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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弦-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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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齐月但凭朝廷派遣。”
“嗯。”
看似在询问着杜齐月的意愿,实则无从拒绝或异议。
通常京官外放,官阶均会往上升迁,如今她当了六年的工部五品郎中,其中有因温太师的关系也才升了半个阶位,现在却是平调五品的地方知州或签事,谪贬的意味不言而喻。
看来是去年巡查河西大坝工程时,发现了偷工减料的事件,因而被她检举的案子,得罪了太多人了。
当时,她在巡查时就有很多人过来关心与慰问,还明确地要她记住廖督监是秦党的人,而她的背景也相当雄厚,是某某郡王的大姨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总之就是要她乖乖地掩上案卷,当作没看见。
杜齐月这回没有帮哪一党,她只是秉公处理,一一地罗列出廖督监建坝工程时偷了哪些工,减了哪些料,卷宗往上呈,侍郎批个〝退〞,要她重写,她坚持不肯,后来,她的卷子不见了,先是落得玩忽职守的训诫,但想也知道上呈的卷宗怎不见了的,只因她官微势薄,让她抑郁,后来侍郎便将案子转给其他同僚。
像她这么〝不听话〞,早已是诸多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年上头也不再派她外出巡查,少了一份差旅津贴不说,其实是刻意在削减她的职权。
走到这地步,意料中的事,再说现是秦党为大,而她曾算是温党一派,所以才会处处地被人打压着。
“你在工部这几年,也是贡献良多。”尚书大人不知是真心还是嘲讽,“你写的:律政释义新解,防痨防灾政策和军事要战策略这三部手札真是于国家朝廷非常有益啊。”
“下官职责所在,尽力而为。”
杜齐月的心里腹诽着:是啊,可就是被冰封在旮旯犄角的某处书角里而已,根本没人重视过,这位尚书大人还叫得出手札的名称来,真叫人佩服她的记忆不老呢。
“我记得有几处知州是不错的缺,地点也不错,你想去的话,该走动的,还得去走动走动。”尚书似乎良心发现,还自动地提点她门路。
该找温太师吗?找太师也没用吧!她已经是她手里黑名单中的一员了,而且新皇登基之后,她就失势了。
当初该有的礼数,她都全尽到了。生辰,过年,娶女婿,添孙女,加封,她皆登门拜下,可光一颗诚心还不够,人家送的都是贵重厚礼,献在人前都是刺目眩人,光亮灿丽的稀世珍宝,而她带上的青城名产算啥?
既不够听话,又不会当官,唉!看来仕途艰难啊。
杜府
傍晚时分
自李墨涵婚后,就不曾再踏进杜府的娘亲突然来了,还带了一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
李墨涵先请她们在大厅里坐着,后来杜齐月下值回来,朝那位中年女人喊了一声〝秦大人〞,他才惊觉那位中年女客人竟然就是那位秦党的首脑──秦菊元。
杜齐月吩咐送上茶水,掩了门,三人闭门谈事,这时李墨涵也溜到客厅外的隔房来,悄悄地搬了张凳子,窝在遮帘后偷听。
德曦与德晖也跟着蹑手蹑脚地过来,李墨涵原想让她们姐妹俩离开的,但瞧见两双稚气却超带着超龄早慧的眼眸里有着忧心,他顿感窝心,都四岁七岁了,早念了书,也明白了许多事理,已懂得察觉大人们一举一动的变化,关心起眉头紧锁的娘亲了。
李墨涵朝她们两比个噤声手势,让她们蹲在自己的身边,父女三人大气不敢吭上一声,三双眼睛盯着遮帘外的光影,竖耳倾听。
“齐月啊,你可知道姓廖的那厮参你一本,是秦大人帮的忙驳回了那折子的?”李恒带着教训的口气道。
“多谢秦大人爱护。”杜齐月向秦菊元行礼做揖之后,接道,
“廖督监的指控根本子虚乌有,齐月自认行事坦荡,就算督察院派御史查我,我也不怕!”
“就是多少子虚乌有的事,也会被编派成为事实,涵儿就是一例!”李恒更加不客气地道,“你自己要小心,不要到时连我都一起牵连进去了!”
