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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地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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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要室是最忙乱的地方,无数的电报交错往来。尚品手持战事情报,每隔几分钟就要敲开徐寅初办公室的门,所有的电报都汇集到徐寅初面前,每一份战事通报对徐寅初来说,都如当头一棒。
徐寅初站在沈、锦两地的地图前,用指挥棒指示着乔天朝不停地在上面插旗。地图上两军的态势已是清晰可见,整个锦州被厚厚地包围了。马天成督战的沈阳派出了援军,在他打回的电报里,三天时间都在说着同样的话:援军正与共军在新民激战。
锦州在没有援军的情况下,已经自身难保了。
徐寅初终于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手抚额头冲乔天朝下了第一道命令:让军统站的家属撤走。
徐寅初彻底失望了。看来当初他让家眷们千里迢迢赶到东北的想法是太天真了,原以为她们的到来,会给部队带来一份必胜的信心,不料战斗才打响三天,一切竟变化得如此之快。在战局吃紧的情况下,他不能不想到军统局东北站的家属们,同时他也知道,战斗还没打响时,沈阳和锦州的高官已经从天上、地下转移了他们的家属和财产。此刻,他再也不想充当什么好汉了。
一辆军用卡车,载着家属院的女人们奔向了沈阳的东郊机场。蒋介石为了给驻守在东北的将士们打气,一天会派出几趟飞机,飞赴沈阳供给军用物资。这些飞机此时正好为撤离提供了条件。
当乔天朝向王晓凤宣布撤走的命令时,王晓凤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后说:战友马上就要打进城里了,我干吗要撤走?我要等自己的部队。
乔天朝压低声音说:没有接到组织的命令,你必须走。
一提到组织,王晓凤就没脾气了,她收拾好东西,和其他女人们一起上了军用卡车。乔天朝站在车下,总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向王晓凤交待,可眼前的场面不是说话的场合,他就用目光死死地盯着王晓凤,两个月朝夕相处的细节,镜头似的在眼前闪现着,即便是矛盾、不快,也都被眼前的担心所化解。
车上的王晓凤扶着车厢,顿时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毕竟作为战友他们共同工作、生活过,那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尽管他们曾无数次畅想过,等任务完成后,倦鸟归巢般飞回各自的部队,与昔日的战友们团聚。但真到了分手的一刻,车上、车下的目光却多了些内容,那是战友分别时的惦念和不舍。她的嘴角牵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他赶紧冲她挥挥手道:晓凤,等着我。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老家的人会和我一起惦记着你。
她的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这时候,车启动了,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于是,哽着声音说:放心吧天朝!
挥手之间,战友就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下告别了。车上的那些女人们,听说要把她们送走,个个如出笼的鸟儿,兴奋异常。沈丽娜发现了王晓凤的异常,揽住她的肩头嗔道:你们可真是小夫妻啊,分开了就这么难过?!
王晓凤不好意思地冲沈丽娜笑笑,她知道自己离开乔天朝后,一切就都要靠自己了。她不知道,她们会被送到哪里去,但一定不是回部队。这么想过了,她的心情就越发的沉重。
沈丽娜不停地对周围的女人们说:最好把我们送到上海滩,到时候我请你们吃上海菜。
女人们在东北失守前,仓皇地坐着飞机飞走了。
战局急转直下,解放大军攻进了锦州城,和那里的守军展开了巷战。锦州失败只是指日可待。
从沈阳出发,支援锦州的援军被迫撤了回来,所有的人都明白,锦州失守后,沈阳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乔天朝在沈阳失守前,收到了最后一份组织的密令:刘、王二位,老家人时刻想念你们。你们的工作仍没有结束,照顾好自己,待命工作,会有亲戚随时和你们联络。
乔天朝知道,他们的工作还没有完结,虽然他日思夜念着自己的部队和战友,但组织既然作了这样的安排,他也只能服从。
东北站执行队长马天成带着执行队的士兵,失魂落魄地回来了,他带走的三十几个人,只回来了十几个,剩下的永远地留在了增援的途中。他垂头丧气地站在徐寅初面前,欲哭无泪地说:站长,卑职无能,督军不力,我甘愿受罚。
徐寅初一反常态地没有训斥马天成,他知道整个东北战局并不是他们军统局能够挽救得了的。兵败如山倒,别说让马天成带着三十几个人去督战,就是蒋介石来了,也挽回不了眼前的败局。徐寅初用手拍了拍马天成的肩膀道:我已经向局里请示,要嘉奖你。
出乎意料的结果让马天成犹如打了一针兴奋剂,他双脚并拢,声音高亢地说:谢谢站长的栽培,为党国效力,我愿肝脑涂地。
徐寅初笑了笑,又点点头道:你去歇着吧,别忘了给弟兄们放几天假。
马天成带着愉悦的表情走了。
徐寅初望着马天成离去的背影有些发呆,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气可鼓,不可泄。
