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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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闷闷说：“兰兰姐姐怎么说我啊？肯定说我笨得没法教，是吧？我准备初中念完就不念了。”
　　我父亲回来了。
　　我正坐在吃泡馍的小凳子上写毛笔字，从窗户玻璃看到我父亲在院子里握住了迎出门去的三爷爷的手，他背着一个大皮包，握住了我三爷爷的手后就哭了。
　　三爷爷进了窑门，说：“南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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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第十三章（2）
我父亲跟在后面，说：“妈啊，我回来了。”
　　奶奶在面板前揉面。
　　我父亲说：“妈啊，我回来了。”
　　三爷爷说：“先把包放下，坐在炕上，我给你倒洗脸水。”
　　奶奶说：“倒什么洗脸水？什么人来了你要给他倒洗脸水？人家对我好的亲人来了你应该给人家倒洗脸水哩，这是什么人来了你要给他倒洗脸水哩？”
　　我父亲眼泪汪汪背着皮包站在窑门口看着我奶奶。
　　三爷爷说：“你这人就是胡说哩，先让南南坐下再说就不能行？”
　　奶奶说：“我胡说哩？我没上过人家北大我就是只会胡说哩，我要是上过北大我就不会胡说了，我就知道怎么欺负我娃了；我要是上过北大，我就只知道听人家老婆话哩，我就不会胡说了，我就知道任人家后妈欺负我娃不让我娃吃饱让我娃一个人住哩。”
　　三爷爷说：“别说了，你看南南也是难受的……”
　　三爷爷拿下我父亲背上的包，拍拍炕沿，我父亲却还是站着不坐下。
　　奶奶说：“他难受的？难受的你就不要欺负我娃，你欺负我娃你就不怕我难受？你欺负我娃我难受得哭的眼睛都瞎了你难受吗？你为什么难受啊？你应该高兴哩。要是我就高兴哩，他老的小的最好都难受得早早死了，我就会高兴得做梦天天都吃煮饺哩。”
　　我奶奶那天骂了多长时间，我父亲就抽抽搭搭地站了多长时间。
　　我父亲带回了班主任、方小燕、张娃叔叔、姐姐等人给我写的信。
　　姐姐写道：“平平，你不辞而别，伤透了全家人的心。”
　　我父亲在家住了六天，小老姑和改兰姑姑都来了，小老姑还住了几天。兰兰姐姐有一封寄往大连的信，在我离开之后才到达，我父亲经过认真分析，认为我和兰兰姐姐在谈恋爱，请来了小老姑来做进一步的分析。小老姑表示她已经教育了兰兰姐姐，她认为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都解放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我和兰兰姐姐还会有表亲结婚的企图。
　　小老姑说：“我问清楚了，兰兰说她就是和咱平平通信哩，信里说的都是学习，都是要咱平平好好学习考大学哩，娃儿们都是懂事理的人，说说就行了。”
　　满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哀伤我作了妥协，接受我父亲的安排去闻喜中学读书。我认为战略没有改变，暂时的妥协不过是战术调整。
　　小爹骑自行车带着被褥到闻喜中学把我安顿下来。
　　我完全不能适应或者说非常适应闻喜中学，我的方向和其他人大相径庭背道而驰，但这里的自由化风气让我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谈恋爱，他们明目张胆地卿卿我我，有时会在教室里突然大哭大闹。
　　同学们都在努力想方设法离开闻喜，而我却一门心思留在闻喜。享受着小爹一次次送来的美食我尽其可能地能逃课就逃课，我将零花钱都用在了买书或者看电影上。
　　我四处打听还有什么学校缺老师，我想做老师应该是我踏踏实实实现理想的第一步。我时刻不忘提醒兰兰姐姐提醒薛校长。
　　期末考试结束，我迫不及待地回家。
　　我似乎第一次在家过年一样，忙着帮小爹杀猪、做豆腐，还有煮麻花油饼。
