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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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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两语的说过去,陆柔湘淡淡的笑道:“台上那些千金小姐,我看都不能和三姐打比。”
苏慧之当着身边众多女眷,立刻接了话头:“四妹,这话又是从何而来?”
陆柔湘把头一样,做出俏皮模样:“旁的不说,三姐如今便是位五十万金的小姐了,自然远远胜过千金小姐。”
陆柔真听她当众又揭自己疮疤,怒极反笑,用着小团扇掩口说道:“你们两个淘气鬼,又来拿我取乐。不过这千金二字无非是个譬喻,像我这样粗粗笨笨的,就算再花了百万千万,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孩子罢了。倒是四妹伶俐俊秀,才是戏里千金小姐的模样。”
说完这话,她故意仔细端详陆柔湘,随即转身对众人笑道:“你们来看,四妹今日漂亮得很,把台上的林玉芳都比下去了。”
陆柔湘的生母乃是一位不甚红火的坤伶,这是让她深以为耻的,如今一听陆柔真竟拿自己和男旦比美,越发气得咬了嘴唇。陆柔真一眼看清,不等她变换表情,立刻又用团扇轻轻一磕她的肩膀:“四妹怎么生气了?莫非要学林黛玉了?”
此言一出,陆霄汉冒冒失失的跑了过来,正是听到后半句话:“啊?谁要学林黛玉?”
陆柔真抬头笑道:“还不是你四姐这个小气鬼。我夸她比台上的角色还美,她反倒恼起来了。”
陆霄汉回头看看戏台,低头又看看陆柔湘,然后一耸肩膀:“你们全该配副眼镜来戴了。四姐哪里像林玉芳?林玉芳是圆圆的脸儿。”他抬手一捏自己面颊:“四姐瘦,脸比他长多了。”
说完这话,他满头大汗的拔腿走开,急急忙忙的不知要忙什么去。在座众人听了这话,附和也不是,反驳也不是,不由自主的去看陆柔湘,结果发现四小姐果然脸长。而陆柔湘一来抓不到陆霄汉,二来也不好跟着个半大小子打嘴仗。神色红白不定的望向前方,她就听耳边响起一串笑语,却是陆柔真和陆安妮又谈起来了。
陆柔真很是淡定,因为时常胜利,极少失败。纵算真失败了,她也会自找台阶下去——总而言之,她得保持住三小姐的气度。
一场大戏未完,小荷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弯腰对着陆柔真耳语一番。陆柔真微笑颔首,然后起身就要离去。陆安妮见了,连忙问道:“三姐,这么好的戏不看,你要到哪里去?”
陆柔真低声笑道:“爸爸去何宅做客,偏要带上我一个。”
众人一听这话,越发明白了她的与众不同。而她莲步姗姗的随着小荷走上园中道路,先回房去换了出门的衣裳,又把头发脸面重新修饰了,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赶去前面大书房,和陆克臣见了面。
陆克臣最爱以情动人,极力想要和何家建立通家之谊,可惜身边的姨太太们资质有限,唯有三女儿落落大方,说起话来娓娓道来,是个可以见人的。父女二人上了汽车,片刻之后便到何宅。何致美和陆克臣见面之后,立刻谈起政务,而何五小姐迎接出来,带着陆柔真到自己房内说话。
陆柔真在何五小姐的闺房内谈天说地,因为曾在同一家女校读书,所以十分亲密。可惜何家有位刚进中学的七少爷,放学之后却是跑了过来。这何七少爷生得面如冠玉,当年陆柔真时常逗他玩耍,可如今见他越来越有大人模样,便收敛行径,不肯再与他厮闹。而何七少爷在一旁枯坐片刻,见陆柔真淡淡的不大理睬自己,就很失望,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皮鞋发呆。
如此过得久了,陆柔真自觉到了告辞时间,这才对着何七少爷问道:“七哥儿,近来功课忙吗?”
何七少爷正在出神,冷不防的听到问话,直愣了半分多钟才有回答:“唔……不忙。”
陆柔真站起身来,因为要与何五小姐一起回前面大客厅去,所以客客气气的又道:“七哥儿,哪天若是闲了,就请到我家里去玩。霄汉常念着你,要和你结伴儿淘气呢!”
