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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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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是一日昼夜交错,病人依旧昏厥不醒。
南湘睁着通红的眼,看着依旧呼吸缓慢似无的董曦,心中慢慢绝望。
谢若莲静静吩咐,让送来两碗参汤。
又替南湘在朝中告了假。
鸿胪寺遣人垂询,他亦出去应付了。
端木王府一片死寂,仿佛去年春日王女失踪,后坠湖不醒那般,万物灭绝,人心惶惶。
萦枝每日探望,替董曦擦拭身体。
梅容也已亲自前来摸脉诊治,却只得皱起眉头,摇头道,“流风方子已然尽力,惟有心病,无药可医。”
元生见状,用手掩住嘴边再忍不住的啜泣,抽噎着问,“董哥哥……董哥哥不会有事的,他那么好,怎么能……”
浅苔每日女娲像前祈求祝祷,念诵平安经文。
董曦却依旧不醒。
南湘每日守着,无时无刻不呼唤他名字,却百唤不醒。
眼见着,病势日见沉重,不见转圜。
濒死之人,却不见任何痛苦,反而神情平静,一如既往的温婉含蓄。
他是个从不愿替别人添麻烦的人,唯恐自己成了拖累。求死之心这么坚决,他又何曾想到伤心的人会是这么多……
半周已过,情况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况愈下。谢若莲无奈,犹豫再三,斟酌半晌,最终修书一封,递于董府。
董曦父亲年过半百,此时接信,已有不祥预感。
慌忙乘轿过府一看,眼见自己孩儿竟是这般模样,身子一软,竟也晕厥过去。
董母与南湘同朝为官,一向含蓄慈悲,温和冲淡。此时早已失态,无法自持,怒言,“端木王女!我将我孩儿交与你,你岂能让他赴死!”
她慢慢抚摸儿子冰冷脸颊,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脸上。
“孩子……孩子,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董母泣不成声。
董曦沉默的闭着眼睛,没有动静。
滔天怒火。
南湘沉默承接。
她一直没有合眼休息,整个人亦摇摇欲坠,支撑不住。
谢若莲送走二位似突然老去许多的老人,安排好余事,来回奔忙。
此时见其形状,亦不能再忍,苦劝道,“王女,您必须休息了。”
南湘置若罔闻。
谢若莲再道,“您不能也倒下。”
他言语痛惜,眼神却平静坚定。
等待半晌,见南湘没有反应,对旁边人施以眼色。
杏应声跪地,道了一声“杏万死。”后,出指迅速点过其睡穴。
南湘随即倒下。
谢若莲冷静道,“送走。”
“是。”杏等几人将南湘扶上外间床上。
纷沓脚步声离开室内,灯火随衣服拂动的风不住摇晃。
谢若莲眼神停驻在董曦惨白的脸上。
尔后,剪虹亦被谢若莲以监视煎药为由,遣了出去。
少年早将一颗惊魂未定的心与自己公子一并丢了去。全靠谢公子稳着,任何吩咐,他自不由分说的履行而去,此时也毫不犹豫的奔出门去。
一时,室内只有晕厥不醒的董曦和谢若莲二人。
风适时一吹,烛火随即摇动,谢若莲拖曳在墙上的影子已随之摇摆。
他神情晦涩。
半面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慢慢走近,挨近床边坐下。
董曦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不知事的逝者。
谢若莲眼神投射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终至淡漠无波。
“你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清冷似寒露,凛冽刺骨,他突然说道:
“就这么死了,你会后悔的。”
谢若莲慢慢伏在董曦耳边。
“她会忘记你,时日过去,连最后一丝怜惜也会逝去,你什么都不是。”
“你什么都不求,是么?那真好。我且送你一程,算是一场尽了情谊,你身边真情假意,旁观路过,只叹一句,可惜,也便罢了,有谁真心伤怀。”