锦州失守后,孤城沈阳便成了众矢之的,守城的国军可以说是一触即溃。这些守军是由部队构成的,在惨败面前,他们不能不想着各自的实力,于是不等命令,便抢占那些以前运送援军的船只,从海上仓皇撤离。
沈阳危在旦夕。军统局东北站也接到了这样的命令:就地销毁文件,留存有生力量坚持战斗,伺机收复失地。
不仅军统局东北站收到了这样的命令,整个沈阳守军也同样收到此令。上峰对东北的局势太清楚了,兵败如山倒,这么多败军是无法从沈阳城撤出的,与其投降,还不如让部队化整为零,钻到大山里伺机而动。这实属保存实力的一种无奈之举。
军统局东北站的执行队长马天成别无选择地留了下来,机要室主任尚品因为掌管着东北站的电台,也留了下来。徐寅初不想留下一支失控的队伍。
当两个人领授了任务后,站在徐寅初面前时,他们的表情是悲壮的,甚至还有一丝苍凉。两个人低着头,面对命令,他们无权抗拒,只能听天由命了。
徐寅初望着昔日的部下,语调沉重地说:你们二位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真的不忍心丢下你们,可这是上峰的命令,我不得不服从。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道:国军不能就这么失败,有朝一日还会打回来的,你们在东北坚守,到时候,你们就是国军的功臣。你们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马天成抬起头来,这时他的眼里已经有了泪花,他哽着声音道:谢谢站长这么多年的栽培,请你转告上峰,我马天成不成功,便成仁。
说完,双脚一并,向徐寅初敬了个军礼。
尚品也抬起头,缓缓道:站长,我只有一事相求。
徐寅初拧起了眉头,点点头道: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尚品表情复杂地盯着徐寅初说:请照顾好我们的家眷。
徐寅初长吁一口气:放心,我的家眷怎样,她们就会怎样。
马天成和尚品怀着悲壮的心情离开了东北站,走进了突围的大军中,于战乱中寻找他们的机会去了。是生是死,只有天知道了。
东北站剩下的人,登上了从沈阳出发的最后一架飞机。
第九章 重逢
乔天朝和王晓凤是在济南又一次相见的。
徐寅初带着东北站的人马从沈阳乘飞机狼狈地在天津降落了,此时的天津和北平还都在国民党的手中。从战乱的东北来到天津,也算是让他们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当时从东北撤出的许多国民党有头有脸的人,一部分直接去了南京,而大部分人还是到了天津。
那段时间,天津国民党的营地,简直成了收容站,许多的士兵和下层指挥官从东北坐船逃到了天津港,一时间,天津显得乌烟瘴气,人满为患。
徐寅初一到天津便和军统局取得了联系,上级命令他们在天津待命。待命的日子里,徐寅初和部下们的情绪是低落的,这期间,天津站的军统同行也曾来看望过他们。待人家走后,徐寅初气急败坏地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等东北的共军杀过来,你们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哼!
待命的日子是难熬的,于是,徐寅初就带着乔天朝一次次去军统局天津站和总局联络他们这些人的安置问题。现在的东北站不复存在,电台也留在了东北,他们收、发电报只能通过天津站的电台来完成。徐寅初真切地体尝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的滋味。
来到天津后的乔天朝一直惦记王晓凤的下落,到天津的第二天,他便得知东北站的家属们暂被安置到了南京。他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松了下来。这段日子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王晓凤,毕竟她还没有适应这种地下生活,他担心她有什么意外闪失。随着一天天过去,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来,他纷乱的心才渐渐地安定下来。
在天津待命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上级来了命令,让他们东北站的原班人马重组济南站。原先的济南站在一个月前出了事——隐藏在济南站的地下党被敌人抓住,由此少将站长和所有与此事有瓜葛的人都被撤职查办。整个济南站一时处于瘫痪状态。也就在这当口上,徐寅初所率领的东北站临危受命。
徐寅初刚到济南不久,便命人把滞留在南京的家属们接到了济南。他没有忘记马天成和尚品的夫人,也一同将她们接了过来。他答应过马天成和尚品,要照顾好他们的家人,而此时的马天成和尚品,在东北是死是活没有人知道,他要信守自己的承诺。他知道,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他要做给这些人看,他是有情有义的。
乔天朝和王晓凤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了。
