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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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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手一招,虞昶轩怎么可能不过去,当即笑道:“你这促狭鬼,招惹了我就想跑么?看我怎么收拾你!”才绕到屏风后面,就觉得面颊上一热,秋珞举起两根手指头在虞昶轩的面颊上那么调皮地一按,转身笑着又跑回到餐厅里去,虞昶轩眼看着秋珞跑了,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五哥终于到了,父亲刚从政府里回来,正找你呢。”
虞昶轩一听得“父亲”二字,心中就是一紧,顿时间就什么兴头都没有了,回过头来见六妹琪宣还笑盈盈地背着手站在那里,便问道:“父亲回来多久了?”
琪宣指指楼上,“你快上去吧,等你一会儿了。”
虞昶轩忙要上楼,就听得琪宣轻呼:“五哥,你等一下。”她跑上前来拉着昶轩的胳膊,往他的脸上看了一眼,噗哧一笑道:“没事了,你上去吧。”
虞昶轩上了楼,径往北面厅走去,就听到母亲的说话声,心中略松,才走进去,看见父亲虞仲权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母亲坐在一旁,手里挽了一串翡翠佛珠,正说着些什么,他一走进去,虞太太便抬起头来,只看了虞昶轩一眼,那脸上的笑容立时就凝固了,赶紧说了一句:“昶轩,你先出去。”
虞昶轩一怔,就见父亲已经抬起头来,也只看了他一眼,那一张威严的面孔瞬间便似充了血一般红了起来,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话也不说,直接抓起了面前一个珐琅彩描金菊瓣茶杯照着虞昶轩的脸就砸了过来,正砸在他的额头上,怒声道:“你个混账东西,脸上抹得那是什么?!”
虞昶轩把手往脸上一抹,竟然抹出了一手指的红胭脂来,心中大叫不好,慌就跪下了,虞仲权气得浑身都打哆嗦,一迭声地叫人拿家法来,自己也是等不得,抓起一旁架子上的拂尘掸子就要上去狠狠地打,虞太太拦不住,虞昶轩已经连挨了几下子,他就半真半假地“哎呦”一声,把旁边的虞太太心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只抱住了虞仲权,哭着道:“老爷别打了,你下手也没个轻重,万一打坏了他,我也不活着了。”
虞仲权火冒三丈,“慈母多败儿,养了这么一个畜生东西,整日里吃喝玩乐不务正业,除了丢尽我们虞家的脸面还有何用,干脆打死了拉倒!”
虞太太看虞仲权发了狠劲,索性松了手,自己放声哭道:“你就往死里打他罢,可怜我这辈子就三个儿子,明轩、曜轩年纪轻轻的硬是叫你送到战场上去,全都战死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我也不管了,你干脆打死了他,左右是断了你们虞家的根,成就你们虞家的满门忠烈。”
这几句话,恰恰是虞仲权的心中之痛,那一念之间,竟是打不下去了,直直地跌坐到沙发上去。二小姐瑾宣早就站在厅外面,也不敢进来,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她的丈夫匡炳文曾是七战区的高参,两年前就战死在了滇南的战场上,匡炳文又是个孤儿,瑾宣只能带着儿子匡泽宁又回了娘家来住,孤儿寡母,悲苦自知。
她这会儿听着母亲哭诉,心里也是跟着悲痛,还要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不能火上浇油,忙忙地擦干了自己的泪,看着这边情形稍缓,忙就叫家仆进去把虞昶轩扶出来,虞太太擦着眼泪跟着出来,一迭声地要楼下的侍从官去找医官来,瑾宣跟着忙乎了半天,才走回来,就见老父亲孤零零地坐在厅里,虞仲权看着自己的二女儿走进来,便道:“你五弟怎么样了?”
