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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当归-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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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说:“闺阁中的女孩儿哪里需要赶什么时髦,如今新鲜花样虽多,什么西洋公主裙什么鲸骨腰撑的大蓬裙之类,但我却最爱我们中国人自己的衣服。别的不说,腰身线条自然而然,不像外国人硬箍出小细腰,哗,你说可怕不可怕,像是打水时那桶子上的一道金属圈儿。”。
众人格格笑,又端上冰淇淋来,于是欢呼一声纷纷开动。
傅恒跟她们讲去哈布斯堡访问时种种见闻,皇后足足有十个孩子,街道上卖一种面包里夹着的香肠挤上一道甜酱一道辣酱之类。颦卿也一边吃东西,一边用大眼睛看牢他,微微笑,显然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傅恒忽然说:“他们国家一个亲王,酒后装疯,竟然敢调戏颦卿公主,公主不失我国女儿英气本色,直接反手一巴掌,打完就走。事后皇后亲自上公主所居宫殿来赔礼……”。
颦卿万料不到他说出这一段往事来,一下子伸手指着他怒视。傅恒笑嘻嘻的,冷不防瞧见她方才用来吃冰淇淋的小银匙,那银匙边沿染了一点绯色的胭脂,冷银上一点艳光。
他心中砰地一跳。
这才懂了贾宝玉为什么要吃胭脂,这是在亲芳泽啊。
傅恒手足无措,耳朵都涨红了。他也是个风流阵中走过来的才子,什么美色没见过——甚至他自己就是这天下最动人的美色之一。
可是颦卿这天真纯稚的、不经意流露的一点艳色,教他心动到无以复加。
他几乎现在就想吻她。一百遍。
明家小姐们走后颦卿和他相对坐着喝茶。她突然问:“为什么说起这个?”。
傅恒心中一喜,她毕竟不是完全不在乎的。他平生不爱说的词里,顶顶的要数“对不起”,比“对不起”更难出口的是“我爱你”。
他流血不流泪。
但这一切障碍在面对颦卿的时候又算什么。他看住她,黑眼睛里又深又静,满怀执着,最后只是轻声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颦卿恍惚。她想起在哈布斯堡街头,她偶然兴起去逛街,他一家一家店铺地搜寻过来。那时候她莫名其妙,现在才恍然明白这青年外露的情感。然而那个疑惑依旧留存在心里:“你和宝亲王……以及,你已有福晋,应当善待。”。
傅恒垂首说:“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以前这么多年,我一直忍着不说不表示,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都怪我无能。”。
颦卿欲出言安慰他,但一想,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
傅恒略微恳求地看着她:“请你等我。不要爱上别人,给我一些希望。”。
颦卿无奈地笑了:“但是我早已……唉。”。
傅恒的心不见底地掉下去,掉下去……把心整个捧给你,任你处置丢弃,你却也同样待另外的人,何其悲哀啊。他垂头怔怔坐着,看上去分外惹人怜爱。颦卿愁上眉头,无话可说,到底悄悄走了。
傅恒没想到颦卿的对待就是这样的。她把他安置在班夫人的院落里,压根儿不和他照面。傅恒虽然人进了公主府,却离她更远了。
那天他回府来,正巧颦卿在陪母亲搓麻将。象牙做的麻将牌被推倒又码起,发出哗哗的声音,颦卿漫不经心说“东风”,听班夫人和她讲话:“颦儿,有合适的找一个。”。
颦卿说:“我喜欢的娶了别人,”顿一顿,忽然仰头一笑,“喜欢我的,又不合适。”。
“怎么个不合适法?”。
“……我保护不了他,他也保护不了我。”。
“何必计较这么多,互相做个伴不就够了。”。