　　蛋蛋和小宝都回来了，除了串亲戚，天天都往我家跑。
　　蛋蛋给我带回了陈娟娟的消息：就在不久前，陈娟娟的父母去远在运城市区的康杰中学看望陈娟娟。从学校出来，两口子顺便在街头拾废纸和一些丢弃的瓶瓶罐罐，恰好被陈娟娟的同学看到了，于是陈娟娟父母是拾垃圾的说法很快就在同学中传开了，终于传到了陈娟娟那里。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沉默的陈娟娟，竟会被这个传言击垮崩溃。
　　蛋蛋说：“谁球能想到人家就疯了？也怪我没有关心老同学。真是没想到。拾破烂的怎么了？管球他们说不说啊，考上好大学一切OK。都说陈娟娟坚强，人家也不和我说话，我就是想关心也不行。你要在康杰说不定就好了，说不定你俩就好了，就没事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你也别难受，咱们其实也都没办法。”
　　蛋蛋说：“你肯定被银环骗了，人家都说银环在闻喜城里胡球来哩，我估计她肯定和人日过了，肯定和不止一个日过了。你肯定没日过她吧？那你根本就没有责任关心她。”
　　蛋蛋说：“人家都是急得考大学考大专哪怕是中专，都是急得往外跑哩，你倒好，你是急得往回跑哩，我真是没法理解你这个老同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就是不理解。”
　　蛋蛋说：“别人不了解你，别人肯定不了解你，咱村就没人能了解你。我都没法理解你，你想想谁还能理解你啊。”
　　夜风中我们常常站在土将台前，看着去周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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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第十三章（3）
麦收前，我打着给三爷爷、小爹帮忙的名义回了家。
　　无论父亲来信还是闻喜中学的同学来叫，我都无动于衷。
　　三爷爷说：“娃儿啊，你真的不想考大学了？那就等两年再说吧。”
　　奶奶说：“你回来了，就是要好好考大学哩，怎么会想着教书啊？你能教什么书啊？你这娃就是和人不一样，人家蛋蛋小宝狗娃急的都是要上大学哩，你怎么就是和人不一样啊？”
　　其间下了很大的雨。
　　三爷爷、小爹和我都愁眉苦脸地坐在屋檐下，看着雨下个不停。
　　收完麦，我去垣曲中条山看翠翠姑姑，她有两个男孩，分别上高中和初中；一个女孩，还在上小学。那是自成一体的铜矿，规模不亚于一个县城。铜矿上都说东北味的普通话。
　　小表妹有一天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今天，有一只苍蝇飞到了我手上，我拍了一下，它飞走了。”
　　从中条山回来，我去舜王坪村，先到珍珍姐姐家，宝宝很激动，他在周村初中上初一，麦收回家帮忙。宝宝带着我去找陈娟娟家，舜王坪村很大，天黑了，还是没找着。
　　宝宝说：“舅舅你放心，我明天起来肯定能给你找到。”
　　珍珍姐姐说：“那些传闲话的人真是该死，就这样把人家娃儿给害啦。听你这样说，人家娃可真是有志气，家里那么穷，学习那么好，真是比宝宝强一百倍还不止哩。宝宝就是知道玩，我可该拿宝宝这娃怎么办啊。”
　　第二天一早宝宝出门转了一圈，打听到了陈娟娟家，午饭后带我去。陈娟娟不在家，她妈妈一个人在家，她说女儿去池塘洗衣服了，听说我是她女儿的同学，就赶快出门去叫女儿回来。
　　宝宝说：“舅舅你不是说人家娃儿疯了吗？疯了怎么还能去洗衣服？”
　　陈娟娟回来了，午后的阳光里她的笑容羞涩生动。
　　陈娟娟妈妈说：“娟娟啊，你还认识你的同学吗？”
　　陈娟娟点点头，说：“认识哩。”
　　虽然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但陈娟娟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她说自己已经皈依了基督教，是主让她恢复得这样快，是主让她找到了新生。她觉得自己过去完全是白活了，被世俗的一切蒙住了眼睛，她愿意从此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她的主。
