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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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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禾在雨霖铃身旁掌灯,萦枝跟随其后。深而不知底细的密道弯曲向下,窄而暗,提灯火光只有一拢,被这幽暗穹顶压得几无光热,茗烟的脸也在其中明灭不清。
暗卫悄无声息的掠过。
除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外再无声响,一行人在寂静中慢慢向下,直到沉落在黑暗中。
……
从王府来的小厮将几件箱子抬下,见谢公子神色淡淡的,只指着身后人道,“无妨,只是我有几件东西让他带回去罢了。”
随即站住,跟着他们从角门走了。
临上车时,就见着谢公子遣来的小厮膝盖一软,竟抬不起腿上车。
几人好心扶起他,这少年抬起头感激一笑。
上了马车,几个人摇摇晃晃的坐一起,便寒暄问道,“你是在谢公子那做事么,瞧着面生呢。”
“哥哥,我叫墨玉,先前在内院正屋使唤,前几年便在了谢园,不过不起眼的小面孔,哥哥们怎么会记得我呢。”
听得这话说得舒坦,几个少年们都笑了。
一路回了王府,墨玉和他们告别后,便往谢园走去。
远远便见着杏站在谢园牌匾之下。听得来人声,抬头一见,纵使她一贯老成,此时也不由自主舒出口气来。
墨玉行礼,“管事。”
待走进谢园正屋,下人早已摒退,墨玉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杏则隔开距离,深深躬身问安,“谢公子安好,公子……辛苦。”
“他们到哪了?”
声音安静平和,微微带着倦意。
他背对着身,只见他左臂抬起微微扶住额头,右手慢慢向上扬起,撕下薄薄一层。他慢慢将他揉了,竟愈揉愈小,盛放在一个胭脂盒里锁好,装入身边随身锦囊中。
“三位公子早已出了今城,昨日飞鸽来信报了平安。”
“甚好。董曦可出了城?”
他转过脸来,清秀长眉,清透双目,不是那谢若莲还能是谁?
“董曦公子已随病重的董大人,至今城城外别庄居住。”杏又道,“只是梅容公子不在府中。”
谢若莲站起身来,打开紫檀木柜,随手取了放在深处的包裹,“莫担心他。我只是想着元生——”
“元公子已随元枚回巣洲,公子请勿忧。”
“怕是没那么简单呵……”
谢若莲最后看了眼这生活数载的居所,墙上孙先生一笔行草,月下寒塘图至今仍矜贵清寒,他嗜青瓷,博古架上各色器具皆是青色,灰青卵白淡青豆青虾青各色的绿,在光下流转着莹润的光……纵万金不换,今日一并舍了又如何。
他转过身子,对杏道,“走吧。”
……
杏提着明亮的琉璃灯引路。
谢若莲走在黑暗的甬道里时突然绊了一跤。杏忙搀扶住他臂膀。
幸未摔倒,谢若莲自己扶着墙,微微摇头,一脸苦笑在黑暗里看不清,“这腿委实跪得有点……”
“公子……”杏担忧的欲言又止。
谢若莲摆手,“无妨。”
他看着深沉的似无止境的路途,黑沉沉压抑的穹顶,虽则从不表露,可至此方天地起,谢若莲心中便有一种焦急感油然而生,他强自按下,问道,“你熟悉此处地道?”
“自去年冬日王女发现此处后,便遣我潜入此处,多方摸索,已全然探明。”
谢若莲默默心算,百名暗卫,一半随了王女,余下的再对半分下来,不过二十多人相随,本不该冒险。自密道出去后,可先走陆路绕开繁盛船埠,自他出登船,然后逆流直上锦官……
快没有时间了,经不起耽误。
……
今城冬寒终是来了。气温骤降,寒冬凛冽,出入城门的百姓裹着棉衣缩头缩脑,仍觉冷风往脖子里倒灌,整个肚肠都冷透了。
积雪不化,走在路上未结冰的地方是深一脚浅一脚,湿了鞋冷得透心,结了冰的吧,则是走不了一步便滑倒,摔得结实狼狈,折断了手脚还是好的,若折断了脖子,便是命也没了……
行人愈发小心翼翼,恨不得一步步蹭着走,却遥遥听见疾疾的马蹄声,“急报!急报!……”
其声其影犹如一阵狂风一般,骤然杀来。
更有所悬之铃,更是铮然作响,那持枪御马之人闻铃避诸旁。
这般不要命的速度,将周边人惊吓失措,众人或滑倒在地,或狼狈摔倒,一片纷乱中,那人却停也不停,眼见他手持光明炫目的金牌,御马径直前冲,一面大吼着:
“——急报!”