何七少爷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因为还是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陆柔真和何五小姐手挽着手,一路窃窃私语的走到大客厅前。然而未等她们进门,厅内忽然传出一阵污言秽语,却是何致美正在骂人。何五小姐见怪不怪,拉着陆柔真在外停住脚步。而陆柔真竖了耳朵,就听里面说道:“去年刘二麻子还在天津对我吹牛×,说他在热河如何如何厉害,我一时糊涂,竟然全他妈当了真!现在可好,烈火见真金,原来他连个聂人雄都挡不住!妈了个蛋的,现在他的队伍散了架子,一步一步的只往后退;聂人雄又没刨了我的祖坟,我也犯不上追到热河打他!”
然后是陆克臣发出声音:“致帅,那我们就这样坐视刘督军一败涂地么?”
何致美沉默片刻,末了说道:“刘二麻子要是真完了蛋,其实也没什么。那老小子和我们就不是一条心,他自从攀上马总长之后,就有点那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克臣迟疑着答道:“可是……万一热河真是全境落入聂人雄手中,那么……”
何致美的声音低落了些许:“姓聂的和刘二麻子全不是好货,死了哪个都不可惜。不过话说回来,我真没想到聂人雄会说跑就跑。好他妈的,比兔子还快,我一眼没看住,竟然窜去了热河。”
陆克臣想要撺掇着何致美去替自己宰了聂人雄出气,可何致美头脑清楚得很,只是一味乱骂,全然不肯中计。何五小姐听父亲吵吵嚷嚷,便又拉了陆柔真前去四小姐的房里做客。
陆柔真一步一步随着何五小姐行走,一颗心在腔子里怦怦乱跳,同时脸上烧得滚烫。忽然想起那时聂人雄背着自己走山路,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别急着成婚。督军总比督军儿子更强,你给我一点时间。”
陆柔真在家中隐忍惯了,喜了不笑,悲了不哭。怀着满心酸楚跟上何五小姐,她在心中暗暗说道:“我没有时间给你了,我就远远的看你建功立业、做个大英雄吧!”
陆柔真在北京何宅柔肠百转,而身在热河战场上的聂人雄仿佛有所感应一样,毫无预兆的连打了三个大喷嚏。
打过喷嚏之后,他吸了吸鼻子,然后低头继续去读手中报纸。刘二麻子那边兵败如山倒,热河报界审时度势,也立刻转了风向。前几天报章上还要把他称为“聂逆”,如今这般的字样就再也瞧不见了。有几家报馆大概是特别伶俐,甚至率先开始尊他一声“沐帅”——表字沐同,尊称沐帅。
聂人雄喜欢“沐同”二字,好写,也好记,并且让他想起陆三小姐。陆三小姐的面庞像朝霞,眼睛像水晶。他没什么学问,忖度不出动人的字眼来赞美对方,说来说去,就只有一个“好”。
在他读完一张报纸之后,小铃铛扛着一支骑枪走进房来。
半年的功夫,她已经蓄出了齐耳短发,衣裳也换成了女装,可惜表里不一,时常冷不丁的做出粗鲁举动,像个小爷们儿似的吓人一跳。大步流星的跨过门槛,她把骑枪架在自己肩膀上,枪口塞着一束鲜嫩的狗尾巴花。
“干爹!”她欢欢喜喜的大声说道:“段叔叔发回了电报,说是把刘二麻子的老婆儿女全逮住了!”
聂人雄淡淡的一点头:“好。”
小铃铛拽过一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发式服装变了,模样却是一如既往,精气神全在黑眼珠子里,滴溜乱转的放着光芒:“干爹,等到刘二麻子滚蛋了,是不是整个热河都归我们了?”
聂人雄又一点头:“那是自然。”
小铃铛立刻笑了,嘴角一翘,肉嘟嘟的小下巴越发尖了起来:“早些过来就好啦,这里的仗可真好打啊!”
聂人雄放下报纸看她,看了片刻,忽然探身伸手,一把夺过了她的骑枪。
“谁让你又跑到营里舞枪弄棒的?”他哭笑不得的质问小铃铛:“这么大个丫头了,没事就和小兵蛋子们在一起混,这有意思?”
抬手指了指小铃铛的鼻尖,他正色说道:“再敢乱窜,当心干爹揍你!先收拾你,再收拾杜希贤。我看这些年他就没把你教出好来,亏他念的书还最多!”
