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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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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使力抱我,肯定加重你膝骨上的负担了。」她不安地舔了舔唇。「本来都已经快要结痂,现在又开始发炎,一定是昨天走动得太多,结痂的地方摩擦得太厉害才会这样。」
她坐在圆凳上,抬起他的右腿搁在自己膝上,细心地用药汁清洗他微微发炎的伤口。
「这就是你惹我生气的后果。」宫元初傲慢地勾起嘴角。「我以为你聪明伶俐又温柔能干,没想到一张嘴居然那么刁。」
风竺微蹙眉心,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既然少爷如此嫌弃,随时都可以派人把我送回兰王府去,就像你把以前的婢女全部赶走一样,这样咱们两个都可以乐得轻松自在。」她冷冷地反击。
「芮玄都已经不要你了,你何必还这么惦记他?他现在忙着和香淳公主的婚事,若把你送回去,他也会嫌麻烦。」他闲适地环胸淡笑。
风竺的思绪骤然凝结,僵凝半晌,一股不甘心油然而生。
他一定要这样打击她、羞辱她才高兴吗?他怎能嚣张得那么优游自在?善变得那么惹人讨厌?
「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很多,大爷一直都很需要我替他打理一切,说不定大爷现在已经后悔把我送给了你。」她努力地捡拾被他击碎的自尊。
「芮玄或许需要你替他打杂跑腿,但香淳公主肯定不会需要。」他淡睨表情受伤的风竺。
「香淳公主也需要有人服侍……」
「你以为香淳公主会喜欢一个姿色一等一的奴婢在她跟前晃来晃去?就算芮玄不把你送走,她也会把你撵得远远的,好铲除对她的威胁。」
这种戏码常在他的兄嫂间上演,他看得多了。
风竺愣愣地眨眼。他对她到底是褒还是贬?
「香淳公主是金枝玉叶,我这种下贱的奴婢能对她有什么威胁?」她专注地替他搽抹药汁。
「美貌是天生的,拥有财富和地位也不一定能够拥有美貌。」
这是对她的赞美吗?风竺不自在地垂下眼眸。
「当一个人身分卑微,穷得只能被当成奴婢卖来卖去时,美貌又有何用?我倒宁愿选择财富和地位。」
她取过一旁干净的伤布,小心缠裹伤处。
「被贱卖的奴婢如果没有美貌,你以为能被兰王府买进去,预备着给主子爷收房当妾室吗?」他淡淡轻哼。
宫元初说的是事实,当初若不是因为她生了一张好容貌,也不会有机会被挑进兰王府了。
但,进了兰王府又如何?她并没有因此一跃成为凤凰。
「被买进兰王府也没有因此摆脱低贱的身分,主子厌弃了还是可以随便送人,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她无奈低语,手指轻缓地缠绕着伤布。
「想翻身不是只能在兰王府。」宫元初的神色中有着难以察觉的不满。
「不在兰王府,难道在你的宫府吗?」
拉着伤布的手指蓦然凝住,想到他在自己兄长面前吻她还说她是他的侍妾,她的脸颊霎时浮起红晕。
「你连当我侍妾的表现都很差,更别幻想当我的正室了,我看你也只能当我的奴婢了。」他故意激她。
「我才没有幻想当你的正室,我只是想过当你的妾室而已——」
她猝然煞住急急辩解的势子,又急又窘。
宫元初得意地一笑。
「原来你真的想过啊!那又何必假装超然?」
「我没有假装超然。」她要的是……尊重。
「那就是不屑当我的侍妾喽?否则,为何你在芮玄面前时是那么柔婉温顺,随时准备投怀送抱,在我面前却欠缺柔顺,只会一再顶嘴挑衅?」
他神态怡然地瞅着她,但语气却十分尖锐刺人。
宫元初的指控激起了她的脾气。
「当初我也以为你是温文儒雅的侯门公子,现在才发现你是个性格差劲的恶主子,对奴婢连一点起码的尊重都不给,要我如何柔婉温顺得起来!」
她难堪地憋了半晌的火气,在绑伤布时狠狠地用力发泄了出来。
「啊……」吃痛的闷哼从宫元初嘴里逸出。
风竺忍不住噗哧一笑,复仇的快感让她一肚子的火气消退不少。
「你这个臭丫头!」宫元初恼怒地抓住她的臂膀,用力扯到身前。「你非要一次又一次地激怒我不可吗?」
