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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明-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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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也只好作了罢。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正欲在人潮中寻觅司空镜的身影,却发觉对方早已走到他的面前,急切地问:“你的手……没事吧?”
在那一刻,他忽然愣住了。

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有些意外。她的嗓音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甜美动人,而是柔和中带着些沙哑,却分外好听,空灵圆润,听起来还有几分慵懒,与她的气质很是相衬。

而司空镜也似乎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捂着嘴道:“我……我可以说话了?”
她骤然间欣喜起来,竟蓦地有些不知所措,眼眶中充斥着泪水,一把抓住了凌舒的袖子,断断续续道:“好了……真、真的治好了!”

瞧她捧着河灯边哭边笑,凌舒轻轻揽过她的肩,大笑道:“妙前辈说了,只要你肯开口说话,就一定能治好。”
司空镜倚在他怀里默默点头,刚刚是因担心他落水才脱口而出,却不想正是这一关切之情,令她突破了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心理障碍。
时隔五年,她终于再次听到自己本来的嗓音,虽然比当年明显要成熟了些,却是真真切切让她为之感动不已。

“许愿吧。”凌舒指了指她手里的大河灯,“据说这个很灵验。”
司空镜莞尔一笑,从一旁的小摊上借来了毛笔,不经意地抬头一看,只见柱子上方的人仍在争夺仅剩下的四盏,而那方才夺灯的壮汉也还停留在顶端俯视着下方,炫耀似的将河灯扬了一扬。

河边的百姓们皆不屑地唏嘘一声,而那壮汉也正准备爬下来,哪知在这一刻从人群中突现出一个人影来,轻快敏捷,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河灯,“嗖”地一声便从那高高的柱子上一跃而下。
不止是那壮汉,连下面的百姓也大多愣住,怎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半路杀出来。司空镜凝睛一望,那夺灯之人并非他人,恰是俏丽玲珑的朱雨寒。只见她欢快活泼地向那壮汉挥了挥手,得意洋洋道:“我就不客气啦。”

这时那壮汉才反应过来,登时怒上眉梢: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一个小丫头抢去了河灯,简直是出了大丑,颜面无存。
壮汉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哧溜从杆子上爬了下来,指着朱雨寒道:“小丫头,敢从大爷我手上抢东西,不要命了?”
朱雨寒向他吐了吐舌头,做鬼脸道:“这河灯放在上面就是给人抢的,你自己迟迟不拿下来,怪谁啊!”

她说的半点不假,若非刚才他为了显摆而刻意逗留,否则河灯不会落入她手。围观之人纷纷叫好,引得壮汉忍无可忍,扬起掌来便要向她抽去,却被她一个侧身就避开了。
司空镜见状有些慌张,赶忙上前道:“我去帮她。”
“不必。”凌舒笑着拉住她道,“师妹的武功不弱,对付那个人绰绰有余。”

她虽是听着,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只好专心注视着对面人群中的朱雨寒,只见其人飞起一脚便踢在那壮汉的下巴上,还没拔剑就将对方撂倒,干脆利落。
一见此景,看热闹的人更是欢快地鼓起掌来,而朱雨寒却在这时皱了皱眉,疑惑道:“我说这位兄台,你怎么长的这么眼熟啊?”

听到这句话,司空镜不由开始细细打量着那名壮汉,这才猛然想起此人就是她初来苏州时遇到的一个钱姓公子的家丁。她清楚记得那日,她仅凭三粒花生便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地跑了。
果不其然,在这一声后,前方的人群中忽然辟出一条道来,是一锦衣青年款款走来,摇着扇子问:“河灯抢到了没?”

那壮汉偷袭不成,反被打得鼻青脸肿,哪敢再回应自家少爷,只好趴在地上装死。那锦衣青年顷刻明白了现状,不屑地向着朱雨寒扫了一眼,看这架势便是要冲去抢她手里的河灯。
青年扬了扬手,示意身后的家丁一起上,却半天不见人动。他疑惑地转头一看,只见凌舒正站在他后面,笑眯眯道:“你好像是叫钱公子吧?”

那锦衣青年自然记得他是何许人也,曾在豪杰山庄门口被他吓得滚回了家,这下脸色彻底白了,惊恐得不敢再多说一字,拔腿就跑。
众人看了这么场笑话皆甚是开心,一时竟忘了他们还在争夺剩下的三盏灯。朱雨寒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举着河灯道:“四师兄,四师嫂,你们也在抢灯啊!”

司空镜点头笑道:“你喜欢这个?”
一听见她的声音,朱雨寒先是一愣,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四师嫂,你、你的嗓子……”
“刚刚治好的。”司空镜耸耸肩,将手里的毛笔递了过去,“先给你写吧。”
朱雨寒摇了摇手,笑容满面道:“这个不是给我的。”

她说着转身离开,方一回头便见小黑正站在她身后,有些不敢靠近的样子。不等司空镜继续询问,她便笑着向小黑扬了扬手,唤道:“走吧,抢到灯了,我们回去找盟主小哥!”
小黑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尾巴一勾,与她一同向着巷口方向奔去,只留下凌舒与司空镜相视一笑,徐徐走向岸边。

此时河上的浮灯已有大大小小不下百盏,而像司空镜手里那么大的,却是全城只有五盏。她捏着笔在灯上写几行小字,随后蹲在岸边,轻轻将河灯放入水中,任它随波漂向远处。
她的视线落定在天边,许久才收了回来,看着身旁的凌舒正饶有兴致地瞧着河边之景,不由问:“你不问我写了什么愿望么?”

