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阳照下竹青青-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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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青跟一众衙役听得恶心不已。
　　
　　巳时时分，这庞大的工程才告一段落，大家陆续进屋。“天啊！”看到桌上的情况，竹青直扑了过去，拿起那厚厚一摞纸，那不是滴水，已经算是往下淌水了，不对，是淌墨汁。
　　
　　“谁把我桌子挪地方的？”竹青怒吼道。
　　
　　其他捕快默契地纷纷往门边溜，竹青疾走几步，“哐当”把门关上，大家的心一震，比那门声都响，瑟瑟缩缩地不自觉越挨越近，最后凑成一堆。竹青一步步地走近，大家一步步后退，只听见有人“哎哟”一声，才知道最后一排已经贴到墙了。
　　
　　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大家的眼光纷纷射向前排中间的那个人，那个倒霉蛋察觉到大家的目光，又看看竹青凶神恶煞的样子，连连摇头，结果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一下子成了领头羊。心里骂着这帮以邻为壑的同僚，但已经到这地步，不给一个交代估计也了不了，只能鼓足勇气，慢慢举起双手到头部两侧，掌心向外，哆哆嗦嗦道：“有话……有话好好说。”竹青咬了咬牙：“说啊，我等着你好好说哪……”倒霉的马龙偷偷看一眼她，深吸一口气，吐出，再吸一口，看竹青已经开始磨牙了，终于一气哈成：“昨天放衙后，你跟师爷都走了，我们几个打麻将，就随便拉了两张桌子凑一块用，然后……”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一看竹青的眼神，又给憋了回去。
　　
　　“然后？然后忘了挪回去。”竹青很平静地说，见对方点头，她抚了抚胸口，慢慢地把手里湿淋淋的纸放回原处，慢慢地从桌上拿起自己的竹弓，以跟平常一样的步伐走过来，刚才还凑成一堆的可怜虫们瞬间抖做一团，竹青高高地举起竹弓，狠狠地抽着……桌子。
　　
　　气是撒了，可折腾了几天，逮住空就抄，终于凑够三百份的告示还泡在水里哪，下午孙师爷就要要了，难道跟他说“你去水里拿”，估计说完这句话，竹青就可以直接回家吃自己了。
　　
　　再看看这帮人，识字的都没有几个，那几个跟她一样歪七八糟能写几笔的，这次都有抄写任务，能不能完成自己的还两说哪，怎么可能热心帮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竹青极不情愿地去找那个笑面虎。
　　
　　“淋湿了？照你的说法还是因为班房太破导致的？”
　　
　　“哪里，是属下办事不力，考虑欠妥，没有防范于未然，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这都是我平日里行为散漫，思想松懈，没有严格贯彻师爷您和王大人的指导，辜负了您和大人的期待，我罪有应得，罪该万死，罪不可赦，罪不容诛……跟班房破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比针还真。”叶姑娘一口气说完，完全不需要逗号、句号等标点符号支撑。
　　
　　嘴里这么说着，可叶姑娘头部上方出现了一个圈，里面的自己指着孙师爷的鼻子，痛骂道：“你可真有自知之明，你这个抠门鬼，房子破不说吧，也不找人修，随便荒郊野外找一山神庙也比这破地方强。”孙师爷有没有自知之明，竹青不敢肯定，但以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两人斗法的结果来看，叶姑娘确定自己是有自知之明的，怎么斗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何必鸡蛋碰石头，自讨没趣。
　　
