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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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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克臣穿戴利落了,哭笑不得的出现了聂人雄和陆柔真面前。聂人雄依旧是军装打扮,一手提着一把小花伞;陆柔真则是穿着薄薄的水红衫子,满头长发高高挽成圆髻,显出雪白的脖子来。她知道陆克臣的父爱并不纯粹,可是母亲早逝,她可依靠的亲人,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父亲。对着陆克臣微微一躬,她规规矩矩的开了口:“爸爸,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聂人雄也跟着一点头:“爸爸,有日子没见了,你好啊?”
陆克臣没想到聂人雄这么不见外。张口结舌的站在沙发后面,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一张保养良好的老脸不禁隐隐红了起来。下意识的抬手一摸背头,他昂首做了个演讲的姿势:“我……”
紧接着他转向了陆柔真:“你……”
下一秒,他又面对了聂人雄:“这……”
三个字说出来,各自全没下文。聂人雄看他颠三倒四的语无伦次,连忙上前一步表示安慰:“别紧张,慢慢讲,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老爷子不要见外。”
陆克臣咽了口唾沫,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直过了五六分钟,才像打喷嚏似的喷出一句整话:“你们是决意要在一起了?”
聂人雄答道:“没错。”
陆克臣又道:“可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聂人雄直接把他堵了回去:“怎么?嫌我不配做你的姑爷?”
陆克臣无言的揉了揉太阳穴——不知怎的,他现在一见聂人雄就要头疼。
如此到了下午,陆家上下都知道三小姐回来了,从主子到仆役,全都兴奋的双目放光。三小姐真是走了通天大运,刚刚死了阔少丈夫,立刻又补上了一位总司令未婚夫;一个不守妇道的小寡妇,居然越嫁越好,简直骇人听闻。
大少奶奶苏慧之起床之后听闻了这一桩重磅新闻,心中当即慌得如同长草一般;饭都顾不得吃,先去迎接三妹,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无耻到了何等地步。陆柔真回了往日所居的小院,明明知道大嫂是来看新鲜的,然而满面春风,语笑嫣然。苏慧之见了她那个花枝招展的装束,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连笑里藏刀的招数都忘记了;正在此时,四小姐五少爷六小姐心有灵犀,也分头赶了过来。
陆安妮年纪最小,思想也最浪漫,而且往昔就和陆柔真交好;看到陆柔真这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她倒是感觉理所当然,又挤眉弄眼的笑问:“三姐,新的三姐夫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吗?怎么不见他的影子?”
陆柔真听了这话,便是对着窗外笑道:“沐同,你在哪里?”
聂人雄走出隔壁书房,一掀帘子探进半身,对着房内众人笑了一下。陆柔真抬头望去,见他面孔白皙,眉目乌黑,实在是个英俊的相貌,不由得心中得意。而陆霄汉好奇的盯着他审视不休,陆安妮则是欢声笑语,要他去京华饭店大请客;唯有陆柔湘从他脸上收回目光,赌气似的不肯出声。
当天晚上,聂人雄果然在京华饭店摆了奢华宴席,专请陆家这些大小孩子。苏慧之虽然依旧腹诽不止,然而大少爷陆云海一派欣然的混在弟弟妹妹之中,倒是对聂人雄十分巴结;陆霄汉则是完全易帜,五体投地的崇拜起了新姐夫。
陆柔真端着一杯果汁慢慢啜饮,微笑着成了旁观者,心情堪称踌躇满志。