“岳母请放心,我本无过错,绝不会连累到您的。”
“没过错?你郎中的位置都已经坐不住了,外调知府没份儿,还被降级去选知州或签事!”李恒越说越激动,“我听到消息,吏部那边的肥缺早排定了,你就等着给调到东夷,漠西那些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吧!”
“懿亲王也去过漠西啊…”杜齐月叹然一声。
“空有文名有何用?!连个功名前途都保不住!”今天李恒火气忒大,彻头彻尾地教训着这个她好不容易才挑中的笨媳妇。
“齐月,你哪都不去。”这位一直不说话的秦菊元终于开口了。她对着杜齐月说道,“我力保你到大理寺,那儿右少辅出缺,新皇向来爱才,有我保荐,没有理由让你这般人才,勾选你去那些偏远的边关小镇当个小小的知州府。”
一听,李恒立马口气变得恭谦有礼,温声道,“秦大人啊,千万拜托您了,您的话皇上会听,就请您在皇上的面前,对我家这个笨媳妇美言几句了。”说完,再转向杜齐月斥道,
“今秦大人大力襄赞,还不快快道谢?”
李墨涵躲在帘后,听清整个来龙去脉,虽为杜齐月的仕途担忧,但心里却升起了另一种期盼。
他明白,齐月这两年多来遭到刻意的打压,有时不免闷闷不乐,如今再加上惹了这一身的是非,而秦菊元最近被新皇晋升为小太女少保入阁襄赞政务,严重地影响到温太师的地位,一场政党之争必然再度引燃,娘亲又从温党转到秦党来,甚至还要拉齐月过去…这么一来,岂不是让齐月真正地卷入政党之争,添惹更多的是非?
齐月是坦荡没错,可宦海浮沉,惊涛骇浪会将她打到哪个方向?她完全不能自主。
如今若能外放,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知州,但能到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去,有山,有海,远离了权力斗争,在勤政闲暇之余,也可以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样何尝不是一条更为坦荡,更无负担的仕途?
大厅里,片刻的沉寂安静,外面夜幕降临,吞噬掉了窗外最后一道霞光。
此时,客厅里响起了杜齐月特有的温煦嗓音,“多谢秦大人的厚爱,多谢岳母关心。”沉吟片刻,接着缓缓地道,
“齐月认为,自己始终充任京官,即便有查案经验,但毕竟不是一方父母官,无法深入民间,广知民瘼,另外,也从未熟悉我国粮税与漕运政务,这下刚好有机会了,那么齐月就去地方看看,这也才能完整我的仕宦资历。”
“说得倒好听!”李恒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杜齐月,不由气道。
“你是顾虑温太师?”秦菊元冷冷地问道。
“你还当温太师是你的恩师?”李恒拼命地出她的恶气。“她要是看重你,也不会眼睁睁地放你在郎中位置发霉烂掉!又拼命找我礼部的麻烦,一直想要拔除我这个尚书!她利用你来成就她的声誉,现在利用完了就一脚将你踢开了,你怎还执迷不悟啊?!,”
“我谁也不顾虑。”杜齐月一脸平静地回道,“我只顾虑我的家人。”
“啊?!你说什么?顾虑谁?”
“岳母,我顾虑我的家人,我的母亲,我的夫君,我的女儿儿子们。”
“你你你……杜齐月啊!当官的是你,不是仰赖你吃穿的夫孺啊!”
“顾虑家人是很好,”秦菊元的音调一惯地不高不低,不带任何情绪,“可你得想想,你的女儿会看,会想,会比较人家的娘亲当官一路亨通地加官晋爵,而自家的娘亲就只当个小官,还被贬到偏远的边疆州县,过上迁调流离颠沛的困苦生活?”
“就是啊!你得给女儿儿子做个榜样,起码也要给她们一个安定的生活。”李恒在一旁帮腔说道。
“我行得正,坐得直,这就是榜样。”
“这事哪门子的榜样?!”李恒一听,火又大了起来,怒骂道,“是啊,我儿子那女儿,已经有一个没榜样的娘了,现也不多差你一个”
“岳母!”杜齐月一脸严正地对李恒道,“德晖的娘亲,是我!”