瑾宣道:“也没什么大伤,就是有点小破皮。”
虞仲权默了片刻,到底还是心疼这么一个儿子,长叹一声道:“你去我的书房里拿了柜子里的化淤膏给他擦吧。”瑾宣忙应着,转身去拿化瘀膏,专门送到了虞昶轩的房间里,还特意说是父亲送来的,可见这一番教训,又是付诸流水了。
虞昶轩其实根本就没受什么伤,只不过是额头上擦破了点皮而已,这会儿躺在短榻上,虞太太就在一旁掉眼泪,大嫂君敏如正忙着指挥下人拿药端水的,看虞太太眼泪婆娑的样子,便走上前来劝慰道:“母亲别再伤心了,幸好父亲也是心疼五弟的,你看这外伤擦擦药就好了。”
虞太太点点头,泣道:“我也是命苦,辛辛苦苦地养了他们兄弟三个,如今却就剩下这么一个幺儿……”她这话才说到这,就见敏如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当年君敏如才嫁到虞家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虞明轩就在川渝守卫战中牺牲了。
虞太太一想到了这里,心中疼痛,便向敏如点点头,叹道:“我们虞家也是有愧你的,我心中明白。”敏如便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倒是五弟这个样子,何止我们在这里心疼,还有黛缇呢,您想想五弟和她自小感情就好,她若是知道了,更是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呢。”
虞太太再点点头,说了声“是啊。”就听得外面传来踏踏的声音,正是六妹琪宣跑了进来,一看虞昶轩的模样,再看母亲和大嫂在那里擦眼抹泪很心疼的样子,便朗声道:“母亲别哭了,论理五哥就该挨点教训,那萧家的萧北辰也不过才比五哥大个一两岁,在这政坛上翻云覆雨是何等本事,你再看看五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虞昶轩听了这群人在自己面前说了半天无味的话,早烦得不得了,这会儿就瞪了琪宣一眼,怫然道:“你能不能出去,我一看见你就头痛!”
虞太太见虞昶轩不高兴了,也立刻回头看看自己的小女儿,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琪宣,你怎么动不动就拿那北面的旧式人家来跟咱们这文明家庭比,快安静会儿吧,没听见你五哥说头疼?还不赶紧出去。”
虞昶轩闭上眼睛,不耐烦地道:“我想要睡一会,这天也晚了,母亲也去歇着吧。”虞太太看虞昶轩很是困倦的样子,想着别吵他休息,便扯着琪宣和敏如走了出去,出了房门就叮嘱着在这边管事的朱妈道:“好好照顾着五少爷,要是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就赶紧去叫我。”
朱妈忙就点头应了,琪宣在一旁噘着嘴道:“偏心眼。”虞太太转过头来道:“你少说几句行吗?这几天没事儿别来吵你五哥。”琪宣把头一转,道:“谁稀罕他,母亲这样娇惯,早晚害了五哥!”只扔下那一句,便气呼呼地跑下楼去了。
叶平君看母亲的病一天天地好起来,也不需要再在医院里住了,再说这住院费每天就是好多,她便和母亲商量着,开些药回家去调理,于是跟医生商量着第二天出院。到了第二天就去医院的会计部算清账目,竟是花了将近四百多块钱,叶平君默默地记在了心里,才从会计部回来,就见病房的外面站着几个卫戍,都背枪站得笔直。
站在走廊窗口顾瑞同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头来,望见了叶平君,便向她礼貌地点一点头。
魁光阁位于西大门前,向来都是热闹熙攘的,这一日却是静寂了许多,因为魁光阁的门前站着一整排的宪兵,其气势自然是惊人的,另有一些虞氏官邸的侍从人员站在包厢外面,面容沉默冷淡。
她走进包厢的时候,顾瑞同就在外面把门关上了,那门关合的声音让她的心顿时一紧,就见包厢正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着各色佳肴,虞昶轩坐在首位上。他刚从校场回来,还穿着带马刺的靴子,军裤,外套倒是脱了,只穿着一件白衬衫,抬头一看叶平君站在那里,便笑道:“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坐着。”
叶平君就站着不动,虞昶轩见她不动,笑一笑道:“那好罢,我亲自来请你入席。”他说完竟站起来,朝着叶平君走过来,叶平君立刻往前走了几步,默默地坐在了席间,虞昶轩看她坐下了,笑着拿起一旁的一个空碗,殷勤地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面前,道:“这火腿竹笋汤好喝得很,你尝尝。”
