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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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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人雄一边脱下外衣,一边随口答道:“我想阮平璋这小子真是有点运气。他当初背叛过我,可是我现在不但得白养着他,还把丫头给了他做老婆。”
陆柔真抬手向后撩起长发,想要挽成一个利落的圆髻。对着聂人雄欲言又止,她强行憋住了一个饱嗝。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她揉着肚子踱来踱去,只觉胃中翻江倒海,也不是疼,单是一阵阵的要呕。聂人雄看她脸色不好,披了衣服就要送她去看医生;而她摆了摆手,忽然转身冲进了卫生间去,对着抽水马桶大吐起来。
吐过一场之后,她洗了把脸,倒是觉得肠胃舒服了许多。安安稳稳的睡过一觉,她在翌日上午派人出去,请回了一位熟识的张大夫。这张大夫常在陆家走动,几乎堪称陆家的家庭医生。陆柔真自从小产过后,经期总是不准,如今生活安逸了,她便要请张大夫为自己斟酌个药方出来,也好调养身体,早早生子。
张大夫年事已高,而且一生走惯宅门,所以无须陆柔真细讲,他便明了。仔仔细细的询问一番过后,他又带上听诊器,为她听了听心,诊了诊脉。
末了他把听诊器体温计等物收回皮包,因知聂家并无上人,故而直接对着陆柔真笑道:“三小姐,恭喜,恭喜。”
陆柔真不禁一怔:“大夫,喜从何来?”
张大夫抖着一部花白大胡子,笑着站了起来:“三小姐,你这是喜脉啊!”
陆柔真登时睁大了眼睛:“喜脉?”
不等张大夫回答,她立刻想起自己上个月的确是没来月事;然而这一年里月事一直是时有时无,所以她也不曾在意。
张大夫笑容可掬的又道:“现在才不过两个月左右,三小姐找些育婴书籍来看,学习学习保胎方法,也就可以了。”
陆柔真随之起身,脸上红红的,一只手不由自主的便捂上了小腹:“大夫,不会有错吧?真的是喜脉?”
张大夫很了解少奶奶们的心事,听了这话,也不见怪:“三小姐,我行了几十年的医,还能不识喜脉吗?”
陆柔真又羞又喜,一颗心怦怦乱跳。一团和气的送走了张大夫,她明知道对方是位高明医生,然而坐立不安的在房内熬过中午,她趁着聂人雄外出未归,乘坐汽车跑去外国医院,又重做了一次检查。
喜讯再次得到确认,她乐得喉咙开了闸,在医院内狠狠的吐了一场。一边对着看护妇道歉,一边快步溜出医院,她坐上汽车打开车窗,就觉秋高气爽,正是好个艳阳天!

第 49 章

聂人雄听闻陆柔真有了身孕,登时就乐懵了。
当时他正站在大客厅里,面前长桌上摆着几大皮箱银元,乃是一笔刚刚到手的外财。陆柔真下了汽车走回宅内,正好与他相遇。她笑眯眯的忍了又忍,没忍住,踮着脚凑到他的耳边,嘁嘁喳喳的报告了喜讯。
聂人雄含笑看她,两只眼睛放出光芒,然而问出话来,语气却是平淡:“真的?”
陆柔真点了点头,小声笑道:“我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快,所以刚刚又去了一趟德国医院。”
聂人雄欲言又止的舔了舔嘴唇,随即转身从大开的皮箱中抓起一把银元,不由分说的塞给了桌边的田副官。田副官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还不敢要。聂人雄不管不顾的松了手,在银元落地的铿锵声中又抓一把,这回开始向屋内的卫士们分发。发到最后手中空空,他停在门口的机要秘书面前,扯出胸前口袋里的金壳子怀表给了对方。机要秘书战战兢兢的接了怀表,莫名其妙的问道:“沐帅,您有喜事?”
聂人雄低头笑了一下,然后回身面对房内众人,声音不高的说道:“诸位,我的太太要生小孩子了!”
