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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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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蓝参谋语笑晏晏,一派温和,因知他们皆有来历,所以敷衍得密不透风,将他二人照顾的十分之好。卫英朗如今没了后顾之忧,便是专心致志的陪伴陆柔真。
回京的列车是明日清晨才有的,所以这一夜两人还是要住在宁县。陆柔真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聂人雄,回忆起自己上车离去之时,聂人雄孤零零的站在阳光下呆望自己,她那一颗心就一抽一抽的疼。她想再和对方说几句笑话,想要再去摸摸对方的短头发,可一切都是不可追不可留,她知道自己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其实不见他才好。见了又能怎么样?见了也是黄粱一梦,总有醒来的一刻。
当着卫英朗的面,她笑是笑不出来,可又绝没有唉声叹气的道理。她是谨慎惯了的,素来不肯轻易流露心事,这时因怕露出马脚,故而索性蹙着眉头按着心口,开始装病。
卫英朗认为她是位娇娇怯怯的小姐,正预备了一番言辞想要抚慰她,可她却是倒在床上,轻声说道:“詹森,不要提了,我现在还是怕得很,一颗心跳的让人喘不过气。”
卫英朗听了这话,心急如焚,又不好主动伸手摸她的胸脯,只得坐在床边问道:“克瑞斯丁,我去找个军医过来吧!你看起来十分虚弱,这些天是不是受了惊吓?”
陆柔真闭着眼睛微微点头,声音轻的宛如薄烟:“他们把我关进一间空房子里……终日只有两个老妈子看守着我,凶巴巴的开口便是骂人……直到那日你过来了,聂人雄知道家里会来赎我,才对我稍稍好了一些。”
卫英朗一听这话,立刻想象出了那种情景。压着怒火长叹一声,他又问道:“聂人雄有没有欺负过你?”
陆柔真听了这话,想起往昔两人种种言谈欢笑,越发落下泪来:“他那个人更是粗鲁得很,几次三番的说要把我杀掉。詹森,我当时真是怕极了。”
卫英朗见了她的荏弱模样,简直快要怒发冲冠——人人都知道陆总长家的三小姐最为娇贵,然而平白无故的被聂人雄绑了去,不但要受乡野村妇的欺凌,还要被个丧心病狂的丘八怒斥恐吓。当着陆柔真的面,他真想豪气干云的撂下几句狠话,可是话未出口,他又忍了回去。
嘴上的英雄最不值钱,他若真是有心为未婚妻报仇,就该直接去取聂人雄的狗命。
可他没有那种本事,所以顶好闭嘴。
俯身轻轻拍了拍陆柔真的手臂,他柔声问道:“克瑞斯丁,我记得半个月前你还在害感冒,现在可痊愈了吗?”
陆柔真受了他的轻拍,心中生出一阵温暖的酸楚。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她真想起身扑进对方怀中哭上一场——她的心事是那么沉重那么绝望,同时又是那么的不能见人。
可是她须得管住自己。卫家小哥哥虽然温柔,虽然知心,可身份却是她的未婚夫。家里的姐妹们几乎已经懒怠拿他们两个开玩笑,因为仿佛她生下来就是要嫁给卫英朗的,大家心照不宣的太久了,简直失去了兴趣。
“詹森……”她气若游丝的说话:“我头晕……胃也痛,想要喝点粥睡一睡。”
陆柔真凭着头晕胃痛的借口,不但逃避了卫英朗准备出的压惊晚宴,而且可以明公正气的早早上床休息,免去了与对方交谈的麻烦。
她闭上眼睛就是聂人雄,聂人雄的睫毛,聂人雄的手指,聂人雄背着她走长路,她歪过脑袋,就可以看到对方的侧影。忽然在黑暗中微笑起来,她又想起了聂人雄说过的那些傻话。那么俊秀的一名青年,怎么有时候会那样凶恶,有时候又是那样的憨?