“只有我,叹你年轻一生,尽付东流,什么都没有留下,白活了二十年。”
谢若莲静了静,仿佛那人晕厥中真能听到般,慢慢道:
“你多傻。要我,即便是死,也不同你这般沉默。如此轻描淡写的愧疚,不够陪伴她一辈子。死,也要死在她面前啊,要让她亲眼看着,永生难忘。”
董曦呼吸平缓似无。
耳目均无效用。呼吸同雪原落雪般安静。
谢若莲淡淡道:
“不要让你的死变得什么都不是,我知道你听得见,我知道你的魂就牵绊在这,离也离不去……董曦,你醒来罢……”

千言万语

南湘疲倦的伏在床头,红肿的眼微合。
董曦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就在她耳边。
一缕香魂,被无数药石呼唤牵绊着,虽没有消逝,却到底隐弱。
南湘喉咙内干涩难受。
眼睛也涩得再也揉不出泪来。
后悔痛惜的心早已绝望。
董曦父母泪语愤恨,她亏欠内疚却也再没力气回应。董曦,你纵使伤心得再无留恋,可你也要想想你的父母,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承受得住,董曦……
她守在床边,却什么都守不住。
却仍不死心。
不死心。
“董曦,董曦……董曦……”南湘低声轻唤。
泪湿青衫。
南湘低低呢喃,状似祈求,“……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醒过来……”
“董曦……”
“董曦……”
南湘埋首低头,心中绝望。
可被她紧紧牵着不放的手,瞬息间仿佛有种细微的,几乎不被察觉的动作,似一个不自觉的战栗。
南湘却反弹一般猛地抬起头来。
不可置信的望着床上之人。董曦面目惨淡,神情平素,没有变化。
可他手指刚刚微一动弹,绝不似她错觉。
南湘瞬时猛地站起身,惊呼道,“快唤医师!流风——”
……
……
昏迷五日,董曦终于在第六日苏醒。
剪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杏立即将他扶起,带出内室。
董曦迟缓的转过眼珠,未及张望,眼睛却定定望着一只紧紧牵着自己的手。
他慢慢上移目光——
这个发髻微乱,神情疲惫,衣衫折痕累累的女子,是她么……
南湘似从未有这般温柔的声音,“董曦,你醒过来了?”
董曦连眼神都是抖的,孱弱身躯微微颤动。
嗓间吞咽困难,他却尽力发出声来,“殿……下……”
声音干涩枯槁,似切磨砂纸,沙哑痛楚,让人不忍听闻。
他却缓慢地柔和了神情。
试图微笑。
“殿下……”
董曦面色惨白得透明,那微薄的笑意亦轻得如同浮沉,声音轻缓,一阵风也可以吹散,整个人也似紧紧残余这一缕魂魄,随时会消逝远去。
他毕竟还是回来了。
南湘坐在他身边。
直到此时终于吐出一口气来,闭目一瞬,慢慢睁眼。
窗前明亮,几上青瓷瓶中插有一只折柳,夏日的午后,光线斑驳有如碎金,鸟声也无,蝉鸣起。
南湘握住他的手。
慢慢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千言万语,终不知如何问。
为何寻死,为何寻死。
可哪里需要问呢,心死如灰不如归去,真情真意被辜负,她竟要硬生生逼死了他。
她来回思索,斟酌再三,自以为此事两全其美,天地之大,任君自由,她也可以轻松。
圣音虽女尊男卑,民风却不狭隘,再嫁之事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她自知并非良人,其幸福或许就在王府围墙之外,走出去,或许更好……便请来几人,说出心中打算,自以为两全其美。
她也不是强逼。倘若愿意,自可以在这个王府里长长久久的住下去。
可她哪里能想到,这个文弱少年,竟真有赴死的决心。
董曦昏迷过久,身子过虚,又有旧病夹杂,此时支撑不住,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南湘看着面前少年疲倦苍白的脸,内心疲倦又歉疚。
说到底,是她私心作祟,出走的准备早已做好,又与颜徽说定……偏偏为了他们,拖延再三,不得脱身……冬日祭家宴上又见众人欺负阿莲,排挤冷淡,她自心死如灰,她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一直忍耐拖延……她视之为包袱,是离开今城的累赘,是平静生活的负担。
