人,可凑到一起就不对盘。这是八百年前的冤家,相互抨击是人生乐趣。
叶知闲见布暖发怔,稍调整一下坐姿靠得更近些,切切道,“你要仔细,那个蓝笙不是好人,他父亲是太子太师,他借着祖荫做了云麾将军,其实就是个地道的纨绔!你往后见了他要远着点,别拿正眼瞧他,也别和他说话,免得沾上晦气!”
蔺氏只管叹气,“你和晤歌是上辈子的仇人么?说来也怪,真真是八字不合,晤歌和六郎是自小玩大的兄弟,你也拿出点肚量来,瞧着六郎的面子吧!”
布暖转脸看乳娘,秀眼观鼻鼻观心,也不动声色,只是嘴角有些扭曲。
她忍不住嗤笑,秀眼里的好女婿人选,到了舅舅未过门的媳妇嘴里就成了那样,可见表面上的东西都作不得准。
叶知闲听了蔺氏的话只得作罢,状似幽怨的说,“容与也真是,暖儿昨日就到了,他衙门里再忙也该抽出时间来见一见。这么做舅舅的,把外甥女撂在家里只管忙他的,打发个不相干的人来料理,成个什么话!”
知闲是闹小姐脾气,蔺氏却能体谅儿子。容与不是沈家长房长子,不能子袭父职,做到今日的上将军,都是拿血肉拼来的。人人褒奖他濯濯如春月柳,连当今圣上都夸他是儒将,没有人知道他俊雅姿仪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为朝廷办事不能有半点疏漏,微末的差迟都足够满门抄斩,他身在重位,除了慎之又慎,还能怎么样?




第八章 孤复
蔺氏一头心疼儿子,一头又要顾念知闲的感受,便吩咐边上的仆妇道,“玉娘,你去门上寻管家,打发个小厮到屯营给汀洲传话,让他回禀六公子,瞧今晚上能不能早些回府。大小姐才来,好歹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他近来忒忙了些,铁打的身子又能敲几个钉呢?还是歇一歇,睡个囫囵觉才好。”
玉娘领命去了,知闲和蔺氏又喋喋说起了庵堂里的事,计划着要抄佛经舍人,要备着钱米布施,还有香油烛火要添。布暖不懂那些,一时听得乏味,转脸看窗檐下的四抄偷心斗拱,还有前院屋脊两端高挑的鸱吻,暗忖着到底上将军府邸,这样规制,恐怕都能和禁苑比肩了。
“暖儿在家跟着母亲礼佛么?”蔺氏看把她干晾在了一边有点过意不去,找了个话头子搭讪,笑道,“其实我知道,在佛龛前一打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你们姑娘家年轻,压根儿静不下心来。我看知闲也是抓耳挠腮的难受,之所以硬熬着,大抵是为了陪我,迁就我。”
叶知闲有些尴尬,笑了笑说没有,一面斜着眼睛看布暖。
布暖老老实实端坐好,应道,“母亲礼佛最虔诚,一天三柱香,必定是要亲自敬献的。我跟着敲过木鱼,只是经书上的梵语好些不认识,我不会读。母亲瞧我念得辛苦,便不强求了。”
蔺氏料个正着,也不觉得意外,笑道,“是了,我们上了岁数的终日无所事事,拜佛参禅算个寄托。于神佛,有个信字才好入我禅门。既然不信,勉强亦是不敬。与其不敬,不如不拜。”又对知闲道,“如今暖儿来了,你也有了伴,倘或实在不喜欢就罢了,也不用逼着自己,等日后心思定了再说不迟。”
布暖看见知闲的嘴角明显一沉,急切道,“我还是跟着姨母礼佛的好,不论怎么总归是赎罪业积德的。姨母这样诚心,才换了容与哥哥仕途顺畅,我随姨母一道,求佛祖保佑容与百样齐全。”
布暖叹了口气,这话说的,似乎夏家九郎早逝归咎于她早前没有积德似的。她这样的处境一定吓坏叶小姐了,她上赶着行善保自己幸福无虞呢!
下头仆妇要绣云头履,端了花样子来给蔺氏挑,她一样一样拿着比,转脸道,“你们姑娘家一处玩吧!时候还早,知闲带着暖儿四处逛逛,等吃饭了再过渥丹园来。”
知闲起身纳福应个是,牵起布暖手道,“咱们到园中的亭子里坐坐去。”
布暖给蔺氏行礼辞了出来,跟在知闲身后往园林里去,一路浓荫相随,有风吹过来,吹散了知闲身上脂粉味,吹动她腰上禁步,金玉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回头打量布暖,发髻顶上牡丹的花瓣在风里摇曳,勾着唇角道,“你打扮得太素静了,这样的年纪应该涂些胭脂和口脂。”
布暖半仰着脸,日影映照下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笑道,“我是个懒人,白天抹晚上洗,太麻烦了,还是这样好,省了好些事。”
知闲深深看她,她的确天生丽质,没有雕琢已经这样显眼,若是再精心打扮,自己未必比得过她去。女孩总有个攀比的心,她对外表不考究似乎也是好事,其实她就这个模样倒另有种独特的味道,淡淡的,虽然漫不经心,也让人无法忽视。
“叶姐姐,你和舅舅的好日子订下没有?”她随意坐在抱松亭的石凳上,大眼睛灼灼发亮,“喜服都备好了么?”
知闲颊上泛红,扭捏道,“请钦天监的监判占了日子,十月二十六宜婚嫁,已经定准了那天。喜服我母亲三年前就差人做成了,倒不用现下急着赶出来。”她挨着布暖坐下来,眼神里带了些怜悯,“你遇上这种事,我听了心里不好受。咱们投缘,我也宽慰你几句,事到如今再别去想那些了,安心在这里住下,自家亲戚不帮称,还有谁心疼呢?”