第 46 章
陆柔真蹲在书房地上,在一只大开的小皮箱里翻翻捡捡。外面隐约传来人声,那是听差们正在往各处的月亮门上安装彩灯。聂人雄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说要大办婚礼,就当真发动力量张罗起来。总司令和总理家联姻,自然不是小事,既然总司令不在乎娶小寡妇,那总理家也便无须惭愧,照例跟着热闹一场就是了。
皮箱里整整齐齐的叠着大小本子,陆柔真本是想要寻找一只古旧的胸针,不料却是看到了这么一批学生时代的纪念品。随便拿起一本翻了开来,纸上字迹工整清秀,却是卫英朗的课堂笔记——这很正常,因为卫英朗从小就和她不分彼此,放学之后经常直接跑到陆宅。她有时候觉得他很亲切很有趣,有时候又觉得他总是赖着不走,怪烦人的。
对了笔记出了半天的神,最后她打了个冷战,不肯再去追忆往事。把笔记本子放回皮箱,她起身继续去找胸针。人生苦短,同时却也漫长,她须得向前看,并且看得要远。腰身略略有点酸痛,是先前不曾有过的感觉,大概还是小产留下的后遗症。她捏了拳头自己捶了捶,一张脸上没有表情,单是粉白粉红的鲜艳着。
聂人雄兴致勃勃的四处找房,想要布置出一处堂皇新家。小铃铛冷眼旁观,一颗心像是浸在了冰水里,先是刺痛难熬;后来渐渐冻得麻木了,只剩一腔冰冷的酸楚。
刺痛和酸楚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因为在聂人雄的眼中,她依旧还是个小丫头。小丫头的喜怒哀乐都是小孩子脾气,都不值一提。她讪讪的找到聂人雄,说要回承德去,聂人雄忙得脚不沾地,听了这话,只一点头,表示自己没空理她,随她的便。
她碰了软绵绵的壁,知道自己走就走了,没人惦念,故而悻悻的回到房中,不肯真走。杜副官知道了她的心事,想要对她做出一番安慰,然而话刚说出几句——可能是说得不大对劲——小铃铛就垂头落下了泪。
近来她一败涂地,连描眉画眼的心思都没有了,一张脸素净下来,反倒更清秀了些。杜副官看她哭得呜呜出声,不禁急得团团乱转,又不敢多说,索性出门端回一盆净水,让她洗净涕泪。
小铃铛从来不对杜副官耍脾气,抽抽搭搭的洗了把脸,她不再劳动对方,亲自端了水盆出门;哪知一步迈进院内,她迎面却是见到了阮平璋。
阮平璋坐在廊下一把大摇椅上,正在悠闲的嗑瓜子。抬头对着小铃铛一笑,他摇头晃脑的开了口:“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小铃铛虽不懂诗,可是听了他那酸溜溜的语气,心中便是一阵火起。将一盆水兜头泼向阮平璋,她怒气勃发的骂道:“吟你娘的破诗!就算干爹不要我,我也一样嫁得出去,轮不到你这光棍多嘴!”
阮平璋猝不及防,坐着就成了落汤鸡。杜副官早就感觉小铃铛憋着要撒野,这时连忙赶出门来,想要劝阻。不料还未等他开口,聂人雄却是忽然回来了。
聂人雄并非孤身归来,身边还带着陆柔真。两人互相挽着走入后院,未等陆柔真说话,聂人雄先莫名其妙了:“干什么呢?”
阮平璋水淋淋的站了起来,抬手一指小铃铛:“她泼我。”
聂人雄转向了小铃铛:“你泼他干什么?”
小铃铛带着哭腔叫道:“他气我!”
说完这话,她把目光移向了陆柔真。陆柔真穿着一身单单薄薄的墨绿色旗袍,胸前别着一枚古色古香的胸针,衬得皮肤雪白无暇。小铃铛知道她就要成为干爹的老婆了——干爹是她的,没有自己的份了。
她看陆柔真,陆柔真也看她。她红着眼睛歪着脑袋,几乎快要悲怆的目露凶光;陆柔真察觉到了,不躲不避,而是微笑着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又从肋下解了手帕,为她轻轻擦了擦泪:“小妹妹,我认得你,你还认得我吗?”
小铃铛哽咽着答道:“认得。”
陆柔真用手指为她理了理头发,然后回头对聂人雄笑道:“你要拿什么东西,你就快去拿。回头我带着小妹妹出门逛逛,大热天的,留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聂人雄答应一声,老老实实的要往房里走,迈步之前瞪了阮平璋一眼。阮平璋无可奈何的一耸肩膀,拔腿追上问道:“我说兄弟,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差事?闲职也成啊!”
聂人雄头也不回的答道:“滚蛋!”
