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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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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头看,他指着我,我只好走回去,说:“李老师你找我有事哩?”
他指指房间窗户前,说:“你给我在这里站着。”说完挑门帘进屋了。
过了一会儿,银环出来了,看着我乐,走开了。
男李老师出来说:“你进来。”
我进去,说:“李老师你找我有事哩。”
他说:“你给我站好,认识到你的错误了吗?”
我说:“没有啊。”
他说:“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翻课本,“第七条怎么说的?”
我说:“不许调戏妇女们……”
他说:“那你刚才把银环怎么了?”
我说:“我没有调戏她啊……”
他说:“啊?”他提高了声音,“抓人家女同学的辫子还不算调戏?你还想怎么调戏?你还想怎么调戏啊你说说?”
他抬腿踢了我一脚,说:“你这就是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知道吗?一会儿放学你留下来扫地,好好认识检查你的错误。”
他说:“认识到你的错误了吗?”
我说:“嗯。”
他又抬腿踢了我一脚,说:“大声。”
教室旁边有一小块空地,蛋蛋、狗娃几个人正在那里很努力地朗读。
听我说完,狗娃说:“银环还学会告状了啦?”
我说:“我不知道。”
蛋蛋说:“日他妈的文化,我听说他和红红妈乱搞男女关系哩,他还有脸说你哩。”
文化是男李老师的名字。
狗娃说:“没事,我们不走,和你一块扫。”
我说:“那不行,日他妈的文化要知道了,会恨你们的,我胡球扫扫就行啦。”
放学了,我一个人打扫我们教室,等我灰头土脸地走出教室倒土,发现其他教室都打扫完毕锁门了,而且男李老师的办公室也锁门了,我朝他的门上踢了一脚,回到教室收拾书包。
教室外有小孩咿咿呀呀的声音,银环在门口一闪,她带着她的三妹站在门口。她还有一个妹妹,她们家姊妹三个全是女孩。
银环说:“平平,你扫完啦?”
我说:“扫完了,你来做什么呀?”
银环说:“看你头上都是土。”
我说:“你来做什么?”
银环说:“我来告诉你,我根本就没有向李老师告状。”
我说:“我没有……”
银环说:“狗娃说……”
我说:“狗娃他胡说哩,我根本就没有说你。”
银环说:“我又没说你说什么,就是李老师他多管闲事哩。”
她妹妹哼哼哈哈地想往讲台上面爬,没成功,坐在了地上。
银环把她拉起来,说:“你就知道乱爬。”
她妹妹傻呵呵地笑。
我说:“你妹妹多大了?”
银环说:“六个月,就知道乱爬。”
我锁了教室门,走出来。
银环抱着她妹妹,走在我一边。
我说:“你这就回去呀?”
银环说:“你也回家了?”
我说:“我还想在学校坐一会儿再回哩。”
银环说:“那咱们坐到东墙那边吧。”
我们坐到学校东墙下边,她妹妹在地上爬来爬去。
我们眯着眼睛看黄昏的太阳,地上热乎乎的。
我们嘻嘻哈哈地说了很多话,我们互相没完没了地看来看去。
狗娃和闷闷鬼鬼祟祟地进了校门。
银环赶快站起来,她说:“狗娃。”
我也赶快站起来。
狗娃说:“呀!”
闷闷说:“呀!”
吃完了饭,家里剩下我和奶奶两个人。
我说:“奶奶,等我大了,把银环娶到咱们家,能行吗?”
奶奶说:“呀!你才二年级,就想寻媳妇哩?”
我说:“能行吗奶奶?”
