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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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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王女文采风流,天下皆知。正因此诗,虽未谋面,我却早已将王女殿下引以为知己,而今看来,我与漓弟也颇有默契,实出乎意料,欢喜不己……”
颜徽带着暖意的眼眸回望南漓,直到南漓微红了脸,略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为止。
半晌,却不见端木王女有何回应。
南漓诧异的看着一直缄默不语的王姐。
虽则无言,他却能隐约感受到对面二人无言,却似乎有惊涛骇浪在其间汹涌。
他微有些不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南湘终于抬起头来。
“谢皇子费心,我很喜欢。”南湘平淡一笑。
颜徽半托腮,一眨不眨的望着面前女子神思自若,平静自持好,缓缓道:
“承蒙王女不弃,吾心甚慰矣。”
交锋
南湘回府后将匣子塞给杏,一副嫌弃神色,另加冷笑一声,寒彻人心:
“弄到库房去,别让它在我眼前碍事。”
杏莫名,躬身应了是,见南湘神色不愉,又道,“不知何物竟惹殿下烦心。”
南湘挥挥手,神情仍不见缓,“你打开便知。”
杏打开木匣,里面躺着一柄扇。取出一观,紫檀扇骨,水墨扇面,翻转一面,更有六字。
南湘冷哼一声,“认出来了?”
“这,这不是当日——”杏手中捧着那柄熟悉的扇子,一时微有些哑然。
“不错,这皇子便是那无耻小贼。”
南湘连连冷笑。
那颜徽看似满面真诚,却常厚颜无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什么“仰慕才华……引以为知己……”
呸。冠冕堂皇的假话,纵能欺骗世人,却也瞒不过她。不就是挑衅么!他真当她是没脾气的橡皮泥好欺负得很?
还记得当日桥边偶遇,陌生人以扇子相犯,言语调戏,那扇子上正有如此六个字:天下无人知我心。
不提倒罢了,她自当揭过,谁想居然还故意送扇挑衅。这人是有病么!
特意让她厌恶嫌弃……让她心生疑惑?
……南湘皱眉。
杏端来茶盘,南湘接过,刚掀开盖,动作便慢了下来。
杏不解的望着王女殿下突然停顿的动作,少顷,只听得殿下扔下茶碗的声音。
“备车。”
南湘起身便走。
……
今城。
杏搀扶着南湘走下马车。
她继而环绕四周:
俊俏的少女正踱步从石板路上而过,持扇的左手正拂过路旁柳丝。擦肩而过的少年有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酒招被风刮得时而漫卷时而舒展,艄公正从桥洞下隐没,瞬息间又满载乘客显露。
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回回。
桥下的流水新鲜清透,春水温柔。
——他会在哪。
她在桥上站定,收回四下张望的眼。
此处便是相遇的地方,他又会在何处。
……
南湘也不免觉得自己粗莽,又疑心自己未免多心。——她虽一向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平素更厌烦揽事在身——只是他举动委实怪异,好似故意试探又仿佛有心提醒,会不会有甚隐意潜藏?
桥顶风大,南湘颊边散发被吹起,几欲遮住神情,莲青色的衣袖亦被风拂乱。
又有数只船只从桥下行过不复返。
她低头,自嘲一笑。
或许她真是神经过敏了。
转身便要走,此时却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南湘不知为何,心中略有些诧异的停了下来,回过头去。
来人却头也不回,静静走过,却在栏边驻足停下,俯瞰桥下流水。
南湘自嘲多心,转过身去,耳边却听见了什么,细碎话语掺杂在风声水声里。
身后仿佛有人不经意的低吟了一句:“……天下无人知我心。”
南湘停下脚步,心中雷动,仿佛一时间千张旗帜紧紧蜷起。
她却不能转身。她背对来人,眼神投向不知名的远方,平静问道:
“君可自西面来?”
