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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容易把人抛-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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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意朦胧,似醉非醒,似醒非醒,俨如红尘中一樽忘却前尘不忆今朝的美酒,不饮人自醉。
刘瑞不敢多看,实怕摄住心魂。
小心翼翼递上拜帖。
“冬日祭家宴,还请公子赴宴。”
“谢了。”白莎草儿淡淡一笑,将先前手中信笺收了,又轻瞟一眼请帖便搁下。
两封信恰好摞在一起。
刘瑞倒没注意到,恍恍惚惚的走出院门,差点被门槛绊倒,很是狼狈。
他走后,白莎草儿眼神重新落在两份信上。
一封是王府请帖。
另一封则是千里迢迢的畅国寄来。
他眼神深邃飘渺,整个人似沉浸在久远的地方。母亲……
……
……
谢园谢公子正在午睡,清灯替他接了帖子。刘瑞莫名其妙,看了看才日上三竿的太阳,心想这公子午睡睡得可真早,聪明人当真同寻常人不一样。
浅苔公子则在凿石头。一身黑衣,右手持凿,左手握石,身坐石凳,旁有石桌。
他头也不抬,“放一边吧,多谢了。”
月寮寒渡大门紧闭,久叩不开,没有回应。刘瑞只得将帖子塞入门缝。
梅坞。
——这尊大神也是不好请的。
刘瑞陪着笑脸,对小厮绫子道,“梅容公子在吗?”
绫子不吱声,小心的指了指上面。
上面?
房内不见人影,刘妈疑惑的抬头,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
琉璃瓦上,飞檐遮住一半身形,却能见那一身红衣似血似残阳。
刘瑞看得心惊肉跳,那顶上人影不是梅容公子还会是谁?
左腿屈膝,右腿平伸,左手向后半撑着身子,而右手高举酒壶,昂首饮用,红衣徐徐铺展开来
“怎、怎么跑屋顶上了……”刘瑞结结巴巴小声自语。
绫子亦小声道,“我不敢打搅公子,您就先把拜帖给我吧。”
刘瑞忙不迭点头。
退出院外时,他仍忍不住回首观望。
红衣公子洒然倚坐,举杯千觞饮,这位公子行事百无禁忌,不遵常理。刘瑞速速走开,避之不迭。
九尺青锋庭。
茗烟公子亦少言寡语。
他在九尺青锋庭的箭场上,张弓射击。
沉着眉眼,并不言语,面目神情却还是一副平静模样。轻轻眯起眼睛,张弓至满,箭簇凌厉,不曾失准。
小厮龙泉替公子接了。
刘瑞识趣退去,并不多言。
待他走后,龙泉将帖递于茗烟。
茗烟接了过来,眼神阴郁,似有阴翳层叠,他看着手间之帖,慢慢咬紧牙关。
突然甩手,平行将其丢掷出手,贴子迅即飞离。
可随即有箭簇紧逼而来。
贴子欲坠,而箭簇更快更凌厉,直接穿透而过,死死将其定在地上。
只有箭首微动。
箭头直直插入纸面,恰好定在碧水南湘四字中央处。
龙泉静静走去。取下箭来,捡起帖子,递还茗烟。
“公子……”他低低唤道。
茗烟不言。
只是那取下的纸页上,末尾处箭口凌厉,切碎碧水南湘四字,触目惊心。
……
……
刘瑞回到杏管事那处,来回三趟——“今日辛苦了。”杏温和笑道。
刘瑞躬身,恭敬道,“谢管事体恤,小人不辛苦。”
杏道,“夏冬两祭最是繁忙,等过了这时日,便会轻松些。”
“是。”
刘瑞应了。
虽则腿软疲乏,可他内心却颇为激荡。王府九君,他今日竟见了八个,皆是天人下凡之姿态,旁人羡慕还不行,谁还觉得辛苦?不是寻常人都有这般运气的。
只是众公子们或娇俏,或疏狂,或宽博,或雍容,或清美,或娇懒,或温婉,或谐谑,各种风姿皆迥异惊人,我们王女殿下,当真是好艳福……

诸多缘如果,空负他日水空流

斋戒沐浴,清心素俭,方才开始祭祀。
冬日祭前三日,长空碧朗,空气洁净,虽隐有寒意,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女帝驾临圣音今城女娲庙,祭祀女娲眷顾,一年来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女娲庙宇众多,遍布神州大地。除了青衣居士们所侍奉的神山主殿外,就属今城城西的女娲庙香火最为正宗繁盛。