奶奶说:“银环是个好娃儿,我知道。可是人家家里就三个女儿,银环奶奶说她银环肯定得招女婿哩,那哪里能行啊?你爹就你一个小子。”
奶奶说:“你甭难受,等你大了,我一定给你寻一个比银环喜人的。”
喜人的,是方言,意思是:好看的,让人喜欢的。
归去来 第七章(4)
三爷爷买了辆飞鸽牌自行车,我一个人很辛苦地在去周村的路上用旧车练下坡,身体钻在横梁下,探出头,好像扛着自行车。
练完了下坡,我离开马路去田边小路练拐弯,西边远处的地里跑来一条大狗。那狗跑到我面前,站住了,看着我。
我说:“滚球到一边去,别打搅我学车。”
那狗好像点点头,跑了。
远远地又跑来两个外村的大人,手里拿着很粗的棍子,头顶冒着汗,说:“娃啊,一条狼刚刚跑过去了,你看见了吗?”
我说:“呀,是黑的吗?我见着了,真的是狼吗?”
大人说:“真的是狼,往哪里跑了?”
我说:“呀!往平阳跑了。”
大人说:“噢。天快黑了,你赶快回家吧。”说完望平阳跑去。
我推着自行车回家。
碰上闷闷和狗娃,闷闷说:“哥哥,你学会了吗?”
我说:“呀,早就会了。”探身要骑,连车带人摔在地上。
狗娃说:“你不是都学会下坡了吗?怎么连平地上都摔跤哩啊?”
我说:“我球刚刚碰上一条狼,跨不住。”
闷闷说:“真的假的?我还没见过狼哩。”
我说:“真的,还有俩外村人撵狼哩。”
狗娃说:“呀,怪不得你腿软得跨不住。”
闷闷说:“呀,哥哥,那狼咬你了吗?”
狗娃说:“呀,肯定没咬,要咬了,人家狼肯定就把咱平平给吃了。”
闷闷说:“呀,那你连车可能都丢了,你就没办法给咱三爷爷交代啦。”
狗娃说:“狼有四条腿,要车能骑吗?你这球娃憨的,狼要车干什么啊?”
闷闷说:“我不是说狼要车哩,我球怎么能不知道狼有四条腿,狼不能骑车啊?我是说那俩外村人肯定就把车骑跑了。”
狗娃说:“你说得有道理。”
家齐老汉去世了。村里人多天没有看到他在街上走,村长带人去看,推开门,家齐老汉躺在用砖垒的小炕上,身体已经硬了。
男李老师把三哥他们叫在一起,说:“王三娃,大队研究决定,让你带几个同学敲锣打鼓给五保户家齐老汉送行。你们要完成好这个任务。”
三哥说:“李老师,我们要穿白袄吗?”
男李老师说:“又不是让你们哭丧,穿什么白袄呀!”
奶奶说:“没儿没女没老婆,老了几天也没人知道……到了坟上,三娃啊,你带上平平蛋蛋闷闷狗娃小宝,哭上你家齐爷爷几声。”
我们在地里割草。
闷闷说:“呀!你们快看。”
我们赶快抬头四处看。
闷闷说:“看苜蓿地里。”
我们都起身去看生产队的苜蓿地。
不远处的苜蓿地里,有个家伙背着大筐,低头割得正欢。已是黄昏,天光微暗,看不清楚是谁。突然那苜蓿地边传来一声喊:“站住!”两个大人飞扑上前,割苜蓿的起身就跑,刚跑了几步就被一个大人摁倒在地。
偷割生产队苜蓿的是我们年级的赵元。赵元的二哥,就是那两个被放电影烧死的小孩之一,他爸爸和大哥都在大同,他和妹妹陪着他妈妈在家,他妈妈是河南人。
等我们跑到跟前,他的鼻血都已经被打得流个不停。
我们跟着两个大人押送赵元到学校,赵元背着他偷苜蓿的筐,气喘吁吁,不停地擦鼻血,一个大人拿着他割苜蓿的镰刀,说:“这就是人证物证俱在。”
路上跟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把这个小偷捆起来,明天送县里公安局。”
有人说:“人家娃儿可怜的,已经挨打了,就算了,他以后肯定不敢再偷了。”
赵元不哭不闹,就是背着大筐,抹鼻血。
狗娃拾了块小土疙瘩给他,他用小土疙瘩塞住了鼻孔,也不和我们说一句话。
男李老师正点着油灯听收音机,看见一堆人突然进来,倒是很冷静,关了收音机,围着站在屋中间的赵元转了两圈,抬腿踢了赵元一脚,赵元歪一歪,又站好了。
“王平平同学!”