抄家

圣音薄熙王子远赴大奚途中遇袭。
薄熙王子、端木王女身陨,将军周郁芳战死,两千禁卫尽没。
圣音王土之上,皇亲竟然遇害,和亲王子何等尊贵,同行的端木王女金枝玉叶,何等无双,竟一日双双殒命。
女帝捏紧指尖,脸色数变之后,最终问道:“遗体何处?”
“战场一片狼藉。依稀……有残缺躯体,可以辨认……”
群臣一片惊心的沉默。
谢若芜抬头,看向排首。俆止身躯坚持挺直,不曾有任何移动,此人心志之坚当真可惧……她复又垂下头去。
俆止正视前方,慢慢抿紧了唇角。
而后快旨如鞭,调查死因是其先头大事,俆止即拟国书,急送大奚、蓉州府台。封锁蓉州九道,搜捕雁门山贼人。蓉州军全线戒严。鸿胪寺卿周旒怀揣女帝手书,出访大奚。更有舒砚即刻出发,亲率重兵,赴蓉城迎回王女王子之躯……
女帝眼角微有寒光,将舒砚密诏至朝阳殿上细细说了一个多时辰,方见舒砚面色沉重,匆匆离去。
手捧不迭旨意的宫人往来络绎,朝廷此刻纷忙不堪,其后几个急旨却有些让人看不懂。有心之人却在这一旨紧接着一旨间看出了门道:
——国家大事间,却有几路人马去向诡异。
一马直奔今城女娲寺,另有一马直扑西街十字口一间茶馆,最后一队人马则驶向秦淮岸旁风雨诗茶园。
谢若芜正欲上轿,侧颜看着身畔有马匹飞驰而过,她眯起眼睛,目送远去。
她在僻静之处早与宫中内侍使了个方便,那人笑着将银锭揣进袖口,压低声音道,“都是上面心腹,断不会同去一处地方……”她话语稍顿。
谢若芜轻轻递上一块银叶。
女子左右瞅了两眼,更放低了声音,悄声道:“今郊大营已经动了,不知去了哪。只知有一队,似乎去了巣洲……”
……
巣洲已然被断。
只是今郊大营断不会全全去往巣洲,隐逸之下的队伍,秘而不宣,是去了哪里,何需再问?更有大将舒砚领着重兵,去了蓉州,虽说名为迎棺,可又何需重兵。
谢若芜深叹一口,如此险棋,后果……难以设想。
她却不知那俆止究竟又会作何打算。她回府之后丝毫没有松懈,朱门全力使出,收集资料捕捉风雨,却没想到,谢若芜第二日再站在朝堂前时,已不见俆止踪影。
——不知他去了哪里。
女帝冷道,“丞相抱恙,告假。”她冰冷双眼扫视座下叩首众人,掠过谢若芜,最终落在面前奏章之上,又论起平常朝政不提。
……
风云变幻却从不待人。
晨时朝堂上初闻巣洲王被削爵之讯,却不知今城端木王府已被金甲侍卫团团围住。
端木王府朱门紧阖,森严触目,舒渠神色复杂的望着头顶高悬的那块金字门匾,神色逐渐沉下,端然一声大喝:“拿下!“
此刻端木王女命殒他乡,谢若莲公子已被扣留至宗人府内,白莎草儿浅苔等人下堂求去,王府戒备不若往昔森严。兵丁喝斥声中,一众侍者早被驱出来,浑身战栗着被簇拥在一处站着,惧怕的观望四周如狼似虎的兵士,发疯一般砸门砸物般搜索。
端木王府面积惊人,却也经不起这般暴力鲁莽,可尽管这般,军士最后上报的讯息却让舒渠勃然大怒!
“放你娘的屁,怎会找不到人!”
这端木王府,竟空荡荡,府内公子竟一个不在,如若瞬息间都消逝了一般!
