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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地下-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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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走后,刘半脚才从屋里出来。显然,来人的话,她已经听清了。她一脸愁苦地望着马天成说:当家的,咱们不和他们搀和了,咱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啊?
马天成铁青着脸,盯着屋里的一个角落,此时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尚品被抓,他原以为自己和上级的线就断掉了,没有人再来找扰他。没想到,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他感到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牢牢地抓住了他。
刘半脚突然就哭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她一边哭,一边说:当家的,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这种提心吊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俺是过够了,要不你送俺回家吧。俺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就是让共产党抓住枪毙了,也比这样拿刀剜你的心好受。
别嚎丧了!马天成拍了一下桌子,本来他的心里就乱七八糟的,听女人这一唠叨,更是烦乱不堪。
女人抽抽咽咽地止住了哭,眼巴巴地望着他,小声嘀咕道:当家的,你说可咋办啊?
马天成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失眠了。他翻天覆地在床上折腾,躺在身边的女人显然也没有睡着,但她不敢去惊扰他,小心翼翼地缩在一旁。
他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早晨一走进医院,看见门口的布告栏又贴了一张政府的公告。人们一边看,一边兴奋地议论着什么。他凑过去,发现又是破获特务的内容。公告上仍苦口婆心地劝告藏匿的特务,弃暗投明,争取重新做人。
他低着头走进了值班室。老田头似乎看出了他情绪的变化,尾随着也走进了值班室,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下:也不热啊,和老婆吵架了?
他勉强地从脸上挤出一缕笑意:没,就是没休息好。
老田头就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举着张报纸喊道:王师傅,告诉你点高兴事。
然后,就大声地念起来:公安局反特小组,昨天在皇姑区抓获敌特分子三人,起获两部电台……
他忽然咆哮道:别念了。
老田头就放下了报纸,一脸怪异地看着他。
以后,007就像一块膏药似的贴上了他,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敲响他家的大门。他一听到敲门声,心便乱了。没有办法,他只能站起来去开门。007幽灵似的钻进来,一进门就变戏法似地的拿出一封信。
命令是由007宣读的,内容是:尽快进行破坏活动,发展下线,为党国效力。
他听着命令,头都大了。007每一次走时,都用一种近似威胁的口气说:001,你的成绩可不好,这让我如何向上级汇报。有朝一日,面对党国,你如何交待?
面对这样的质询,他哑口无言。待007的背影在他眼前消失后,他恨恨地想:去你妈的党国吧。
007就像一只令人恶心的苍蝇,赶不走,驱不跑,整天嗡嗡嘤嘤地缠着他,让他不厌其烦。
刘半脚也跟着唉声叹气,日子就又开始愁苦起来。
他现在时常做一些恶梦——不是开救护车时,刹车失灵了;就是公安局的人猛地出现在他面前,向他出示搜捕证。
他在梦里一惊,大叫着,醒了。
刘半脚也被他喊醒,然后,一惊一乍地摇着他说: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直到这时,他才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心仍怦怦地跳着。他用手捂着胸口,说:快,给我水。
喝了几口水后,他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刘半脚哭哭咧咧起来:老天爷呀,你咋不睁开眼睛,看看俺们啊。俺们这是过的啥日子呀!
第二天,家里的香炉又被供了起来。刘半脚一天到晚地在香炉上燃一炷香,然后跪在那里,默然祈祷。
她长时间地跪拜着,地久天长的样子。有时也会拉着他道:当家的,你也跪一跪,神灵会保佑咱们的。
他没好气地把她的手甩开。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无助地哭了,嘤嘤的,像受气的小媳妇。
看着哀哀哭泣的女人,他的心里有些不忍。这是个死心塌地跟着自己担惊受怕的女人,她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自己好?想到这儿,他拉过女人,一同跪在了香炉前。女人嘴里念念有词:神灵呀,保佑俺当家的。俺没有别的要求,就想过踏实的日子。神灵呀,你睁睁眼吧。
听了女人的絮叨,他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007又在一天晚上,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
外面正下着雨,雷紧雨急。闪电的白光透过窗子,屋里便多了一层寒气。
007脱掉了雨衣。雨衣像一团烂布似的龟缩在门口的角落里。007额前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不等马天成招呼,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随手掏出一支烟,刘半脚正要打开屋里的灯,被他挥手制止了。他一脸暧昧地将自己隐在灰暗之中。
马天成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凳子上。
007吐了口烟,用冰冷的声音说:001,上级对你很不满意。这段时间,你可是没有任何作为。
马天成嗫嚅着:我……
不等马天成说下去,他就抬起手,做了个“停”的手势,继续道:看来靠你独立完成任务是办不到了。今天,你跟我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
什么?马天成惊慌地抬起了头。
走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007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拎起了角落里的雨衣。
马天成跟在他的后面,站在门口,有些犹豫。
刘半脚这时冲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抓住马天成喊道:当家的,外面这么大的雨,咱、咱不去了。
007走过来,掰开刘半脚的手,扭过头,冲马天成道:001,你应该管教一下你的女人。
说完,拉开了门。马天成犹豫一下,还是跨出了大门。一股阴凉的风吹过来,让他浑身一抖。
这时,刘半脚也冲出来,一下子扑在他身上,带着哭腔道:当家的,咱不去,你不能去。
007回过身,把刘半脚及时地推回了屋。屋里传来了刘半脚的哭声,007用力把门关上了。他看了一眼马天成道:你这个女人!