一夜过后,她真病了。
她发起了烧,嘴唇上也生出了两个火泡,鼻孔里呼出的空气烫如火龙。可是大概因为心怀鬼胎的缘故,她见了自己这副形象,反而深感满意——自己做了半个月的人质,饱受虐待,应该就是这副惨象。
抖抖索索的强挣着洗了澡梳了头,她换上一身宝蓝色的印度绸夹袍,袍襟绣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行动之间光芒闪烁,更是衬得她面无人色。卫英朗推门进来看她,当场就是一惊:“克瑞斯丁,你怎么——”
这句话问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原因不言而喻。卫英朗走到她面前,抬手抚摸了她的潮湿卷发:“小傻瓜,你现在真的安全了,这不是梦。我向你保证,此生此世一定在你左右,再不让你惊怕。”
陆柔真一眨眼睛,眨出一颗很大的泪珠子。她现在心里倒是平静的,只是思念聂人雄。真想再和他见上一面,想得要命,想极了。
但是这话,当然依旧是永远不能说。
卫英朗为她梳好头发,又往手中倒了生发油,轻轻揉搓了她的卷曲发梢。乌黑的卷发立时有条有理的放了光泽,而她指着唇上火泡,哑着嗓子轻声苦笑道:“詹森,我简直不敢说话,张嘴便要疼痛。”
卫英朗取出一条开司米长披肩,一边从后为她披上,一边柔声说道:“那我们就不要说话了。列车包厢里会有果子露,你吃不下饭,喝点果子露总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他觉察出了陆柔真的热度,于是接着说道:“等我去向军医要几片阿司匹林。趁着现在还不很热,我们先把药吃了。”
陆柔真上午上了火车,进入包厢后便是沉沉的昏睡,睡着睡着忽然提起了心,朦朦胧胧的侧耳倾听,只怕自己说了梦话,吐露心事。
卫英朗坐在一旁陪伴着她,心中宁静安然,不起一丝涟漪。
他们是天生一对,合该像朵并蒂莲似的同在一起。这是一桩毫无疑问的事情,所以无需多想。
傍晚时分,陆柔真自动醒了过来。
她扶着卫英朗穿鞋下床,走到壁上的玻璃镜前理了理头发,又因自己气色实在太坏,恐怕有人见了之后会幸灾乐祸,她便取出今早带出来的一盒香粉,用小粉扑子向那面颊鼻梁拍了几拍,又用指尖蹭了一点口红,淡淡的按上嘴唇。
“大嫂和四妹那两个淘气的,一定要笑我狼狈了。”当着卫英朗的面,她从来不讲旁人的坏话,说起来只是“淘气”。大嫂和四妹淘气的次数多了,显见是别有居心的在欺负人;陆柔真则肯定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姐家,因为她只以为对方是在“淘气”。
卫英朗知道陆家人多嘴杂,所以听了这话,就很不忿,恨不能立刻娶了陆柔真过门,不让她再受委屈。

第 11 章

火车缓缓驶入西车站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陆柔真装扮完毕了,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静观车外风景变换。除去那两年的留洋生活不算,她平日其实难得出门。而欧洲生活虽然新奇,但是因为身边总陪伴着卫英朗,所以她恪守一贯宗旨,斯斯文文的只是念书,略微杂乱一些的聚会都不肯去,仿佛只要自己保持冰清玉洁,便能造就金刚不坏之身,并且得到万世景仰。
她是这样一个规矩的好学生,然而成绩却是差强人意。人和学问之间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书本在那边,灵魂在这边,界限分明,互不相干。大考之前,她时常正襟危坐的守在图书馆里,直着眼睛只对一页文字使劲,一看一天,可惜灵魂早已出窍,不知飘去了何方,非在饥饿之时才能返回躯壳。
忽然反应过来,陆柔真发现自己又走了神。火车已经停了下来,隔着一层车窗,她看到了父亲和大哥大嫂。
抓着手帕深吸一口长气,她骤然抖擞精神。扶着卫英朗站起身来,她像一只病弱的螃蟹,踉踉跄跄横着就出去了。存在胸中的那一口气缓缓呼出,她颤着声音哽咽唤道:“爸爸!”