前几日,白莎自行求去,她却突然福至心灵。
白莎且去了,虽离别伤人,他神色间却似有对新生活的憧憬。推己及人,或许他们也困于王府,只是苦于面子,欠缺她给予一个台阶,或许,他们也想过离开。
南湘肩头微颤,她强按捺住心中一阵战栗,慢慢站起身来。
她料想得天真而美好,自以为做了一件两全其美的事,谁晓得……到底是天真了。
……
……
董曦睡睡醒醒,迷迷蒙蒙。
醒时,南湘亲自喂了汤药,他费力咽下,苦涩意在心间聚集着,南湘又递来冰糖让他吞下避苦,舌尖的清甜又像是丝线慢慢在嗓间缭绕撕扯。
南湘在窗前细细替他吟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董曦听毕,微微侧过脸无言的笑了。
笑意苦涩。
却到底是个微笑。
王子乔是个谁呢?他微微眨了眨眼睛,似在问。
南湘静静抚弄他的额发,轻轻道,“莫笑此诗直白,人生在世为何不想开点,子乔仙人在天上笑着看着咱闹腾呢。你不喜欢这诗,我便再想一首,直听到你喜欢的为止……”

血色

董曦病势沉重,难以迅速康复,南湘隔几日便会来此白雁渡,亲自服侍吃药喝水。
此举体贴亲昵,南湘自觉赎罪,董曦却惶恐不安,急于起身谢恩,每每推辞,却拗不过南湘执意如此,消受也是痛楚,他更有一番不能明说的郁结。
小厮剪虹发现自己公子,每日大多数时候都是虚浮的眼神,不知视线落在何处,思绪又飘渺何方,手却总会不自觉的抬起,抚弄自己脖颈间难以消隐的痕迹,关节略略用力,慢慢发白,直到伏在床上剧烈的咳嗽出声,神色依旧空茫。
剪虹躲藏在门后,看着自己公子,紧咬牙根,泪如雨下。
苟活似乎是一种不可置信的举措,扼死才是正途。他人的同情牵挂,对他来说都难以承受。
南湘却固执不已。
每次推拒却没有任何用处,董曦也无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的在南湘服侍下饮下药,内心惶恐。
一服,便是一整个夏季没有离开此剂苦药,末了,连吞咽唾沫的动作都觉得辛苦。
府中不宁,连同这夏日祭也过得平静普通,绝无往前那般大兴土木,声可裂天,舞可碎石的态势。
一席晚宴,白莎早走了,董曦大病未愈,自然也来不得。
雨霖铃不见其人,萦枝未见其影,茗烟也莫名缺席。只有梅容是身有要事,被南湘派遣出了今城,夏日祭时还没有赶回来。
南湘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身边只有元生,浅苔二人,所谓家宴,竟落得这么个惨淡下场。
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南湘心中其实并不觉得有甚不好,反而颇为享受。笑着同元生唠唠嗑,同他讲讲巣洲故去的事,元生愈发飞红了脸,欢喜不已的追问道,“王女还记得当时我们的相遇么?”
南湘一顿,摇摇头,“元生对不住,我真是记不得了。”
只听得元生微微瘪了瘪嘴,却又慢慢微笑,捧着脸,双眼睁得大大的,神色却有些空茫,似魂灵出神而去回到遥不可及的当初:
“那日啊,我被欺负得几乎想寻死。王女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身白衣,不沾一点灰尘,那般冷淡轻易,却把我从那么狼狈不堪的境遇里救了出来……您就像神仙一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元生自顾自的笑,南湘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孩子所喜欢的,当年那个白衫怒马的清贵少女,没有半点烟火凡俗气,就这样从他年少幻境里走了出来,甚至比他幻想的良人更完美。
却不知那只是年少的幻影,傻孩子。
“若有机会,我们便回巣洲看看吧。”南湘轻笑。
元生眼睛天真明朗,比天上星辰更明亮,“是吗是吗?”
南湘笑着点了点头。
元生欢喜不已,喜不自禁,眼睛闪闪烁烁,竟有了泪意。
南湘又转过头问浅苔,“浅苔,你可去过东边,可看过海,可去过巣洲?”
浅苔摘了颗葡萄,细细一抿,缓缓道,“去过。”
“如何?”