“我知道你写了什么。”他挑眉笑了笑,“是不是写要和我白头偕老?”
“……你怎么越来越不害臊了。”司空镜轻瞪他一眼,但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低头小声道,“就算不写……这个愿望也会实现的啊。”

不知是否听见了她的话,凌舒心中一震,不自觉地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不复玩笑之色:“你许的愿望,是希望你娘你哥哥和弘宇的病早日康复吧?”
司空镜怔了怔,无奈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我也是猜的。”他耸耸肩道,“这大概就是你最想实现的愿望了。”

是啊,如果一切的美好都能在这一刻停住,那该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如果她的母亲不会死,哥哥不会被病魔缠身……
她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却听见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这才想起二人出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吃饭。
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司空镜慌忙捂住肚子,而凌舒早已听见这一声,边笑边走开,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些吃的来。”

***

再次回到那条小巷之时,庙会已经进展到了一半。
朱雨寒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手里却一直捧着刚抢来的河灯,满心欢愉地与小黑一同回到江明澄那里,将河灯递过去道:“喏,盟主小哥,送你!”

她本就生得清秀可爱,露齿一笑时更显俏皮。江明澄有些惊讶地抬起眸子,不可思议道:“你……真的抢来了?”
他虽然平时四处游走,但对于苏州城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知道这盏灯并不易得。
不过真正令他吃惊的是,这个女孩——竟真的会去替自己抢一盏灯来。

而朱雨寒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拍着胸口道:“我的轻功在苍山派一点也不输给师兄们,抢到这个太简单啦。”
她说着将捧着的河灯递了过去,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来,笑道:“写下你的愿望吧!”
江明澄摇头道:“我没有愿望。”

“不可能没有的!”朱雨寒坚持道,“要是真没有愿望,你为什么要喝闷酒?”
“……”他沉默不语。
见他许久不答,朱雨寒皱了皱眉,思虑道:“我说,盟主小哥,你是不是……不想当盟主啊?”

江明澄一愣。

“其实啊,虽然江湖上许多人都争着要当武林盟主,我却觉得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她抱着灯坐了下来,认真道,“爹爹之前说过,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坐好了便是好,坐得不好便是空壳一个。我想你是个好盟主,肯定……活得很累吧?”

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震撼,他只是淡淡移开了眸子:“你爹……这么说的?”
“嗯。”朱雨寒点头道,“爹爹从来不去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就是不希望苍山派也被卷入纷争之中。虽然娘时常说他没出息,不过我想这样才是最好的吧。”说到这里,她的神色有些黯然,“……可是爹爹的武功被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痊愈。”

江明澄望了望她,顷刻想起现在只有苍山派的人还留在豪杰山庄内,皆是因为掌门朱耘琛身受重伤。思及此,他终是将她手上的河灯接了过来,在上面写上一行字,又递回去道:“去放了吧。”
朱雨寒疑惑地低下头,只见灯上赫然写着:愿朱掌门早日康复。

“诶,你怎么不是许自己的愿望……”不等她说完,江明澄便跳下围墙,与小黑一前一后地走了。

***

江明澄扔了酒壶,散步到河边之时,百姓们已散去大半。河灯缓缓向着下游漂去,整条河上都点缀着忽隐忽现的火光,美丽却又稍纵即逝。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晚风拂过他带着醉意的面庞,终是让他清醒了一些。
想着该是时候回去了,他便开始向着豪杰山庄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却停了下来。

在他的对面,司空镜正孤身一人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渐渐远去的一盏盏河灯,良久才注意到他走近,转过头来,似乎有些惊讶:“是你……”
江明澄微怔,继而露出一笑:“你的嗓子好了。”
“嗯。”她点头笑道,“多谢你的天山灵蛇。”
“不必。”他扬起手道,“捕风贼一案也要多谢你们。”

提到这件事,司空镜方才想起前日窦则隐伏法一事,忙问:“长陵派的人怎么样了?”
“窦掌门已经被带走,剩下的长陵派弟子都回去了。”江明澄的目光望向远方,“也许不久就会有新一任的掌门吧。”
司空镜悟了一悟,“那你之后准备如何?”