男李老师突然一声喊,把我吓得一哆嗦,赶快从人堆里出来,站到前面。
男李老师说:“你是赵元的班长,你和班干部们商量一下,明天告诉我你们的处理意见。”
我说:“能行。”
男李老师抬腿又踢了赵元一脚,说:“你回家写检查。”
人群哄笑一声,就要散了。
“这哪里能行啊?”那两个抓赵元的大人,立刻从李老师的床上跳了起来,说:“写个检查就行了?他要黑夜跑了怎么办?”
男李老师说:“一个九岁的小娃,让他跑,他球能跑到哪里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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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第七章(5)
一个女人的哭声传来:“你们要杀要剐,寻我来,你们把我二娃烧死了,你们干脆把我也烧死吧。”人群散开,赵元的妈妈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进来了,她扑身上去,抱住了赵元。
赵元哭了。
吃完了饭,奶奶说:“他偷苜蓿肯定不对,可因为偷苜蓿就把人家娃鼻血都打出来了,这不是人干的。人家赵元妈一个外路人,在家里,带着两个娃儿容易吗?畜生才不通人性欺负人哩,平平你可不能跟上他们欺负人。”
第二天要上课前,李老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说:“平平,人家李校长说让你处理赵元哩,你是咋想的?”
我说:“我奶奶说……”
李老师笑了,说:“我问你是怎么想的,你说你奶奶说干什么呀?”
我说:“李老师我听你说的。”
李老师说:“好,你就听我说的。你对全班同学宣布,说本来是要开除他红小兵的,但经过讨论,就给一个留队查看,让他写一个月的检查。能行吗?”
我说:“能行。”
过了几天,比赵元偷苜蓿更大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学校厕所里,有人在男厕所墙上写了“打倒□□□”。整个学校乱了一个傍晚,说是要把全校的男生都集中起来把那几个字都写一遍,后来又觉得这个问题很麻烦,不能让全体男生都写一遍“打倒□□□”,又说请县里公安局来人查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过去了。
这件事情过去了,赵元偷苜蓿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平阳演戏,小爹拉着平车送奶奶去了,三爷爷骑着自行车去了。
我们一干人走着去。
闷闷说:“窦娥冤怨窦娥,窦娥不让张驴儿日,要让张驴儿日一下就死不了啦。”
狗娃说:“窦娥要不死,你球还能看上窦娥冤吗?”
闷闷说:“呀,你说得有道理。人家窦娥要不死,咱就没法看这戏啦。”
蛋蛋说:“我球就不爱看戏,我想回家哩。”
狗娃说:“呀,你这球娃,我也不爱看戏,我就是想看热闹哩,谁球爱看戏啦?”
闷闷说:“也不知道巧巧去了在哪里坐的?”
小宝说:“你怎么没去人家巧巧家,问问人家巧巧妈啊?”
闷闷说:“我想去问哩,可我一个人不敢去问。”
狗娃说:“呀!还有你不敢的啊?”
闷闷说:“你球就不想和红红坐一块儿吗?你球怎么还说我哩。”
平阳街上人很多,逢集一样。
碰上了小妈和她妈。
小妈她妈说:“娃啊,你也来了?你奶奶呢?”
我说:“我小爹已经把我奶奶送到戏台底下了,姥姥啊,你没见着我奶奶?”