　　弱国无外交，谈判的结果还是得照给三百份，只不过宽限了一天的时间，这就好像你往人心脏上捅了一刀，却还做出一副施舍的样子：“我对你够大度了，下刀速度比别人慢多了。”大哥，他早晚得挨一刀，快跟慢又有什么区别哪，可怜的竹青此刻就是这种心态。
　　
　　垂头丧气地坐在亭子的内栏处，抱着膝盖，愁云惨淡。在自己最悲惨的时候，竟然看到王大人跟夫人共用一把油纸伞，说说笑笑地在雨中漫步，让人看了真不爽，竹青狠狠地瞪了好几眼。俩人似乎感觉到了刀子般的眼光，这才注意到这个可怜虫，过来询问“因何愁容满面”，要不是抱着最后一根稻草，希望大人帮忙说说好话，竹青其实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世界任何幸福的人。
　　
　　听完她的讲述，王夫人眨巴眨巴眼睛，用非常同情的语调说：“好倒霉哦！”重要的是表情，她是挂着笑说的。竹青拼命地告诉自己：“那是领导的媳妇，要尊重领导，更要尊重他的媳妇……”这才压住想要掐死这个人的冲动。
　　
　　王大人倒是实在：“师爷不通融也是没办法，告示过几天就要张贴了……要不，我帮忙抄，你再从师爷那儿要份底稿。”
　　
　　竹青听了以后，感动地眼泪都要下来了，心里算了下，如果两个人的话，今晚自己再熬一宿，明天再磨到放衙前的话，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当时她真想拉着大人的手，热泪汪汪地发誓永远效忠，不过看夫人也在，还是算了。
　　
　　急急忙忙跑到师爷那儿，誊了份底稿，灵机一动，想起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忙，一下子有了底气。不过这会儿他肯定还在书院，还是等放衙后再去吧，于是就先把底稿给了王大人一份，自己留一份，火急火燎地开工了。从来都是这个规律，你越需要时间的时候，它就跑的越快，抄写间隙吃了别人从厨房带来的两个馒头，就当是午饭了。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光线越来越弱，直到字都看不见了，竹青才反应过来早放衙了。
　　
　　实在是被漏雨的班房吓怕了，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任何意外了，而且孙师爷就在衙门住着，所以竹青干脆就把已经抄好的直接送过去了，算了销了六十份外债。留下了两份底稿，竹青收拾东西出了衙门直奔里仁巷，竹青心里默默祈祷，千万要在家。
　　
　　煦阳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筷子都没放下就过来开门，心里直觉一定是她。其实也根本无需直觉，在这个县城里，会来找他的也只有这姑娘了。竹青看见他手里的筷子，这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不过这会儿还真没感觉到饿。
　　
　　简略地说了下情况，煦阳立马应了下来，竹青叮嘱道：“今晚帮忙抄一些，能抄多少是多少，明儿个中午我托人去你们书院拿，加上大人帮忙抄的，看看缺多少，我明天下午再赶会儿，应该就差不多了。这里先谢了啊！”
　　
　　煦阳要留她吃饭，竹青看看桌上的饭，两个人吃定是不够的，也不想再让他去做，于是要了个馒头，借口赶紧回去忙，摸黑离开了。
　　
　　想想自己的一天，跟馒头结下了不解之缘，中午两个，晚上一个，竹青走在路上，咬了一口慢慢想：“幸好有他在，不然今晚真得熬一宿了。”
　　
　　其实何止是这次，她自己也不曾料到，在今后茫茫的一生中，经常想到的就是“幸好有他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为了提神，刻意泡了浓浓的茶，竹青尝了一口，苦的脸都皱起来了，但还是忍着灌了好几杯。果然很有效果，一直到四更天，都精神奕奕。盘算了一下，除去已经交的，还欠二百四十份，自己手头将近九十份，王大人和煦阳那儿合起来小一百份应该是有的，总的也不差多少了，这才放心上床眯了会儿。
　　
　　到了班房，就见桌子上一个大油纸包，上面还压着空茶杯。奇怪地打开，竟然是厚厚一沓抄好的告示，“肯定是大人送过来的”，竹青暗喜道，不过这包得也忒严实了。
　　
