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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当归-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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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李荣保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晚,四福晋和祖母都焦急万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四福晋脸上还有一重怨恨。
祖母忙领着我告辞,回去的路上她问:“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听不懂。”。
祖母深深地看我一眼,过了半晌,才微不可闻地说:“徽官儿,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如今我总算相信,我们家也是有希望的。”。
憧憬
明徽篇第六十六章。
假如没有热情,世界上任何伟大的事业都不会成功。——黑格尔。
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四皇子弘历,作为隐形太子,他出宫的机会其实挺少的,大多数时间在读书,其余的时候就在跟着陛下旁听政事。
这样闷气,难怪把精力都花在琴棋书画和美丽女子上。
雍正皇帝不把皇位传给他是对的,这么严格控制着教养出来的小孩,一旦脱离家长掌控就懒散奢侈,无法无天。不得不说,严格教养也是宠的一种,会让孩子失去独立性和自控能力。
我想起爱新觉罗锡林,他家里也是宠得没边,寻常学子在读高中,他连侍妾都有了。而且以后的太子妃什么的也一定是妥妥的,不比寻常高富帅,得苦苦在市井之间寻觅。
难怪有许多不近情理之处。
是的,我竟有些想念他,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于其他人,我并不曾想念。——因为不敢想。想了只怕会活不下去,后悔到牵心扯肺,我以前是犯了什么疯病,为飚车这一门小小爱好,竟把自己陷入到危险之中,连累父母伤心,姐妹哭泣。
心里一滞郁的时候,就大声背书:“其身正,不令而行;身不正,虽令不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用儒家光辉亮堂的文字占据住脑海。
父亲又娶回了第五房姨娘,他老人家颇有本事,从来不和非良家女子乱来,也从不把婢女收房,一概是小户人家的清白女儿。母亲气得和祖母哭诉,祖母淡定地安慰她:“你有章哥儿、徽哥儿、荣丫头,还有娘娘,你怕哪个。”。
说的是,继承家业的长子和最受宠爱的幼子都是主母生的,亲生女儿还在宫里,何须担忧外来女子动摇她的地位。
母亲想想,笑了,领着三姐出门去逛街,买首饰脂粉。
家里到底是暴发户,母亲用不惯采买上的人,她和父亲都是做惯了商人的,最怕被人骗。姐妹们自觉尊贵起来,再不肯轻易动针动线,只有四姐一直由祖母教养,还有几分大家闺秀样子。
这样的贵族生活也一天天过去,到雍正六年十月的时候,一件事情触动了我。
出事的是姑母的独子,他在饮酒后与人斗殴使气,竟杀了同窗。父亲为这事四处奔走,最终为他脱罪。
我感到难以形容的震惊。
如果突然爆出新闻,说宰相家的公子杀了平民百姓,最终脱罪,那我一点不会诧异,这种戏码中国人都司空见惯。
然而我们家!我们家不过是个小外戚家族,我父亲才刚刚跻身京官行列,我姑母嫁的人家更是不值一提,可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贵族、微不足道的家族竟然也能欺压百姓了。
而且对方还不是普通百姓,我曾见过的,家里也是京中的殷实人家,难保不能通过七大姑八大姨牵扯出几个皇亲国戚。
