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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地下-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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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当她从保姆的怀里接过孩子时,孩子竟冲她笑了,嘴里咿呀着发出类似“妈妈”的声音。
她惊喜地喊了起来:克豪,他叫我妈妈了。
尽管那一声“妈妈”是那样的含混不清,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母爱,正从心底奔涌而出。她把刘留紧紧地抱在怀里,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眼泪又一次悄然滚下。
以后,只要她一回到家,孩子的事便不再让保姆插手了,就是睡觉时,也把孩子放在两个大人的中间。
她看着熟睡中的孩子,禁不住喃喃自语: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就没那么多的牵挂了。
部队什么时候走啊?刘克豪看着她和身边的孩子问。
她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听军长说是快了。
就在刘留喊出第一声“妈妈”后不久的一天,休整的部队接到了命令。他们将又一次开赴前线。
出发前,王迎香回来了一趟。她把孩子用劲儿地抱了一下,然后狠下心,把他交给了保姆。孩子喜欢被人这样抱来抱去的,他扬着小手,眉开眼笑着。她扭过头去时,刘克豪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
就在刘克豪送她出门时,孩子又清晰地喊出一声“妈妈”。
她回了一次头,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一辆吉普车停在门口。上车前,她立住脚,望着刘克豪说:这回算我欠你和孩子的,等我回来,我会加倍偿还。
刘克豪笑一笑,故作轻松地说:什么还不还的。你是个军人,这我懂。
就在她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时,她的手停住了。她回过身,忽然就拥抱了刘克豪,然后附在他耳边道:克豪,这辈子我没有嫁错人。我爱你!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吉普车在一阵烟尘中驶远了。
刘克豪怔怔地立在那里,这是他第一次被她拥抱,也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那句“我爱你”。
吉普车消失了,他才发现脸上湿热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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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军统特务001
在医院里开救护车的马天成,只要不出车,就躲在医院门口的值班室里。医院的救护车需要二十四小时有人当班,马天成就和另外一位司机师傅白班、晚班地轮流当班。值班室连着传达室,传达室的门卫是个老人,人称老田头。因为在传达室工作,老田头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日本人在时,他就是传达室的门卫;国民党在时,他还是;现在是新中国了,他仍然负责这家医院的门卫工作。
老田头生就是一张碎嘴子,一天到晚絮叨个不停。不是说这、就是讲那,想让他那张嘴停下来,比不让他吃饭还难。
因为里间值班室的马天成在,他就多了一个说话的对象。于是,两人就成了一对聊友。
老田头就说:王师傅,听说了吗?三经街那疙瘩,昨天晚上又抓了俩人,听说是日本人的特务,一老一小。听说是小的自首的。g米g花g书g库g ;http://www。7mihua。com
已经改名王宝山的马天成,从来不怀疑老田头的小道消息,许多老田头今天说的事,明天他就在报纸上得到了验证。
现在,他一听到“特务”两个字时,心里就是一惊。此时的沈阳抓出一伙或一股特务,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每过一段时间,医院门口的公告栏里就会贴出政府的告示,也有被抓特务的名单在那里公示,公告下都盖着鲜红的印章,让人不容置疑。
马天成每天走到公告栏下都是提心吊胆的,但他越害怕就越想看,越看又越害怕。解放初期的沈阳城围剿特务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为了发动群众把潜藏的特务抓出来,公安局每破获一起特务案件,都要大张旗鼓地张榜公布。
前一阵,他在公告栏里就看到了尚品的名字。布告上说,这是沈阳市破获的第一起国民党军统特务,希望至今仍隐姓埋名的特务,停止一切特务活动,到政府投案自首,坦白从宽。
尚品的落网,让他紧张了好一阵子。那几天,他向医院请了几天病假,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他时刻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公安局的人就会上门来抓他。他躺在床上是装病,结果就真的病了,发烧不止。刘半脚给他在额头上搭了凉毛巾,小心地照顾着。
他躺在床上,望着刘半脚担惊受怕的样子,心里一阵难受。他明白,刘半脚是无辜的,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女人,自从嫁给他,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跟着他担惊受怕地东躲西藏着。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半脚,我这病是心病,你就别忙活了。
刘半脚怔怔地望着他。他又说:尚品被抓起来了,被抓的还有个女的,是守备司令部的机要参谋林静。
“哗”的一声,刘半脚端在手里的碗就掉在了地上。她面色发青,浑身竟哆嗦起来:老天爷呀,这日子可咋过呀?