等待似如此漫长,又仿佛只是眨眼的一瞬。
身后有声音道,“小姐,请过桥前行,第三排柳树下有人会迎接您。”
……
身外外臣,并不应该直接与朝廷官员见面,更何况她这个身份尴尬的皇亲。
可算起来,这已经算是他们第三次单独相见了——
“皇子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南湘微笑。
这异国他乡奔赴此间的皇子也在客套微笑,“王女殿下,我丝毫也不惊讶。”
“徽知,与殿下心有灵犀,自有默契。”
南湘面上笑意稍稍一僵。默契个屁啊。
看着颜徽宽幅大袖,慵懒依靠在大座上的模样,南湘摇头道,“殿下手段,委实佩服。”
“王女见笑。”颜徽不以为意,“殿下可知,早在我幼年时,便期待与您相见的一日,纵是梦境亦甘愿。”
“……殿下客气。”
南湘面无表情,强作微笑。
颜徽继续道,“精彩绝艳的《圣音赋》,殿下谦称其乃少年戏笔,可殿下之胸襟,天下共羡之。当然最心爱的还是这句,‘天下无人知我心。’”
南湘只得欠欠身,“陋词也,承蒙厚爱。”
“殿下,当我在大奚群山上的宫殿上吟诵您的诗句的时候,您可知我心中澎湃之情?殿下,你可知我在蝉鸣声远去的夜晚,脑海中徘徊的,只是您‘天下无人鉴诗句,天下无人知我心’的寂寥?多少个激动忐忑,冷硬刻薄的时刻,我设想若是您,又当如何自处。多少个春秋夜晚,多少个冬夏清晨……我自负神交已久,谁想预想中的您却是如此冷淡,但——”
南湘在通篇废话中,听得一个美妙的“但是”时,迅速打起了精神。
“——但,如此灵犀,又让我为之一振。君不知性情所致,往往不知其深也……”颜徽复又夸夸其谈,又引用南湘,咳,先前王女所写诗词歌赋,来证明他是多么热切的热爱崇敬。
“谬赞也,实不敢当。”南湘只得点点头。
心中无奈,您到底要说什么,您这是干嘛来着……
颜徽看着南湘眼眸深处,突然扑哧一笑。
“听烦了?”
南湘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你到底是要干嘛。
……
“我就想逗逗你。”颜徽老实道。
南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颜徽清白无辜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
南湘再不想浪费时间,并无多言,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冲门走过去,理也不理,径自便要离开。
这并非客栈,亦不是使团居住地。只是个普通民居,天知道他怎么弄到的,或许这是他借用的,或许这是他大奚国间谍所拥有的流动站,又或许这就是他自己的房产,管他的。他百法齐出,故弄玄虚,将她引到此处,就是为了——
“殿下,我不得不说,您和我预想的……并不一样。”
南湘并未停下脚步。
“抛却其它而言,我仍是很有用的。”
南湘走在门边,扣住门板,似即刻便要推门而出。
“难道要我直说,我可以帮助你吗?”
话语在耳边炸响,可他声音其实很低,轻微得瞬息便散了,可她却仍能在语尾捕捉到不可挥去的笑意。
南湘双手紧紧扣住门扉,以至于关节都泛出青白,她强力控制着自己转过身去。
颜徽依旧没有起身,他微微倾斜着坐在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向她的方向。
他似乎望着她,眼神又仿佛飘渺得放在了门扉之外,天际苍穹。她甚至不确定,他的眼中是否容下了她,或许他看到的只是一个了无轻重的芥子,生死亦不足惜,更无须在意。
所有的恼怒愤慨在顷刻间灰飞湮灭,南湘慢慢展平唇角。
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耍弄人并不好笑。妄想天上能掉下馅饼,才是最可笑的事。”南湘缓慢道,“你当真以为你可以掌控一切?”
了结
“——我所拥有的,超过你所想像。”
颜徽在南湘咄咄目光中,优雅的欠了欠身。
继而靠回椅背,懒洋洋的看着端木王女僵持在门边的模样,其神色落在南湘眼中,却是异乎寻常的自得和轻慢。
南湘勉力自持。
“我乃一国王女,无需劳动您大驾。”
“冲动无用呵。”颜徽道,“尊敬的殿下,您不妨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南湘看着他。
颜徽微笑回视。
她确实冲动了,仿佛有一声轻盈的铃在耳边响起,她瞬间冷静下来。
冲动的未经考虑,便来到此处接受羞辱,是她的错。可木已成舟,何不腆着脸,留下来,待看他究竟要拿出什么货色来。
那铃声似乎只轻轻响着一个声音:留下来。
为何不留下来?说到底,他不过一个男人,堂堂女子有何惧。当日的雨霖铃薄寡难缠,也不过如此,他颜徽又能作何。
南湘仿佛抽离开,旁观着自己拧过身来,缓慢踱步,径自走到颜徽面前,静静俯视他漫漫笑靥。
她未发一言,只冷淡无言的注视着他。
他在她沉默的阴影下,脸色丝毫不变,轻轻道,“想清楚了?”