陆柔真登时把脸一红,没想到他说起话来毫无避讳。而在房内众人爆发出来的道喜声中,聂人雄抬手一指皮箱,吩咐田副官道:“今天我高兴,这钱我不要了,抬出去给大家发掉。”
然后他要带着陆柔真回房休息。陆柔真刚迈一步,他在一旁便伸手作势要扶;众目睽睽之下,陆柔真羞得脖子都红了。及至走出客厅大门,聂人雄几大步跳下门前石阶,随即转身向她伸出手去,口中又道:“太太,慢点,慢点。”
陆柔真握住了他的手,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待到两人走得远了,她才低声怨道:“你这东西真不知羞。太太怀孕了,也值得你满屋子宣扬?”
聂人雄仿佛直到此刻才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他开始咧着嘴嘿嘿的笑,陆柔真扭头看了他好几次,每次都见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发憨,像个傻头傻脑的半大孩子。
于是她也笑了,一颗心软的快要融化。在她眼中,他太可爱。
这时,聂人雄忽然又说了话:“柔真,你累不累?我背你回房去?”
陆柔真软绵绵的捶了他一拳:“你少大惊小怪。这条路我哪天不走上好几遍?”
回房之后,聂人雄整整一下午都没有再出门去。陆柔真换了衣裳洗了把脸,又饿又没有食欲,喝过一碗豆乳之后便想上床休息。聂人雄长长的躺在一旁陪她,而陆柔真歇了一阵,又把方才的事情想了起来——聂人雄实在散漫,几大箱子的巨款,居然一高兴就尽数给了下属,早知如此,自己不如忍到现在再说;不过也不必太指责他,他自己既然能挣,自然也就享有花销的自由,况且散财的原因全是为了自己高兴,又不是花到了外边女人身上。
陆柔真开动脑筋,把一团道理分析的头头是道。头脑既清楚了,内心也随之平静下来。她和聂人雄搂着抱着,开始窃窃私语的展望未来。说着说着,却又笑闹起来,聂人雄算着日子,末了拥着她说道:“太太,我那一炮,打得真是够准!”
陆柔真愣了一下,紧接着反应过来,就去捏了他的嘴唇:“好啊,你还敢胡说八道!”然后她也压低了声音:“小声一点,当心外面有人听了笑话。”
从此以后,聂人雄越发恋着陆柔真,能不出门便不出门。而陆柔真回到娘家宣布喜讯,旁人各怀心思,姑且不论,陆克臣身为父亲,倒是真心实意的高兴了一场——他年纪越大,越爱小孩。长子夫妇总不生育,二女嫁了个外交官,常年不在国内,有了外孙也轮不到他看;如今三女怀了身孕,他身边总算是快要有了隔代人,怎不兴奋喜悦?叼着烟斗在房内来回踱了三圈,他也不好像个妇科医生似的太过多嘴,只能保持着威严说道:“再过几个月,可以让你三姨娘到你那里帮忙。这种事情没有长辈指导,是不成的。”
陆柔真笑着答道:“是,爸爸。”
陆克臣继续满屋子兜圈,喷云吐雾的又问:“聂人雄怎么没来?”
陆柔真抬手在鼻端扇了扇:“我们原本说好今天同来,可是临出门前,他被总统叫了过去,我等不得,就先来了。他很不过意,让我给您带好,还说等到明后天清闲了,再来看望您。”
陆克臣取下口中烟斗,下意识的舔了舔门牙,然后背对着三女说道:“不必,让他忙去吧。”
从此往后,陆柔真享受起了至高待遇;虽然呕吐的频繁激烈,然而心情终日喜悦舒畅,生理上的痛苦也就可以忽略。况且呕吐也是有期限的,过了那一阵子,也就好了。
聂人雄无事时总是盯着陆柔真看。他觉得陆柔真很奇妙——一个活人,居然从来不说欠揍的话,从来不干可恨的事;而且从早到晚总是打扮的一丝不乱,行动坐卧都有美感。她胖了,面如满月,新制的衣裳也比先前宽了一个尺码,有时察觉到了聂人雄的注视,她会抬头望着他一笑。聂人雄迎着她的目光,就见她的眼睛透明清澈如同水晶,丰润的面孔白净透亮,是夜空中一轮皎洁的满月。
当陆柔真隐隐显出肚子之时,阮氏夫妇回来了。
聂人雄没想到他们会把蜜月度得如此漫长,从走到回,北京已然换了一个季节。这天下午他得了闲,亲自要去看望阮氏夫妇。汽车停到那处两进大院子门前,他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结果发现家中只有阮平璋一个人。
“哟!”他皱着眉头望向前方:“你这是什么德行?”