风竺见他火气高张,气得快要把她的手臂给捏碎,她脸上的笑意更是隐忍不住地绽放开来。
「主子别恼,是奴婢一时没有拿捏好手劲,原谅奴婢这一回吧,主子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体。」




第八章

她反过来安抚他,轻笑声遮掩不住。
「有什么好笑的?惹我发怒就这么好笑吗?」
宫元初盯着她娇美的笑靥,顽皮的轻笑声甜得揪人心扉,一瞬间,神智被她眩惑了。
风竺连忙摇头,咬住下唇,忍着抑止不住的笑意。
「是奴婢不好,不该惹主子发怒,主子要不要喝点甜汤消消气?」
她发现他一直在向她靠近,眼神也愈来愈邪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歪主意,吓得她赶紧找藉口想逃离他的箝制。
「有一种消气的方法,我倒想试看看管不管用?」
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眼瞳渐深。
什么方法?风竺不安地看着宫元初的俊脸愈来愈靠近,近到两人只剩鼻尖对鼻尖的距离,她的气息愈来愈浅急,几乎醉倒在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里。
这种困得她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和昨日他吻她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她意识到他是不是又要再次吻她了?
他暧昧的眼神和阳刚的气息散发出令她晕眩的魔力,就在两人的双唇即将触到的那一刹那,她既期待又紧张地闭上眼睛,不料,等到的不是他炽热的薄唇,而是忍俊不禁的低笑声。

风竺错愕地睁眼,当她看清宫元初脸上半笑半讽的表情时,才霍然明白自己原来被他耍了!
「这种消气的方法还真管用。」
宫元初眯起得意且自傲的俊眸,笑得极是愉悦畅快。
风竺又羞又恼地跳起身,带着被耍弄的不甘心,气呼呼地往外走。
「替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泡澡。」宫元初笑着吩咐。
「沐浴泡澡?」她惊愕地回眸瞪他。
「我想好好泡个澡放松筋骨。」
「不行,你的伤口还不能碰水!」她没好气地拒绝。
「这个问题应该不难解决,你可是四大丫鬟,对你来说并不难吧?」
看她羞愤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意外的好。
「这件事没有那么急迫!」
「如果我觉得非常急迫呢?」
「你难道就不能等你的伤口完全结痂愈合以后再泡澡吗?」她已经气得喉咙快要喷火了。
「不能。」他的心情已经好到忍不住暗暗窃笑。
「好,随便你!要泡澡就泡澡,你想把膝盖泡烂谁能管得着!」风竺气得大步走出去。
宫元初没有被她激怒,反而大笑出声。
他发现风竺发脾气的模样愈看愈率真,愈看愈可爱。
对一个奴婢来说,是没有任性骄纵的权利,对主子发脾气、出言顶撞更是自寻死路的禁忌,不过这些奴婢身上不能做也不准出现的行为举止,风竺在面对他时完全没有遵守了。
风竺打破了主仆之间的规矩,在他面前表现出真真实实的自己,完全不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说,想过成为他的妾室,但她又不用殷勤奉承、卖弄温柔风情那一套对付他,真是奇怪的丫头。
刚才为了报复她而存心逗弄她时,她粉颊嫣红,没有退缩抗拒,甚至流露出强烈的期待,他不禁又心荡神驰,也确认他应该已经得到最想得到的东西了。
他放心地牵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胜利者的浅笑。
风竺准备好皂荚、浴刷、绢巾,在浴盆的角落斜斜放上一块木板,然后卸下鈎挂在落地罩上的软纱帷,透过隐约可见的纱帷,看到宫元初脱下衣物跨进热气腾腾的浴盆,并把受伤的右腿搁在木板之上。
水声荡漾,她的心也跟着荡漾。
「可会觉得不舒服吗?」
她轻声问,试图保持思绪的冷静。
「不会,这个方法极好,早该这么做了。」宫元初舒服地叹息。
「还是当心别让伤口碰水了。」她提醒着。