然后,他推了一下马天成。马天成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走去。
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风雨中。
走着走着,007忽然停下来,附在他耳边道:你干净不了了。现在公安到处在抓我们,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他跟在007身后,脚下一滑,竟跌倒了。他抖着声音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昏暗中,007咬着牙道:发电厂!今晚,我要让整个沈阳的天都黑下来。
说完,掀开了自己的衣服。一道闪电划过,马天成看到了007腰里缠着的炸药。
马天成的身体一阵战栗,他靠在一棵树上,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刘半脚的哀嚎:当家的,咱不去——
007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你害怕了?你们军统的人都是胆小鬼。告诉你,现在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上面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把沈阳搞得天翻地覆,就派人把我们接出去,去香港,去台湾,随咱们挑。
马天成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他靠在那儿,身子不停地抖着。
007突然掏出来一把枪,在马天成的眼前一晃,道:看来你是不想完成任务了?可以。
说着,枪就抵在了马天成的太阳穴上。
马天成闭上了眼睛。突然,他的眼睛又睁开了。他迅速伸出手,抓住007的手腕,只一扭,枪就到了他的手上。接着,另一只手掐住了007的脖子,身体往前一倾,便把干瘪的007扑倒了。
007在他的身子下“唔唔”叫了两声,身子便一挺。他发疯似的掐着007的脖子,一边掐、一边呜咽道:是你逼我这么干的,这都是你自找的啊——
又一阵雷鸣声中,他哭了。雨水、泪水和着冷汗,一同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摇摇晃晃走回去的。一进门,就倒在了地上。刘半脚疯疯癫癫地扑过来,抱住他,一叠声地喊着:当家的,当家的,你咋了?
半晌,他睁开眼睛,望着刘半脚:我把他杀了。
刘半脚便僵了似的怔在那里。
夜里,马天成就发起了高烧,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
他说:别缠着我,别缠着我。
他还说:杀、杀了你。
他又说:特务,我就是特务……
足足折腾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时,他才沉沉地睡去。
刘半脚坐在那里,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刚开始,她看到他这个样子时就一直在流泪,现在,她已经不再流泪了,目光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当家的,这不人不鬼的日子,俺过够了。
醒过来的马天成睁开了眼睛,他一眼就看到了刘半脚那双刚硬的目光,这种目光让他感到陌生。
她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当家的,俺要回家,哪怕看上俺爹娘一眼,让俺死也行。
清醒过来的马天成知道,沈阳是不能待下去了,007的那伙人是不会放过他的。这么熬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他从刘半脚的目光中感觉到,即便是十头牛也不能拉回她了。
回家?他喃喃自语着。
当家的,咱回家!