陆克臣五十来岁,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是个潇潇洒洒的高个子。大儿和二女三女都是前头大太太留给他的孩子,大太太与他青梅竹马,又在三十几岁风华正茂之时染了急病,死成了他眼前一片月光,心头一抹朱砂。他虽然后来又纳了六七个小姨太太,然而提起前头大太太,依旧常有“无处话凄凉”之感。
正所谓爱屋及乌,他对这前三个孩子是特别的偏爱。自从二小姐远嫁之后,他对陆柔真越发娇宠起来。抬手搂着女儿,他胸中一阵激荡,忽然感觉赎金付的很值:“柔真……”他的声音也有些颤:“你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陆柔真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又对旁边叫道:“大哥,大嫂。”
她大哥陆云海和她嫂子苏慧之立刻齐声答应了,表情却是不甚自然。陆柔真心知他们痛恨自己花了几十万家私,所以并不殷勤,抬眼又望向了父亲:“爸爸,女儿不孝,让您老人家这样劳心。”
陆克臣听了这话,登时摇头叹道:“傻孩子,这叫什么话。你若是平白无故的有了三长两短,爸爸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你娘?”随即他面对卫英朗略一点头:“英朗,这一趟也是辛苦你了。”
卫英朗微笑着摇了摇头,并未答话。而陆云海见父亲打量着三妹与卫二少爷,满眼都是欣赏神色,便很不快。调动笑容活络起来,他张罗着叫来随从,同时和太太一起动口,客客气气的把这三人劝出车站,请上汽车。
陆公馆是座阔大宅院,格局之繁复,简直如同迷宫一般。陆克臣共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姨太太另算在外。如今听闻三小姐平安回来了,众人虽然心肠各异,但是慑于陆克臣的威严,不敢不打扮齐整了过来迎接。其中五少爷陆霄汉是个十四五岁的活泼少年,与三姐关系最好,这时眼见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停到正门之前,便领头快步走了出去,欢欢喜喜的大喊一声:“三姐!”
陆柔真听了这声呼唤,差一点就要出声作答。强行管住自己的言语行动,她依旧做着病弱的样子,只等门房跑上来打开车门,又让卫英朗率先下车伸出手来。扶着对方慢慢的探身下去,她又欢喜又疲倦的露出笑容:“五弟。”
这时,陆克臣在车内发出声音:“老五,不要缠你三姐。你三姐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很是辛苦!”
此言一出,后面众人也都拥出来了,七嘴八舌的各自问候三小姐。只有四小姐陆柔湘站在后方一言不发。陆柔真心如明镜,故意对她一眼不看,对于几位花枝招展的姨娘,倒是敷衍得一丝不苟。如此热闹一番之后,众人闪开道路请三小姐快些进门,陆柔湘躲闪不及,竟被幼小的七妹陆芬妮踩了一脚。她拧了眉毛正要发怒,不想陆芬妮张着小手追上陆克臣,满口喊着爸爸抱抱;而一旁的奶妈子慌忙追上,瞬间便又把她隔到了后方。
陆柔真自住了一处宽敞小院,里外十几间房,正是清静雅致。院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名叫小荷,也伺候她有三四年了,处处体贴细心。卫英朗因自己还未和陆柔真正式成婚,所以不肯在她房内逗留太久。低声对她嘱咐安慰了几句,他告辞离开,回了卫家在京城的老宅子去。
陆柔真在火车上睡了大半日,这时反倒觉得精神许多。小荷从厨房端了几样清淡饮食来给她吃,她无情无绪的尝了几口,然后便是洗漱更衣,上了床去思索心事。
一夜过后,兄弟姐妹们想她大概是休息过来了,便纷纷前来问候。苏慧之身为大嫂,心中越是烦恼嫉恨,脸上越要宽容慈爱。她领着头第一个来了,却是没有见到陆柔真,开口一问小荷,才知道三小姐是被老爷叫去了。
苏慧之不肯离去,就坐在小书房里的长沙发上,闲闲的翻着电影杂志等待。良久之后,院内有了低低的笑语,她起身向外望去,发现正是陆柔真带着六小姐陆安妮回来了。
陆安妮只比陆霄汉小了两个月,生的身材细瘦、修眉俊目,满腹心肠弯弯曲曲。苏慧之见她挽着陆柔真的手臂,满脸是笑,就知道这个东西已然从自己这里倒戈,重新投向了三小姐的怀抱。压住胸中一阵不满,她故意掀了帘子笑道:“三妹,六妹,怎么忽然勤快起来,这样早就出去散步了?”