自然,我们家能摆平这样的事情,或多或少借用了端嫔的名头,然而姐姐压根儿不晓得分毫。也就是说,我们不必借用丝毫皇权的威势,就已经能够无视法律。我这才晓得什么叫跻身贵族阶层。
这样的事情也许真的太过寻常,然而当它活生生、血淋淋地发生在我周围,所有的当事人都是我素日熟悉的、喜笑颜开一派和善的人的时候,我不仅惊骇,而且几乎要发抖。
更让我惊讶的是,这件事虽然算是丑闻,可素日来往的人家没几个把它当一回事的,还有不少人认为父亲的这种行为是很有人情味、很有责任感的难能可贵,几乎要把他夸成大丈夫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没有了,他的家人应该曾对他抱以殷切希望,他应该也有许多期许,有在这个时代堪称光明的未来。我记得他还有些才华,长得也不错,可一切都没有了。
连祖母都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想起《红楼梦》里薛蟠打死了人,从容往京城而来,王夫人她们还镇定地讨论这回事,也不避讳给家里女孩子们知道,没人以此为耻。之后,行凶罪犯与他的一家生活得光鲜堂皇,幸福得很呢。
他打死的也是乡绅之子,并非毫无权势毫无金钱的平民百姓啊。
这说明了什么?我忽然大彻大悟,何谓权贵之家?我们这个国家就是如此,沾着权力一点边的,立刻拥有无限特权和豁免。而没有权力的,不管你是不是比其他人有钱、有貌、有才、有名望,统统不顶用!。
我想起家里书柜中,那本米白封面的《明莼传》,封面上是明莼皇后的黑白照,她穿着旗袍斜坐在椅子里,右手支着下巴,一派深思沉凝。翻开来,扉页上写着:“只有自由能拯救一切。”
她留下的文章语录里,不止一次强调思想的进步。
我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想法。
就像我们曾经嘲讽邻国日本的一样:“政治家的儿子是政治家,商人的儿子是商人,日本永远不会进步。”。
是的,如果人的思想毫无变革的话,光是物质增长,又有什么用呢。
我感到无法忍受这样的权贵社会,那一刻我忽然下定决心要做历史上的那个明徽,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不住发生,它让我胸闷气短,心怀愤懑。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雍正六年年底的时候,忽然传来噩耗,宫中太后薨了。全家人惶惶不知所措,然而不出一周,又传来喜讯,姐姐因为至哀至孝,被拔擢为宣妃。
在这样的国丧期间,让家里人不要笑出来,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守孝的日子过得甚是没有滋味,但是家里人看到了希望,一个个在祖母的号令下严守规矩,勤勉做事,简直要把姐姐奉为神明。不得不说,人的名利心,实则是很奇妙的东西,用得好了竟然也能化腐朽为神奇。
祖母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也不再那么悲观失望,甚至对母亲的态度都改观了许多——她好像觉得,所谓老蚌生明珠,母亲应该也有一些好处才是。
而母亲因教养和见识上的不及,一直对祖母颇为敬畏,此番婆媳关系意外地好了起来。
明莼姐姐总是能带给人惊喜,被提拔为宣妃后,她日渐受宠,明家日渐成为了京中一等人家中的一户,就连四皇子的舅家钮钴禄家,也表现出亲近的意思。去年嫁进来的大嫂十分惊喜,虽然因国丧暂时无法与大哥亲近,但夫家日渐兴旺,她总归与有荣焉。
母亲出外总带着她,大嫂是个比荣姐姐更合格的小跟班。祖母有一次和我抱怨,说觉得娶妻娶低了,要是再等等,等到明莼姐姐受宠的时候……。
我劝慰她:“我们家只会越来越好的,若总想着占这个便宜,那大哥只怕一辈子也娶不上媳妇。”。
说得她笑了。
家里核心的成员,其实不过是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大哥、大嫂、明荣、我,但就这么几个人,竟然也各安心思,各有打算,简直要分出不同的派别出来。