三分钟后,聂人雄率先出了院门,陆柔真在后方领着小铃铛也跟了上。三人坐上汽车,聂人雄公事在身,半路下车离去;陆柔真则是带着小铃铛又逛洋行又吃西餐,一路上语笑嫣然,说起话来是慢悠悠的温柔好听。小铃铛先是沉默,后是泄气,因为她不会这么唱歌似的谈笑。和陆柔真在一起,她时常觉得自己像一门直通通的大炮,怎样都是粗糙,怎样都是野蛮。
低头望向双方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她发现自己的巴掌又大又薄,手背新近也被晒黑了;可陆柔真的手就是小小的,白白的,几乎看不出关节来。
陆柔真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心里有点发毛;聂人雄身边放着这样一位越长越大的义女,着实是很不妥当;尤其义女不但相貌可爱,而且时常像只狼似的盯着自己。她隐隐猜出一点端倪,扭头对着小铃铛一笑,她和声细语的问道:“小妹妹,你喜不喜欢看电影?”
小铃铛听了这话,不假思索的开口答道:“我喜欢干爹!”
说完这话,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而陆柔真依旧满面春风,几乎俏皮的对她一歪头:“小傻瓜,别看沐同现在年轻,等你将来长成大美人的时候,他就成老头子啦。”
然后她一拍小铃铛的手背,笑眯眯的继续说道:“我喜欢约翰巴里摩尔,等一会儿我们到了电影院,我找一张他的画报给你看。”
天黑之后,小铃铛回到家中。颓然的一屁股坐在门前石阶上,她叉开双腿,双手捧着脑袋长叹一声。
她知道自己不是陆柔真的对手,并且几乎怀疑陆柔真真是个最好的女人。如果陆柔真今天和她吵一场打一架,她或许还不会这样绝望。
阮平璋晃晃荡荡的也走过来坐下了。小铃铛没看他,对着地面说道:“我真是没有办法了。”
阮平璋冷笑一声:“我也没办法,我都闲了一年多了。”
然后他扭头望向小铃铛:“哎,你是没人要,我也没事做,要不然我们两个凑成一对,也结婚吧!”
小铃铛当即向他瞪了眼睛:“放你娘的臭狗屁!谁说我是没人要?”
阮平璋在她面前,倒是没什么脾气:“既然有人要,那你白天为什么还躲在房里鬼哭狼嚎?”
小铃铛张了张嘴,被他堵的说不出话。伸手从他裤兜里摸出烟盒,她很不耐烦的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阮平璋划了一根火柴送到她面前,她探头吸燃了烟卷,随即抬手摩了摩自己那肉肉的小尖下巴,仿佛烦躁的快要长出胡子来。
婚礼前夕,陆柔真认为时机很合适了,便向聂人雄问道:“沐同,结婚之后,我们是过二人世界,还是……”
聂人雄有些糊涂:“除了我们两个,你还想加上谁?”
陆柔真笑道:“还有小铃铛呀。小铃铛也很好的,不过说老实话,我真是不大好意思去做她的干娘。”
说到这里,她抬手一拧聂人雄的耳朵:“我不像你这样厚脸皮,你才多大,就倚老卖老的充起爹了。”
聂人雄没有多想,笑着答道:“当初我捡她回来的时候,她真的还是个小崽子,我以为她是个小不点,就收她做了女儿。你要是觉得这关系不伦不类,也没什么,横竖是干爹,不是亲爹。等她再过两年嫁了人,自然就……”
说到这里,他一皱眉头,感觉自己是把陆柔真的意思理解错了。陆柔真显然是想过小家庭的生活,小家庭里凭空多出一个大姑娘,的确是不大合适。
“我明白了。”他告诉陆柔真:“小铃铛不是娇滴滴的小丫头,她一个人也能过。”
陆柔真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痛快,不禁有点心虚:“沐同,你不会以为我是容不下她吧?”
聂人雄看着她笑了:“我是讨老婆,又不是讨大肚子弥勒佛,容下容不下的,又有什么关系?你放心,我不是混蛋,我要是在家养了一大帮姑娘,你还满不在乎,那才叫糟糕!”