一片湛蓝的琉璃穹顶之下,大殿灿然夺目,神光普降,女娲神像高大且光辉。南湘行走过庭殿之间,一双通天慈悲的眼高高俯察着她。
南湘诚心叩拜。
她两世经历,深信世间神秘之事,自有神佛打算,诚心祈求安平未来。
女帝赴太庙祭祀列祖列宗,百官同去,南湘也位列其中。日出前七刻,时辰一到,斋宫鸣太和钟,响彻苍穹。
南湘在里间相陪祭祀时,尚有闲暇看着墙上长长一列历位女帝画像卷轴。从圣音开国之帝看起,其眼神果如出鞘的神兵利器,从画纸上迸射而出。
大刀阔斧改革革新的文帝,则一副温文尔雅样。
南湘本疑她同自己一般是个异世界穿越人,破天荒会有大国外交的念头,竟设使馆大使什么的,委实奇妙。
至于先帝景帝,即现今女帝和她的生生母亲,亦在高处悬挂着——
饱满圆润的额头,平和冷静的眼,身材高挑瘦削,自有着一种笼罩四野的镇定气场。
南湘眺望着人像,心中出神。
先帝并不衰老,身体本是康健,却薨得诡异突然。若不是先帝诡异早逝,时局或许也不会成为这样。
或许登极的并非现今女帝,端木王女本身不会受困,溺毙长岛冰湖,而她……她也许依旧那般肆意琴歌,不知忧愁。
诸多如果,皆因一死,虚妄无用,尽付东流。
南湘默默垂目,对着沉默画像,叩首一拜。
……
至冬日祭当日,接连两日的晴好却突然转阴,乌云重重,似风雨欲来。
南湘与诸位公子再聚梧桐栖凤阁。
戏台已开,清音雅乐,涯词道情,倒也热闹。
九公子错错落落的来了。
比起夏日祭时一家合乐,诸公子平分秋色的态势,冬日祭时隐隐有了改观。
王女独宠谢公子之讯,早已在王府内传开,端木王女又驾临月寮寒渡,经久不出,那一位从来都是让人好奇,而今更是传得流言蜚语滔滔。
一时风头只有谢若莲,雨霖铃二人亮眼,小厮眼中一向雍容高傲的萦枝公子如今也有黯然姿态。
他挺直背脊,独自坐在边旁,并不言语。
白莎公子闭眸似仔细听戏,浅苔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也不说话。
沉寂得倒反常,以至于元生进来时竟觉得自己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戏虽已开,可怎么哥哥们都不在?人在魂不在,空落落的,哪像个节日。
董曦随后进来,温和招呼道,“诸位早。”
萦枝头也不抬,白莎微一颔首,只有元生仿佛看到救星般站起来道,“董哥哥来了。”
董曦笑着冲元生点点头,“元弟弟。”
元生看着董曦脱下雪帽披肩,问道,“外面下雪?”
董曦摇头道,“还没,不过也快了。我怕冷,便穿得多些。”他看了眼天色,云雨愈发沉郁,冬风凛冽寒冷。
“这天气——还有几位哥哥没来呢。”元生噘嘴。
夏日祭时梅容硬生生等到最后方才姗姗来迟,以图艳惊四座,这次倒来得准时。
他红衣一角洒然飘进阁内,他左右一看,阁内松松坐着,只有白莎草儿,萦枝,董曦,元生,浅苔几个人。
偏偏听戏的没几个,也不说话,皆各自垂首出神,不知想些什么。
“闷得怪要死人。”梅容似在抱怨地龙烧得太暖,又似抱怨梧桐栖凤阁内气氛沉闷。
无人回应。
待南湘到来后,初初并不察觉气氛奇怪,以为诸位都专心看戏。等一炷香时间过了,除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还是无人说话,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看了一圈。
众人各有所思,只有浅苔聚精会神,专心看着台上。他曾有一段梨园经历,是个懂得品戏的内行,现在难得有戏班进府,自是不错过机会。
其他人则不然。
连一向主动的梅容这次都这么安静,当真奇怪得很。
南湘看了一眼,笑道,“元生,你要睡着了?”
元生正头向下一点,一点打瞌睡呢。现在被南湘一语突然惊醒,慌忙道,“没,没啊。”
南湘笑着指了指嘴角。
元生羞得抬不起头来,忙低头用手绢拭净。
南湘又对董曦道,“董曦可觉得冷?”