　　正好马龙进来了，一看她在，立马贴着墙根走，可能是受昨天影响太深，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远远地指着那沓纸，说话都不利索：“刚大人送来的……我看得很……紧，一直在怀里抱着哪……实在憋不住去趟茅厕，又担心再被雨淋湿了，或者被风吹走了，这……才用油纸包好，又压了茶杯。”
　　
　　竹青虽然心里觉得这主意太脑残了，但念在人这么费心的份上，再细思量昨天的事情，也算天灾，实在不能全怪到他头上，所以一脸笑意，就要走上前去道个谢，结果把马龙吓得拔腿就跑，她的满面笑容就这样僵在脸上。
　　
　　数了数大人送过来的东西，将近五十份，竹青这下完全放心了，中午再把他抄的拿来，肯定只多不少，就算差一些，下午也赶得及补，于是就去领了活，安心忙去了。
　　
　　中午在衙门吃完饭，趁着午休骑马去了碧梧书院，远远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在门口翘首顾盼，遂拍马快行。到了近前，煦阳迎过来，很自然地接过缰绳，系在大门右边拴马桩上。
　　
　　竹青伸出双手，瞪大眼睛期盼地问：“东西在哪儿？抄了多少？”
　　
　　没直接答她的话，煦阳反问道：“附近有饭馆，我先带你去吃个饭再说。”
　　
　　“我吃过了呀，你还没吃？”
　　
　　“真吃过了？”
　　
　　“刚在衙门吃的，真的。”竹青明白他的意思，他担心自己忙着赶活儿，顾不上吃饭，于是解释道：“我昨晚抄了近九十份，今天大人也给了五十份，算摸着你这儿应该也有五十来份，即便不够，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上午就去忙别的了，中午正常吃的饭。”
　　
　　煦阳这才放心，不过马上又皱起了眉头：“数好像不对啊。”看他的样子，以为是不够五十份，竹青有些小紧张，但还是故作淡定：“不够五十份？差一点儿我再补。”“恐怕是差的不少。”煦阳叹了口气，样子有些发愁。竹青心里咯噔一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本来也是请人帮忙，能帮上固然好，不能帮上也尽力了，怎好再责怪，又怕他心生内疚，就要硬着头皮安慰，刚准备开口，看见了他的眼神，对方眼含笑意，方知受了骗，用力地跺了下脚，哼了一声，这还不算完，还要抬脚去踢煦阳。
　　
　　煦阳笑着急退几步，拱手深揖，笑吟吟地拖长声音：“叶捕快息怒，小生知错了。”
　　
　　“我都急死了，你还骗人，真是趁火打劫。”竹青抱怨道。
　　
　　“是你太着急了，没等着听我后半句话，是差的很远啊，我抄了一百五十二份，离你想的五十份相差真的很大啊。”煦阳促狭道。
　　
　　“一百五十二份！不是吧，怎么能抄这么多？”竹青激动地都要跳起来了，那被崇拜的对象却只是笑着不说话。
　　
　　激动的心情花了许久才平复下来，竹青想起了什么，盯着他看了一会，用肯定的语气说：“昨天一夜没睡吧。”他笑着摇头：“没有，还是睡了会儿的。”“说谎，你眼睛都熬红了。”竹青指着他的眼睛低嗔道。煦阳揉了揉眼睛，软语安慰：“没事的，中午稍眯下就好了。”竹青抢白道：“都熬成这样的，还叫没事，以后再也不敢请你帮忙了，你这样不眠不休，倒是成心让人愧疚。”他面露着急之色，想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自己确实是熬了整夜。
　　
　　还好竹青忘得快，迅速想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抄那么多，白白便宜孙师爷了，哼，多出来的我扔了也不给他，对了，拿出来给我吧。”
　　
　　煦阳这才松了口气，让竹青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抱了厚厚一沓纸出来，分两摞放在马背上的褡裢里，竹青本想让他早点回去好休息一会，便告辞离开，但煦阳坚持，非要送她一段。
　　
　　碧梧书院的选址极好，周围僻静幽深，景色秀丽，确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据说当时取此名字，虽更多是因为“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的美好寓意，但也排除不了另外一个缘故——附近确实有很多梧桐树。夏日枝繁叶茂，撑起一片片阴凉，鸟鸣声夹在其中，莘莘学子就在这树下，刻苦攻读、引经高谈，等待着成凤的那一天。