小铃铛脸皮厚,挨了骂也不在乎——她知道聂人雄是真心为了自己好。自己越长越大了,丫头到了十五六,就算是大姑娘;可是哪家的大姑娘像自己这么野呢?
笑嘻嘻的对着聂人雄一咧嘴,她不接方才的话头,而是把手伸进衣兜里掏摸。捏着尾巴拎出一只扭来扭去的小田鼠,她美滋滋的又道:“干爹,你看,我刚才在外面挖了这个小东西出来。”
聂人雄眨巴眨巴眼睛:“想吃肉了?”
小铃铛连忙摇头:“不是,你不让我去营里玩,杜叔叔又没有时间理我。我一人没有伴儿,想要养着它玩呢!”
聂人雄皱起一边眉毛:“养耗子?”
说完这话,他未等小铃铛回答,劈头抓过小田鼠,起身就往外走。跨过门槛把小田鼠掼到地上,他一脚将其踩了个扁:“这真是闲出屁了,没事养耗子!”
然后他转身望向房内,正要再对义女训斥两句,哪知房内空空,后窗大开,小铃铛和骑枪一起消失无踪了。
第 13 章
聂人雄进入承德这日,正是个骄阳似火的天气。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头发剃得只剩短短一层发茬,然而依旧是热,恨不能伸了舌头狗喘。一手虚虚的拉着缰绳,一手抬起来解开军装纽扣,他难耐的歪着脑袋用力扯开领口。这一阵子他有点“苦夏”,人是瘦了一圈,衣领敞开来,能够看到清晰的锁骨。然而瘦归瘦,不损力气,周身上下挂着二三十斤的手枪子弹,他习惯成自然,毫不在意。
随着热河战局日益明朗,外界对于聂人雄其人的态度,就开始有了暧昧变化。热河本是个特别区域,最高长官并非省长主席,而是都统。都统姓王,五十多岁,因他表字诚甫,所以众人都尊他一声诚公。诚公为人比较差劲,素来都是远交近攻,热河被他惹得全是仇家;他如今正谋着要进京城谋个总长来做,而且先见刘魁武督军被聂人雄打得屁滚尿流,又见聂人雄来势汹汹不是善类,他便在幸灾乐祸之余,颇为恐慌的逃往北京去了。
于是聂人雄就大模大样的闯入承德,带着卫队跑去了避暑山庄。
聂人雄在避暑山庄住了一夜,翌日清晨早早醒来,一个人出门去逛。皇家园林的风景自然十分可观,他身边没带卫士,不敢远走,所以只在住处附近流连。如此走着走着,他忽然垂下眼帘,笑了一下。
他是想起了陆柔真。
他自认为是要做大事的,不能对个女人朝思暮想。可是偶然之间,陆柔真的一颦一笑会在他的眼前自动浮现。他依旧是说不出对方的好处,只在吃到一点好东西、看到一片好景色之时,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是她在,就更好了。”
正当这时,后方有人呼唤了他:“干爹。”
他回过头去,看到小铃铛穿着一身单单薄薄的印度绸衫子,正是站在红墙碧瓦老树之下。朝阳光芒透过参天枝叶,斑斑驳驳的撒了她满身光影。衫子太柔软光滑了,水一样流过她的周身,于是聂人雄第一次发现这丫头的屁股好像变大了。
屁股变大了,胸前也隐隐有了丘陵起伏。小铃铛仰着脸儿对他笑,一头乌黑短发蓬蓬松松的带着光泽,越发衬得脸蛋白里透红。
聂人雄迈步走到她的面前,抬手揉乱了她那蘑菇似的发型,同时有口无心的说道:“我这丫头,倒是个美人。”
说完这话,他径自回房去吃早饭。而小铃铛扭头望着他的背影,却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中午时分,她才恍然大悟——然后她就不是她了。
她羞得满脸发烧,同时又喜滋滋的。原来她是个美人,她怎么早就不知道呢?
聂人雄要带她游览山庄风景,她不肯去,宁愿留在房内思虑心事,最后想得心乱如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仿佛心里有猫在抓,怎么着都是不对劲,怎么着都是不舒服。忽然起了邪念,她暗暗的想:“如果干爹是现在遇见了我,大概也会爱上我吧?”