两个人是在傍晚走进沈阳火车站的。他们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然后再从天津坐船到烟台。到了烟台,离家也就不远了。
他走在前面,她扯着他的胳膊,踉跄着跟在后面。
这时,一队巡逻的警察朝这里走过来。他立时低下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双脚忽然就停在了他的面前。他顺着那双脚抬头看去,就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人低沉地说了一句:马天成,我找你很久了。
乔、乔副官……
沈阳特务001,就这样落网了。
第二十六章 尾声或开始
抗美援朝的战争正如火如荼地在鸭绿江另一侧胶着着,一晃,刘留已经两岁了。两岁的刘留已经会说许多话了。他每天都要冲着王迎香的照片喊几遍“妈妈”。那是一张放大的照片,刘克豪把它摆在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上。
此刻,刘留正站在照片下,歪着头,看着照片上的妈妈在笑。
王迎香离开儿子时,他还不到一岁。在儿子的记忆里,母亲很模糊,看到别人喊妈妈时,他就会去看王迎香的照片。王迎香不时地有信寄回来,信到了刘克豪手里时,那上面满是烟火的痕迹。
从王迎香的信里,可以感受到战争的进程。她在信里说:克豪,你知道吗?第四次战役打得很苦,许多战友都牺牲了,战地医院里挤满了伤病员,看着他们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在信的最后,又写道:克豪,你辛苦了。一定要带好刘留,军长说了,咱们儿子二十年后,又是一名战士。我想念你们……
信纸上有被泪水浸过的痕迹,有些字已经被洇得模糊不清了。
刘克豪每次读着妻子的信,心里都是阴晴雨雪的。王迎香在他身边的日子里,他并没有感受到这份情感的重量,现在,他真实地感受到了。没事的时候,他把刘留抱在怀里,指着照片上的王迎香,告诉他:妈妈是个军人,正在朝鲜打仗……
刘留一边咿呀着,一边手舞足蹈着。
有时,看着妻子的照片时,就陷入了恍惚中。当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王迎香时的情景,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再低头,看看怀里的儿子,他就生出无名的感叹。
这天,刘克豪正在办公室里开会,突然,一个人进来,朝他耳语:民政局长带了两个客人要见你。
他知道,民政局长是当年独立师转业的干部,自己是侦察连长时,人家已经是营长了。他忙离开会议室,来到楼下的接待室。
老营长背着手,在门口等着他。见了他,便拉过他的手说:看看,今天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他走进接待室,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位客人,年龄与自己相仿,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把眼睛睁大,又把眼睛眯起来一些,还是认不出眼前的两个人。
老营长就说:你小子好好想想,再想想。
他就用劲地去想,最后还是没有想出来。他求助地望着老营长:我真记不起来了。
老营长就提醒道:他们可是你的媒人呢。
听了老营长的话,他仍是一头雾水。
老营长这才说:乔天朝、王晓凤你还记不记得了?
他一下子明白了,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他真是百感交集——自己冒名顶替叫了好几年的乔天朝,也正是从那时开始,他的生活就阴差阳错地发生了改变。原来眼前这两个人就是真正的乔天朝和王晓凤。他望着两个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后,他终于握住了两个人的手,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年乔天朝被独立师俘获后,为了能让刘克豪安全地打进敌人内部,乔天朝一直没有离开独立师。后来,王晓凤也一同被送到了独立师。环境可以改变一切,两个人最终也参加了革命。部队解放徐州后,两个人就同时转业了。
今天是乔天朝到东北出差,说一定要见见老战友,便把妻子王晓凤也带来了。他们见到老营长,说起当年的往事时,老营长突发奇想,就把他们带到了刘克豪面前。
刘克豪那天很高兴,把几个人请到家里,亲自下厨,招待客人。
席间,乔天朝兴奋地举着酒杯说:这一切都是命。我要是一直在军统干下去,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听了乔天朝的话,刘克豪猛然也意识到,如果不是冒名顶替打进敌人内部,自己又会有现在这个家吗?这时,他就想起了王迎香,所有的故事,也都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时间过得很快,朝鲜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志愿军的高层已经和美国人谈判了。谈判并不意味着战争的结束,时常是这边谈一谈,那边又打起来。但打是为了谈,谈又是为了停火。
已经有些参战的部队陆续地回国了,战争的态势已经很清晰了。后方的部队便相继着撤回到了国内,虽然仍在打,战火和硝烟已远没有以往那么浓烈了。
儿子刘留一天天地在长大。刘克豪告诉儿子,妈妈就要回来了。
儿子听了他的话,就每天守在门口张望着,嘴里还一遍遍地念叨着: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呀?这么说完了,人却并不离开,努力地踮起脚,向远处望。他希望在自己的视线里,能看到妈妈。妈妈的模样在他的印象里是模糊的,只是客厅里摆着的那一张照片。
每看到路过面前、穿着制服的女军人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喊一声:妈妈。
那些女军人听到他这样喊自己,就冲孩子温柔地笑一笑,有的还会过来,爱抚地摸摸他的头。他又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妈”,女军人朝他挥挥手,走了。孩子终于明白,她不是自己的妈妈。接下来,他就更加奋力地踮起脚,使劲向远处望去。
儿子没有张望到妈妈回来,却迎来了民政局长。
那是个星期天,刘克豪在家休息。他蹲在院子里洗衣服,刘留又站在门口去望妈妈。
他一边向外望,一边和刘克豪说着话。
爸,妈妈回家走到哪儿了?
快到鸭绿江了。
江是河吗?
不,江是江,河是河,江比河要宽得多。
儿子忽然有些担心地问:妈妈不会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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