“虽然身份并不悬殊,可是各方面都有天堑一样沟壑。除非有人下了大决心,肯舍弃除情爱外的一切东西……可是谁肯呢。像我,我穷怕了,什么也不敢丢,名誉事业爵位、姐姐的信任,哪一样失去了都会睡不着觉。”。
班夫人叹气:“妈总不能陪你一辈子。”。
打完一局,颦卿起身去换衣服。傅恒在外间看着,她线条优美的身影在屏风后若影若现,隔着半透明的屏风,隐约能看见她纤长的脖颈和单薄的肩膀。
如此让人心动。
第二天晚上,颦卿推开窗子,就看见傅恒站在竹林里,翠色染上了他的衣裳,他的人却如同白山黑水一般,清朗明澈得染不了浸不透。
不知怎么的开始谈论诗词,颦卿说:“时人追求未免太高。花好月圆人长久。首先要花好,其次月圆,即是说,季节要恰当,日子要精挑细选,天气要好,一年中有几个这样的日子。本来就少见而又很难维持,又还要人长久,太难得。”。
傅恒眼里的欣赏十分露骨。颦卿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两人讨论起澳大利亚来。
“此地完全是土著世界。与美洲相仿佛。”。
“我更喜欢澳洲。美洲已经被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葡萄牙人染指,不比澳洲,完完全全由大清首次发现,欧洲人气得吐血。”。
“为美洲多次迎战,虽然都是大胜,大清男儿也染血沙场。”。
“那个地方真正可爱,有袋鼠,把小儿装在带子里,自己只能往前走。还有考拉,又称树袋熊,圆耳朵黑豆眼睛。还有神奇的鸭嘴兽,简直不像地球生物。又有金合欢……地形也独特,自己一块大陆,和任何地区都不接壤,多么孤傲。我以后想去那里生活。”。
傅恒不住说:“带上我。”。
颦卿笑了:“你?你怎么舍得这权力场。”
颦卿(七)
集锦篇第九十五章。
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红楼梦》。
难得休沐,傅恒早起出门买一大捧蓝玫瑰回来,刚路过会客厅,听到有人在吵架。
他探头一看,主角之一赫然是那曹黑胖。
他拉住侍女不住说:“我求见公主。”。
另外有一人在骂他:“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会写几个字而已,算什么能耐,拿了文学奖就可以上门骚扰颦卿公主?像你这等人,连地球是圆是方都不知道,喂我问你,你是否以为地球是一块白板,走到边缘会掉下去?”。
曹霑恼怒:“你这人说话太不客气,我自然知道地球是圆的。”。
那人嗤笑:“那我问你,风怎样刮起来?为啥北方比南方冷?”。
曹霑答不上来,瞪他。
那人冷嘲:“我告诉你,地球不是圆型,是椭圆型。风挂是因为气压不均衡,北方远离赤道所以比南方冷……似你这等人,只会谈些没用的风花雪月,我能陪公主上到她最喜欢的星星表面去。”。
曹霑和他论战起来,侍女们纷纷捂嘴笑。
傅恒往后院走,他嘴角扬着,有班夫人帮忙,他根本无需担忧曹霑,他到来的消息公主全不知情。
颦卿一开门,就瞧见一大捧带露水的蓝色玫瑰花,那花上是傅恒温柔的笑脸,此情此景足可动人,清晨的微风白露,一下子都那么的温煦和软起来。
她一下子有些走不动,靠在门框子上看着傅恒发呆。
傅恒极爱她这呆呆的神情姿态,因为以前她是上司,在他面前一贯雷厉风行,声音虽然娇怯,语气十分专断,如今这柔弱不胜的样貌教他又欢喜又得意。他托着她的手肘,把花放在她怀里。
颦卿下意识抱着,傅恒却不放手,手指在她肘关节略微捻动,碰触了几下。
颦卿一下子觉得半个身子又麻又软,教她动也不想动……。
可是心知不对,板起脸来厉声说:“你走开些!”一发声就吓了一跳,这才晓得声音是沙哑的。
傅恒笑笑地挪开几步,颦卿此时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得率先走了出去。
自从遇到这么个人,才晓得肉身的奥秘。
情与欲,前者她早已尝尽滋味,后者却是全然懵懂,傅恒却为她打开了这一扇危险的极乐的大门。他们根本无需肌肤相贴,傅恒就能撩拨得她心神失守。