一个多月不见,王晓凤似乎瘦了,也似乎更成熟了。这些日子,她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煎熬。和乔天朝在一起时,她可以发牢骚,表达不满,因为那是她的战友;可到了南京,四面都是敌人,连个交流的对象都没有,这让她愈发地思念组织,怀念和战友们在一起的日子。她甚至会突然想起乔天朝,自从离开东北,便和东北失了音讯,有关东北的情况南京总部是清楚的,但不会和她们这些女人通报。后来,她还是在街头的报纸上看到东北陷落的消息,对国民党来说那是陷落,但对共产党而言那叫解放。为了这一条消息,她高兴了好几天。她不知道乔天朝的命运如何,也许乔天朝就此投入到了解放大军的怀抱,或者被国民党派到别的地方去了。她越是这么想,就越发感到孤单。但她明白,就是见不到乔天朝,组织也不会扔下她不管,通过这段时间的地下工作,她坚信组织无处不在。别看南京是国民党的大本营,表面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样子,但那些陌生的面孔中,说不定哪个人就是自己人呢。
她在孤独中一天天煎熬着自己,终于等来了去济南的日子,这时她的一颗心才落了地。直到乔天朝领着她走进济南那个属于他们的“家”,她再也忍不住,靠在门背后,一行眼泪流了下来。乔天朝望着她,不知所措地说:怎么了,你我都平安,老家的人也很好,你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说话,望着眼前的“家”,喃喃道:这里可真好。
乔天朝望着她,长吁了一口气。
刘半脚和尚品的夫人是在到了济南后,才知道她们的丈夫并没有从东北出来,两个女人一下子没了男人,悲伤的心情可想而知。刘半脚披头散发地坐在院子里,仰着脸,一边喊着一边说:老天爷呀,你让俺没了男人,俺这下半辈子可咋活啊。老天爷你咋不睁开眼睛看看,俺刘半脚有多可怜啊。
乔天朝只能在一边做安抚工作,刚劝过刘半脚,尚品的夫人又痛哭流涕起来。乔天朝站在那里,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他被女人的泣嚎弄得心里也不好受。如果抛开阶级感情,眼前的两个女人的确是够可怜的。军统站能管她们一时,却未必能管她们一世。
沈丽娜看到眼前的场景,站着说话腰不疼地说:这有什么可哭的,你们的丈夫留在东北,等国军再把东北夺回来时,你们的夫君可就是头等功臣哪,日后还不由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到时候,我们想巴结你们怕还巴结不上呢。
刘半脚听了,呆呆地停了足有五秒钟,一旁的人们以为她听进去了,正暗自庆幸,没想到,刘半脚猛地一头扑向沈丽娜,嚎叫着:俺男人不想吃香的,喝辣的,你男人咋不留在东北?你有男人搂着,就在这儿说风凉话。
如果说男人在时,这些女人还会顾及上下级的关系,沈丽娜毕竟是站长的夫人,但现在男人没有了,还讲什么上级下级的。两个女人全然不顾了,她们要向沈丽娜讨个说法,于是疯了似的向沈丽娜扑过去。沈丽娜“嗷呦”一声,便向外跑去。
从那以后,人们经常可以听到刘半脚和尚品的夫人哭天喊地的声音,对她们来说,失去男人,天便塌了。
乔天朝和王晓凤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济南,一时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他们迫切地希望尽快和组织取得联系。
夜晚,两个人都睡不着,王晓凤蹑手蹑脚地把里屋的门推开一条缝,小声地问:喂,睡着了吗?
乔天朝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点了支烟。王晓凤从里屋走出来,两个人便借着暗影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
她问:组织上不会忘了我们吧?
他说:怎么会。现在没有联系我们,可能还不是时候吧。
她又在黑暗里问:你说老家那些战友们现在会做什么呢?
他思量了一下道:也许是行军,也许在打仗,说不定也正在休息。
一说起这些,两个人就都有些兴奋了。于是,她就一遍遍地讲打游击时的趣事,有些事她已经说过许多遍了,但还是忍不住要说,每说一遍都有一种新鲜感。他也喋喋不休地讲他在侦察连“抓舌头”,搞侦察。两个人说这些时,似乎就是两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在和组织失去联系的日子里,他们就是靠着记忆打发漫漫长夜。
第十章 组织
那天早晨,乔天朝和往常一样到军统局济南站上班。门口的卫兵递给他一封信,信封很薄,连口都没有封。他疑惑地打开了信封。说是信,还不如说是一张便笺更准确,一张纸上,只留有一行隽秀的小字:表哥,老家来人了,想见你,住在巷民路28号。落款是表妹。
他看完信,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这是组织向他发出的信号,他随口向卫兵问道:是什么人来送信?
卫兵告诉他,是一位穿红色旗袍的女士。
那一天,他都是在兴奋与不安中度过的,这是他来到济南后最高兴的一天,其间还忍不住吹了几声口哨。
还没到下班的时间,他便向徐寅初请假,说自己的表妹来济南了,他要过去看看。此时,济南站刚成立不久,除了从东北撤出的人,军统局又补充了一些人员,徐寅初在工作时就亲疏远近分得很清楚,用他的话说,东北站过来的弟兄们是经过考验的,他是信得过的。那些新分到军统局济南站的,要想被徐寅初从认知到信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m米m花m书m库m ;__
徐寅初关切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讲,济南地面上的事,咱们军统的人还是能摆平的。
谢谢站长。乔天朝向徐寅初敬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乔天朝和王晓凤几乎是怀着迫切的心情来到巷民路28号。他们是坐着车过来的,既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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