刘半脚知道尚品是马天成的上线,以前隔三岔五的,马天成就会去大东食杂店取回尚品寄存的情报。每次取回情报后,他都会在家里呆呆地坐上半天。最初,刘半脚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发呆,后来才知道男人是在发愁,发愁交给他的任务。台湾命令他们去破坏变电厂或是铁路。这样的任务,仅凭着他现在赤手空拳的,根本无法完成,弄不好还会自投罗网。解放初期的沈阳城,变电厂和铁路都属于城市的要害,有专人守护着,别说让他一个马天成,就是十个马天成,也不一定能搞出名堂。于是,他不能不犯愁地在那儿发呆。
一次,刘半脚看着马天成发呆的样子,就壮着胆子问:天成,你这是咋的了?
马天成就把纸条上的任务说了。
刘半脚拍着腿,压低声音咒道:丧了良心呀,让俺去干这,不是白白送死吗?有能耐你派飞机来炸,用大炮来打呀。
马天成及时地制止了她的咒骂,然后辩解道:我是国军的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以后我的事,你不要瞎搀和。
明知道这样的任务完不成,他还是去了。无论是变电厂、火车道的道口,还是自来水的蓄水池,果真都有人在昼夜值守。他去那里转了转,看一看,上级的指示归指示,行动归行动。气馁的他在回来的路上,见四周无人,拾起路边的石子,朝路灯砸了过去。
后来,刘半脚见马天成愁苦的次数越来越多,便对他说:以后取情报,我替你去。你去的次数多了,会让人怀疑你。
马天成也觉得刘半脚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了。最初几次,她都把情报取回来,交给了马天成。马天成看了,就愁苦得要死。她不识字,只能小心地问:又有啥事?
马天成就烦躁地挥挥手,划着一根火柴,把纸条烧了。然后抱着头,躺在床上,冲着天棚发呆。
男人一这个样子,她心里就无着无落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地,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想、也不愿意自己的男人整日这么闷闷不乐,她想要让男人开心起来。只有男人高兴了,她才能高兴。
于是,她再去取情报时,就大着胆子在回家的路上,把那张纸条撕了,然后塞到嘴里,吞了下去。
她一进门,马天成就伸出了手。
什么?她明知故问。
情报呢?
没取到。
马天成立刻变得踏实下来。
没有了情报的骚扰,日子便又是日子了。马天成在心情好一些时,就会和刘半脚聊一些医院的人或事。讲到有趣时,两个人就显得很开心。平日里,因为怕暴露身份,她除了买菜、取情报,几乎就守在家里,活生生像个囚犯。此时的她,内心里顿时生出对自由生活的渴望和向往。
后来,她再去取情报时,就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纸条吃到肚子里。
马天成跟她要情报,她就张着手说:哪有情报?有我还不给你。
这样的情形在几次之后,马天成就开始怀疑她了。怀疑归怀疑,但马天成并没有说破。他现在都形成条件反射了,只要情报上给他派了任务,他就吃不香、睡不着的。渐渐地,他开始恐惧那一张张小小的纸条了。
在没有收到情报的日子里,他眼不见、心不烦,然后低着头上班、下班。没有出车任务时,就躲在值班室里,和老田头说会儿话,或者跟自己下一盘棋。刚开始,他是想找老田头下棋,以此来消磨时间,可老田头不愿意下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老了,动不了脑筋了,一动,就疼。于是,老田头就剩下南天地北地扯闲篇了。
有时,他对老田头的话不感兴趣,便自己跟自己杀一盘。他一会儿坐在这面走一走,然后又绕到另一边,摆出一个棋子。常常是一个人守着一盘棋,没完没了的样子。
尚品的被捕,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病了几天后,终于又摇摇晃晃地去上班了。
外面的阳光依旧,医院里的日子依旧。自从尚品被抓后,他再也没有让刘半脚去过大东食杂店。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没有了尚品这个上线后,他的日子果然就清静了。他乐意过这样踏实的日子。
时间长了,他偶尔也能仰起脸走路了。他还会经常到老田头的传达室,坐在窗前,与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人,打一两声招呼。
他仍然留意着报纸,那是他了解外界信息的一个窗口。他从报纸上看到,朝鲜战争仍在打着,第三次战役结束了,第四次战役又要打响了。特别是看到更为具体的歼敌数量和收复失地的内容时,他的心里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如果美国人能顺利地把朝鲜拿下来,国民党还可能有机会反攻大陆。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遥遥无期了。大陆似乎铁了心要和美国人在朝鲜打上这一仗了。全国上下同仇敌忾,有钱的捐钱,有力的出力,一定要把美国人赶出朝鲜。这种全民一致的民族大义,更让他感到了无望,甚至是恐惧。
