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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店街-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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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静渊恭敬地跟在后面,林夫人回过头道:“不是我说你,自从至衡回来以后,你的心思就不在我们身上了。哼,原是我说错了,你的心思什么时候真正在这里过?如今连文斓你都不顾了。”

“我昨天还带着他一起吃饭呢。”静渊道。

“吃饭?你以为你儿子是狗吗?哦,你带着他出去跑两圈,他就高兴了?”林夫人瞧了瞧床那边,压低嗓子:“昨天晚上哭了一宿你知不知道?嚷嚷说爹爹不要他,不疼他了。早上起来非要去找你,谁劝都不听他娘又去他舅舅家了,几个丫头都按不住你这儿子,跑出去摔在天井里了,喏,脑袋上鼓起个包,你满意了吧?”越说越气,胸口上下起伏,见静渊低头不吭声,更是怒不可抑:“以前你那么疼他,连过年去祠堂烧香都怕烟熏着他,还非得跟我犟着来现在呢?静官儿,他是你儿子,不是你养的狗,不是你养的戏子喜欢的时候疼的跟什么似的,不喜欢的时候说撂开手就撂开手”

静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笑道:“母亲,我什么时候养了戏子?我向来不是这样的人。”

林夫人冷笑道:“是,你不养戏子,因为有现成的狐狸精迷着你”静渊忍不住双眉紧蹙,嘴皮一动,却生生把反驳的话压了下去。林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朝北边的佛堂走去。

静渊见母亲走远,忙转身走到文斓床边,坐了下来,见儿子紧紧闭着眼睛,可眼睫毛却在颤动,不一会儿掉了滴眼泪下来。

他知道儿子根本就是醒着,心中暗暗叹气,伸手摸摸他的小脸,道:“哭什么?从小就叫你不要哭,你不是想当男子汉吗?”

文斓的睫毛颤得更厉害了,鼻翼微动,似乎在极力忍泪,可更多的泪水却涌了出来。

“你要再哭我就走了。”静渊道,说着假意动了动。

文斓忙睁开眼睛,叫道:“爹爹不要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抓住静渊的衣袖。

静渊瞅着他,宛然便是自己小时候,不由得心酸,俯下身把他抱起,用被子把他裹着放在自己腿上,柔声道:“我不走,爹爹不走。”

文斓习惯性地在父亲胸前衣服上擦干眼泪,把脑袋紧紧贴着他,轻声说:“他们说爹爹不要我,不要妈妈。”

“谁说的?胡说八道。”

“舅妈,还有莉莉表姐。”他抬起头看着父亲。

这两个都是欧阳家的人,静渊听了不觉心里有气,皱眉道:“他们撒谎骗你,不要信。”

“奶奶也说”文斓坚持道,“奶奶说,妈妈上次吊脖子,就是因为有个女的把爹爹抢走了,那个女的要害爹爹。”

静渊看着儿子亮闪闪的眼睛,轻声道:“所以你就哭,你就要跑来找我?”

“嗯,我要把爹爹抢回来”他凝视着父亲慈爱的脸庞,竭力做出勇敢的神气。

“文斓,”静渊看着儿子额头上的肿块,眼神里充满着爱怜,“你一直相信爹爹,对不对?”

文斓使劲点了点头。

“那么别人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就全都不要相信,没有谁要抢走我,也没有谁要害我。”静渊轻轻抚摩着文斓的小脸,“爹爹有多爱你,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你知道为什么吗?”

文斓想了想,用小手握住父亲的手:“因为不需要,因为爹爹知道我知道。”

他如此懂事,静渊心中是万分爱怜,却又万分酸楚。

笑了笑,柔声道:“是啊,你一定知道的。你知道从你生下来,我就像一个背着很重的东西走路的人,突然间有人伸手帮着把包袱卸下来一样,是那么高兴,那么轻松。你也知道,我每次做完一件事情回到玉澜堂,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你,因为我喜欢你为我骄傲。你还知道,我唯一一次骂你,是因为你把你舅舅的车胎给扎了,我当时气得要命,我教出来的儿子,原来也跟别人的儿子一样调皮,可是我心里却还是有一丝高兴,因为其实我也想扎他的车胎,你帮我做了。”