小妈她妈说:“是吗?你小妈又说不清楚,我就是想和你奶奶说几句话哩。”
我说:“我小妈不会说话,姥姥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妈她妈说:“你看咱这娃懂事的,为了你小妈还数说我哩。”
小妈站在一边笑。
我要走,被小妈拉住了。
狗娃说:“平平,我们先走呀,你和你小妈再说几句再来寻我们。”
小妈她妈说:“你小妈想给你买一个油糕吃哩,你小妈就是和你亲哩。走,也不知道人家卖油糕的在哪里哩?”油糕,就是小油饼。
我说:“我刚刚在家里吃过饭,我不饿。”
小妈她妈说:“你看咱平平就是懂事哩,咱再寻寻,要寻不着卖油糕的,也能寻着卖炒凉粉的,能寻着卖炒凉粉的,咱就吃炒凉粉。”
我说:“小妈,我真的不饿。”
小妈使劲摇摇头。
小妈她妈说:“你小妈脾气上来了,可硬着哩,我今天要是不给你寻着卖油糕的,人家你小妈回头就会乱骂我的。咱赶快寻着卖油糕的,寻着了,也给你奶奶买上一个,再去看你奶奶,你说能行吗?”
买到了油糕,小妈她妈、小妈和我去戏台下找奶奶。奶奶坐在很前面,小老姑坐在一边。小老姑的儿子狗蛋叔叔在公社信用社工作,总是能占到好座位。
奶奶说:“哎呀花花她妈啊,你总是买这买那的,这油糕给咱花花吃了就行了,我真的不吃,快给咱花花吃了。”花花,是小妈的小名。
小妈她妈说:“一块油糕,看人家你大妈客气的!嫂啊,我应该给你做衣服缝被卧哩,要不是你管着咱申才哪里有花花她的今天啊。一块油糕算什么啊,我就是应该给你做衣服缝被卧哩。”
小老姑说:“嫂啊,人家花花她妈给你买的你就赶快趁热吃了,花花怀上了,吃油糕恐怕把肚子里的胎娃烫着哩。”
小妈她妈说:“就是就是,她大妈你赶快趁热吃了。申才跑到哪里去了?”
归去来 第七章(6)
小老姑说:“申才跑到他狗蛋哥哥那里了,他要提一壶水,给他大妈喝哩。”
我忧心忡忡地在地里割草,天快黑了,我希望自己能变成孙悟空,我希望自己变成孙悟空后再变成一只小蜜蜂,能飞到公社去偷看全县考试比赛的二年级试题。
要去平阳参加考试的清早,天还没亮,我趴在锅灶旁风箱上呼哧呼哧喝荷包蛋泡馍,奶奶在炕沿上坐着,三爷爷坐在我旁边,三哥还在被卧里趴着。
奶奶说:“你真不要你三爷爷送你?”
三爷爷说:“送完你我再回来,又不耽误。”
奶奶说:“你是心疼你三爷爷哩?还是你三爷爷送你有什么不方便?你要是不愿意你三爷爷送你,就去把你小爹叫起来送送你。”
三哥说:“平平是想和银环一块儿去哩。”
我说:“你想和梅梅睡觉哩。”
奶奶说:“三娃你要不睡觉就起来,要不你就嗫嗫的。”
我说:“我想在路上再想想哩。”
奶奶说:“那也行,他三爹,你送咱平平到村门外面。”
三爷爷说:“你就别管了,我一会儿再和平平商量。”
喝完了泡馍,我和三爷爷出门。胡同黑糊糊的,没有人。
三爷爷说:“几点考试啊?”
我说:“八点。”
三爷爷说:“人家李老师几点到啊?”
我说:“李老师说她提前一个钟头到。”
三爷爷说:“现在刚刚六点,你在路上差不多要走一个钟头哩。”
我说:“没事,我路上再想想问题。”
三爷爷说:“你这娃儿就是脾气硬的……也能行,我送你出村。”
出了村门,我说:“三爷爷你回去吧。”
三爷爷说:“我再送送你,一会儿天亮了我再回去。”
我说:“真的三爷爷我没事,你回去吧。”
三爷爷说:“也能行。你先走,我在碑上坐一会儿,看着你出村。”从衣服里掏出一盒火柴,说:“你把这盒洋火拿上。”
我说:“三爷爷咱这里早就没有狼啦。”
三爷爷说:“要怕的话,就唱戏,唱唱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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