陆柔真站在阳光下面,笑吟吟的答道:“大嫂,哪里是勤快呢?我本是去了爸爸那里说话,回来路上就见六妹正求着五弟带她去花园子里划小船去。我只过去和他们说了两三句话,五弟便借机逃之夭夭,留下六妹可怜见儿的,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陆安妮天生一双趋炎附势的眼睛,素来觉得苏家寒微,不大看得起苏慧之,前些日子家中风传陆柔真怕是要活不成,她才同大嫂多联络了些;如今既然三姐平安归来,她自然还是回归旧地,攀着三姐。陆柔真把话说完,她便撒着娇的笑道:“五哥不带我玩,我就缠住三姐,这一天都不回去了。”
苏慧之听闻此言,立刻抬手掩口,笑得双目弯弯:“六妹这个小东西,总要有伴儿才行。前些天终日赖在我那里不肯走,现在又要过来叨扰三妹了,三妹你还不打她出去?”
陆柔真亲亲热热的抬手一捏陆安妮的面颊:“看看六妹这个小模样,我可下不了那个手呀!”
陆安妮眼见院内廊下摆了一溜花木晒太阳,便去摘了一朵红花团成了球,轻飘飘的掷向苏慧之:“大嫂真是个坏人,我不同你好了。”
苏慧之笑着躲闪,陆柔真含笑旁观,院内登时起了一片欢声。正值此刻,几位年轻些的姨娘们也都结着伴儿过来了,众星捧月似的恭维着三小姐,又问起这半个多月的情形。陆柔真半真半假的一一答了,心中却是有些不快。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姐家落入军营,就算没有受到欺侮,可毕竟是和大兵们同处一地,总像是丢了体面。
待她把话说完了,苏慧之仿佛窥破了她的心事,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妹到底是个福大命大的,我听说那些丘八都粗鲁下流得很……”
未等她继续说下去,陆柔真便正色说道:“大嫂,虽然我只是个弱小的女子,没有力量。可是凭着爸爸的名望与身份,谅那些人也不敢妄动。”
苏慧之不能当众说陆克臣的名望身份不值钱,所以停了一秒钟后,她温柔笑道:“这倒也是。”
直到下午,陆柔真这里才静了下来。
她收敛笑容,躺到床上只装午睡,心中却是想着父亲早上那一席话——原来五十万的赎金,自家只出了二十万。
余下的三十万,其中十万是卫英朗这些年的私房钱,另二十万则是他向家中父母要来的。卫督军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明明白白的让儿子转告陆克臣,说是两个孩子迟早都要成亲,这二十万就算是卫家提前过了彩礼。
“旁人看我们陆家是家大业大。”陆克臣叹息着告诉她:“可是家大业大,人多心多,上上下下全红着眼睛,爸爸无论怎么供着他们,他们都是不足……柔真,你是个最通情达理的孩子,爸爸心有余而力不足,你等明年和英朗成了婚,好好的去孝敬公婆吧!”
陆柔真知道自己是必要嫁去卫家的,然而知道归知道,双方各不相欠,似乎总还存着个隐隐约约的未知数。
但现在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了,自家连彩礼都收下了,不但收下,而且用尽了。

第 12 章

因为三小姐有惊无险,平安归来,所以陆克臣决定给二姨太太过次生日。二姨太太有点年纪了,虽然不曾生下一儿半女,不过素来知书达礼,是个公认的老好人。陆克臣一方面善待了姨太太,另一方面又让三女得些热闹,自己忖度着,正是两全其美。
到了寿辰这天,众人早早就去给二姨太太贺寿。二姨太太薄施脂粉,稳稳重重的打扮了,也是感觉脸上十分有光。如此闹到下午,花园里面唱起戏来,陆柔真坐在台下,因见台上赫然正是一位王宝钏,心中便是百味陈杂——她死了心,已然很久不许自己再想聂人雄。可是望着台上出了神,她就觉身边似乎有着淡淡的呼吸声音,让她简直不敢扭头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醒悟过来,发现台上早已没了王宝钏。而陆柔湘坐在一旁,正和陆安妮与苏慧之谈戏。闲话三言两语的说过去,陆柔湘淡淡的笑道:“台上那些千金小姐,我看都不能和三姐打比。”
苏慧之当着身边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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