今天应该去援助中心。颦卿打算自己开车,傅恒直接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座上,颦卿把车从车库开出来,又停下嘱咐丫鬟几件事情,丫鬟走后,她忽然想起来上次俄罗斯的伊丽莎白彼得罗夫娜女王来的时候,明莼皇后亲自开车招呼过女王几次。
女王坐副驾驶座,女王的随行人员坐后排右座,明徽坐后排左座,她给挤在中间当夹心饼干。想想都是很好笑的,可是这样才合乎礼仪。
她一时失神想起来这件事,傅恒就侧过来轻轻闻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有薄荷香味儿。”。
颦卿说:“在太阳穴上抹了一点薄荷膏。”。
傅恒笑一笑,转头望着前方,颦卿正打算发动车子,他忽然转头用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颦卿手放在他后背上,本来打算要推开他,不知为何又滑了下去。唉,人生苦短,哪里又去寻这样好的情人呢,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又这般美貌。
她毕竟是孤独寂寞得久了,多少次在宫里,看着姐姐姐夫那般恩爱,自己只能赶紧避到一旁去。她一辈子也没有一个自己的家,没有一个肯全心全意放弃一切爱自己的人。
他们辗转缠绵,待到放开,傅恒笑微微地看着她,颦卿脸上一红,只说了一句“走罢”,发动车子就出门了。她却没有看见,厅中两个人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各各满面悲郁怒色。
一个自然是曹霑,另一个却是终于忍不住寻上门来的纳兰书棋。
到援助中心去,人人笑意满面地瞧着他们。颦卿止不住地发窘,忍不住问容大家:“……你怎么喜气盈腮的?”。
容大家笑吟吟地说:“见你有个伴,总归高兴。人独个儿怎么能开心呢?女人活着就该有男人陪呀。”。
她说得坦白,颦卿不免垂下头去,心里却有了一点小小的喜意。
回去的路上,两人终于说开了一些话。
傅恒说:“你只管放心。我会一生一世陪着你,再过十数日,我就会与纳兰氏和离……你我虽不能成亲,但我保证除了你之外什么也不会要。”。
颦卿不做声,看着外头的艳阳天,许久才低低“嗯”一声。
傅恒笑起来,这才把富察家与宝亲王的种种纠葛向她说清楚。颦卿听了,只觉得他可怜得很。可怜就近似于可爱,她又早对他有愧疚之心,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一丝一丝滋长了出来。
回家后傅恒公然跟着她到她闺房里去,人人都把他当未来的姑爷看待,连她母亲也是默许的态度。晚间的时候傅恒睡在她小楼的客房里,喜心翻倒,梦里都要笑出来。
第二天他陪着她去看上次在援助中心遇到的鸦片瘾女孩子,颦卿还记得她是曹霑好友的妹妹。她左右也算得一个书香闺秀,此时竟然拉着傅恒不住地说:“求你娶了我罢,我愿意去给你做侧福晋。”。
娶一个宗室女做侧福晋?傅恒不免好笑。
那女孩子呜咽着说:“我在那个家里早已待不得了,因此急迫地想嫁人。我不在乎嫁的是什么人,只要能带我走就好。”。
颦卿恻然,但也疑惑地问:“怎么见得他就该娶侧福晋?”。
那女孩子瞪大了眼,找出一份报纸来给他们看。颦卿拿过来读不两句,登时目瞪口呆。
原来竟有记者找到了宝亲王同傅恒福晋在外间的爱巢。纳兰氏在那外室里不慎小产,下人忙忙地找医生、又着人奔命一样去寻宝亲王,动作甚大,这才露了行迹。
黑白照片上甚至照出院落里暗暗的血痕,显然是纳兰氏不慎摔在地上后留下的血迹。宝亲王带着帽子,急匆匆从马车上跨进了房门,还有医生大夫忙乱进出的种种照片。
傅恒和颦卿同时骇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两人赶紧回公主府。
颦卿只以为他一定是要回府上去了,谁知他只是坐着陪她,命公主府的人把他的小厮仆从唤来,打听过几回消息,坐着不管和她一起读起画报来。
她问起,他也只是说:“现在这关头,我怎么舍得从你旁边走开。”。
颦卿明知不妥,可是女人就是这点情感上的软弱,他肯为她不管一切,她也就感动得无以复加。