南湘慢慢低下头,与他双眸咫尺之距,待看到他瞳孔微微收缩的瞬间,方才用耳语般轻微的声音,附其耳边轻轻道:
“说说,你带来了什么。”
颜徽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突然侧颜一笑。
“圣音人,都是这般有趣么?”
不等南湘回答,他随即自问自答,“我知道你要什么。我也答应你。哈哈……”
南湘在他莫名的大笑里,不自在的皱了皱眉。
心中的疑虑未减更增许许多多的不确定:这男人,其实是个疯子吧。
……
……
颜徽的笑并非毫无缘由。
他心中涌动着澎湃的海,和激流之下的瀑布。所焕发的讶异惊喜,嘲弄喧嚣,让他仰头大笑。
端木王女与他想象中那般,相距甚远。却出乎意料的有趣。
而他在端木王府隐泉厅里遇见的年轻男子,也很有趣。
她们——这两个圣音人——潜藏在含蓄自持的外表下,内在的魂灵却涂抹了各种迥异的颜色,灼灼的热烈的闪烁着,让他隔着中庸的表皮,不时被迸发出的炫目色泽吸引了注视。
那日他脱口而出,亦是笑言,没想到这个淡然青年竟认真的回了他一句:
“好。”
不等他回应,迅即又道:“您若愿意,不妨将我们都带走。”
谢若莲神情正经,紧接着自问自答,“但您不会。当真可惜。”
……
“我只想拐走你。”颜徽更无顾虑,走上前去,攀住谢若莲肩膀,嬉笑道。
“您未成年时便被封王,而今您更是到达巅峰。”谢若莲半点也不挣扎,微笑的望着仅隔着咫尺距离的面容,轻轻道,“您不过弱冠之年,却再没有让您前行的路了。”
颜徽并未说话,手则滑到谢若莲脖颈上停留。
“您甩开倚仗,私自出行……可您为何要选择直面未知?莫非这所谓的安全,比您独行,更为危险?”
颜徽手指在谢若莲脖颈上流连不已,他感受着手下血管中血液的流动,而他的心脏依旧平稳的跳动着。
“你拥有非常好的肌肤,让人生羡。”他道。
谢若莲混不在意自己性命在颜徽手掌间,瞬息便可毙命。
他继续说,“您的国度富庶强大。您的君主慈悲怀柔。您的姐姐比羔羊更温顺。有人却期翼变革。”谢若莲话语不急不缓,如他握在他人手中的脉搏一般,“您……有大志,我虽则无知,亦是佩服。”
“您所需要的事物,远比一个无知男人的性命更有价值。”
……
他仍能记得这个谢若莲最后所露出的笑意。
含蓄。冷静。却包含他最熟悉的,他最擅长的,——自信。这个微笑让他决定耐下心来听听他到底有何谋算。
“端木王女,与你有相同之志么?”颜徽莞尔。待耐心听完谢若莲平静话语,只笑问,“你不过一介王侍,擅自拿主意,这可不好。——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意,这可怎么办”
“这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你只需答应她所有的要求便可。即便失败……你也知你能得到什么。”
谢若莲轻轻一笑。
这是个冷静的,自持的,却充满了自信的笑。他知道他洞若观火。
颜徽终于仰头,看着穹顶,无声大笑。
*** *** ***
与颜徽的商谈,到底是有了结果,可她心头却仍是恼怒。
她和疯子做了交易。她不得不和一个疯子做交易。
待送颜徽离去之时,她仍不想目睹其人,偏偏不得不去。
天朗气清,连续不断的大雨此时竟难得停驻,苍穹开颜,正是一个良辰吉日,大奚访团一行人行毕,当回大奚。
今日出发。
众人出城三里相送。仪仗华丽銮驾雍容,绵延似金蛇长舞。
南漓端谨,颜徽亦神色严整。官员序列,各扶其主。
这两人相视,随即一笑。
“今日一别,万望保重。”南漓亲切道。
颜徽携了南漓之手,神色诚恳,话语更是亲近得很,“漓弟,我在大奚等着你呢。”