“好,是你,德晖的娘亲就是你!这家务事也别拿出来让秦大人见笑了。”
好过分的娘啊!怎能拿那女人来与齐月相提并论?!李墨涵满心气愤地,不觉握紧了拳头。
两个孩子当然也听出了端倪,又发现偎着的爹爹神情有些激动,不约而同对看一眼,再一起抬头望向爹爹。
李墨涵一惊,德晖已渐渐大了,似乎已经知道齐月并非她的亲身娘亲,但他也不会跟德晖提起那个没资格当她娘亲的女人,可如今被娘亲这么一说……
他故作镇定地朝杜德曦与杜德晖两姊妹,扯出一个算是微笑的微笑,摇了摇头,心里总仍然不踏实着,就怕小德晖稍后要来问他,外祖母刚刚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齐月,上回早朝你也看到了。”秦菊元打破沉默,“温太师接连两个提案均被新皇以理由搁置再议,看来皇上是再也不那么信任温太师了,此人失势,指日可待。”
“哇,秦大人好神算,我从皇上任派你入阁就明白了。”李恒欢欣鼓舞地道,“媳妇啊,你就听秦大人的……”
就在此时,阿成哥提了一盏油灯,跑到李墨涵身边,
“主君,主君。”小小声地道,“华兴来了,要你那边说话。”
华兴是青城杜家的家仆,常常往来青城和京城送东西,递消息。
“哦?”李墨涵起了身,有些疑惑,事先没听说她要来呀。
“主君啊…”华兴一见他就哭了。
“华兴,怎么了?”李墨涵好声安慰,压低声音道,“妻主前头有客人,你有事慢慢说。”
“咱杜家的老太太,老太太……呜啊…”华兴才不管有没有客人,说着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道,“呜呜,老太太升天了。”
、第34章 丁忧三年
杜齐月得知娘亲过世,悲痛如焚,隔日一早便递辞呈丁忧,上头立即准她离职,返家奔丧,依制守孝三年。
马车一路急赶,往往赶到最后一个可以留宿的客栈,这才会停下来歇宿,几天下来,孩子们全累坏了。
大炕上,三个孩子排排睡,昕儿和德晖已经闭眼熟睡,李墨涵爱怜地轻抚昕儿稚嫩的小脸,才一岁多的孩子,从没行过这么远的路,晕了两天车,也吐了两天,总算今天情况好多了,恢复元气些了。
回想那年呀,德晖更小,才四个多月,父女两个也是如此一路仓惶赶路,漫天大雪,茫茫不见前路,赶了又赶,赶得累病不堪,仍不知要赶往何处去。
这些天赶路,他偶尔会浮现起当时的感觉,但他明白,如今是赶回青城奔丧,身边有妻主孩子们,一家人团聚一起,完全没有害怕的理由。
也许,他怕的是……即将回去那他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青城吧。
转过身子,还有四只晶亮亮的大眼睛瞅着他看。
“爹爹,娘不睡吗?”德晖稍微支起头,望向站在窗边的娘亲。
“娘亲等会儿就来睡了。”李墨涵摸摸她的额头,又望向他身边的杜德曦道,“德曦你带着妹妹弟弟们先睡好吗,别让娘亲担心了。”
“好。”杜德曦转身跟妹妹道,“我们睡了,娘亲才会睡。”
“嗯,德曦当大姐最是懂事了。”李墨涵为杜德曦赞声道,后再为这对姊妹拉整被子。
确定姐妹俩都已阖眼睡下了,他这才起身,直到杜齐月的身边。
虽然杜老太太是寿终正寝,安详离世,但骤失这世的娘亲,杜齐月的哀伤和震惊仍是难以平复,自接到消息以来,她很少言语,更多时候是失神呆坐,无心整理的鬓发已散乱了,更显她的憔悴与忧伤。
而在杜齐月的心里,哀伤难过是有,但还不到哀恸欲绝,毕竟杜老太太是她这女尊世界里的便宜娘亲,只亲不密,相处的时间又短,前世的她,是个孤儿,一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睁眼所见之人即是杜老太太,那时的心态,大概就像刚孵化的小鸭,见到第一眼的都会叫妈是一样的道理。而杜老太太又真的待她很好很好,虽然知道杜老太太对的是她自己的女儿,但她也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杜老太太的亲情拥抱。
而李墨涵现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三个孩子,照顾好她。