然后她扳着手指头计算起两人的岁数——差了不到十岁。
这个发现让她开始抓心挠肝。猛然一挺身坐起来,她懊恼的抬手把头发抓成鸟窝,同时十分粗豪的自言自语:“这他妈的,我为什么不早生几年呢?”
思及至此,她“咣”的一声向后仰去,后脑勺重重的捶到枕上。两只穿着洋纱袜子的脚在床单上乱蹬一气,她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起身穿了鞋子便向外跑去。
小铃铛跑去附近的庙宇中,跪在菩萨面前诚心祷告。双手合什高高举起,她闭着眼睛暗暗嘀咕:“菩萨保佑,我都这么漂亮了,让干爹快看上我吧。”
聂人雄在避暑山庄内住了几日,为了安全起见,调动大批士兵围住山庄,并且拉出十几门野炮摆开架势,以防承德县内有变。
他这一占避暑山庄,满蒙贵族们却是紧张起来,纷纷上书总统,生怕聂人雄这个野蛮家伙毁坏园林。京津两地的报纸也登出新闻,对聂人雄进行口诛笔伐,讽刺他霸占避暑山庄,是要过皇帝的瘾。聂人雄听在耳中,毫不介意,甚至还有些高兴——这一场仗真是没白打,如果不进热河,如果不占承德,外边谁能知道他这一号人物?
在阴雨靡靡的天气里,他泡在温泉之中,叼着烟卷翻阅报纸。后方传来一声“司令”,他夹着烟卷略一抬手,头也不回的把最后一行文字读完。
段世荣师长戎装整齐,在泉边保持立正姿势。直到聂人雄主动出声发问:“什么事?”
挺直腰板单膝跪地,段世荣神情严肃的答道:“司令,刘二麻子进辽宁了,怕是要找帮手。”
聂人雄侧过脸来:“找谁?”
段世荣压低声音:“说是要找何致美……”
聂人雄转向前方,轻声说道:“刘家满门抄斩,人头挂上承德闹市。通知孟庆山马锦堂就地招兵,来多少收多少。给马总长发电报,向他要官。”
段世荣犹豫了一下:“司令,这电报……就直接写着要官?”
聂人雄背对着他一点头:“直接要官!姓马的正想要当总统,他敢得罪我?”
段世荣答应一声,起身打算离去,不想外面不知哪一层卫兵出了声音:“大小姐,请留步,司令正在里面光屁股泡着呢。”
段世荣一皱眉头,又蹲了回去:“司令,这班卫兵如此粗俗,日后您做了督军,身边总带着这么一群东西,似乎是不大适宜啊!”
聂人雄心不在焉的答道:“后话,将来再说。”
刘魁武堂堂一名督军,竟被聂人雄灭了满门,外界听闻,又是一阵大哗。而聂人雄穷追不舍,派了一支队伍深入辽宁,撵着他打。
何致美并未出手参与战事,一来他和刘魁武谈不上交情,二来刘魁武求援太晚,现在聂人雄已经控制热河,有地有钱有兵,今非昔比了。况且他也有他的事业要做——陆军总长马伯庭目前大权在握,显然是要奔着总统位置使劲;而陆克臣与马伯庭素来不和,一旦马伯庭做了总统,那陆克臣除非亲手去把对方砍了,否则恐怕毕生都再无希望去做总理。
现今陆克臣与北方的何致美、南边的卫清华已经结成同盟——何致美是老朋友,卫清华是未来的亲家,关系十分稳固。凭着这两位武将的支持,陆克臣跃跃欲试,认为自己还是可以和马伯庭斗一下的。
聂人雄强占热河,本是个大逆的行为。然而上面众人各怀心思,又见刘魁武的确是没了踪影,便是无论立场如何,一起摆出好面孔来待他。纵算是陆克臣本人,也从未在公开场合抨击过他。如此到了秋末时节,一纸委任状发到承德,聂人雄不但如愿以偿成了督军,并且被加封为曜武将军,督理热河军务。
承德县内的督军府,因为开工太晚,所以直到入冬之时,才只完成一半工程。热河是个风调雨顺的肥沃地方,而且出产烟土,富庶的简直无法言喻。聂人雄起了“立千秋万世之基业”的心思,把督军府修得如同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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