他说到这里,文斓含着眼泪笑了,紧紧握着父亲的手。

“爹爹,舅舅的司机太讨厌了。”他仰起脸,“我看到他打了郑老六,就是那个打更的老伯伯,把他的铜锣子扔得老远。郑老六半边脸都是黑的。我过去骂了那个司机,后来想着气,才捅了他的车胎。”

“你骂他是可以的,但是捅车胎就不对了,这样跟小流氓有什么区别?”静渊掏出手帕给儿子擦干净鼻涕,文斓很舒服地把眼睛闭上,过一会儿才睁开,脸上已经有笑容,文斓问:“爹爹,你为什么不常回来吃饭了?为什么昨天不跟我回家?为什么不把我带到晗园去?”

这一连串为什么,让静渊沉默了一会儿。

终是要说的,再怎么也得跟他说清楚,可是怎么说呢?告诉他,以后自己会经常不回来吃饭,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和他朝夕相处、片刻不离?

“文斓,”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慢慢长大了,要上学,成家,开创你自己的事业,不能总让爹爹陪着你。”

文斓虽然小,却也觉得父亲这个理由颇是牵强,便垂下脸,眼神里满是失望伤心。静渊又何尝不清楚,儿子已经过了可以用含糊其辞来应付的年龄。

“好吧,我跟你说实话。”静渊吁了口气,把儿子的脸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你还记得我有一次在晗园给你讲的小男孩和小姑娘的故事吗?”

文斓点点头。

“小姑娘回来了,小男孩不想再让她走了,想好好爱她,可是依然会有许多人会阻止他去爱她、去留住她。文斓,我不希望你站在这些人的一边。”

文斓轻声说:“那小姑娘为什么会回来?”

“是我找到了她,还有她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姐姐。”每次回想起和七七母女相遇的情景,他的心中都会隐隐作痛,那般的凄苦,那般的惊险。

静渊道:“文斓,你在璧山遇到的那位小姐姐,送你小粽子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你的亲姐姐。她和她的妈妈为了我,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我不想再让她们受苦了。”

“小姐姐,小姐姐”文斓的眼睛里好歹有了点喜悦的光亮。

“是啊,你的小姐姐,”静渊微笑道,“以后你身边会多一个小姐姐陪你玩了。”

“她们住在晗园吗?”

“是的,文斓,我向你保证,我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疼你爱你,常回来陪你,如果你愿意,我也会经常把你带到晗园去。只是,只是……我不想骗你,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肯定不会像以前那么多。”

“我什么时候能看到小姐姐?”文斓问。

“过几天,小姐姐去她外公家里了。”

“爹爹……,”文斓试探着问,“你还要我……和我妈**,对吧?”

静渊笑道:“那是自然。”他笑得轻松,可那一丝抛之不去的烦忧,却压得他心头一窒。

……

玉澜堂打来电话的时候锦蓉正跟哥嫂吃早饭,说儿子摔伤了,急得六神无主,慌忙便收拾东西要回去。

“急什么?这算是给你丈夫一个教训,谁让他天天不着家?儿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欧阳松的妻子欣茹不屑地道。

“都是你这娘儿们瞎挑唆,你怎么就不想想,若是静渊认为锦蓉不管文斓了,索性便把文斓带到那一边儿去,她最后能捞着什么好?没脑子”欧阳松把筷子一放,脸上怒气洋溢,见妹妹在一旁竖着手气鼓鼓站着,叹了口气,道:“快回去吧谁让你非死缠烂打嫁给他?”

锦蓉嘴一撇:“我死缠烂打?当初是谁把我像供佛爷似的往他家送?现在你倒是得到好处了,我过的什么日子,我受的什么罪,你就当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不管不顾了”

“好了,妹妹。”欧阳松脸一沉,“我现在烦心事一大堆,西场的那帮糟老头子,恨不得天上掉刀子下来砍死我,每个人都跟我作对,我现在若是为你去得罪你丈夫,给你出了这个头,我没了你丈夫襄助,被人摘了乌纱帽,谁替我出头去?”