朝鲜战争刚爆发时,他似乎还看到了一点希望,他企盼美国人能打过鸭绿江,帮助国军反攻大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美国人离鸭绿江却越来越远,最后竟退到了三八线以南。马天成彻底地绝望了。他和共产党的队伍交手这么多年,深知共产党的谋略,现在又派成批的志愿军到朝鲜,在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中,共产党是不会输的。此时的马天成渐渐地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势,当初他留在沈阳时,还有着一种报效党国的悲壮情怀,随着局势的变化,他的心一点点地凉了。就凭台湾那些残兵败将,想反攻大陆,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
现在的马天成已经没有任何野心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如果有朝一日,能回老家看上眼父母,那就是他最大的奢望了。
每天到了医院后,他就在值班室待命,一边听老田头播报着新闻。老田头手举着报纸说:志愿军、朝鲜人民军,在三八线以南歼敌两个师,取得阶段性战役的胜利。
老田头还说:抗美援朝是一场持久战,是一场人民战争,全中国人都要投入到这场战争中去。
马天成对这些消息,没有任何兴趣。他坐在值班室的桌子前,桌子上摆着一盘昨天下班时没有下完的棋。他这边走一步,又绕过去,那边走一步。一个人下棋,只能是自己打败自己。
刘半脚这些日子,莫名地有些兴奋。她高兴的是尚品被政府抓了起来,以后她再也不用去大东食杂店去取情报了。没有了情报,马天成的日子也就踏实了,每天按时上班、下班的,有时还带着她到院外的马路上转一转。这时候,她的心情是放松的,脸上挂着笑,看什么都觉得是那么的好。
晚上,她揽过马天成的肩膀,脸贴在他的胳膊上,喜滋滋地说:当家的,咱们的日子就这么过吧。这么过日子,俺心里踏实呢。
马天成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这段时光,可以说是两个人相聚以来最美好的。如果不是007的出现,他们的日子也许和正常人一样,慢悠悠地过下去。
007是在一天的傍晚时分出现的。他提着一只帆布包,敲响了马天成家的大门。
门一响,刘半脚就紧张起来。当时两个人正坐在桌前准备吃饭。刘半脚想站起来,腿却抖得要命。现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平静的日子,往常是很少有人来敲他家的门的。
马天成看了一眼刘半脚,缓缓地站起了身子,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他在开门前,还虚张声势地问了一句:谁呀?
外面的人说:开了门,你就知道了。
马天成的一只手搭在门把上,微闭了一下眼睛,猛地就把门打开了。
半倚在门上的007差点跌倒,他踉跄了一下,站住了。
站在门外的这个人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穿着中山装,戴了礼帽,手里提着一只油渍渍的帆布包。
来人似乎对马天成很是熟悉,他先关上了门,然后摘下帽子说:马队长,你看看我。
说完,还在马天成面前转了两圈。
马天成一脸戒备地望着他,不知来人何意。眼前的这个人,他似乎见过,又似乎从来就没见过。
刘半脚终于恍过神来,她颤颤抖抖地从桌子后站了起来,给来人倒了杯水,颤声道:你们坐下说吧。
然后,晃着一双半大的小脚,进了里屋。
来人也不客气,坐到桌前,端起水,咕咕地喝起来。
马天成仍百般警惕地望着他。这人刚进门时,叫了他一声“马队长”,看来他对自己的过去是熟悉的。此时,他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007终于说话了:我是中统留在东北的007,你见过我。可是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认识你,军统东北站的马队长。
说完,007干笑了两声。
眼前这个人生得和他的笑声一样干瘪,苍白。
当来人自报家门,说出是中统的人时,马天成的脑子里快速地回忆着。中统的人是搞地下活动的高手,神秘得很,一直以来很少和军统的人打交道。
007似乎不想兜圈子了,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上面已经知道军统的线断了,台湾来电,让中统直接和他联系。现在的军统和中统要联合起来,为党国效力,自己就是007。
马天成坐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人,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007又开口了:马队长,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我跟踪你都有大半个月了。以后我负责和你联络,咱们从现在开始,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说完,又干硬地挤出两声笑来。
那天晚上,马天成几乎再没有说一句话。007拎起帆布包,戴上礼帽,将帽檐压得低低的,走到门口时,他回过身,冲送他出门的马天成说:以后,你这里我会常来,不用送了。
说着,把门拉开一条缝,干瘪的身体就从门缝里挤了出去。然后,在外面,反身把门关死了。
007走后,刘半脚才从屋里出来。显然,来人的话,她已经听清了。她一脸愁苦地望着马天成说:当家的,咱们不和他们搀和了,咱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啊?
马天成铁青着脸,盯着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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