大哥是跟着祖父的,两人新近攀上了恂勤郡王允禵,每日里往来得不亦乐乎。父亲是一如既往地在京官圈子里打混,逢迎着马奇,结交着熹妃的兄弟。母亲领着大嫂,跑皇宫跑得极为勤快,恨不得三天探一次明莼姐姐。明荣逐渐舍弃生母倒向了祖母,融入京城的贵族夫人小姐交际圈。
我反思着自身的定位,诧异地发现自己被归入到父亲那一班里头去了——我和四皇子弘历有交情。
每个人都出尽百宝,为了明莼姐姐的一丝信任明争暗斗。
母亲和大嫂这个组合虽然智商最低,能力最差,无权无钱,奈何宫中规矩,生母探望比较便利,因此占据着天然优势,家里人人走避,二房三房争相讨好。偌大一个家族,竟然是两个无知妇人占了上风,想着就让人觉得好笑。
其实后妃和家族的关系往往并不是像我们家这样的。只是明莼姐姐既不需要家里人为她争权,也不需要我们给她提供银两,反而是我们有求于她,因此格外的超然物外,得道登仙。
她越来越像后世描述中的那个明莼皇后。
家里和她的关系渐渐疏远了,当年会哭着说“都是我命苦”的莼丫头,渐渐升华成无所不能的宣妃娘娘。我觉得很遗憾,总觉得自己来得太晚,虽然这么巧地穿越成了她的幼弟,但竟然无缘窥见她的本来面目。
眼看着历史在我眼前发生,却无缘去改变一丝一毫,只能躲在宅子里享受着十几个丫鬟服侍的娇少爷生活,也够无趣的。
雍正八年的某天,母亲和大嫂从宫中回来,春风得意地带话给祖父和大哥,让他们“近日远着些恂勤郡王府”,大哥不服道“此话从何说起?”。
大嫂冷笑说:“这是娘娘的意思,你难道不听?”。
大哥恼火说:“娘娘一向和恂勤郡王亲厚,突然来这么一句话,我自然要问个清楚的。”
大嫂嘲讽他:“哪里就亲厚了,你叭儿狗似的贴上去,恂勤郡王何曾拿正眼看你?若不是咱们家有娘娘在,只怕上门给人提鞋人都不肯要呢,如今到自己拎清些儿罢。”。
这番刻薄,和母亲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应当会被她引为知音。果不其然,这番话之后母亲也胜利地瞥了父亲一眼。
哎哎,有这两人在,世界上何须女权主义先锋。竟把踩自家丈夫作为人生乐事。
权力这种东西,真的可以让人性扭曲,作出种种奇形怪状的。
大哥悻悻然,没有做声。我想他心里不外乎是“等过了国丧期,立马娶个三房五房回来,到时候你这泼妇还敢耍横”。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祖母发话说:“一切都以娘娘的旨意为重,你们近日不要与王爷来往了。不止这些,近日大家都不要出门才好,娘娘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话的。”。
母亲接话说:“说的是。我养的女儿我知道,娘娘最不喜欢胡乱指挥人。”
这其实是母亲的通病,说什么都要把宣妃这张虎皮扯出来做大旗,可是祖母疑心她在暗讽自己,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我在一旁努力回想,为什么明莼姐姐要突然发出这样的指令。哦,雍正八年,可是和硕怡亲王的不幸之日要到了?。
但为何要远着恂勤郡王呢?。
只怕于皇上来说,死了心爱的十三弟,要拿眼中刺撒气。
想明白这一点,我气定神闲地微笑不语。他们开始讨论别的事情,因为我心中有数的关系,难免觉得他们这幅争来讨去的样子格外可厌。
后来退出去,正好和大哥一路走。他厌烦地说:“徽官儿,你看看我娶的夫人!都是些什么态度?我在外整日奔忙,回来竟还受她的气。娶她又不图什么,何以我竟像是吃了软饭的。”
我不敢做声——夫妻之间的事可真不好说。
他闷出一口气,郁郁道:“唉,莼儿可真的出息了,听说她在御前奏对应答,陛下无不听从,连许多老臣都要派后眷辗转讨好于她,给她送礼呢。”。
我更沉默。说“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给妹妹撑腰”的那个哥哥呢?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见我一直这么无语,大哥本来想转投弘历——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他方才看了我好几眼,那意思全写在眼中了——需要我来转圜,先疏通气氛:“徽官儿,你以后想娶个什么样儿的?”