“摘你的乌纱帽?谁敢摘你的乌纱帽?你不就是顾着要吞了杜肘子的几块地吗?你要那么多地干什么?”欣茹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了嘴,“过两年离了任,你还想在这清河一直待下去?”

“妇道人家”欧阳松长叹一声,“目光短浅啊西华宫那几块地,可是出黑卤的好地啊,四个盐井在上面,两个都是六十年的老井了,到现在还出着卤呢,你知道什么?哼”

“那种老井,你要是接手过来,指不定哪天就废了。”欣茹道。

“你知道什么?都说清河的龙脉在上头,保证几百年都不熄烟火的。”

“这么好的事,孟家不插一手?”

锦蓉听他们扯到别的事情上去,更是觉得委屈,忍不住哭出声来。

欣茹见她哭了,忙用手轻轻推推欧阳松的手臂:“唉,你妹子受这么大委屈,你真不管?”

第二卷 孽海 第十八章 暗潮涌动(4)

第十八章 暗潮涌动(4)

“委屈?我怎么没觉得她委屈?”欧阳松眉毛一扬,“嫁之前就应该料到有这么一天,再说了,静渊对她可是该给的都给了。”说着把脸对着锦蓉,“给你吃给你玩你用,你还想要什么?林家的长子可是你生的几十年以后这些家产还轮得到给别人?全是你的你现在觉得委屈,等以后分家产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委屈了凭他跟谁亲热,到最后还是得遵循祖宗规矩委屈,哼,你出去问问,哪一家的二房日子过得有你好?”

锦蓉一开始被他说得收了泪,听到他说到二房这两个字,嗷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欣茹站起来扶着她,回头嗔怪欧阳松:“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欧阳松的长女婉莉听到,从里屋探出头,一只手挽着长辫子,额间红红一道揪痧痕迹:“姑姑,我爹嘴贱,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朝欧阳松笑着挤挤眼睛。

欧阳松骂道:“你个不昌盛的小女子,哪有这么说爹的?没老没少”

婉莉笑道:“好爹爹,你替我把学费交了,我给你磕头”

“你学什么不好?学那些不要脸的女人跳光屁股舞,还敢跟我要学费,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欧阳松说着就站起来,手朝女儿一挥。

婉莉怒道:“什么光屁股舞?明明是芭蕾,高雅艺术你这种旧思想、土老帽”

“我管你芭蕾屁雷,你要学,便不是我女儿。”

婉莉红了眼睛,走到欣茹身边,却拉着锦蓉的手:“姑姑,总之我们的人生是注定悲剧了的,谁都别怪,只怪我们生在这种封建的家庭。”

她也不过十五六岁,故作成熟,说的话文白不通,倒与锦蓉当年有得一比。锦蓉听了也不禁哧地一声笑,见哥哥在一旁无动于衷的样子,又哀哀掉泪哭道:“孟至衡没有回来,我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想起他每天跟她腻在一起,做这样做那样,我心里就难受恨不得自己死了好我……”她脸一红,突然嗫嚅起来,“他这六年来,连……我……我原本想再生个孩子……。”一哽咽,便没说下去。

欣茹的脸也不禁微微发热,只不停用手摩挲着锦蓉的背。

欧阳松却叹了口气,道:“这孟家的小姐也是奇了怪了,好好地日子过着,非得悄悄跟人跑了,惹得当年林家和孟家是惊天动地的,如今又不明不白回来,唉,真是个祸害精。”

锦蓉用力用帕子醒了把鼻涕,道:“可不是”

“哎,你说她还带了个孩子回来,这孩子是静渊的吗?”欣茹心里纳闷。

“静渊说是,谁知道呢?可当初至衡是跟那姓罗的跑的,谁都知道他们俩有一腿。”锦蓉哼了一声道。

欧阳松点点头:“我看依静渊的脾气,便不是也认作是了,他这么要面子。算了,妹妹,我看这俩人好不了太长时间,你等着瞧好了。”

“我不管他们好多久,我现在一想起他们俩腻歪在一起的臭样,我就气”

婉莉义愤填膺,见姑姑伤心,便把自己的学费一事抛到一边,挽着锦蓉的手柔声道:“姑姑,别难过,恶人有恶报,这女的这么坏,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这话虽然语出真诚,但锦蓉听着,却无一丝安慰的效力,叹了口气:“我走了,回去看看文斓,好歹我还有个儿子。”

欧阳松赞许地道:“你这么想就对了。走,我顺道送你。”

从府邸出来,沿着下山的道一路开去,欧阳松见司机耳后一道青紫,微微一惊:“我说云发,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是跟谁动过手吗?”