南湘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
待到她时,南湘只简短说了句,“万事如意,一路平安。”就缩回身子,不再理睬。
到出发之时,颜徽在登銮驾之前,在碧空朗日之下,辞别众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倘若有缘,他日必当相见。”
话毕,他最后看了眼神色安泰,却一心沉默的端木王女,转身便入銮驾之中,头也不回。
乐音起,扬鞭前行。
繁华车马,奇异青年,欲说究竟未说的话,惊鸿一瞥,惊动时局,却洒脱的一挥衣袖,混不管是否搅乱浑水,施施然就此离去。
真真让人气结得很。
乍如惊雷
大奚使团离开之后,生活迅疾回复以往常态。
南湘照样回鸿胪寺中办事,南漓自在薄熙宫待嫁,朝前依旧争执,俆止徐丞相与诸多大臣互别苗头,女帝端坐上位每日听吵架,南湘自是躲在一旁看戏。
尔后时日过得飞逝,南湘万事不改旧,更添一副一副谨慎心肠。
谢若莲笑,故作一本正经问,“尔今何打算?”
南湘倒在他膝上,取了一串葡萄一颗颗摘了,自己吃一颗,喂他一颗。
此时漫不经心的答,“要自由,要出城。”
“哦?”谢若莲笑。
“且等着吧。”南湘嚼嚼葡萄咽了,含糊不清的答了。
春本就易逝,需小心惜取,莫叹息林花太匆匆。
待夏日时,端木王府却出了大事。
……
……
南湘坐在堂前。
白莎草儿一身素服跪于地。
杏同其他侍者忙避至堂外,尔后轻轻合上门。
光线陡然变暗。
南湘看着紧闭的门扉,白莎已禀明缘由,陈情堂上,南湘却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之感。
她重复道,“……自请求去?”
白莎草儿今日换下了平日喜欢的缤纷鲜艳的锦服,一身沉香素纱,发饰清减,却仍有一身馥郁香味,盈满室内。
他低垂着头跪地,静道,“无用之人,不情之请,自请下堂,请王女成全。”
话毕,他静静叩首。
“令堂过逝,还请节哀,望以身体为重,勿过伤心。”南湘温言,欲起身搀扶,“其他事不要想得太多。”
白莎顿了顿,没有抬头,只低声道,“不孝子自幼顽劣,劳父母操心良多,后嫁入王府,也不曾令父母承欢膝下,得享天伦,而今父亲逝去,白莎惶惶之余更不知如何自处,只愿赴畅国陪伴母亲,以免母亲在异国独木支撑艰难,祈王女成全。”
南湘慢慢坐回座位。
语毕,白莎跪地,泣声不已。
南湘看着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随即睁开:
“君自当奔丧尽孝,其情可勉,南湘感佩——”
白莎不言,低头静待南湘后续。
“可畅国路途遥远,你单身男子,如何去?”南湘问道。
“有族中亲眷安排相助,请王女放心。”
黯淡的光线透了下来,雕花木门上牡丹缠枝图纹印在地上,白莎长摆曳后,半明半暗。
自请下堂,他悲切涕泪叩首哀求,观其神情,似非以退为进……
无论是休夫还是自行离去,竟是要将这份缘分化为烟尘,再无羁绊。白莎草儿,怎么会有如此决断。
他昔日不是对那王女眷念不舍,百法齐出,只博一个渺茫的怜惜,而今日却……
“……是不打算回来了?”南湘轻问。
白莎附身叩首,低低的声音几不可闻,“请王女玉成。”
……
……
南湘亲自将其送出府。
白莎身披黑麻斗篷,用帷幕遮住脸,看不清其眉目神情。
“惟愿一路平安。”南湘轻言道。
“谢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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