“舅舅身体抱恙,我不久后就得接任庄主之位。”他语调甚是平静,却不难看出正在苦笑,“有些事……躲也躲不过去。”
司空镜想要接着说什么,但每每与他相处时总是不自觉地沉默下去,终是没有开口。也许是觉出气氛尴尬,江明澄站了片刻便准备离开,临走前道:“后会有期了。”

庙会已经进行到末尾,游客也大多尽兴而归。司空镜又等了约莫一刻才看见凌舒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将一个包裹递到她面前,抹了把汗道:“趁热吃吧。”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说着将包裹打开,只见里面包着一块酥饼,是一男一女的人形,两只手臂连在一起,做得精致可爱。

“刚才我听说城南卖这个饼,只有今晚有货,排了好久才买到。”凌舒与她笑呵呵道,“尝尝吧,饿坏了?”
司空镜暖暖一笑,边摇头边道:“这么大我吃不下,我们一人一半吧。”
她说着便要将酥饼掰开,凌舒见状连忙拦住她道:“哎别,据说掰开之后就会……”

不等他说完,她早已将酥饼掰成两块,将男的一半留给自己,女的一半递给他,还疑惑道:“掰开之后会怎样?”
凌舒迟疑一阵,“呃”了半天才将酥饼接过,摇头笑道:“没什么,迷信罢了。”

虽是这样说,他的手还是不自觉地移向司空镜的肩头,牢牢将她拥住,仿佛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不解他为何有些奇怪,司空镜想要开口问他,但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望着水面上浮着的河灯慢慢向下游漂去,再离开视野,语意尽藏笑意之中。

良久,凌舒似乎有什么触动,握起她的手,直视着她的双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目光却是坚定认真,仿佛下定了一生的决心:“阿镜。”
“嗯?”司空镜抬起头。
“我们……”他顿了一顿,笑容更甚,“我们成……”

他的话在说完之前就停住了,因为此时妙神通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几乎是拼了老命地跑过来,一看见司空镜便拉住了她,眉头紧蹙,看去极为紧张。
司空镜的心中咯噔一下,莫名感到一阵压抑到近乎窒息的错觉,忙问:“师公,发生什么事了?”
妙神通合上双目,许久才镇定下来,嗓音低沉到了极致:“快与我回去罢,你娘她……快不行了。”





、「碎影朱砂」

司空镜从未想过;这一日会来得这样快。

这几日来,她总是抱着心中那一点点的期待;将妙神通口中的“一个月”在脑海里无限拉长,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她忽视掉母亲将死的事实。
诚然;当她意识到这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时,已经为时已晚。

病床之上的白音正紧锁着眉头;双眼时睁时闭;似乎已经有些看不清眼前之景。而司空镜只是默默地站在她对面;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妙神通的动作。

“她没有吃药。”老人沉沉叹了口气,“一口……都没吃。”

司空镜只是愣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也许是见她太过失神;白音吃力地笑了笑:“阿镜;你过来。”
她的脸色是极为苍白的,俨然一个将死之人,说着便拉起了司空镜的手,“阿镜,娘……不能陪你了。”
司空镜木然望着她,仿佛感觉不到泪水正向外涌出,嗓音颤颤:“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不……”

话像卡在喉咙里似的,她再也说不下去。白音听罢,眸子里霎时闪过一丝欣喜,微微笑道:“你的嗓子好了啊……我们阿镜的声音真好听。”
她虽是在笑,但显然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话声渐轻。司空镜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便可以留住她的性命:“你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要这么快就离开……”

“就算吃了药,我也还是会死吧。”白音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娘知道,娘活不了多久。你爹当年为了救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是无一起效。我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我……早就该去陪你爹了。”
司空镜闭上双眼,发不出声。

虽然看起来迷迷糊糊,但白音是什么都知道的。每次与她对视时,司空镜都觉得她仿佛能将自己看穿,就算不用开口,一切都是那般昭然。
又或许,这个决定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不该让母亲醒来;如果不醒来,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
人,果然是会动摇的。原本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不让母亲一辈子做一个活死人,可是到了现在,却又开始后悔。

“娘……”她沉默许久才叫出了声,“我给你吃下了解药,却要看着你死,是不是……很不孝?”
白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能亲眼看到女儿长这么大,真是太幸福了。”她抬头看看床边的凌舒,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他的手道,“凌少侠,阿镜……就交给你了。”

感到她的手越来越无力,连凌舒也不觉垂下眸子,肃然道:“一定。”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白音的气息也愈发微弱,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含着笑沉沉睡去。
司空镜紧紧攥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任凭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却怎也不吐出一个字来。

“她走了。”妙神通低低叹道,“很安详。”

屋中久久无人出声,三人皆是守在床边,凝视着白音的脸。她虽是病弱不堪,但生得端庄美丽,轮廓与司空镜甚是相似。
如果她能再活得久一点,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

凌舒心里这样想着,一直守在司空镜身旁,担心她因为伤心而做出什么傻事。可司空镜只是呆了一会儿,抬手抹干了泪水,平静道:“我要把我娘带回邺城下葬。”
“好。”他点点头,“我与你同去。”

司空镜抬头看了看他,安静到有些反常。她抹干了眼角的泪水,开始不哭不闹起来,却很久都没有动。
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也不会贸然就起了轻生的念头。只是——现在的她,有些太过无助。
她霍然不知该怎样形容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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