「奶娘都没有你罗嗦,也没有你那么操心我。」
宫元初低沉的笑声从水雾里传来,感觉有些慵懒、有些湿濡,让她的内心掀起小小的波澜。
「我才不是操心你呢,我只是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你的膝盖真泡烂了,最倒霉的人还不是我?」
袅袅升腾的水雾在纱帐后浸润着他的身影,撩拨着她起伏不定的心潮。
「要不要一起泡澡?两个人一起洗你也省事多了。」他愉快地笑问。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她蓦然羞红了脸。
宫元初沉声低笑。
真过分,说话愈来愈大胆了!风竺在心里嘀咕着。
等宫元初沐浴的这段时间内,她无事可做,便绕着「喜澜堂」漫步闲走。
在西窗下设有一张紫檀雕螭纹漆面桌案,她绕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砚墨笔,一件件地观赏把玩。
「你是几岁进兰王府的?」
宫元初躺在热水中,淡淡问道。
「十岁。」
案上有柄湘妃竹扇,她轻轻打开来扇了几下。
「十岁以前在哪里?」他想像着她十岁时的模样。
「跟着我娘在城里一个香料铺里帮佣。」
风竺一边回答,一边把桌案上的笔筒、笔架、砚、墨、印盒、貂毫笔、紫毫笔等等,一件一件地整齐摆好。
「你娘呢?」他又问。
「她把我卖了以后就改嫁了。」
但似乎嫁得并不好,一样的穷困潦倒,不过倒是很有骨气,从来没有到王府内缠着她要钱。
「所以,你爹已经不在人世了对吗?」
如此坎坷的童年,她能够被卖进兰王府,实在算是幸运的了。
「听我娘说,我爹到南方贩马,途中遇到山贼,死在外地了。」
她的语调轻浅,没有太多情绪。
连母亲的脸孔都快不记得了,对父亲更加没有记忆。
「其实懂得挑选好马,可以从中获取不少利润。」
他十九岁时从事的交易活动就是买马卖马,为他累积了人生第一笔财富。
「是吗?这我可不懂了。」
风竺支着下巴环视四周,看见北墙上挂着一个锦套,里面套着的东西形似一把古琴,便好奇地走过去取下来看。
「我倒是很想听听兰王府的老夫人到底教会你懂些什么东西?」
宫元初只听过她的吟唱,她随意轻哼,就让他被她绝美的音色迷倒了。
「老夫人能工习诗词,妙解音律,更善于琴棋歌咏,不过诗、词、歌、赋、书、画这些东西,我们姊妹四人碍于各人天赋,没有人能尽得老夫人真传。老夫人实在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才女,可惜今生遇不到才子可以匹配得上她。」
风竺叹息似地说道,一边解开锦套,果见一把为杉木造成,木质松黄,以白玉制琴轸、雁足,刻工十分精美的伏羲式古琴。
「兰王爷不算才子吗?」宫元初轻笑。
「当然不算。」风竺抱着古琴细细欣赏着。「兰王爷若是个才子,对老夫人必定会爱之、惜之、珍之、重之,绝不会厌弃她,反倒去宠爱一个以色事人的侧室。在老夫人经历连连失子的悲痛,伤心过度而隐居在阁楼时,兰王爷不但对老夫人不闻不问,更把侧室宠上了天。」
每回听到秦姑姑以充满愤恨的声音诉说着老夫人凄凉悲惨的过往时,她就对王爷的薄情颇有怨怼。
宫元初低声沉吟着。
「或许老夫人过于孤芳自赏,兰王爷不是才子也就欣赏不来了。」
「有道是才子难寻,知音难觅呀!」
风竺轻轻拨弄琴弦,清澈和润的琴声令她一阵怦然心动。
听见她拨弄琴弦的声音,宫元初微微泛起笑容。
「传说四大丫鬟琴棋书画样样精,既然你找到了琴,就弹奏一曲来听听吧。」他很好奇风竺的琴技是否如传言中那般精湛。
「既是主子的吩咐,我就献丑了。」
 风竺抱着琴,盘腿坐在楠木包镶床上,纤指轻拨琴弦,盈盈而歌——
「秋压更长,看见姮娥瘦如束。
 正古花摇落,寒蛩满地,参梅吹老,玉龙横竹。
 霜被芙蓉宿,红绵透,尚欺暗烛。
 年年记,一种凄凉,绣幌金圆挂香玉。
 顽老情怀,都无欢事,良宵爱幽独。
 叹画图难仿,橘村砧思,笠蓑有约,蓴洲渔屋。
心景凭谁语,商弦重,袖寒转轴。
疏篱下,试觅重阳,醉擘青露菊。」
一曲终了,她幽幽收弦,抬眸眺望窗外,美目含水,似全心全意沉浸在迷离的梦境中浮沉游荡,没有发现宫元初已经离开浴盆,穿上了月白色的寝衣,静静走到她身旁深深凝视着她,掩不住眼中的惊异和赞赏。