他便在她身边坐下,眸子黑的犹如曜石一般,就见她穿着一件藕色裙子,小小的立领,领子上绣着精致的雕花,衬得颈项洁白柔美,他总觉得那样美的颈项,如果能再戴上一串明珠,定是再完美不过了。
他望着她,温和地笑道:“我听说你母亲要出院了,特意来接你们。”
叶平君道:“不敢劳烦五少,我母亲就在楼下等着我,跟五少说完了话,我就和母亲回去了。”
虞昶轩微笑着道:“就别回你们那个大杂院了,那里哪是人住的地方,我特意为你和你母亲新置了一个地方,干干净净的小四合院,你喜不喜欢啊?我再找几个人去伺候你和你母亲。”
叶平君平静地道:“这我更不敢了,就连住院的这些费用,我还在想着怎么还给五少呢。”
虞昶轩便看了看她的眉眼,那英挺的面孔上一片得意的笑意,“若是说还钱的话就太见外了,叶小姐是个聪明人,又何必硬要装糊涂,难道还不清楚我对你的这片心么?”
叶平君抬起一双明澈的眸子看着虞昶轩,清清楚楚地回答道:“五少,我男朋友江学廷就要回国了。”
虞昶轩居然不置一词地笑一笑,竟就拿过一旁的洋酒来斟了一杯,才喝了一口,叶平君就道:“五少,若是你没什么事儿,我要回去……”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虞昶轩放下酒杯,抬起自己的手掌闻了一下,淡然自若地道:“真糟糕,居然还有些血腥味,竟然洗不掉了。”
他说完,转过头来对叶平君温声道:“刚在校场里开了一枪,挺好的一匹千里驹,我也很喜欢,只可惜驯服不了,还留着它有何用!”
叶平君看看他乌黑的眼睛,那一张清秀的面孔依然是平静的神情,只道:“万物都有各自的缘法,它命中注定不该是你的,你就是要了它的命,它也不是你的!到头来白费心思,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虞昶轩笑了一声,“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早听得你这一句,兴许那匹马还能活着,只可惜我偏偏是个不讲道理的,天生就有个不听人劝的毛病。”
叶平君便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钱来,连同几个银元一起都放在桌子上,道:“你替我母亲支付了医药费,这里有些钱,我先还你这些,剩下的容我慢慢想办法罢,我总会还清的。”她又转过头去看看外面,道:“我母亲还在楼下等我,我该下去了,不然她要担心的。”她就要站起来,虞昶轩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搁,淡淡道:“坐着。”
那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压迫力十足,叶平君看看虞昶轩,见他那脸色很是不好看,她便微微笑道:“我倒突然想起一句话来,是五少曾经对我说的。”虞昶轩见她这一笑,他便也笑起来,轻声道:“是么?那我真高兴,原来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好好地记得。”
平君就笑道:“五少那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是我一时糊涂去捉两只蝴蝶,五少当时就说,那明明是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你怎么就偏要去捉,拆散了人家比翼双飞的好梦?如今想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虞昶轩脸上的笑容便就无声地隐没了,只是看着她,目光透出一种幽深的冷意来,“你还真是记得清楚!”
他那目光看得平君的心都不禁地一颤,一刹那紧张得手指都发紧,却还是要硬挺着说下去,“五少,我们这样小家庭的女孩子,只想着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清清白白的过这一辈子,别的再没有了,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罢!”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的面容依然极平静的,只是略略地将头垂下去,雪白的面颊一侧散着些乌黑的小碎发,下颔是极柔和的弧度,柔软的嘴唇莹润娇艳,他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渴了一样的感觉,下意识地抓起那一杯酒,猛灌了自己一口,沉声说道:“那个姓江的到底有什么好?!”