阮平璋从后院迎了出来,两个眼圈全是乌青的。揎拳捋袖的面对了聂人雄,他劈头便骂:“姓聂的,你养的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妈的一言不合,说打就打!看着是个小丫头片子,其实力拔山兮气盖世,整个儿就是一个母霸王,差点没把我眼珠子打出来!”
聂人雄被他骂惯了,所以也不真恼,直接反问:“怎么着?你让小铃铛给打了?”
阮平璋气愤愤的一跺脚:“岂止是打了?打完之后,她还跑了!”
聂人雄背了双手,摇头晃脑的问他:“她为什么打你?”
阮平璋把手一摊,做了个西洋化的造型:“我怎么知道?我一天要说那么多话,我还得记住哪句话说的对,哪句话说的不对吗?聂人雄,我告诉你,养不教、父之过。你毕竟是她的干爹,这混账丫头对我百般欺压,你是有责任的!”
聂人雄把眼一瞪:“你想怎么样?我好好的一个丫头给了你做老婆,你还反咬一口,想讹上我吗?你看你那个模样,哪一点配得上小铃铛?”
阮平璋气得恨不能发疯:“真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擂。当年我好歹也是你的参谋长,现在可好,连小铃铛都配不上了!”
聂人雄懒得和他再算旧账,直接问道:“小铃铛跑到哪里去了?”
阮平璋怒道:“不知道!”
聂人雄点了点头,扭头便走,一边走一边又道:“过两天你去趟公安局。”
阮平璋拔脚追上:“我去公安局干什么?我又犯了什么事了?”
聂人雄一步迈过门槛:“屁话!我在公安局给你找了个职位,你他妈的爱去不去!”
聂人雄满城寻找小铃铛,末了在东安市场内的一家大咖啡店里,他把小铃铛堵了个正着。
兴许是换了几个月水土的缘故,小铃铛居然长高了一寸多,越发显得胳膊腿儿修长,脸却还是娃娃脸。一名西装少年坐在她的对面,聂人雄进入雅间之时,两人正拿着刀叉连吃带喝。
冷不防的见了一身军装的不速之客,少年吓了一跳,看着聂人雄说不出话。而聂人雄直接对着他一挥手:“起来,出去!”
少年犹犹豫豫的看了小铃铛一眼,见她一言不发,便战战兢兢的放下刀叉,围着餐巾站了起来。聂人雄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出雅间,然后一屁股占据了他的座位,望着小铃铛问道:“这小子是谁?”
小铃铛满不在乎的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叫不上名字,反正原来见过几面。”
聂人雄叹了口气:“丫头,你嫁人了,不是在家的姑娘了,知不知道?”
小铃铛划了火柴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呼出淡蓝烟雾:“嫁人了又怎么样?”
“嫁了人,就该好好过日子!”
小铃铛冷笑一声:“那陆家姐姐又怎么算?”
聂人雄哑然片刻,最后答道:“她有我,你有谁?”
此言一出,小铃铛沉默了。良久之后,她在玻璃烟灰缸中按熄了烟头,同时轻声答道:“我谁也不需要。”
聂人雄说道:“既然如此,你当初就不该闹着结婚。婚姻是人一辈子的大事,尤其你还是个女人……”
小铃铛听到这里,骤然抬头凝视了他——原来他也知道她是个女人!
小铃铛在人生的前十二年中,从来没有留意过自己的性别,身上衣裳披一片挂一片的,露了肉也不在乎,因为人一旦饿昏了头,也就顾不上了羞丑。
后来她从了军,也依旧是假小子的做派。唯有在聂人雄面前,她才能意识到自己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应该是怎样的,她不知道,甚至连个学习效仿的榜样都没有。于是她把头发烫成狮子狗,脸上脂粉搽得左一层右一层,捏着纳鞋底子用的大钢针扎耳洞。她是拼了命的想要美化自己,可是没有用。在干爹面前,她永远都是一厢情愿。
所以在一败涂地之后,她就又迷茫了。阮平璋贫嘴恶舌的讨人厌,她就出拳将其打成了乌眼青。做妻子的,似乎不该这样对待丈夫。不过小铃铛做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哀怨模样,打就打了,打得痛快。
“干爹。”她毫无预兆的转移了话题:“给我找点事做吧!”