待回报女帝之后,果不其然,只见女帝冷厉了面容,手中折子一撂,正要发作,舒渠伏地不敢言,等待半晌,却不见雷霆雨声。
她愕然地稍抬起头来,只见女帝冷笑的看着手中奏折,竟慢慢笑了。
那笑意冰凉彻骨,纵使舒渠自恃强硬,脊骨瞬间亦爬升上一股寒凉刺骨,浑身慢慢战栗起来。
待到女帝扬手,道,“你起来罢。”舒渠方才站起身来,告了退,归府时想起自己姑母舒砚尚未归来,心中寒凉让她难以按捺,转身便去了国风府上。
她心头万般言语感触,待走到国母府附近时,却又踟蹰的站住了脚。
她今日,抄了端木王府……她既想让他知道,又想他永远也不知……
……
国风虽处内院,可毕竟身处此地,消息比寻常人士更灵通了十分。待听到那个消息,只觉头顶一阵晕眩,竟一头栽了下去。
端木王女涉险谋杀王子,更有涉嫌谋逆此等不赦大罪,已由少将军舒渠领旨抄家!
身畔小厮吓得几乎没了魂,忙搂住他,等待一会方见他悠悠转醒。
国风双目稍闭,似觉迷蒙仿若梦境,却不过眨眼间,他猛然睁开双目,手使力紧紧拽住身畔人,紧盯对方双目不放,渴求般求证道:“可曾求证!可是真真……”
“公子,端木王府,确实被抄了。”小厮被他掐得生疼,却仍努力镇定道,“公子,您勿——”
不待他说完,国风转身就走,正欲出门,却见门口正正站着的便是自己母亲。
国风深呼一口气,上前道,“母亲,王女殿下不测,王府被查抄,儿子忧心……其中友人,还请母亲通融相助。”
老丞相慢慢踱入,眼睛掠过着自己儿子惨白面容,努力克制着的微颤的身躯,并未说话。
小厮迅速退下,阖上了门。
老丞相坐下身,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抚,看了看手上灰尘,慢慢道,“谢若莲纵然进了宗人府,宫里却有谢贵卿宫外更有谢府一众,怎会有事。董曦已避至城外,其母递上了端木王女早已拟好的休书,自是身处其外。与你有关系的,还有谁?你的友人,皆无妨碍,你自可安心。”
“儿子担忧的不止这两位。”
老丞相也不恼,继续缓慢道,“哦,还有谁?宵浅苔在神山,白莎草儿在畅国,梅容萦枝茗烟等俱已离开。巣洲那元王之子,也快被拘进今中来了,与你又有何干系。”
“离开?”国风重复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老丞相慢慢坐下的姿态,亦放慢语速,问道,“在抄府之前,端木王府……便已是个空壳?”
老丞相看着自己儿子双目清明却又一丝道不清的神色潜藏,慢慢点了点头。

折翼

宗人府中牢房湿润阴寒,却比深狱地牢好了太多。那男子倚靠着墙壁抱膝坐着,只静静看着高处开着的那小小的窗下投下的一缕光束,一动不动。
守卫巡防时看他这模样,知他又是这般坐了整整一夜。
她将一个馒头,一个蘸碟,外加一杯清水递了进去,对他道,“吃饭了。一会大人要提审你,你且准备着。”
这人头也不抬,置若罔闻一般。
她内心恼怒,却知这人身份不同,早有交代,自有照顾。刑部不能收,也入不了大理寺,王府亲眷进了这宗人府。
只是毕竟是犯人,今日提审,若也是这样态度,还能照顾到哪里去?
正待宗令提了他取,没想到却是宗令大人陪着丞相俆止亲自过来。
守卫诚惶诚恐的退去。却见那俆止眼睛看着那石雕般的人影,开门见山便问道,“王府其他人在何处?”
男子闻声,转过脸来,嘴唇略动了动,“我并不知情。”
宗令见俆止不接话,便发问道,“大人问你,你就老实答上来,王府其他人都在何处!”
“我每日都在女娲寺内祈福,并不知府内发生何事。”男子依旧不急不缓,不亢不卑的答道。
“端木王女人在何处。”俆止黑沉沉的眼眸看着面前的人,突然道。
男子眼睛眨也不眨,依旧那副模样,“若王女不在天堂,便应在地狱等着我呢。”
地狱么?俆止唇略微牵动了一下,他看着面前这人镇静神态,微一嗤笑,“——那你告诉我,谢若莲,又在何方?”