平君清清楚楚地回答:“他能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她即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她点到为止,不敢再说多,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双腿却禁不住地发软,心跳得飞快,从桌前到门边的那短短几步,竟那样远,但总算走到了。
她推门出去的时候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是他砸了一个酒杯。
她连头都不敢回,就那么走了。
眼看着初夏的阳光化成灿烂的金色,照着西大门的街面,街道一侧是一棵高耸的银杏,翠绿的扇子叶片在风中乱飞,虞昶轩只站在明亮的窗前,看着叶平君扶着叶母一步步地朝前走,她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那乌黑的头发便散落在风中,千丝万缕的,便好似把人心都给缠住了。
虞昶轩慢慢地转过身来,靠在窗前,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抽,一旁的卫戍走过来给他点了烟,那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直将他的眉眼都给遮蔽了,一旁的顾瑞同看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便走上前一步来,劝道:“五少,容属下多一句嘴,那陶家姐妹和君黛缇小姐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你又何必为叶小姐此等小户人家的女子费这些心思。”
虞昶轩那脸却是阴沉沉的,只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了上去,转头看见旁边的小柜子,抬起那穿着牛皮军靴的脚就踹了过去,那小柜子应声倒地,摆放在上面的一盏茶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第三回 落霞铺石阶儿女长情 月色伴高轩佳人明志
落花逢君,魂牵梦香
叶平君自母亲病愈后,才回到明德女中重新上课,又将李太太送的那一只金镯子托白丽媛还了回去,叶家的生活支付,一直都是平君算计的,她便想着等到了秋季,就有佃户交些地租上来,她再做些家教什么的,虞昶轩那将近四百块钱的住院费也能还上一部分了,这才觉得心安。
这天上午,正是星期天,学校里放假,叶母因这一场大病初愈,只想去山上的观音阁里还愿,叶平君看母亲还是体弱,便说等到下午自己替母亲去,她在外屋里做了一上午的功课,才拿了喷水壶去照顾墙根下的几丛玉簪,正值玉簪的开花时节,眼看着那纤长的花朵洁白如玉,不染尘垢,叶平君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梳着小双髻,眉清目秀的模样,再加上那微风轻拂,正是飘飘欲仙一样的美景。同住的赵妈妈本坐在自家门前那里挑米,这会儿反而看了平君半天,才叹了一声道:“姑娘,可惜了你这么好的模样,花一般的,怎么就不是一个小姐命呢。”
平君回过头来,微微地笑道:“花还有好多种呢,像那种娇贵的,就是小姐命,自然有人呵护着,像我这样的,自然是这玉簪一样,落于何处生于何处了,这样也挺好的。”
赵妈妈就笑,“姑娘到底是读过书的,比我们这些人见识多,你什么时候去观音庙里烧香还愿,帮我也带一柱香吧。”
叶平君便笑着应了,到了下午,她自己提了些香烛,就去山上敬香。沿着长长的石阶路一路走上山去,路旁绿树丛生,野花遍地,自有一种清香浮在了空气之中,平君一路进了庙门,按照母亲的吩咐在佛前燃烛插香,接下来便跪在蒲团上叩了头,才站起来走出去,就见门外有一个老人正在那里摆了桌子抽签算命,却一直无客上门,她想了想,便走上去道:“老人家,我来抽一个签子!”
那老人就拿了签筒过来,平君拿起签筒,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便笑道:“好沉。”老人笑道:“这里都是人的命理呢,一辈子的事儿,怎么能不沉!”
这话说得平君不由得有些谨慎起来,将那签筒子用力地摇了摇,抽出一根签来,签名是“风卷林中叶”五个字,她也没给那老人,就自己看了一眼,正是: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一代倾城千行泪,香残藕谢玉簟秋。
叶平君看着那签子沉默了半天,老人见平君站在那里发呆,他就叫了一声,“姑娘,给我看看,我给你解一解。”叶平君却慢慢地把签子放回了签筒里,笑着道:“我忘记我妈说的话了,小孩子家是不能轻易算这个的,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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