我说:“这我不懂。”。
他一笑:“和大哥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会笑你。要是先告诉了我,我也帮你留意。”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考虑过,然而——“他最好什么都懂,但又什么都不在乎。”
“嗯?”大哥诧异了。
我默想片刻,笑了:“要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只要心头所好,不计世人所想。”
大哥双目也灵活起来,叹息:“真是一个梦想。”我们两人一同沉默着,仿佛对这样的妙人儿有着无限向往。然而世界上,真的有过这种人的存在吗?。
或许有罢,但一定不是现在,一定不是当下。
大哥说:“那你可苦了,这种人不好伺候呢。”。
我笑起来:“要真能寻到,怎么会计较这一时之气?自然忍她让她,有什么好吃的,给她先吃;有什么好玩的,给她先玩。”。
大哥松一口气,大笑:“徽官儿,你道是寻玩伴?果真是孩子话。”。
我也笑。
不是真的要寻到,只是总归有过这种梦想,人生才不至空虚。
有一个至情至性的纯粹的妙人,与其谈一场抛弃一切的恋爱。什么功名利禄,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呵多么美妙。谁不向往?。
问名
明徽篇第六十六章。
你是天空的一片云,偶然投影在我的波心。——徐志摩。
夏天忽然就到了。
靴子在水磨青石砖上无声无息地走过,绕过影壁,就到了祖母的屋子里。我从小由她抚养大,一直以来的居所和她只有一墙之隔,我这边稍有喧哗,她立刻能够耳闻。
祖母半靠在软榻上,她的丫鬟明香正在给她锤肩按颈,手腕灵活,手指有力,祖母发出幽微的叹息声。
按过肩膀脊背,又用手巾净面,将面庞润湿后,用宫中传出来的面膏细细敷在脸上。按摩吸收后,用毛巾蘸温水拭去。
明香柔声说:“小姐,您睁眼瞧瞧,面色光鲜极了。”她把一面菱花镜擎到祖母跟前。
祖母就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半日,漠然说:“也罢了。”。
祖母一向是挑剔的。
明香含笑说:“依我看,小姐还和二十岁时一样的年轻美貌。不单单是奴婢夸嘴,这家里上下谁不赞小姐的气派。”。
祖母嘴角抿起一丝凄凉的笑意,忽然低声说:“你说的极是。我和二十岁时有什么分别?总不过是个老姑娘。”。
明香大吃一惊,跪下颤声说;“都是奴婢说错了话,请小姐责罚奴婢。”
祖母依旧阖目躺在榻上,冰凉凉平静静的,“起来罢,如今除了你,还有谁会叫我小姐,我怎么会责罚你——怎么,我们两人连句贴心话也说不得了么。”。
明香起身,依旧半晌不敢说话,祖母跟她开玩笑说:“你如今也是明府的管家奶奶,在外头何等气派,怎么今天吓成这样。要是那帮小丫头看见了,怕不要瞠目结舌,说‘原来周大奶奶也有这样的时候’!”。
明香微笑说:“小姐尽会取笑奴婢。奴婢已是老了,但是每每瞧着小姐,总觉得又回到了十七八岁,大家一起在花园子里顽笑的场景。”。
“那会子确实热闹。”祖母的声音中有着氤氲的雾气,仿佛也沉入了回忆之中,这对她来说是极为难得的。“只是这么些姐妹,到头来并没几个得了好结果,呵,我竟还算是境遇极佳、运气极好的了。”。
明香声音明快:“可不是,所以小姐,凡事得往宽处想。家里有人议论,说有娘娘撑着,若是再有个什么喜讯儿,过几年小姐没准能得个诰命呢!”。
祖母一愣,睁开了眼睛:“这话是谁传的?”。
“总不过是大奶奶那边。”。
祖母闷了许久,叹气说:“什么喜讯儿,娘娘和我是一样的际遇,你看我毕生可曾得过喜讯儿?那头总是拎不清楚轻重,明家虽大,顶梁柱只有一根,那便是宣妃娘娘!她竟还敢给娘娘惹事。”
明香声音幽微,是极静极客观的一句;“大奶奶有儿孙福。”。
我慢慢踱了出去。
甩开四姐的手,我恼怒地问:“你拽住我做什么?偷听这种事非君子所为!”若不是四姐一直拉着我,我怕挣扎起来给祖母她们发觉,一开始我就走了,怎么会沦落到偷听两个女人讲话——我又不是没有消息来源。
她嘻嘻一笑:“徽官儿,你真是读书读傻了,大人们有事全都躲起来偷偷商量,把我们瞒得滴水不漏,我们为什么不能知道点外头的事情。若是他们惹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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