　　陈娟娟妈妈说：“是我害了我娃了。”
　　陈娟娟说：“妈啊你别这样说，是主的旨意让我迷途知返。”
　　陈娟娟妈妈说：“就是我和你爹把你害了，我可怜的娟娟，就是我和你爹把你害了。”
　　陈娟娟说：“妈啊不怪你也不怪我爹，你看要不是主的恩德，王平平怎么会来看我？”
　　陈娟娟妈妈放声大哭了。
　　陈娟娟妈妈说：“你要不忙了，能经常来看看我娟娟吗？”
　　宝宝说：“舅舅，”他抽抽搭搭地擦着眼泪，“你要喜欢陈娟娟，就把她娶到咱家吧。”
　　宝宝说：“舅舅，我妈说你不想考大学了，是因为陈娟娟吗？”
　　我写信给翠翠姑姑介绍陈娟娟的情况，问她有什么药可以帮助陈娟娟更好地恢复。
　　我骑着自行车去新绛县看一个远房亲戚，在新绛县新华书店买到了一本巴金的《随想录》，回来的路上每逢停下休息都要看上一段，我想我要努力做一个像巴金一样的人。
　　奶奶说媒要把梅梅嫁给大老舅舅的二儿子小龙叔叔，小龙叔叔的哥哥大龙叔叔和大龙媳妇不是很愿意，大老舅舅和小龙来到了官道庄。
　　大老舅舅说：“妹子啊，就是人家大龙媳妇捣乱哩。”
　　奶奶说：“我还没死哩，唐店的家还轮不上他大龙媳妇说话哩。”
　　奶奶说：“申才啊，你去唐店把大龙和大龙媳妇给我唤到咱家来。”
　　申才小爹说：“能行。”
　　小龙叔叔说：“姑姑啊，我去唤就行了，不用我申才哥哥跑一回啦。”
　　奶奶说：“你不能去，我唤大龙，就是要申才去唤哩。”
　　大老舅舅说：“就听你姑姑的。”
　　天黑前，大龙叔叔来了。
　　奶奶说：“你媳妇啦？”
　　大龙叔叔说：“她说她怕你哩，姑姑啊，她不敢来见你。”
　　奶奶说：“要是有理，见了王母娘娘也要讲理哩，我又不是王母娘娘，她来和我说说理，我还能把她吃了？”
　　大龙叔叔说：“姑姑啊，你就是咱家的王母娘娘。”
　　奶奶说：“你就会背后跟上你媳妇排场你姑姑哩，你这家就叫媳妇当了……”
　　大龙叔叔说：“我是怕媳妇哩，我也怕你哩。”
　　奶奶说：“我给小龙说媳妇哩，关你媳妇什么事啊？”
　　大龙叔叔说：“她就是听人家村里人说，梅梅心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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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第十三章（4）
奶奶说：“呀！看人家你媳妇能干的，放着你姑姑不问，听人家村里人胡说哩？我告诉你，梅梅从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是官道庄有名的喜人的，心眼多的都是好心眼，不是坏心眼，我能给咱唐店家里送一个坏心眼的媳妇吗？我看人家梅梅心眼再多，也没有你媳妇心眼多……”
　　大龙叔叔说：“我媳妇还说，你是我们的姑姑，梅梅唤你奶奶，这辈分不是乱了吗？以后怎么叫呀？梅梅到底唤你奶奶呀还是唤你姑姑啊……”
　　奶奶说：“乱的是我官道庄王家的辈分，又不是咱唐店王家的辈分，你媳妇也是吃饱了没事寻事哩，梅梅在唐店唤我姑姑，在官道庄照样唤奶奶……”
　　大老舅舅说：“大龙你就少说两句，听你姑姑说。”
　　奶奶说：“我还以为你媳妇能说出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哩，说了半天，就是这？”
　　大龙叔叔说：“主要就是听咱小龙的哩，又不是给我说媳妇。”
　　奶奶说：“前两年你们不同意我给咱菊儿说的媒，你们现在怎么不说了？我听说你们都急得巴结人家菊儿女婿哩，你们怎么就忘了当初说的话啦？”
　　菊儿姑姑也是由奶奶做媒，嫁到了官道庄附近的邻村。
　　大老舅舅说：“就按你姑姑说的定了，你们再也甭胡说啦。”
　　小龙叔叔说：“我听我姑姑的。”
　　大龙叔叔说：“我姑姑定的就没法改，我媳妇也是胆大的，还想改我姑姑哩……”
　　奶奶说：“你再胡说，你姑姑就不和你来往啦……”
　　奶奶说：“那就这么定了，等过了年就办。”
　　大老舅舅说：“能行。”