　　
　　“你是不是也经常在树下读书啊？”竹青走在这林荫道上，想起以前听到的事，好奇地问。
　　
　　“偶尔消遣倒是有的，但要正经读书，放着好好的书桌不用，干嘛要席地坐于树下？”
　　
　　竹青有些不信：“可是大家都这么说。还有更传奇的，这里的梧桐树千百年来收到历代学子琅琅书声的熏陶，有了灵气，会保佑树下的人金榜高中。”
　　
　　她说的煞有介事，倒真把煦阳逗乐了，他整整衣袍，郑重其事地向一个合抱粗的树施了一礼：“梧桐树仙，在下有礼了，今日方知您屈驾在此，素日竟不曾招呼，实在过于失礼。”
　　
　　“你怎么这样啊，我是说真的，许多老人都说过，你看整个洛阳城就碧梧书院高中的人最多吧？”竹青一边气他调侃自己，但也觉得这精灵古怪的说法很好笑。
　　
　　不知不觉送到了主街上，竹青催了几次，他方转身回去。竹青骑在马背上，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才催马离开。
　　
　　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小四把一尺来高的告示搬去孙师爷的值房，砰地往桌上一放，底气很足地说道：“您点点，别少了。”孙师爷看了看她，随手抽了两张，露出他那惯常的似笑非笑：叶姑娘能量很大嘛，大人都出动替你交差了？”竹青心里犹有不平，再加上今天确实底气够，难得的针尖对麦芒，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这倒是，大人一向宅心仁厚、体恤下属，倒不像某些人，一味只知逼债。”
　　
　　孙师爷端的“好涵养”，听到了这么含沙射影的话，也不见有一丝恼怒，悠闲自得地又抽了一张，本是单手随意拿着的，看着看着竟变为双手捧着，面上也严肃起来，往窗户边靠了靠，凑向光亮处看了会，眯着眼睛啧啧称赞：“真是一手好字啊！”
　　
　　竹青本来还紧张着，东西从煦阳手里拿过来，只是大致数了下份数，并不曾仔细看过内容，以为有什么纰漏，猛听得这么称赞，心里比夸奖自己还高兴，得意洋洋地微抬起下巴，竖起大拇指：“那可不，洛阳城独一份！”
　　
　　孙师爷抿着嘴，斜眼瞄了她几下：“你还懂得字的好坏？要懂得的话，写出的字怎么跟柴火棍拼的？”竹青看她瞧不起自己，又不能违心说自己的字好，只能不服气道：“嫌我字不好，那还干嘛让我抄？”孙师爷一句话把竹青气炸了，“那是因为不用付钱。”她气鼓鼓地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人还添油加醋：“一会儿叫马龙他们过来，这些张贴到热闹处，其他的就胡乱找个人少的地方贴上，省的让太多人看到，衙门脸上无光。”
　　
　　“有本事你以后就别让我抄。”竹青看着他那副可恶样，恨得牙根痒痒。
　　
　　“放心，我这次既敢得罪你，说明以后果真用不着你们了。今日大人已经说了，在外面雇个专门抄写的。”
　　
　　“你舍得花钱？”竹青讥讽道。
　　
　　“该花的时候还是要花的，按大人的原话，既减轻你们的负担，也维护了衙门的形象。我可听不止一个人说过，告示上的字实在是不堪入目，以前想着凑合凑合就成了，现如今见了人家抄的，再看看你们的，真是不能忍受了。”说着还抖了抖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说了这话，就准备看竹青摔门而出了，可奇怪地是，她竟然没有动静，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若有所思，孙师爷袖手等着，看她玩什么花样。
　　
　　果然没一会儿，她突然挂起谄媚的笑，往孙师爷面前凑了凑，指了指他手中的纸，故意说道：“你觉得这字好？我可没这么觉得。”孙师爷应不变应万变，反问道：“欣赏品味这东西在你身上存在过吗？。”
　　
　　“以后真不用我们抄了？真打算在外面雇人？”
　　
　　“放心，以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