董曦捧着手炉,温柔回道,“室内暖和,董曦不冷。”
“萦枝可喜欢看戏?”南湘转而望向萦枝。
萦枝闭紧了唇。
“看来不如你意,那下次咱不请戏班了。”南湘微笑道,“你喜欢什么一会想好告诉我,别让你又委屈了。”
萦枝身子顿时一僵。
南湘转而望向窗外,见大雪细细密密地撒下来,“外面下雪了呢,”她感叹,对微阖双眼,手指却有规律在扶手上敲击,并未入睡的白莎道,“白莎今日怎未见你的蝴蝶?”
白莎睁开眼来,身子依旧软软陷在椅中,道,“它们听不来戏,识趣躲开了。”
“你总是这么一副娇懒模样。”南湘失笑,指了指专心看戏的浅苔道,“看看,只有他是听众,是知音。——梅容你觉得这戏班子怎样?”
梅容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挨个问,最后一个到我?”
南湘接了他视线,微微偏了偏脑袋,“今天可算听到你张口说话了,博您一句,难得得很。”
杏陪着笑了。
一时室内气氛稍有松懈。
南湘虽松气,却也莫名其妙,怎么今天都摆起脸色,跟约好了似地。
南湘侧头对杏道,“这是你的不是了,诸位公子嫌戏不好看,都不欢喜呢。”
杏忙道,“是杏的过错,还请王女责罚,诸位公子宽宥。”
“罚你什么呢,”南湘故意板着脸道,“罚你说个笑话,能博诸位展颜一笑,我便不追究。”
杏故作难色,“王女殿下见谅——我最是个口拙嘴笨的,能博诸位公子欢颜,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这说笑话嘛——”
“看看,还在所不辞呢,竟是个没谱的。”南湘摇头。
这么做戏,算是彩衣娱亲?咳。
元生拍手欢笑道,“说笑话好,上次还是谢哥哥说笑话呢——”
谢哥哥三字一出。气氛突然凝滞。
元生亦有察觉,忙改口道,“还没听过杏姐姐说笑话呢……”虽尽力转过话头来,却仍不免有些有些尴尬。
一阵冷风突然蹿进了屋内。
屋外冷意似弥漫屋内,纵使地龙火炉再暖,也暖不化坚冰。
南湘隐约了悟。张口,却有些哑然。
和阿莲有关,那便是和她也有关联了,可这种事情——
——“这雪还下得不小啊。”
两旁站立的侍者附身挑开帘子。
随即走入一个修长身影。
左右侍者上前替他脱去莲青鹤氅长衣。
他甫一入内,灯火俱虽他带进的风猛一摇晃,他在烛火明灭间轻笑,“我却是来迟了。”

一樽朝暮醉,且叹谁为疏与亲

见众人莫名哑然,谢若莲不甚在意的凑过身子来,笑问道:“都点了什么戏目?”
他望了眼台上,咿呀的戏子,含蓄侧身,轻轻挽了个水袖。
董曦道:“是南柯梦。”
谢若莲偏头,稍听了片刻。
一把清软恬和的声音,配着萧萧竹管,切切弦声,念白细腻,文词也美,乐词皆动人。
谢若莲慢慢微笑,其面目神情一向清淡平和,此时一笑却能薄云展日,“怪不得诸位听得如此入神,是我迟来打扰了,这里先陪个不是。”
谢若莲拱手一揖。
众人皆围坐身旁,无声只窥视南湘神情。
南湘抿抿嘴,终还是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晚?”
“去了一趟月寮寒渡。”谢若莲轻描淡写道。
一旁元生一直眼目灼灼的听着,待听得谢若莲此话,惊道,“那冰人那怎么去得!”