　　我去平阳看兰兰姐姐。她的房门从里面关着，我推了一下推不开。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兰兰姐姐出来了，脸红扑扑的，后面跟着一个清秀的年轻人。
　　兰兰姐姐说：“这是张红旗，在县城水利局上班。”
　　兰兰姐姐订婚了，那个年轻人是她的未婚夫。
　　我给林小军和张丽去信，这是第一次给他们写信，我希望他们高考完可以收到我的信。
　　一个泥泞的午后，我接到了平阳中学薛校长的邀请。
　　薛校长说：“你这孩子还真是有两下子，说不考大学就不考大学了，我看你这决心是下定了，我也就下决心了，你就来咱们学校教学吧。”
　　薛校长说：“你是咱公社有名的好学生，我肯定你教学也能行，我准备把咱学校最重要的岗位交给你，就是初三的英语，你肯定知道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薛校长说：“你准备准备，初三不放秋假，你准备半个月以后就来上课吧。”
　　兰兰姐姐说：“薛校长不答应陈老师的要求，你来就等于把人家撵走了。”陈老师是原来的初三英语老师。“别看平阳学校不大，也是个是非窝。本来陈老师走了，初二英语老师就想教初三哩，你这一来，把人家也得罪了。”
　　我认识原来教初三英语的陈老师，以前我在这里读书时就是他教我们英语。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无限急迫于走上社会实践的第一步。
　　奶奶说：“你想教学，人家平阳中学就让你教学哩，你去给人家好好教学，你可别胡闹，别教上两天又不教啦。”
　　三爷爷说：“我平平能去他平阳中学是给他增光哩，平阳中学这么多年了到哪里去找我平平这么好的老师啊？”
　　奶奶说：“你就惯你娃吧，把你娃惯得谁的话都不听，你就高兴啦。”
　　我日以继夜地备课，竭力回忆大连模范中学曾经使用的各种手段来填充讲课内容。
　　一天午饭前，走出窑洞在屋檐下站着就晕倒了。
　　醒来在平阳医院的病床上，打着吊瓶，三爷爷和申才小爹坐在一边。
　　三爷爷说：“娃儿你醒了就好，身上还难受吗？”
　　三爷爷说：“不难受了就好，就是太累了。”
　　三爷爷说：“我赶快回去告诉你奶奶你没事了，申才你在这里看着咱娃。”
　　这是我第一次打吊瓶，申才小爹拉着平车把我送到平阳，又把我拉回官道庄。
　　申才小爹说：“平平啊，你快把你奶奶和你三爷爷吓死啦。”
　　过了几天，我的身体完全恢复，三爷爷又带我去唐店旁边的年村去看一个有名的中医。
　　名医给我号过脉，说：“叔叔啊，咱娃身体没问题，就是累着了。”
　　名医又看看我的手相，说：“遇到大事情，不要出头为妙。”
　　三爷爷说：“什么大事？”
　　名医说：“国家大事。”
　　三爷爷说：“咱娃还小哩，能遇到什么国家大事啊？”
　　名医说：“叔叔啊，你这就不对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和年龄大小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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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第十三章（5）
三爷爷说：“能躲得过吗？”
　　名医说：“要躲就能躲得过，就看咱娃的命啦。”
　　我一个人去看陈娟娟，带着翠翠姑姑寄来的两瓶刺五加。
　　她妈妈和她爹都在家，张罗着给我倒了水，他们就出门了，留下我和陈娟娟。
　　陈娟娟说：“你说得有道理，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主，你说肯定不是主让你来看我，那你为什么来看我啊？你怎么突然就从大连回来了？”
　　陈娟娟说：“有人向我妈给我提亲哩，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我妈让我问问你，你说我妈可笑吗？我说又不是人家王平平提亲哩，问人家王平平干什么啊，她还是要我问问你。你说我妈是不是可笑哩，她一个劲要我问问你真是比我还憨哩。”
　　陈娟娟说：“我妈说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