纳兰氏被挪回富察府里去,她这不名誉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富察家到底有涵养,没把她赶出门去,但是也无人肯管。傅恒一声不吭地住在公主府里,外头人只道他奉旨办事,谁也找不着他。第二天朝会的时候,宝亲王当即遭到了弹劾。
这种私德有亏的事情还有什么说的,宝亲王再次被夺爵,这次是真的元气大伤了。但与他的际遇相反的是,宝亲王福晋因为多年来侍奉皇后得力,竟被皇后委派了一桩经济方面的任务,如同奉旨办差的大臣一样风风光光去了上海。
虽然这桩丑事被爆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意外,但是傅恒利用得相当不错。
可惜的是纳兰氏发起热来,人渐渐不中用了。傅恒不得不搬回府邸中,做也要做出个以德报怨的样子来。
那天颦卿去拜见明莼皇后。
明莼对她说:“如今有一桩事要托赖你。大清要更换派驻澳大利亚的总督大臣,你便作为监察使一同前往。”。
颦卿立刻说:“是。”。
不问缘由,上司说什么便是什么。明莼皇后微微一笑。
到吃点心的时候她才问:“姐姐,为什么突然要派我去?”。
明莼半开玩笑似的说:“给你留一块封地呀。”。
颦卿发怔地瞧着她,明莼叹口气:“我只怕不会留在这里很久了。兴起则往,兴尽而返。于治国上,我兴已尽。”。
颦卿一时想要抱着她的膝盖大哭,一时又想匍匐在地上央求她不要走。
她不能想象失去明莼。没了她遮风挡雨,她颦卿会怎么样?她又怎么舍得明莼姐姐?。
然而明莼是弘晖的。
她属于他,弘晖才能一辈子保有这样一个妙人,其他人只算是短暂借用,不能长久。颦卿一瞬间,竟深深忌恨起他来。
只是下一秒又后怕,她怎么敢惹弘晖,只是眼圈已经红了。
明莼安慰地摸摸她的脸:“颦儿,别难过。来,姐姐给你留了嫁妆,待会儿给你看。这次的总督大臣,你来挑怎么样?选一个得心的人,以后整整一个澳洲你横行无忌。”。
最后她笑吟吟说一句:“我觉得傅恒就很合适,不过都随你。”。
颦卿回家了。她着实需要细细思考,明年到底带谁去澳洲?。
半月后湘云竟然找上门来,她让颦卿去见一见曹霑。
“他喝得胃出血。”湘云似怨似愤地说,“你真的是颦姐姐吗?她怎会这般狠心。他为你,连心都可以挖出来。”。
颦卿心神不定,但还记得否认:“我一早说过,我叫明颦卿,不是你说的李香玉。”。
湘云冷笑。
她去见曹霑,忽视他面色焦黄的妻子,发现他倒在榻上,不住咯血。啊此情此景多么相似,颦卿在曹府患上肺疾,到明亲王府后足足治了一年才根除。
她吩咐人把曹霑送入最好的医院,下人立刻办妥手续,院长亲自迎出来。湘云虽然还是满怀怨意,到底不能再说什么。
在手术室外颦卿才沉下心来思考。这么些天,一想起要和傅恒一起去澳洲,心里就阵阵发热,完全无法冷静。
在手术室足足坐了一整天,苍黄的月升起来的时候,她叹口气,吩咐下人去富察府寻傅恒。下人来回报说:“傅恒大人走不开,纳兰氏福晋已近弥留了。”。
过一刻,又有人来报:“纳兰氏故去,富察家已经开始准备丧事。”。
颦卿站起来,她手指握住椅背,用力到发白。她打个寒噤,忽然觉得自己格外可怕。
怎么会这样。当年她病重待毙,有人忙忙地赶着,趁着花好月圆夜要和梦阮成亲,她深觉他们嘴脸丑恶。
而如今呢?。
下人又来了,傅恒送上一捧风信子,依旧娇艳欲滴。颦卿把面孔埋进去,嗅一口,那芬芳的感觉沁人心脾,就像傅恒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
她突然把花交给侍女,平静地说:“把它搁到一旁去吧,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
她看着窗外的天,月像灰蓝色底板上的一块圆圆油饼一样,光辉黯淡的,可是丰润厚实。
这也算得花好、月圆。
只是人真的能长久吗?。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早已成了灰烬,怎么能死灰复燃呢。她其实早已不再期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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