男子顿了顿,竟有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大人竟比我还糊涂,我便是谢若莲,谢若莲就在此处。”
高处悬落的日光微微斜了斜,正好打在俆止脸上,沐浴在晨光下的脸却显得晦暗不明。
他看着面前平静的人半晌,却转过脸对宗令道,“大胆的审。”
宗令听闻俆止这话,稍愣,正要说什么,俆止已经转身走了出去,他大步流星半点犹豫也无:
“这不是谢若莲,你不必顾忌。”
……
这条水路,他走过四次了。
擅自离家,邂逅王女,随她去往今城。而今秋回到了巣洲,与母亲父亲团聚之后,迎来的竟是一纸圣旨……如今,居然是被押解着重走此路,回到今城。
同一条路,可以这般往复寻回,复去复返。人,又如何?
蓉州是什么地方?大奚又在哪里?雁门山上贼寇如何,冰雪封山万般凶险又怎般?他不信自己的殿下便在那里停下来再不回来。
他才不信呢。
身畔被巣洲士兵围住,让他不得自由。那些持刀持剑的兵士也围着母亲,让她不得自由。
百年门楣,竟然就这样顷刻间没了。
可在身陷囹圄之前,自己母亲却能轻轻抚摸着自己额头,喃喃道:“终究……保不住……”
他感觉有水滴落在头顶,慢慢浸润了头发,一颗接一颗。
紧接着他却被一把推了出来,就见着有人拽着自己衣领飞离开去,而母亲就站在原地,看着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堂堂女儿从不落泪,更何况自己一向高贵无畏的母亲,可那满面泪痕的沧桑女子,不是自己母亲又是谁。
母亲尽力让他平安,却奈何半路仍然被军士截了,他只能这般被人搡来搡去,最后还是坐上了被押解着回今城的船。
母亲待看着他手被缚住,走入船舱时,猛然咳出口血来,却无一声言语,手颤抖着牵过他,微微闭上眼睛。
元生心中却不知为何,逃脱与否,亦无甚关系,他心中也无波动,就像死了一般。
百年元家,自开国起便受封的元家,顷刻间灰飞湮灭,所有的荣誉高贵的爵位全化为了灰尘。
人也会化为灰尘么?
天地冰封,万物寂灭。雁门山是什么模样?光秃秃的山岭上积满了雪,雪上尽是兵甲,刀剑,碎裂的冠冕,猩红的血。蓉州便盛满了最最高贵的血,整个天地都为之陨灭。可是凄咽的鲜血里定不会有王女。
殿下真的会去了?他才不信呢。
即便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都不在了,万物陨灭,山陵皆无,海水倒流……定也不会。
可若真没了呢?
若真的山没有陵,海水倒流成了湖泊,王女在那个荒蛮的,积满血的土地上,任由大雪覆没了身躯……
若真没了,也无妨。大雪覆盖住王女清和的眼睑,遮住她冲淡面容,雪是白色长衣,落满了冰棱……待到春日,冰雪融化成了水,水汇成了溪,溪流奔驰入了湖泊,湖中的水慢慢流入江河,最终汇入海洋……即便她远在自己不知不能至的荒蛮之地,终有一天,会在水里相聚……
这样,也不错……
元白抱着自己孩儿,感觉孩子眼睛微微眨了眨,睫毛在她掌心里扫两下。
她心碎如蚀,仿佛箭簇尽攒在心中。
元生嘴边却隐隐有抹笑,他心神悠远,耳中倾听着温柔的水波声,仿佛自己王女正在向自己呢喃:元生乖……元生要乖,等我来接你……
黑暗中的潮水如此温柔,一桨一橹,多少泼水声,水便是归宿。
元生在夜色里慢慢睁开眼睛,母亲在身侧辗转良久,终是慢慢熟睡。船舱外有军士环卫,可又怎能拦得住他?临回巣洲时谢若莲曾给他一个小小锦囊,他笑着问,“里面是什么呀?怪沉的……”
“就是颗小小的酥软香罢了。”谢哥哥弯弯眼睛像月牙一般,冲着他笑。
“什么酥,可以吃么?”
“傻元生,你倒是吃吃看?”谢若莲更笑得不见眉眼,“吃下去若浑身酸软动弹不得,可怪不得我哦。”
这酥软香,今日可用得了。
他手慢慢捏着香,燃点了,轻声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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