浅苔低头,似回想了一下,“沉在水里,随波逐流,抬头是日月,埋首是流波。”
南湘看着他波澜不兴的脸,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浅苔又道,“虽然并未乘船,但到底还是领略了海之宏大,深邃,美景毕生难忘。”
没有乘船,那他是怎么随波逐流,莫非是同水母那般扑腾?真真诡异的很……
南湘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想必此景当真美不胜收。”
“王女当初也去过巣洲呢,您亲自提亲……若能再一起回去,看看母王,父亲……那真是,太好了……”元生一直没听南湘同浅苔的对话,自顾自的欢喜出神,恍恍惚惚突然出声。
南湘苦笑着叹了口气,就见着谢若莲慢慢悠悠的过来了。
谢若莲他大爷刚睡醒午觉,悠闲的走入阁中,眼见着南湘一左一右,只有两尊大佛陪着,自己倒先笑了。
王府里哪里有这般寒酸少人的景象?
一直都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人多力量大,现在看着,真是——
“今儿——可真热闹——”
他故意拖长声音笑着道,笑眯眯的望了望一脸笑意的元生,又望了望神色一派古井模样的浅苔,“只有二位兄弟来了?”
南湘皮笑肉不笑,“你不也来蹭饭了嘛。”
“非也,非也。”谢若莲摇摇手指,“我料到王女孤木难支,孤独寂寞,特来救场,王女不领情则罢了,岂能贬低为蹭饭呢?”
南湘白他一眼,自己转过头也笑了。
四个人的晚宴,倒不觉冷情,反而轻松自若,南湘甚至有些心满意足起来。
别人喜聚不喜散,热闹僻静一生对比,难免有今不如昔的悲怆感叹。
偏偏她南湘与常人不同,人越少她越自如,心神轻松,面容也神采飞扬起来,看上去,竟比昔时更享受欢喜。
也难得她,近日总被董曦之事牵挂在心,一直没有轻松神色,今日也是难得脱下负担,展颜微笑。
如此一夜一过,盛夏的树叶一夜脱色坠落,秋日萧瑟的风景竟来得这般快。
梅容终于回来了。
这消息并非来自王府之内,倒是其外酬堂人士所流传的碎语,被憨园撷取花朵一般听来,将消息又递进王府。
南湘莫名其妙,怎么回来还弄得这般神神秘秘?他回来的消息竟然还通过别处得来,想来有些蹊跷,所以不等梅容自行前来汇报,南湘已经亲去梅坞。
刚入门洞,就见小厮绫子匆忙捧着金盆从廊下走过,杏扬声唤住他,“绫子,梅容公子在否。”
南湘则袖手慢慢走近廊下。
却见绫子神色闪烁起来,竟是一副想躲躲不了的模样。
南湘心中生疑。
绫子张嘴便要大声宣道,还未等“王女——”二字出口,南湘便已出手拦住。
“不用嚷嚷了,我自己进去。”南湘轻轻挑帘便入。
杏守候在外。
眼见绫子神色不定,颇有几分张皇,不由奇怪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如此慌张,见到王女连半分礼数都没有了。”
绫子神色一苦,将将要哭出来一般,“不是……我……公子他……”
绫子支吾半晌,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自己叹了一声,垂下脸去。
杏面色放冷,“吞吞吐吐作甚。”见绫子不答,杏疑惑的挑眉,“莫非,里面藏有……”
绫子一惊,正要慌忙进屋,又突然想起王女已然走走进,更是左右为难得很。
杏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
见他双手还捧着金盆,竟也不放下,便道,“你把盆放下呗。”
绫子更是悚然一惊。
杏奇怪的望他一眼,眼神顺势落到那盆中水上,瞬时她也不由一呆。
“……女娲呐。”杏眼神胶凝,竟有些哑然了。
——那满盆血色,随着少年微颤的手,略有涟漪,正微微动荡着。

梅坞

南湘挑帘自行,一路上皆不见其他小厮,似被故意支开,心中更是疑惑。
至最后一进,方是梅容卧室,也不见主仆身影。
南湘站定,半晌,微微皱起眉来。
里面却有声音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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