夏末时节,聂云龙被聂人雄从济南押来了北京。因为“苦夏”,他老人家倒是瘦了一圈,然而依旧太胖。及至到了婚礼这天,他挥汗如雨的露了面,对比之下,显得陆克臣风流潇洒,分外苗条。
婚礼的繁华热闹,一时也讲述不完。马伯庭总统亲自莅临证婚,另有两位介绍人,男方那边是江浙宣抚使程清珏——本来段中天督军有意登台,然而聂人雄嫌他国语不够标准,把他拒了回去;女方这边则是直隶督军何致美。抛开身份地位不提,证婚人马总统已是气派非凡;两位证婚人也是器宇轩昂,站在一处,十分威武。
总统府礼官处的乐队提前入驻了聂人雄的新宅,昼夜奏乐不停;总理府门前也站立了一队服色鲜明的仪仗兵,随时听候差遣。从陆宅到聂宅,沿途店铺全部挑出五色国旗,路口的巡警也都换了崭新制服,一队一队巡逻不停,生怕秩序混乱。
陆柔真穿着喜纱,在陆安妮等人的簇拥下坐在房内,一颗心不知怎的,跳的十分激烈,简直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她知道自己是结过一次婚的,这时再露怯态,反倒惹人嘲笑,故而只是暗暗的深呼吸,手脚都冰凉的,脸上却是热得很,幸而胭脂厚重,不会显出异样。
正当此时,窗外人声越来越高;陆安妮的两位女同学充作了女傧相,这时便欢欢喜喜的跑进房内,口中嚷道:“聂家的花汽车来了!”
陆柔真扶着两名傧相站了起来,只觉身不由己,一路被人潮推上了花汽车。未等一颗心在路上平静下来,汽车却已停了。两名活泼的女傧相把她扶下车,她抬头一望,就在轰鸣的奏乐声中看到了聂人雄。
聂人雄穿着燕尾大礼服,站在烈日之下向她微笑。而她恍惚了一下,竟是几乎流下泪来。心情忽然舒缓了,她腾云驾雾的向前走去,仿佛走过万丈高的云端,走过无尽长的红毯。鼓乐弦索之声淡化成了依稀的背景,她的世界安安静静,只有聂人雄站在前方。
他笑得有点傻,笑得有点憨,他像个大男孩似的,性急的当众喊她“太太”。耳边“嗡”的起了一声,周遭众人一定是都哄堂大笑了,于是她也随着发笑,一边笑一边低下头去表示羞涩,顺势眨了眼睛,风干泪水。
接下来的繁文缛节,就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不停留的闪了过去。何致美家的七少爷因为个子高,所以这回充当了西装革履的男傧相;履行过了傧相职责之后,他大汗淋漓的扯下领结,被陆霄汉带着到处凑热闹。少年人是最能捣乱的,陆霄汉没有片刻安稳,闹得聂宅天翻地覆。到了下午,聂人雄拎着后衣领把他捉住,低头发出恐吓:“小子,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扔到房顶上去!”
陆霄汉热得面红耳赤:“三姐夫,婚礼还没结束呢,你就要欺负我啦?”
聂人雄听闻此言,当即把他拦腰抱起向上一抛。陆霄汉张牙舞爪的落回他的怀里,吓得大喊大叫。然而等到聂人雄转身走了,他一扯衣襟,开始向何七少爷炫耀:“看看,我这个新三姐夫,比那个旧三姐夫更厉害吧?”
何七少爷热得要命,顺着鬓角向下淌汗,说起话来就没好气:“你是够贱的,他要打你,你还夸他。”
陆霄汉听闻此言,当即变脸,与何七少爷大吵一架,骂得何七少爷落花流水。何七少爷负气而走,何致美一无所知,还在挥汗如雨的四处找儿子。如此直闹到午夜时分,聂宅才算慢慢恢复了宁静。
这回鸳帐低垂,红烛高烧,一对新人相视而笑,真正算作是夫妇了。
第 47 章
陆柔真擦着头发回到卧室,身上换了大红睡袍,拦腰系了一条带子,正是勒出下面圆圆的屁股。聂人雄穿着衬衫长裤坐在床边,醉眼朦胧的审视着她。看到最后,他一歪脑袋,撒娇似的低声唤道:“太太啊。”
陆柔真双手攥着毛巾,停在原地垂下头去,忽然就心跳如鼓了,忽然就羞涩难言了。孤零零的站在聂人雄的目光中,不知怎的,她竟然有些怕。聂人雄是惊涛,是巨浪,是呼啸长风掠地而来,她将毛巾挡在胸前,可是长发衣袂仍然要在风中飘荡,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今天热都热死了,还不快洗个澡去?”她喃喃的催促,侧过身用毛巾慢慢揉搓发梢。
聂人雄合身靠向金灿灿的黄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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