“齐月?”他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墨涵你瞧,桃花开得多好啊!”杜齐月声音也轻轻地,目光凝定在暗黝的窗外,那边植了几株桃树,房里的烛火映出星星点点的桃花。
“是很好。”
“官场失志那年,我请假回乡,也是桃花开得正浓之时,娘亲带我去看田地新插的秧苗,指着好大片好大片看不到尽头的水田说,这以后都是你的了,辞了官回家跟娘学种田吧,我说,我不想学种田,我想要继续当官。”
李墨涵红了眼睛,仍是握紧她的手,倾听她的心情。
“娘就说,你想继续当官,那就当吧,娘永远站在你这边,于是我就回去当我的官,直到升了官,说是升官,也才升了一个品阶而已,她却好高兴,接到了消息,还在青城放了半个时辰的鞭炮。”
“我记得了,那年我在佟府,即使住在城外都听到了。”
“想想,我的这一世人呀,娘一直在帮我,爱护我,成就我……”
夜风幽幽吹过,拂下了桃花,零零落落,回归大地。
“娘是我的福星啊,她帮我……让我娶了你,这回,她离开了,还不忘帮我,让我及时从政坛的斗争中脱身……而我,却未曾对她尽过半点为人子女的孝道,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唉,唉呀。”
那两声重重的长叹扯痛了李墨涵的心,他咬紧下唇,用力地忍住了泪水。
“齐月,你累了,上炕睡吧。”他试图拉她。
“我睡不着。”
“那坐下来,别老站着。”
他拉她不动,便去搬来椅凳,硬是按她坐下,再紧紧地抱住她。
没有任何言语能抚慰她的丧母之痛,他能做的,只是陪伴她,轻轻柔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让她安歇在他的怀里。
他不会害怕回去青城了,虽然那里曾是他不堪回首的伤心地,却也是妻夫俩出生长大的地方,两人同看一座青山,共饮一条河水,而她曾经走过的绿油油稻田,他也曾经走过,还伫足惊奇于那垂下的饱满稻穗。
青城是他们的故乡。
大炕上,两姊妹悄悄地缩回偷看的目光,拉被过头,将整个人蒙了起来,也把交谈声音藏进了被窝里头。
“姐,那天……”德晖抓捏被子。“外祖母说的话……我不问了。”
“也对。”杜德曦回道,“奶奶过世,娘亲很伤心,以后再说。”
“那我还是你妹妹吗?”
“德晖,你当然是我的妹妹,别忘了,你可是与我一样都姓杜。”杜德曦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了杜德晖的手。
“嗯,我是杜德晖,我姓杜。”杜德晖也用力回握大姐的手,安心入睡。
杜德曦轻轻地帮杜德晖捋了捋她散乱的鬓发,将其挂于耳后,轻声地对她说道,“你永远姓杜,永远都是我的妹妹。”
赶路暂居的房间里,终至沉静无声,星空下,有桃花被风吹落地,也有藏在枝头的新生花苞,即将绽放出更美丽的花朵来。
杜老太太百日后,青城的杜家大宅恢复平静日子。
夏末,杜齐月带着杜德曦和杜德辉再赴京城一趟,将当时来不及收拾的书籍衣物整理妥当,运回青城,并将宅子托付给阿成哥妻夫看管。
另外,此行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将庄少耘的骨骸迁葬回青城杜家的祖坟里。
捡骨告一段落,杜齐月坐在棚下等待风水师傅整理坟地。
“带大爹爹回家了。”杜德晖坐在杜齐月的身边,看着新封好的青玉骨瓮。
“德晖这次来,大爹爹一定很高兴。”杜齐月欣慰地微笑道。
原先李墨涵还想一起过来,是她说服他留在青城照顾杜德昕,以免再受奔波之苦,由她带上杜德曦即可,他这才打消念头,但仍要求让杜德晖同行祭拜,以尽一个同母异父的女儿孝敬之意。
“娘亲,姐姐的亲爹爹是大爹爹,所以姐姐不是爹爹生下来的?”德晖又问。
“是的。”杜齐月不意外杜德晖的问题,孩子将近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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