云发生就一副凶相,此时却喏喏地咕哝了几句,颇为胆怯的样子:“嗨,昨儿晚上喝多了点,回家摔了个跟头。”

“瞎说你摔跟头摔得着脖子?”欧阳松斥道,说着凑过身子把头探过去看他的脸,果见脸上也有掌印,心里不觉有气,道:“谁敢动我的人?你说,哪家的狗咬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云发只是不说,倒是锦蓉心细,悄悄拉着哥哥的衣袖,轻声道:“孟家?”

欧阳松切齿道:“云发,你老实说,是不是孟家的人?谁?罗秉忠?”

云发嗫嚅道:“不是罗掌柜,是孟家的三少爷。我原不认得他的车,挡了他的路,我一下车,他手下的过来就是一顿打骂。我后来吃痛不过,还了几句嘴,孟三少爷便过来揪了我脖子。”

欧阳松的背直直靠在后座上,粗粗地喘着气,沉着脸倒是一声不吭。

锦蓉恨恨地道:“这孟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讨人嫌哥,你就这么任人欺负到脸上来?”

欧阳松嘴里滋了一声,皱起了眉头,锦蓉只好收住嘴。汽车开过一个坎,晃荡了两下,欧阳松似想起什么,问:“你说那孟家老七是从哪里回来的?”

锦蓉不料想他问这个,自己却仿佛失忆了似的,想了半天才想起,道:“好像是乐山……不,璧山。我看她肯定是被谁给养了,说不定就是那个雷师长,人家腻烦了,她才想着吃回头草。”

“璧山?雷霁是去了成都,怎么可能在璧山?我倒要好好打听一下,一个小姑娘家,独自一个人在外头是怎生过的。”

“打听这个有什么用?”

欧阳松斜睨妹妹一眼:“我说你好歹算是读过两年大学的人,怎么脑子比那些乡下妇人还要简单?”忽然心念一动,笑道:“你刚才提到雷霁,我怎么没想到,这孟小姐要回来了,最高兴的怕就是这个雷师长吧?嘿嘿。”

锦蓉眼睛陡然一亮,手一拍:“是啊”

她自认自己在学校功课一流,算是个聪明多才的女子,只是在这感情的事情上难免犯些糊涂,脑子总是不管用。刚刚还灵光一闪,突然脸色就委顿下来:“雷霁现在在成都当大官了,一般人都见不着他,我们怎么告诉他这件事呢?他那个老婆也是个厉害人”

欧阳松看着妹妹,脸上又是失望又是轻蔑,懒得再说什么,揉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锦蓉宛如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偏生这这稻草被风刮得四处乱飞,她便拼命跟着追,伸手去抓,嘴里不停念叨:“怎么跟他说呢?怎么把这信儿带给她呢?”

欧阳松实在受不了了,喝了一句:“别念了,真是蠢得要命这事情你不管了,我来办”

四年前,孟至诚在一个叫韭菜嘴的街上,开了清河第一家大型百货公司,售卖各式西洋服装、香水、化妆品、手表和花旗参,包括雪佛兰、别克等汽车。如今已是大具规模,货物种类之齐全,已不下于省城和大城市的商店。

七七自小就知道自己这个三哥脑子机灵,虽然贪玩好耍,给外人一副公子哥的样子,暗地里却是个励精图治的人。父亲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儿子的秉性,一直暗自培养,却不强力阻止他个人的爱好兴趣,至诚喜欢美酒华服享乐,善存不但不以为忤,反而鼓励道:不错,你若是在这些上头也能成个行家,我们孟家也总算脱了草根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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