聂人雄没听明白:“你要干什么?”
小铃铛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在家里坐不住,天天逛街也没意思。”
聂人雄直接喝斥一声:“你回家过日子去!”
陆柔真听说了小铃铛的苦闷,便主动邀她出门,去妇女赈济会里做义工。有闲情加入这种组织的妇女,自然都是受过教育的少奶奶阶层。小铃铛在里面混了几天,只觉自己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回到家里,和阮平璋又是好一阵歹一阵,总不能情投意合。
聂人雄看她明明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然而身体里面住了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灵魂,很不让人省心。把她揪到面前骂了一顿,他无可奈何的真给她找了个差事——天气越来越冷了,他把承办军服的事情交给了她。
小铃铛有了事做,果然安稳下来,而且雷厉风行,比那普通军官还要得力,不许外人轻易揩了油去。顺顺利利的办好了几万人的军装棉衣,她一时间有了名气。提起聂家军中这位大小姐,知情的人全都慨叹不止,把她当成一条好汉来看,有人夸,也有人骂。

第 50 章

孟庆山师长拿着一条军用毛巾,满头满脸的擦汗。这是新一年的六月时节,刚被调进参谋处的杜希贤副官坐在前院廊下,身边卧着一条黄毛黑嘴的小狗。
“杜参谋啊!”孟庆山一边痛擦,一边拿着杜希贤消遣:“听说你前一阵子,看上了个大姑娘?”
杜希贤一听这话,立刻扭开脸去垂下眼帘,从头到脚一派忧郁;脚边的小狗摊开四爪肚皮贴地,拳头大的狗脸皱成一团,看着也是十分苦闷。
原来聂人雄虽然对杜希贤是百般的看不上,但看在小铃铛的面子上,还是在年初把他提拔起来,送去了参谋处。杜副官陡然变成杜参谋,自然得意。而仕途既然通畅,他又有了三十来岁的年纪,便春心萌动,瞧上了附近女子中学里面的一位女学生。扭扭捏捏的窥视跟踪良久之后,他在一个春天的午后鼓足勇气,把人家女学生堵在了胡同里,结结巴巴想要表白。
他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反正从翌日起,那女学生就再没去过学校。他等了几天,实在熬不得了,想要亲自登门拜访对方家长;哪知走去一问,女学生一家竟然已经远远搬走。
至此,他彻底宣告失恋。
因为参谋处也根本无事让他参谋,所以他长久的住在北京阮宅,养了一条狗崽子作伴。小铃铛倒是很护着他,隔三差五给他钱花。然而物质上的丰富,并不能弥补他心灵的空虚。他百无聊赖,时常长吁短叹。说来也奇,他一旦叹气,聂人雄必定驾到,而且必定把他抓个正着。他怎么说话都是错,自然也就逃不了一顿臭骂。
孟庆山见他愁眉苦脸,很觉有趣,继续追问:“我还听说,你把人家吓跑了?”
杜希贤深吸了一口气,正是要叹不叹,不想外面忽然跑来一名副官,高声嚷道:“报告师座,大小姐回来了!”
孟庆山立刻抛下杜希贤,转身快步走出大门。一辆黑色汽车不前不后的停到他的面前,他伸手打开后排车门,弯腰向内笑着呼唤:“大小姐?我可等你好一阵子啰!”
一条修长的腿伸出车门踏上地面,穿着浅色单薄骑马装的小铃铛探身下车,一头黑发没有烫,女学生似的剪成齐耳长度。对着孟庆山一扬小尖下巴,她开口问道:“孟叔叔,你等我做什么?”
孟庆山笑道:“我等你发军饷呗!”
小铃铛一挑眉毛:“你应该去找干爹!”
孟庆山摆了摆手:“大小姐,别支着我跑弯路了。沐帅现在忙得……”他抬手在胸前做了个太极云手的动作,表示聂人雄已经忙成天翻地覆:“纵算我去找了沐帅,沐帅不还是要把我打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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