宫元初没想到她的琴艺竟那么好,加上她清越的歌喉、浓郁的韵味,彷佛从天上传来的美妙音律,柔美得像轻云、雾霭,又像雪白的飞花漫天飞舞,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醉。
「美极了。」他由衷赞叹。
风竺怔然回神,含笑望住他。
「这词牌名叫《一寸金》,是南宋词人吴文英所作。」她笑吟吟地说道。
「虽然他的词藻过于雕琢堆砌,没想到却很适合吟唱。」宫元初柔声低语。
「是啊,文词浓丽了些,但是因为十分讲究格律音韵,所以唱起来极好听,老夫人最爱听我唱这曲《一寸金》了。」
她温柔地轻抚着琴身,小心翼翼地将琴收回锦套内。
宫元初深深看她一眼,浅笑道:「这古琴有个名字,叫『太古遗音』,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风竺惊愕地抬眸。
「当真要送给我?」她的神情不可置信又有些无措。
宫元初凝眸望着她,瞳眸犹如黑水晶般晶透、清澈。
「这古琴终于找到属于它的主人,在你的手中,它才能够发出如此美妙的乐音,否则,也就只有被我冷落在墙上当摆饰的命运而已,这是你与它的缘分,是你帮它找回了它的灵魂。」
风竺怔忡地看着他,他谈的是古琴和她,但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和她。
当初,凌芮玄将她送给了宫元初,岂不是与这名叫「太古遗音」的古琴有着近乎相同的命运吗?
在凌芮玄身边时,她尽职尽责,竭力尽忠,自觉自愿地遵守着兰王府里的所有规矩,为的就是顺利当上凌芮玄的妾室。
她就像个美丽的摆设,主子想把她摆放在哪里就可以摆放在哪里,她不能有自己的感受,也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但是,到了宫元初身边之后,她好像看见被囚在镜中的自己,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撞碎了镜面走出来。
一瞬间,蒙在她心头的雾霭散开了,她真真实实地触摸到了自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
宫元初来到一处幽深曲折的小巷弄中的小酒楼里,这座小酒楼的位置极妙,离京城最热闹的大街只有几步之遥,却因为坐落在静僻的小巷里而刚好隔绝了喧嚣,但是从二楼窗口望出去,又能将繁华的大街收入眼底。
这间小酒楼是他用来谈生意的地方,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合伙人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到这里和他谈买卖交易。
宫元初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在他对面坐着两个男人,两侧坐着他的仆从赖瑞和曹裕。
此时桌上杯盘狼藉,一坛酒已喝去了大半。
「宫少爷,幸好咱们这批人参、鹿茸躲过了一场暴雨,那些比咱们晚一天出发的货船几乎都被暴雨打沉了,真是好险呐!」
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说得口沫横飞,表情甚为夸张。
「这批人参、鹿茸能换多少丝绸?」宫元初的神情倒是十分平静。
「托那场暴雨的福,因为接连沉了好几艘货船,所以咱们这批人参、鹿茸更是物以稀为贵,价格喊涨了三倍,能换得的丝绸少说也有五百斤了。」那名矮胖的中年男人愈说愈兴奋。




第九章

「很好。」宫元初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没有太大的反应。「上一批两百斤的茶叶呢?总共卖了多少银子?」
另一个瘦黑的男子急忙回话。「少爷,卖了大约有一千两银子,已经听少爷的吩咐,全都用在买西京的宅院上了。」
「西京的宅院现在盖得如何了?投进去的银子够吗?」
宫元初侧首看着赖瑞和曹裕,淡淡问道。
「回少爷的话,西京宅院的地价和建屋的料钱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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