边上一直缄默的乳娘和香侬对看一眼,顺势道,“知闲小姐真是个好人,我们小姐心里苦,到了舅舅家总怕给人添麻烦,现在有了您这句话,可算是安生了。”
布暖发现秀也善于加油添醋,不过她这么说,自己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人活着很多时候不得不受外在环境影响,你越显得弱势,别人越有安全感。必要时候的服软装可怜,也是一项重要的生存技巧。
叶知闲果然愈发温和,拉着布暖的手道,“真是个傻姑娘!容与和老夫人都是好人,你是娘家至亲,怎么会嫌你添麻烦呢!夏家公子临成亲殁了,保不定是他无福消受美人恩,你命里注定的良人不是他,也没什么可伤心的,看开些吧!”
秀应承道,“知闲小姐的话最是在理的,还怕没有良配不成?有舅老爷在呢,将来倚仗舅舅舅母做主,要寻个好家世的公子岂是难事!”
布暖低头不语,算是服了乳娘顺竿爬的本事。
叶知闲腼腆一笑,“容与军中多的是良将英才,没有娶亲的也不在少数。他是个有心人,不用我提,他自然会替你留意的。”
乳娘忙蹲身给知闲行礼,“奴婢先代小姐谢过知闲小姐了,她面嫩,请知闲小姐多在舅老爷面前照应。”
知闲含笑应了,打量了布暖道,“我月头上到妆奁铺子里打首饰,这阵子回鹘的臂钏正有行市,外头大家小姐都有的,我随大溜订了两只,回头让丫头给你送一只过来。纯金的东西旺运道,你别嫌累赘,横竖戴惯了就好了。”
布暖抬眼看她,推辞道,“多谢姐姐了,你自己留着添妆吧,我不爱那些东西呢!”
叶知闲道,“我知道你不短首饰,那是我的意思,算见面礼吧,千万收下。”又捋她鬓角的头发,啧啧道,“哪有女孩儿不爱脂粉头面的,你这样好的颜色,连朵花都不插,白辜负了大好年华。”
布暖调笑道,“我有什么颜色?倘或有你这等艳丽,不说一朵花,插个满头也使得。”
叶知闲掩嘴笑,“又混说!烟波楼门前那片红药园你瞧见了么?那是蓝笙种的。蓝笙那人虽讨厌,花倒种得不错。我要是你,一天上那儿摘一朵,摘到那片园子秃了为止。”
“你一肚子坏水,别带坏了暖儿。”抄手游廊那头一个声音传来,蓝笙摇着扇子站在台阶下,半边眉头挑得老高。走近了先冲布暖温和一笑,然后眼带鄙夷的乜知闲,没好气道,“暖儿喜欢,别说一天一朵,就是立时满园剪下来供在她屋里,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要换了你……想都别想!”
知闲啐了一口,“谁稀罕你的花,白送我我都不要。谁知道有没有毒,万一染上个花啊柳的多不好!”
蓝笙哼哼冷笑起来,“你一个姑娘家懂得真不少!花柳?谁教你的?你只知其名,可知道这毛病是怎么来的?”
叶知闲到底是没出阁的,涨红了脸道,“你这人无药可救,别打量人家不知道,你们狼一群狗一伙的上暗门子寻欢作乐,还要我点破么?”
蓝笙似乎无限畅快,露出雪白的牙,拿扇子拍着掌心道,“狼一群狗一伙?你那容与哥哥也在其列,这么说,仔细他恼你!”
叶知闲彻底拉下了脸,“你胡说,容与绝不会往那种地方去!”
布暖在一旁听得头大,看他们要打起来似的,忙去拉知闲画帛,低声道,“姐姐别气,有话好好说吧!”
“暖儿你别管。”蓝笙是见了知闲分外眼红,绷着面皮对她道,“去又怎么?别说容与目下还未和你成亲,就算拜了堂,驸马爷们还偷着去找乐子呢,你的教条竟比大唐公主还严些!”
知闲气急败坏的瞪着他,颤声道,“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亏你也是朝廷大员,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不害臊!”
蓝笙拱了拱手,“好说!我们行端坐正,是你偏要往歪了想。我瞧着容与面子不和你计较,你倒来劲了!”
他们那里缠斗得酣畅淋漓,布暖只顾赞叹,男人斗嘴不输女人,这位将军真了得!再瞥身后侍立的人,乳娘和香侬完全傻了眼,看他们你来我往的挖苦,半张着嘴呆若木鸡。
知闲恼火的甩袖,“你怎么这么闲?巴巴的跑到别人家里来做什么?容与不在,我们一屋子女眷,你读过礼义廉耻么?什么叫避嫌知不知道?云麾将军……”她撇嘴,“统领三军,大约是把脑袋操练坏了。”
“自作多情!本将军又不是来瞧你的。”蓝笙连正眼都不看她,只对布暖和善道,“你舅舅中晌在陶然酒肆宴请几位外埠节度使,我眼下有空闲,来接你过去,给你洗尘可好?”
布暖愕然,“舅舅会客,叫我过去做什么?”
蓝笙说,“不在一处的,那边吃完了酒再过你这边。他昨夜回来你已经歇下了,没见着面心里记挂着,今天怕又要带晚,别回头闹得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他这个舅舅未免失职。他是个揪细人,不愿给人诟病,你还是去一趟,好叫他安心吧!”
布暖看看叶知闲,“叶姐姐也一同去么?”
蓝笙立刻丢了个眼锋过去,“我是赶辇车来的,两个座儿,没空余。”
叶知闲咬着牙,心里早把他骂了个底朝天。虽然她也想见容与,却绝不愿意向蓝笙妥协,梗着脖子站起来哂笑,“我就不去了,暖儿你仔细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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