“冰人那怎么就去不得?”谢若莲笑笑。
“……我还没见过他呢……”元生小声道,微微嘟起嘴。
董曦笑着圆场,起身让道,“若莲先坐下吧,何必站着。”
谢若莲笑着冲董曦点头,后道,“可惜我只带来一句话:‘愿夜宴尽欢,共享盛时’,再没有了。”
南湘与那雨霖铃虽只一面之缘,却早已领教他冰冷个性。此时待听到这席话,直觉反应是——错了吧。
不等出言,梅容已懒懒道,“是真是假,无从得知呵。”
萦枝终于张口,张口却也是质疑,他话音稍稍有些冷,“那雨公子从不参加家宴,视我们为无物,今日怎能如此善意。”
谢若莲看向萦枝方向,带笑的嘴角深了些。
萦枝微一咬唇,别过头去。
谢若莲微眯眼睛,定定望他一眼,移开视线。
白莎草儿笑道,“谢公子果真是厉害手腕,心思深沉,竟能和与那位公子交好,草儿佩服。”
他虽是带笑调侃,却怎么听着都不舒服。
南湘皱了皱眉,若有人当面羞辱她,她可忍,羞辱阿莲,却让她不可容忍——她正要开口,谢若莲却是一声长笑。
“呵呵,迁怒于我是何道理。——数句薄语,竟博得诸位如此关切,真真出乎意料。”谢若莲神色不变,有小厮双手递上茶盘,他取杯自饮,慢慢道:“话语既已带到,使命已尽,诸位有愿,尽可亲访月寮。我自在此处看戏品茗赏月看雪。”
他慢慢饮茶。
众人半晌无语。
“难得阖家团圆,安心享乐便是,何必多心。”南湘看着戏台,倦怠道。
她费尽力气韬光养晦以图救助阖家脱困的,便是这么一群人么。南湘心中莫名疲倦。
要这样一辈子哄着捧着,如同包袱,会不会累?天地之大,倘若能与谢若莲二人携手远去,又岂不逍遥简单?为何要苦苦自困于此,隐忍筹谋。
南湘垂眸。她自认仁至义尽。强在花丛倦舞,岂不累人。
董曦担忧的视线像一张网一样落在她肩上,元生已然走了过来,牵过她双手,蹲在她脚边,努力抬起头望向她的眼睛。
他们恼她偏爱,怨她冷落,伤她敷衍,而她虽明白,却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人心从不由人自主。若再要强求,她也没有法子。
南湘拿开元生紧紧牵着她的手,见他神情惶惶,轻轻摸了摸他脑袋,站起身来,不发一言,拂袖而去。
杏匆匆跟随其后。
留下阖席寂静,无人说话。
只有戏台上戏子自己唱着自己的词,演着自己的戏,绵延乐音不断,缭绕远去。
……
……
少顷,梅容慢慢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后,站起身来,“我也走了,诸位自便。”
他施施然便要走。
谢若莲视线落在台上,看也不看一眼,轻声道,“难得凑齐,不饮一杯团圆酒就走了?”
梅容偏头,似笑非笑。
白莎笑道,“何来团圆?王女自去了,茗烟公子和雨公子两位也未来,我看这团圆酒不喝也罢。”他虽着话音也起身,一身锦衣华服竟是要淹没在雪色里去。
董曦用绢子掩住嘴,咳了几声,缓言道,“白莎,梅容二位兄弟,且再坐坐,万一王女回转来,大家都走了,未免可惜。”
不说则罢,董曦语音刚落,萦枝起身欲走。
他便是这般刚烈不转圜的性格。可他这么一走,这岂不变成自己故意激走他人?董曦一急,越发咳嗽起来,竟有撕心裂肺之态势。
“——还不取酒来!”谢若莲端坐着,扬声道。
小厮悚然一惊。平生难得见谢若莲如此端肃颜色,冷厉声音,他急忙捧了酒器,一一分送至每人小几前。
“有酒,我岂有不喝的。”梅容见状,无所谓一笑,自是坐了下来,自己先倒酒,一口饮尽了,洒然皱眉道,“啐,哪有单喝香雪酒的?淡得能出鸟来。”
“去把女儿红取来。”谢若莲道。
侍从忙从白莎身边快步走过,奔出梧桐栖凤阁。
“呵呵,借香雪薄酒品女儿之香,谢君当得起解人呵,琴棋诗书画杯酒人情通,怪不得王女看重。”梅容仰头大笑,那个笑容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还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何必现在就撕破脸皮?
白莎静置半晌,他也慢慢坐了。
“萦枝,要我亲自相请么?”谢若莲静静看着萦枝僵硬的侧颜。
“平素你怎么恼我都行,今天,且饮了这杯酒再论,如何。”
萦枝别过脸。
有小厮小心翼翼上前,将他扶了回来。
窗外大雪未歇,反而余下愈大,积雪深厚,映得阁内烧着地龙火炉,似温暖如春。
谢若莲举爵,“今日冬日祭,当是全家团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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